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那邊的樹叫美國紅櫨,原產於美洲,又叫紅葉樹,是名貴的觀賞彩葉樹種,也是目前國內市場上最暢銷的新品種。它也具有抗寒耐旱的性能,一年4月和8月開兩次花。葉片春秋兩季是紫紅色,夏季是嫩頭紅色。開花時,紫紅色的花朵似煙如霧。瞧,這一片是金絲垂柳,這是與大葉梧桐一同成爲當前和將來最流行的城市和公路綠化、美化的環保型主導品種,具有生長速度快、抗寒、抗污染能力強、易栽培又無絮的特點。滿樹枝條呈金黃色,能夠下垂2至4米,春夏時近看是金絲綠葉,秋冬時滿樹披金,一年四季都是景,觀賞價值和經濟價值都非常高。除了這一片以外,在別的地方還種有沙棘、沙棗,這兩種非常容易成活的植物。還有快速桉、白樺、櫟樹等生長速度快的樹木。這些好品種都不是咱們本省本地區的,都是農民兄弟個人墊錢不辭辛苦地從外省遠道兒運來的。你瞧那樹坑裡的黃土,也是一車車從田裡拉來的,實在是不容易啊!”
我看着那些樹苗說:“如此說來,萬畝大造林還真是幹了一些實事?”李一凡道:“沒錯,幹肯定是幹了,萬畝大造林本身就是個好事,所以,自從報紙上一宣傳,從縣裡各級領導到廣大農民,沒有不響應的,但問題是歪嘴和尚念不出好經,現在大家看到的是,萬畝大造林純粹是一場騙局!”我說:“爲什麼這麼講?”李一凡道:“講好樹木發芽成活以後就付錢,可是,錢在哪兒?你們知道農民們都說些什麼?”我說:“估計除了罵街沒有別的。”李一凡道:“農民們在罵我們縣政府白吃飽兒!而且還要把樹都拔掉燒火!是我們派出了全部警察強行壓住了農民們的過火行爲。儘管如此,仍舊拔掉了不少樹苗!”
我說:“始作俑者港川公司的董事長馬李亞娜捲款逃跑了,不僅把萬畝大造林撂旱地兒了,還把金玫瑰花園項目撂旱地兒了,那邊的損失只怕更大!因爲那邊牽扯了成千上萬的集資者!”李一凡道:“這都哪兒跟哪兒啊?市委市政府的人都是幹什麼吃的?怎麼會在眼皮子底下讓一個假洋鬼子馬李亞娜騙得一愣一愣的?”我說:“現在問責哪一個人爲時過早,但事情肯定會弄清楚的。”李一凡道:“現在光我們三柳縣就種了七萬多畝山地的經濟適用林,如果算賬,就應該給農民們七千萬種樹錢!”我問:“是不是別的縣也這樣?”李一凡道:“別的縣都沒我們種樹種得多!所以,不穩定因素也不如我們這裡大!”我說:“非常時期,你就多做安撫工作吧,相信露貞書記會把這些事都擺平的。”李一凡長嘆一聲,沒再說話。三個人便走回車裡。
坐上越野吉普以後,又往前跑了一段路,因爲車速慢,我清楚地看到遠遠近近的坡地上確實種了很多樹。因爲數量多,便給人很壯觀的感覺。我感嘆,農民兄弟真是英雄,遠道兒買樹苗,刨坑,換土,栽種,培育,成活——中間得灑下多少辛勤的汗水?同時,我也感嘆農民兄弟的輕信,怎麼一聽忽悠就都相信了呢?大家一般都覺得農民自私,不見兔子不撒鷹,不叫了真章兒沒人出來幹,爲什麼就被騙了呢?我想大概有三個原因,一是農民兄弟終歸淳樸,厚道,並沒有奸猾到不見兔子不撒鷹的程度;二是農民兄弟致富的心太切了,窮怕了,一見來了致富機會便奮不顧身了;三是我們的媒體起了作用,媒體是國家的,還能欺騙老百姓嗎?農民們跟着媒體走是必然的。此外,我們的縣政府領導大力支持,也給農民們造成印象:此事是真的。話說回來,這樹該不該種呢?植樹造林對不對呢?答案是肯定的,當然應該種。劉志國當初的動議是爲塑造港川公司良好形象而造勢,先甭管動機多麼陰暗,種樹本身是沒錯的。當然了,正因爲種樹是一件很陽光的事,所以矇騙了相當多的幹部和羣衆。
回到縣政府以後,我和李一凡又寒暄了幾句,便握手告別。李一凡貼近我的耳朵說:“哪天你再來了多待會兒,我要跟你說說貼心話!”我說:“我一定來!”我便回到我們自己的車上。下邊縣裡的幹部肯定有他們對平川問題的一肚子見解。來日方長,有了時間我肯定會來的。
馮小林熟練地把車開得風馳電掣一般,開到路途當中,找了一個相對清靜的地段,他把車停在路邊,回頭看了一眼一直假寐的肖海亮。他掏出公安局的警察證在肖海亮腦門上敲了一記,說:“哎哎,別裝蒜了,你看看這個!驗明正身!”見肖海亮睜開眼睛了,就把警察證打開讓肖海亮看。肖海亮果真看了。馮小林將警察證收起來裝進上衣口袋,說:“肖海亮,我老實告訴你,劉志國已經被抓了,現在扣在外市。我問你幾個問題,如果你如實回答,我暫且不抓你,把你送回平川,如果你不如實回答,我就把你拉到外市公安局扣起來,先扣你半個月,讓你清清火,穩穩神。”
按照一般人的理解,清清火,穩穩神,自然不是什麼好事。只聽肖海亮道:“你問吧,只要我知道。”意思是想回答。也就是說,已經宣告臣服。馮小林道:“你和劉志國交往幾年了?”肖海亮道:“自從我一調進小車班就跟他交往,有三年多了吧。”馮小林道:“你配合劉志國幹私事有幾年了?從哪件事開始?”肖海亮道:“幹私事只有一年多,就是從金玫瑰花園項目開始。”馮小林道:“劉志國讓你幫忙,給你開了什麼條件?”肖海亮道:“答應分我一部分金玫瑰花園的股份。”馮小林道:“給你分過紅利嗎?”肖海亮道:“分過一次。”馮小林道:“多少錢?”肖海亮道:“二十萬。”馮小林道:“第二次,第三次呢?”肖海亮道:“只分過一次,以後再沒分過。”馮小林道:“這麼說,你們是單線聯繫,你只對劉志國而不對港川公司?”肖海亮道:“沒錯。”馮小林道:“我告你實話啊,他們還分了第二次,分了第三次,第二次是三十萬,第三次是五十萬。但都把你撇開了。你實際是他們的甩貨。也就是說,你對他們的利用價值並不大。但即使如此,你也拿到了非法所得,你也在犯罪圈子裡,你明白嗎?”肖海亮遲疑道:“我,不明白,我沒犯罪。”馮小林斬釘截鐵道:“你是參與分贓,你拿的那二十萬是非法所得,怎麼還說沒有犯罪呢?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是不是這會兒腦子不清醒,要麼咱們下車我幫你清醒清醒?”肖海亮急忙說:“我清醒我清醒,我已經明白了,你一講我就明白了!”
很顯然,肖海亮害怕捱打。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識時務者爲俊傑。這時,馮小林又問:“劉梅和孩子現在藏在哪兒?”肖海亮道:“我不知道。”馮小林擡手就在肖海亮右邊肩膀狠砸一拳,肖海亮立即被砸得身子一歪,腦袋撞在前座靠背上,他大叫:“哎喲!”馮小林道:“我再問你一遍,劉梅和孩子藏在哪兒?”肖海亮小聲道:“我真不知道!”馮小林便在他的肩膀又是一拳。肖海亮再次哎呦了一聲,說:“馮哥,你別打了,你再打我也不知道,那是劉志國辦的事!”馮小林道:“我問你,劉志國平常都和誰商量這些犯罪勾當?”肖海亮道:“苟勝,還有劉奔。”馮小林道:“你和苟勝、劉奔認識多久了?”肖海亮道:“也是港川公司出事以後認識的。”馮小林道:“你感覺那兩個人怎麼樣?”肖海亮不說話。
馮小林再次舉起手來,嚇得肖海亮急忙說:“你別打你別打,我說我說——苟勝這個人膽大包天心狠手辣,什麼都敢幹,劉奔就比較謹慎,心眼特別多,輕易不出手。我知道苟勝打過高鬆和丁露潔,但沒聽說劉奔打過哪個人。”馮小林道:“前幾天劉志國和劉奔都交待你什麼任務了?”肖海亮道:“他們讓我盯住康處長,還讓我想辦法拉康處長入夥。”馮小林道:“你打算怎麼拉康處長入夥?”肖海亮道:“我想拿康處長與丁露潔非婚同居,和陳成沒完沒了寫告狀信這件事要挾他。”馮小林道:“其他的呢?”肖海亮道:“其他的還沒想好。”馮小林道:“我本來打算把你拉外市去,讓你清清火,可是,看你還算聽話,我就不把你拉走了,還把你送回平川。但我要給你一個任務,這兩天你抓緊接觸苟勝和劉奔,想辦法弄清楚劉梅和孩子藏在哪兒,回頭向康處長和我報告。明白嗎?”肖海亮道:“明白明白!”
馮小林返回身,把車啓動,再次飛馳起來。從馮小林開車的樣子看,他絕不是不管不顧的玩兒瀟灑,而是心急火燎。我突然間就明白了馮小林。這幾天他天天陪着我,不多說一句話,其實是事事都看在眼裡,急在心上。從他突然將肖海亮治住,就可以看出他是時時刻刻箭在弦上的。而又從他開車的速度看,他確實是心裡燃着一團火。
回到機關以後,馮小林給肖海亮打開了手銬,問他:“記住我的話了嗎?”肖海亮道:“記住了。”馮小林道:“記住就好,你把車開走吧。”馮小林向我使個眼色,我們倆便從車上下來,眼看着肖海亮把車開進車庫。來到丁露貞辦公室,我把去三柳的情況,和馮小林制伏肖海亮的情況訴說了一遍。丁露貞道:“植樹造林這件事是沒錯的,回頭你摸摸其他幾個縣都欠了種樹多少錢,我讓王副市長想辦法解決。賬要記在港川公司身上……那肖海亮,看起來很本分的一個年輕人,怎麼也捲進案子裡了呢?看起來,這金錢的力量太大了。只要定性稍差一點,立馬就跟着走了!”
最後,問題回到我的去留上面。我說:“大姐,不論從裴雲心的強烈要求,還是從陳成的沒完沒了地告狀,還有肖海亮他們打算以此要挾我,都說明,我留在市委機關是不合適的。”丁露貞一聽這話就急了,她一步跨到我的面前,和我臉對臉看着,說:“康賽,你還是不是我的妹夫?我把妹妹露潔一個大活人運作給你了,你們高高興興該睡就睡了,回頭就把大姐我扔脖子後頭去了?我現在正處在日子最難過的節骨眼,讓你來幫我兩天,你好意思說不幫嗎?別人說幾句風涼話你就打退堂鼓,究竟是人家跟你關係近,還是我跟你關係近?”我突然感覺和丁露貞溝通起來非常難。她固執己見,有自己一套頑強的想法。
我說:“姐!(我省略了‘大’字,爲了顯得更親切)我可是從黨風和廉政建設來思考問題的,也是從維護你的威信來思考問題的!因爲我的存在而讓你威信掃地,是不是得不償失啊?”丁露貞抓起了我的手,按在她的胸前,說:“康賽,你不要拿原則話說山,你是不是對我沒有信心,不願意幫我了?”我說:“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不要曲解。”她說:“康賽,我感覺你一時清醒一時糊塗。你知道你現在在幹什麼嗎?不是就在幹端正黨風,加強廉政建設的工作嗎?你以爲我天天讓你東跑西顛是讓你跑着玩兒的?你把所有真實的情況都兜上來以後,我必然要做出我的判斷和決策。你以爲我在面臨平川市兩大案子的當口會束手無策,坐以待斃嗎?康賽,虧你是我的妹夫,是最瞭解我的人!敢情根本不知道我在幹什麼!”
我情不自禁將她抱住。聞着她的頭頂上的洗髮水餘香和與露潔相似的體味,一時間心緒複雜。這是我第二次擁抱她。平心而論,我很喜歡她。但我不會娶這樣的女人爲妻。太累!如果跳一跳就能夠着,那就不叫累;而跳好幾跳還不知道能不能夠着,那無疑就是累了。與這樣的妻子爲伴,將被捲進沒完沒了無休無止的工作!而且高空走鋼絲一般左右都是風險!一個人不能無孔不入地兼顧着工作,連與對象上牀的背景都是工作;更不能時時刻刻都應付着挑戰,總是處在箭在弦上的狀態。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弦繃太緊就會斷掉。面對高強度的挑戰,我真要堅持不住了。但丁露貞給予我的卻是溫情的壓力,那種溫情讓我沒法推拒。如果她對我沒有溫情而只是壓力,我會毫不猶豫地辭職而去。但現實不是。她就是那麼一種辦事風格的人,我也就是這麼一種辦事風格的人。此時我說:“姐,你是個爲我製造難題的人,簡直讓我莫衷一是了!”她把腦袋抵住我的肩膀說:“康賽,看在露潔的面子上,你再幫我幾天!”還說什麼呢,我用嘴脣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輕捱了一下,推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