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往事,恍如隔世,在這一刻,突然變得異常清晰。
趙萌萌凜然一驚,使勁將他推開,恨恨地吐出一個字:“滾。”
她眯縫起雙眼,只爲不讓自己的淚再度流下。是的,爲了這樣一個男人落淚,不值得。
“萌萌……”
宇凌珺象個做錯事的孩子,囁嚅着雙脣,怯怯地道:“你……還不肯原諒我嗎……”
趙萌萌輕蔑地瞟了他一眼,若無其事般向前走去。
宇凌珺急忙追上幾步,一把拉住她胳膊,“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只是不想再給你機會再傷害我一次。”
她邁着懶散的步子,一路走一路東張西望,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中。
“我不許你走!”
他蠻橫地擋在她面前,張開雙臂,那寬大的袖袍誇張地展開,象兩面迎風招展的旗幟。
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過,教學樓的每個窗口都密密麻麻擠滿了腦袋。趙萌萌的臉頓時漲得通紅。
該死的,你還不覺得丟人麼!
“拜託,這裡是大華天朝好不好,早就沒有皇帝了,你少在我面前‘朕’來‘朕’去,若叫人家聽到,不捉你去精神病院纔怪呢!”
“大華天朝?!”宇凌珺臉上掠過一絲疑惑,“萌萌!你能不能聽我解釋?”
“解釋?還有什麼好解釋?吶,我不妨老老實實告訴你聽,對於你這樣一個傷害過我兩次的男人,我若還對你癡心不改,那我真是世界上第一大傻瓜!你馬上放手啊,再不放手,我立刻報警叫警察來抓你!”
不論她怎樣威脅怎樣驅趕,宇凌珺始終不依不饒地擋在她面前,根本不理會周圍的情形。
圍觀者開始起鬨。
趙萌萌進退兩難,如芒刺背,恨不能化成輕煙就此消失。
遠遠看到兩名身着黑色制服的人向他們奔來。
趙萌萌不由急道:“警察真的來了!你還不走?!”
宇凌珺卻淡淡搖頭:“你不會讓他們抓我走的。你捨不得。”
“你……”
趙萌萌來不及同他爭辯,那兩名警察已然來到了面前。
“你,你,怎麼回事?”
年紀較輕的那名警察上前敬了個禮,一根指頭對着趙萌萌和宇凌珺點來點去。
趙萌萌急忙道:“沒事,他是我……一個朋友……”
“朋友?朋友怎麼穿得這麼古里古怪的?”
“呃……”
“他……他腦子有點問題……”
宇凌珺剛要作答,卻被趙萌萌搶了先。
“有問題?有問題不好好看着他,還讓他滿世界瞎轉悠?出了事誰負責?”
警察一副大義凜然,公事公辦的模樣,先聲奪人。
“我這就帶他走的!”
趙萌萌說着,拉住宇凌珺的手,逃也般離開了學校。
身後傳來警察的抱怨:“誰他媽報的警?遇上一精神病,浪費警力……”
宇凌珺緊緊握着她的手,跟着她一路狂奔。長長的衣襟在風中飄舞,同她這一身休閒裝相映成趣。
“萌萌!我就知道你不會讓他們抓我走的!”
宇凌珺興奮地望着她,滿眼都是喜悅。
不提倒好,一聽這話,趙萌萌氣惱地甩開他的手,忿忿地道:“別想得美了!我不過是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宇凌珺悻悻收了手,尷尬不已。
趙萌萌領着他來到自己的住所,從容掏出鑰匙打開門。
“進來吧。”
宇凌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輕聲道:“你就住這裡?”
“是啊,比起皇宮當然是差遠啦。不過皇帝陛下,這裡不是大周,您要麼將就點,要麼就去睡大馬路!”
趙萌萌不客氣地將鑰匙扔到梳妝檯上,換上拖鞋。
“皇帝陛下?……”宇凌珺眼睛有些發直,“萌萌你……”
他頓了頓,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的衣着,眼中瞬間閃過一絲驚異,目光迅速黯淡下來。
“我……要換鞋嗎?”
他怯生生地詢問。
“想換也沒得換。我這裡沒有男人的拖鞋。”
趙萌萌仍是一副愛理不理的臭臉,拉開衣櫃,整個人都埋了進去,不知在找什麼。
他深深嘆了口氣,看了看自己那身污漬斑斑的戲服,一時間竟不敢輕易落座。
“你在找什麼?”
他愣愣地站在她身後,小心翼翼地問。
“給你找件換洗的衣裳!先去洗個澡吧!喏,先穿我的拖鞋。這是衣服,褲子……我現在出去給你買兩套換洗的衣裳,你在家好好呆着,別亂動我的東西!知道嗎?”
趙萌萌說着,脫下拖鞋扔給他,自己則打着赤腳在地板上走來走去。
“嗯。”
宇凌珺輕輕點了點頭,接過衣裳,進了洗手
間。
不一會兒,裡面傳來嘩嘩的流水聲。
想到之前自己剛到大周的情景,趙萌萌心頭不禁一陣哽咽。
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你拼盡所有爭來的皇位,現在還不知落到了誰的手中!
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呀!
待她買夠了男用洗髮水,男式**,男式T恤,牛仔褲,剃鬚膏,牙刷等等之類生活必須品回來,宇凌珺早已沐浴完畢。
即便是她最寬鬆的睡衣,穿在他身上仍然象嚴重縮水過,衣袖褲腿,都短了一截;那長長的頭髮溼漉漉地披在肩頭,配上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龐,看起來不男不女,十分滑稽。
趙萌萌禁不住掩面而笑。
宇凌珺自我解嘲地笑笑:“你們國家的衣裳,的確好笑。”
“哪裡好笑了?男人穿女人的衣裳,當然好笑。”
她還是不免要搶白一番。
宇凌珺沒有同她爭辯,轉身走向廚房,捧出一碗泡麪,對她道:“你餓不餓?我找了半天才找到這碗麪,來,快來嚐嚐。”
“你會泡麪?”趙萌萌驚奇地道,“你怎麼認得簡體字的?”
他對她的這些令人不解的疑問已是見怪不怪,淡淡笑了笑,道:“連蒙帶猜的唄。”
趙萌萌忿忿然哼了一聲,道:“若不是之前我同你介紹過我的世界,這三天來你早該活活嚇死了。”
“是啊……真得……真得多謝你……”
他順着她的話,含糊其詞,目光閃爍,好象對此說法有所保留。
她心下一動,追問道:“你是怎麼知道我的學校的?”
宇凌珺嘴角輕輕上揚,一雙眸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萬般無奈地嘆了口氣,道:“萌萌,你真的什麼也想不起來了麼。”
趙萌萌不覺一怔。
什麼都想不起來的人,不是你麼?
宇凌珺垂頭喪氣地嘆道:“我聽見你在昏迷的時候喚我的名字,還以爲你恢復記憶了。想不到……”
慢着,我恢復記憶?這……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宇凌珺無限愛憐地凝視着她,幽幽地道:“萌萌,你是我的未婚妻。兩年前,在你二十歲生日那天,我們在通常見面的別墅里約會,結果被狗仔隊抓了個正着。慌亂之中,你的腦部受了傷,失去了部分記憶,以前的事你都記得,唯獨不記得我們的事,你甚至連我都不認識了……醫生叫我不要心急,不要逼你太緊,一切順其自然。你說要去上學,我只能送你回到原來的學校,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這兩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希望,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想起過去,想起我們之前所有的事。可是你好象一直活在夢裡面,對身邊的人和事總是不理不睬……就在三天前,學校突然給我打電話,說你已經有好幾天沒來上課了。我聽到這個消息,連戲服都來不及換,就趕來找你!因爲我走得太急,沒帶這間房的鑰匙,無論我怎麼喊你都不來開門,我以爲你不在,只好去到你的學校,在你可能會出現的教學樓喊你……這個方法雖然可笑,但卻是最有效的,你看,我不是就這樣找到你了麼!想來你是在家裡昏睡了幾天幾夜……都怪我不好,不該扔下你去接這齣戲的……”
“……”
趙萌萌一臉迷茫,迷茫得比之前剛剛穿越到大周還令人迷惑不解。
“不……不對,失憶的人是你……我明明穿越到了你的朝代,你是大周的皇帝,爲了帝位不擇手段,利用我,利用我們的孩子……”
淚水瞬間涌出,瀰漫了雙眼,眼前的男人,變得模糊不清。她腦子亂成一團麻,竟分辨不出究竟誰在穿越。
“傻丫頭!那些都是你未清醒時的幻想,是做夢,根本沒有什麼穿越,更沒有什麼大周皇帝,我還是我,我這身不過是戲服。”
“不,不……”
趙萌萌抓狂了。她已經混亂到不知所措。
“你一直在同我演戲?……”
“不!我對你從一開始就是真心真意的!”
“不,不是的……不是的……怎麼會這樣!你出去,出去!我不想再見到你!我不知道,不知道……什麼也不知道……”
她歇斯底里般將他連推帶搡地趕出大門,纔買來的東西亦被她一併扔了出去,散得滿地都是。
“萌萌!”
她重重地關上門,禁不住伏在門上失聲痛哭。
門外安安靜靜的。那傢伙居然不來拍門求她放他回來?難道真走了?
她心有不甘,透過門上的貓眼向外瞧。外面果然一個人影都沒有,地上也清理得乾乾淨淨。
這個混蛋!
她失望地回到房間,不經意看到桌上那碗泡麪,心中一動,才忍住的淚水又涌了出來。
她發瘋般地衝了出去,拉開門,向着樓梯追去。剛跑幾步,卻聽到樓上有人在喚她。
一個急剎車,擡頭一看,宇凌珺拎着大包小包,穿着短了一大截的睡衣,
正站在門口向她招手。
“哈哈!”她臉上淚痕未乾,竟忍不住大笑起來。
宇凌珺已張開雙臂,等待着她的投入。
她躑躅半晌,終於撲向他的懷抱,邊哭邊捶打着他的肩:“宇凌珺!我該拿你怎麼辦!”
宇凌珺微笑着撫着她的頭髮,輕輕道:“我就知道你捨不得趕我走。”
“呸!”
被他說中了心思,趙萌萌惱羞成怒,恨恨地將他推開,忿然道:“若不是怕你整天站在我家門口賴着不走,我纔不來找你呢!”
“你怎麼說都好,只要你高興。”
宇凌珺很大度地聳聳肩,拾起地上的衣袋。
“進來吧!”
趙萌萌再次將他引進房間,對他非常不客氣地道:“你給我聽清楚了,從今以後,你是你,我是我,你若敢越雷池一步,我就把你那玩意兒剪下來扔了喂狗!”
“要不要這麼毒辣……”
宇凌珺看着她手中寒光閃閃的剪刀,面露微笑,輕嘆道:“你和從前一樣,還是這麼辣勁十足。”
“我講真的,你別以爲我開玩笑!”
趙萌萌眉尖一挑,昂然將剪刀收在衣兜裡,貼身放好,好象隨時都準備派上用場。
宇凌珺只好讓步。
他想了想,忽然道:“萌萌,我想,如果你肯花時間看看你的日記,也許會對咱們都有幫助。”
“日記?”
“沒錯,是你同我開始正式交往時寫的日記。”
突然間,他變得自信滿滿:“你看了日記,就什麼都明白了!”
第一次見到宇凌珺時,我九歲,他十八歲。那時,他是街頭的小混混,成日裡拉幫結夥,混跡於遊戲廳或者小巷中,以一些“莫須有”的罪名尋人不是,趁機訛錢。但這些,是我當時所不知道的。
第一次見到他時,我甚至不知道那個人就是他。那時正值盛夏,我們家剛剛搬到這個院子裡來,對鄰居還沒有大概的認識。我咬着冰棍從外面回來,剛走進院子,便聽到有水聲。循聲望去,一個大男孩正在院子裡洗澡。他將家裡的木盆搬了出來,此刻正優哉遊哉地泡在盆裡往身上澆着水。看到我進來,他將雙臂搭在木盆邊,目不轉睛地望着我走進來。
我知道他在看我,但我故意裝作不知道的樣子,極其自然地吮吸着從冰棍上流下來的冰汁。
他在一旁喊:“喂!”
我瞟了他一眼。他很白。由於長期穿着短袖汗衫,那雙胳膊上留下了黑白分明的分界線,愈發顯得他原本的膚色白晳動人。他的臉上掛着小流氓慣有的戲謔的微笑,衝我擺了擺手。
我沒有理他,昂然向前走去。他又喊了幾聲,見我毫無反應,他大聲道:“叫你你怎麼不答應我啊?你再不答應我我站起來的啊!我數三聲,一,二……”
我的臉“唰”地一下紅了。我雖然是個“好孩子”,但也不象他們想象中的那般懦弱。我騰地回過頭,問道:“你想幹嘛?”
他呵呵笑道:“三!時間到!”說着,他嘩地一下從水中站起,我嚇得急忙捂住臉,大聲罵道:“流氓!”
他笑得更兇了。
我從手指縫裡偷偷望去,原來他身上還穿着一條短褲。
“變態!”我罵他。
他歪着腦袋笑:“我怎麼變態了?”
我一本正經地說:“穿着衣裳洗澡,不是變態是什麼?!”
他道:“那好,我現在就脫了它。”
說着,他竟真的要去脫褲子。
我嚇得大叫一聲,剛要跑,他卻也跟着大叫了一聲。原來,他母親不知道什麼時候衝了出來,手裡還拿着一把掃帚,劈頭蓋臉地向他打來,邊打邊罵:“宇凌珺!你個小雜種!叫你不學好!叫你不學好!”
他搶白道:“你是我媽誒,你這麼罵我,對你有什麼好處?”
他母親不禁勃然大怒,罵得愈發難聽不說,掃帚落在他身上的頻率亦愈發高了。
我愣住了。宇凌珺?他居然就是同學們口中的傳奇人物宇凌珺?我呆呆地站在一邊,仔細地打量着他,搜尋着我所知道的宇凌珺的影子。
眼前的宇凌珺很是清瘦,單薄如紙,臉頰微陷,顴骨略現,那雙眼便顯得尤其大。他捱了幾掃帚,招架不住,顧不上渾身透溼,呲牙咧嘴地抱頭鼠竄,不一會兒便跑出院子,沒了蹤影。看着他的狼狽模樣,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母親追着跺腳罵了幾句,這才作罷。轉身看到我,她立即換了一副慈祥的笑容哄道:“阿妹乖,哥哥壞死了,阿姨已經教訓他了,你可別再告訴你爸爸媽媽了,好不好?”說着,象變魔術一樣從她的圍裙口袋裡摸出一粒糖塞給我。
是顆玉米軟糖。雖然那時候我喜歡吃水果硬糖,不喜歡吃軟糖,我還是收下了她的禮物。
她的眼睛立即笑得眯成一條縫,不停地誇我:“阿妹真懂事!謝謝!謝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