第二十五章

慕容蘭神色清冷,但一雙眼眸卻不受控制的看向趙初。自從那次大牢相見,她性子高傲,自然不去主動攀附,但卻記住了陰暗大牢內他光華傾城的完美側臉,潔白的袍服。午夜夢迴,多少次噩夢中,她本以爲她就要這樣日日夜夜重複的死去,她仍舊一如既往的高傲,可沒人知道,她唯有將那些噩夢想成他,纔會那般欣然接受,噩夢也成美夢,但夢醒後,紅木桌子上的銀子,卻又似乎嘲諷着她,讓她瞬間墜入地獄。

但似乎老天對她一番鞭策後,竟然又給了她希望。她又見到了多少次出現夢中的他!她卑微的只能在所有人都注意慕容月時,纔敢如此看着他,這一回,他給她的仍舊是側臉。這張完美的無可挑剔的側臉仍舊讓她忘記呼吸。

趙初似感覺有人的目光在他身上許久,他眼光微動,看向那人。卻見慕容蘭那看他說不清意味的眸子,這女子是誰?!眼光漸冷。不過他自小便已經習慣有人看着他,若是以往不會有什麼感覺,但現在是慕容舒的五妹生命垂危之時,房中所有人都處在悲傷之中,唯有此女眼神清冷卻又灼熱的看着他,讓他厭惡不已。

慕容蘭忽感身上一陣冷意,連忙低下了頭,心卻止不住的跳動。這是第一次他給了她正臉。但卻似乎對她並無印象,似有厭惡。她輕輕的皺起了眉頭,也難怪,她這樣骯髒的女子有那個男人會對她側目?她自嘲冷笑。卻在自嘲中,發現慕容舒正冷眼瞧着她,她猛的眼皮一跳,忙看向慕容月。

慕容月似乎是迴光返照,蒼白的面色有着不自然的緋紅,她並未看着屋中的任何一個人,輕輕的說着,那些話輕的有時候聽不清,“蝴蝶……花……草……姨娘……”童年,花園裡的蝴蝶戲花,姨娘陪着她,那時候好快樂啊……

慕容舒冷眼瞧着慕容蘭,雖然慕容蘭隱藏的極好,可慕容舒早就有所察覺,她似乎對趙初有意,上一次便是多番打聽着趙府的事情,如今慕容月生死垂危之時,她卻將注意力都放在了趙初身上。甚至,慕容舒極度懷疑,她是否將方子交給了慕容月!

若是慕容蘭並沒有,慕容舒心中冷氣忽然躥升,若是沒有,那麼,慕容蘭喪失的是親情!

不過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她又冷冷的收回視線,看向慕容月。此時的慕容月開心的像個孩子,就連笑聲也像個孩子,一個人臨死的時候,最嚮往的是什麼?!是回憶那段最開心的歲月?還是仍舊被悽慘的過往而糾纏?慕容月顯然是前者,她陷入了那快樂的回憶之中,她願意在笑聲中離去。

宇文默是在距離牀榻有五步之遠的地方停住,剛纔舒兒,慕容蘭,趙初三人之間的神色他正好收入眼底。他眼眸冰霜冷冽,幽深沉冷,窺不見其意。

“五妹,你還想要什麼?”慕容舒溫柔的笑問。

慕容月雖然彷彿是置身在夢境之中,但也聽見了慕容舒的話,她看着慕容舒,雙眼似乎有了焦距,她說:“生有懼,死無懼……我……只需無憂無慮。”

話音剛落,便見慕容月雙眼永久的閉上,她那脣邊的笑容仍舊還在。

那雙冰涼徹骨的玉手從慕容舒的溫熱的手中無力的掉落,掉在牀榻上,房內頓時一陣痛哭。

“五妹!”

慕容舒心中說不住的蒼涼,一個少女,十六歲,花一般的年紀,就這樣沒了。這是誰的罪過?!慕容月是受害者,卻要遭受到世人的指責,究竟誰是始作俑者?!是那些如禽獸一樣玩弄女子,滿口仁義道德污穢男人!更多的,不也是這個她正身處的萬惡的封建社會嗎?

宇文默望着坐在牀邊神色冷然卻有有些蒼涼的慕容舒,袖下的雙手死死的攥緊。心中的不安迅速的爬滿全身。

房中是所有人,不管是真心的,還是假意的,幾乎都被籠罩在悲傷之中。

慕容月雖然死了,但是她並不孤單。

趙初沉靜漆黑的眼眸不敢有太多情緒的望着那個因爲慕容月的死而感到痛苦,又或者其他他無法瞭解的情緒,他心口如有千斤石,沉悶無比。他心中隱隱去又有了堅定無比的決定,日後,他定會盡他所能協助宇文默,讓她一生無憂。她若幸福,他亦幸福。

少將軍慕容彥在沙場上征戰,並在官場上一段日子,已經成熟不少。慕容月是他同母所生,從小便是親近。如今慕容月去了,他比任何人都傷心,但如今將軍府是他管家,他鎮定的吩咐着人準備着慕容月的後事。

一個時辰之後。

一切事情已經處理妥當,慕容彥的新婚妻子忍着痛張羅着,因時間過的很久了,她便吩咐人張羅了一些點心和茶水。

但房中的幾人哪裡有吃東西的心思?都只是吃了幾口茶水後,便沉默了一會子。

“五妹也算是解脫了。勞王爺,王妃,趙五公子親自前來送五妹最後一程。”慕容彥坐於一旁,聲音有些沉重但十分恭敬的對坐在對面的宇文默,慕容舒和趙初說道。

“五妹也是本妃的妹妹。哪裡稱的上勞煩。”宇文默向來寡言,所以仍舊是慕容舒開了口。

慕容彥對慕容舒倒是尊重的,因李氏和她都是他好的,他記在心中。他對慕容舒恭敬的回道:“是。”

慕容舒忽然看見了坐在慕容彥身邊的溫婉的女子,那女子樣貌秀美,小鳥依人,但卻有着大家閨秀的修養。

似乎察覺到了她的視線,那女子起身走到慕容舒和宇文默的面前,行了大禮,“陳氏見過南陽王,南陽王妃。”

“這是下官的正妻陳氏。”慕容彥也跟着一同行了禮,等陳氏起了身後,他擡起頭對慕容舒和宇文默介紹道。

慕容舒忽然想起來了,那時她要離開王府時,慕容彥是要娶妻了。當時她還打算回將軍府參加他的婚禮。可沒想到命運捉弄人她離開王府,離開京城。她從手上褪下了通體綠色的玉鐲子帶到了陳氏的手上,陳氏推脫了一下,她拍了拍陳氏的手,淡笑道:“原本是要來參見你和二弟的婚宴的,可無奈本妃的身子不爭氣,如今見到了你,自然要送些東西給你。不過是個鐲子,你帶着玩耍吧。”

陳氏也是大家閨秀,自然見到過不少好東西。自然也看得出來,這個玉鐲子絕對是上等品,價值千兩。慕容舒卻給了她,就說明,對她這個弟媳十分滿意。陳氏自然開心,她也不是那膩膩歪歪之人,索性收下,並謝道:“謝王妃。我也沒有什麼好東西送給王妃,只是親手繡了一件披風,得知王妃不喜歡豔色,所以就挑選了比較素淡的衣料而繡。望王妃莫要嫌棄。”陳氏話音剛落,她身後就有個丫頭已經手捧了一件淡綠色的披風遞了過來。

慕容舒點了點頭,道:“弟媳有心了。”那衣料一看便知是個上等的好料子,就連上面的繡花也是陣腳緊密,繡工了得。慕容彥娶了個好妻子。古代男子若是有個賢內助,是絕對的幸福。

之後又客套的聊了幾句,宇文默和趙初便與慕容彥三人去了書房。

慕容舒留下與陳氏相聊甚歡,雖說陳氏是古代女子,樣貌又秀美,可談話間卻少有女子的爽朗,不做作。偶爾,慕容舒也會用餘光掃兩眼坐於一旁,從來了這個屋子就沒有吱聲的慕容蘭,她心中有個疑惑,必須要問一問慕容蘭!

陳氏是個眼尖的,自然也稍微有所察覺。她便尋了個理由先出去片刻。

待陳氏出去後,慕容舒便厲眼看向慕容蘭,聲音平靜的說道:“有些事兒,四妹不該與本妃說說嗎?”

慕容蘭自嘲的冷笑,無懼的迎向了慕容舒凜冽的寒眸,神色清冷道:“有些日子沒見王妃,王妃大病初癒,日後需要注意身體。”她自然知道慕容舒想要知道的是什麼,在慕容月房間時,慕容舒那冰冷的一眼,就已經讓她有所察覺,只是她想不到,慕容舒只是通過慕容月的一句話就能洞察那麼多。

“勞四妹關心了。”慕容舒嘴角一勾,淡笑道,彷彿剛纔眼中和口吻中的犀利從未出現過。慕容蘭這般反應,已經說明了慕容月之死她是知情的,甚至是在其中扮演着一個重要的角色。有了這點確定,她感覺到心一陣發寒,雖然她與慕容蘭慕容月接觸並不多,可僅有的幾次見面,慕容蘭在她眼中都是個高傲之人,既然高傲也不似那無情冷漠之人,可今日卻能冷心絕情到這種地步!

“我知道王妃有所疑惑,那藥方子我給了五妹。五妹並未使用。”慕容蘭低下了頭,聲音中也有了幾分悲痛。

“爲什麼?”慕容舒驚問。

慕容蘭冷笑出聲,“王妃並不是舉世聞名的大夫,五妹的病被許多人診脈都只是開藥療養,可仍舊反反覆覆。她又怎會相信王妃的藥方子?!就算王妃近日來鑽研醫書,可也只是略懂皮毛。我都不相信,更何況五妹。我在青樓時,見過很多女子被折磨的煩不勝煩,痛不欲生,急於求死的。若王妃早求趙五公子前來,五妹就不會有今日。”

她這話說的有些咄咄逼人,無理至極點!慕容蘭說出口後,也發覺自個兒有些口不折言了。但這些都是她的心裡話。她也承認,其中有她的私心。慕容舒那般自信的將藥方子給她時,她就知道,這個藥方子能夠救了五妹,可五妹提出質疑,甚至是已經有所失望時,她並沒有勸阻。當時她有了想法,若是五妹病的嚴重了,慕容舒無法診治,或許就會找來趙初。所以她等着,也勸五妹堅持着。可誰能想到慕容舒身染重病?!直到近日才病痊癒了?可五妹卻等不了了,五妹被病痛和流言所折磨的痛不欲生,就想求死,趁她不備之時服了毒藥跳了湖。她後悔莫及,卻在這時候慕容舒帶着趙初出現了!但爲時已晚。她想起往日所作所爲,同樣痛不欲生。她原本認爲自己可以看透很多人很多事,可卻沒有想過終有一日她會變成這般不堪入目,無法想象。

更加可悲的是,她無意間發現,趙初的眼中無任何女子,卻除了慕容舒!

聽言,慕容舒心中怒火上升,神色驟然寒冷如冰。

一直在房中聽着二人談話的紅綾見此情形,面色冰冷過的看着慕容蘭,寒聲道:“四姑娘,這是你該說的話嗎?!王妃曾說過這藥方子有用,而你當時若是不信又怎會拿走?!至於回了將軍府後,四姑娘爲何不勸五姑娘試試,其心思奴婢雖然猜不出來,但也知道四姑娘定有其他的打算。還有,趙五公子與王妃並不熟悉,王妃怎能讓趙五公子來將軍府爲未出閣的五姑娘診脈?!更何況,趙五公子也不是大夫!四姑娘這麼說,若是讓他人聽去了,豈不是壞王妃的名聲?!壞趙五公子的名聲?壞五姑娘的名聲,壞四姑娘您的名聲嗎?!”

有些話慕容舒說不得,辯不得,紅綾卻是能說得,罵的。

“本妃真是不知道四妹也有如此陰狠冷酷的一面。”慕容舒冷聲道。爲了與趙初有所接觸,寧可看着慕容月忍受着痛苦,慕容蘭她真是狠得下心來。

慕容蘭面色猛的蒼白,被慕容舒和紅綾戳穿了心事,她心亂如麻。從未有過的悔恨頓時侵佔了她的全身心。她從未想過五妹會死……

忽然,緊關的門被推開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宇文默。他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的眼眸掃了一眼慕容蘭,隨後他徑直走向慕容舒。將慕容舒抱在懷中。他的女人輪不到任何人指責,甚至是栽贓!慕容月的死與慕容舒任何干連都沒有!他緊擁住慕容舒,一雙冰冷的眸子蘊含着殺機看着慕容蘭。若慕容蘭不是慕容舒的親人,他定會要了慕容蘭的性命!只因剛纔在慕容月的房間時,他真真切切的感覺到了慕容舒對這個世界的厭惡。他好不容易得到她的信任,並留住了她,絕對不允許她在有任何理由離開他!而膽敢破壞他們的人,也別想安然無恙的活下去!

這般讓人妒忌的守護,讓慕容蘭忽又自嘲的笑了。慕容舒輕而易舉得到的,她這輩子卻無法得到。原本,她或許可以得到的不是嗎?

在宇文默身後進來的是慕容彥,他滿臉憤怒的看向慕容蘭,簡直不可置信道:“四妹,我從來沒有想過,你會做這等事!你自小就與五妹要好,五妹有什麼好東西都要與你分享。可你竟然眼睜睜的看着五妹去死!你可曾自責?!可曾後悔?!你太讓我失望了!”

慕容蘭面色更白了幾分,向前邁了一步,嗡了嗡嘴,小聲的解釋着,“二哥,我並不想這樣的。”她從未想過讓五妹去死。她也從沒想過有一日自己會變得這麼卑鄙。她最近一直後悔。“我這些日子勸着五妹吃王妃開的藥,可五妹不服,她不相信任何藥方子了。我三番四次的勸,五妹仍舊不聽。”後來,她不再勸,也偶爾奢望着慕容舒能夠病好。

慕容舒失望的看着慕容蘭,忍不住冷笑道:“後悔有用嗎?”

慕容蘭咬着牙,眼中已有淚水滾落。她本來是驕傲的,所以現在即使知道錯了,卻也沒有軟着脊椎骨癱坐地上,而是嘴脣有些顫抖的說道:“若有可能,我不希望如此。”

話音剛剛落下,她擡起頭便發現了在慕容彥身後的趙初。

他仍舊俊美無濤,華麗容光逼人。

慕容蘭一陣心慌,這般不堪的她卻讓他入了眼!

趙初淡淡的,悠遠的目光落在慕容舒的身上,今兒個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對她定有所打擊。在宇文默似有所察覺之時,他自然的收回了目光,轉而冷冷的看向了慕容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