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露貞滿意地頻頻點頭,表示讚許。殷一勤打開筆記本,找到其中一頁,說:“我們初步擬出了幾道題,專門考覈領導幹部誠實度和見識水平。”丁露貞道:“說說看!”殷一勤道:“好,只是草擬啊,你們倆多提寶貴意見。第一題,你住的是多少平米的房子?開得是多少錢的車?手裡和家裡有多少工資以外的所得?這道題的測評要素是考領導幹部的誠實度,以此看一個幹部的品質。評分標準就是看有沒有對他們的舉報信。”丁露貞此時在筆記本上認真地記着,問:“第二題呢?”殷一勤道:“第二題是:‘班門弄斧’是一句成語,請問你如何評價‘弄斧須到班門’?”丁露貞道:“測評要素是什麼?”殷一勤道:“自信心、創新和競爭意識。”丁露貞道:“評分標準呢?”殷一勤道:“三點:一、與強者比高低,才能進步;二、敢與權威竟爭,敢於正視自己的不足,取長補短;三、‘弄斧須到班門’表現了敢於勝利的自信心和勇氣。這是我們可以從中發現後備幹部的一道題。”丁露貞道:“還有什麼題目?”殷一勤道:“還有一道題是:對‘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你是怎樣理解的?在實際工作中,你如何針對這種現象開展工作?”丁露貞道:“測評要素呢?”殷一勤道:“分析解決問題能力。”丁露貞道:“評分標準呢?”殷一勤道:“即:‘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是一種社會現象,它是客觀存在的,應從兩個方面理解:消極的一面,是影響目標實現;積極的一面,能促進領導改進工作,促進管理水平提高。”丁露貞道:“不太準確,有強詞奪理之嫌,要再斟酌。還有什麼題目?”殷一勤道:“還有:悠久的文化底蘊是平川市一筆得天獨厚的寶貴財富,還是實際上束縛了平川市的發展。談談自己的看法?”丁露貞道:“這個有點深度,還有呢?”殷一勤道:“還有:‘如何評價國有經濟應從競爭性行業退出’的觀點;還有:如何看待企業家‘要花很多時間與政府部門打交道’?”丁露貞道:“沒出更專業一些的理論題目嗎?”殷一勤道:“我們感覺這些題目已經足夠了。”丁露貞道:“好,我基本都同意,你們要注意保密,絕對不能泄題,誰泄題就處理誰。否則,天底下就真沒有公理了!康賽,你對這些題目有什麼看法?”
我也一直在認真傾聽,見丁露貞問我,我便如實回答:“挺好的,既全面,又有深度,沒意見。”丁露貞道:“好,殷部長,你們立即着手準備組織考覈,明天一早召開市委常委會敲定!康賽,你馬上通知常委們!”
事情就這麼定了。常委會一經通過,丁露貞就將情況向省委做了彙報。省委拿不準會出現什麼結果,省委書記便只是囑咐說:“穩定是壓倒一切的,只要能保持穩定,你們就放手幹。”三天以後,在全市各區縣的十八個會場,同時開考。因故未到者回頭補考。又過了三天,一份不合格幹部的名單遞到了丁露貞的手裡。裡面包括公安局的三位局長(市公安局共五位局長),楊佔勝首當其衝,檢察院的四位檢察長(市檢察院共六位檢察長),政法學院的院長,日報和晚報的社長,國際貿易公司的馬向前,化工公司的郭金明,鋼鐵公司的張某,水泥公司的尚某,某房地產公司的郭某……舉凡被我調查過的那些人悉數在號。而考覈成績好的,身上乾淨的一批幹部脫穎而出。又過了三天,日報和晚報對缺崗的候選人名單做了公示。按國家規定,公示也必須進行三天。三天後,這些人悉數上崗。一上一下,有近二百名幹部變動了職務。省報做了連篇累牘的報道。央視《焦點訪談》做了專題採訪。
而這麼大的舉動竟然進行得順風順水,風平浪靜,估計與丁露貞對全局的掌控有關。那楊佔勝本來是會興風作浪的,而且勢力和能量很大,但他竟然沒鬧,乖乖地參加了考試。他肯定是感覺丁露貞作爲大嫂會出面保他。沒有這個估計,他是不會消停和善罷甘休的。直到他的職務被免了以後,他才如夢方醒。他跟頭把式地跑到市委機關,找到丁露貞,一見面就撲嗵一聲跪下了,說:“大嫂,你怎麼不保我啊?我可太慘了!要什麼沒什麼了!”丁露貞沉着地扶起他說:“兄弟啊,你要恨就恨武大維、孫海潮吧!是他們把整個平川市的形勢和人心搞亂了,現在組織部門採取一些措施純屬迫不得已,認了吧!誰讓你上了賊船呢!說不定哪天我也下去了,誰讓我也跟武大維有關係呢!”說完,丁露貞拿出紙巾擦自己的眼角。好像已經哭了的樣子。還說:“走,咱姐倆去酒館喝一杯去!”這話說得太關鍵了,也說得太親切了,太觸動人的腦神經了,楊佔勝哇的一聲就嚎啕大哭起來。丁露貞爲了控制楊佔勝的情緒,急忙給我打電話,把我叫了過來。果然,楊佔勝感覺當着我嚎哭太跌份兒,便止住了哭聲,說:“大嫂,倒驢不倒架,走,咱喝一杯去!”丁露貞果真跟着楊佔勝走了,他們的酒是怎麼喝的,不得而知。
事情似乎勢如破竹,旗開得勝。但一個我所想不到的問題突然降落到我的頭頂。因爲只涉及我,對整個平川市並無大礙。那就是,我和露潔雙雙面臨落馬!組織部殷一勤親自把我叫過去,拿出了考覈情況。因爲我也參加考覈了,雖然書面成績不錯,但我身背好幾封羣衆的舉報信,內容就是關於我和露潔非婚同居的問題,人家不講我的實際情況,人家只說我道德敗壞,那邊不與劉梅離婚,這邊卻與露潔同居。一個正處級的黨員幹部,怎麼能這麼沒水準呢?殷一勤問我:“情況屬實嗎?”我說:“不完全屬實,因爲我與劉梅已經簽完離婚協議了。”殷一勤道:“既然如此,你們爲什麼不去領“綠本”?”我便把這幾天的情況說了一遍。劉梅如何失蹤,我如何爲找劉梅殫精竭慮,而劉梅又如何遭受折磨。殷一勤一聲長嘆道:“真想不到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們平川市竟發生這種事!好吧,特事特辦,我給你三天時間,你趕緊去和劉梅辦‘綠本’,否則,我給你留情面,組織部的其他人不會給你留情面!”
而露潔在中醫醫院也接到了市委組織部的通知,被告知,限定三天,如果解決不了非婚同居問題就自動辭去中醫醫院副院長的職務。露潔的副院長完全是自己幹上來的,她當然會很珍惜這個職務。於是,她就催促我趕緊找劉梅辦手續。而我一想劉梅曾經去海王寺爲我燒香禱告,還爲我哭昏了過去,最後竟因爲我被綁架,我真是不忍心對她開口講領‘綠本’!我猜想,我在劉梅心目中仍然是孩子他爸,因此仍然是她最信任的男人,也因此是她最愛的男人。離開我以後,她肯定不會想再婚問題,而是天天沉浸在與我分離所造成的痛苦裡。我實在沒有勇氣見到劉梅。
就在我猶豫不決,左右爲難的時候,我突然接到一個電話,這個電話當然是打到我的手機裡的。一個非常陌生的聲音,他說:“康賽,你能不能和我見一面?我現在就在三柳縣,你來了就能找到我。”我說:“你是誰?能不能告訴我?”他說:“你當然知道我是誰!我不告訴你,你也知道!現在我就問你這一句話,你究竟來不來?”我說:“你究竟想跟我說什麼?爲什麼非找我?”他說:“因爲你是丁露貞的妹夫。我找丁露貞當然更好,但她不可能見我,只有你才也可能和我見面。至於我想說什麼,我現在不能告訴你,你來了,自然就知道了!”我說:“你大概就是劉奔吧!”他說:“你既然知道我是劉奔你還問什麼?你究竟來不來?”我說:“如果我去了,會怎麼樣?如果我不去,又會怎麼樣?”他說:“那還用問嗎?你們家曾經發生過什麼,這麼快你就忘了嗎?”
這句話讓我的心裡又是咯噔一下子!他說的不就是劉梅被綁架嗎?聽他的意思,還要故伎重演!我說:“劉奔啊,你是個非常有前途的刑警,爲什麼光明大道不走,偏走那危機四伏的獨木橋呢?”他說:“事情都這樣了,我還能有什麼前途?我已經破罐破摔了,我豁出去了!人早晚得死,早死晚死都得死,我豁出去了!”天,人到這份兒上就會喪心病狂了。一個不祥的念頭突然爬上我的心頭——萬一他再次對劉梅下手呢?劉梅身體剛剛恢復,還非常弱,是經不起第二次折騰的,弄不好就把小命交待了。
而且,這次仍舊是因爲我的緣故!劉奔明明白白告訴我,如果我不去見他,他就有可能鋌而走險!我萬般無奈,便告訴他:“劉奔啊,你別急着下結論,等我和劉梅商量一下,再決定我是不是去見你,可以嗎?”劉奔道:“你甭騙我,你是想去和丁露貞商量。好吧,我給你半個小時,然後我再給你打。”聽了這話,我合上手機飛一般躥上樓,找到丁露貞,氣喘吁吁地訴說了這件事,問她:“大姐,你說怎麼辦?”丁露貞道:“我又不是神仙,我怎麼知道應該怎麼辦?”但她說完這話,立馬給任味辛打了電話。現在任味辛已經升任市公安局正局長。任味辛告訴丁露貞:“去,讓康賽放心大膽地去!我們的車跟隨康賽,而且我在三柳也佈下天羅地網。料他劉奔縱有三頭六臂也跑不了!而且,這次我們荷槍實彈,只要瞅準時機就將他當場擊斃!”
這時,劉奔的電話又打進來了,他說:“康賽,你和丁露貞商量的結果是什麼?”我說:“我找你去。你告訴我,你在什麼位置。”劉奔道:“我不能告訴你我的位置,我如果告訴你了,你們就會將我擊斃了!”我說:“那我往哪兒找你呢?”他說:“你進了三柳縣城以後,往火車站走,如果我不出現,你就反覆走,終歸我會出現。現在我急需現金,你想辦法給我弄三萬塊錢帶着,記住了?但你不能帶警察去,否則我就首先將你擊斃!”我說:“好吧,兩個小時以後見!”從平川市裡到三柳縣,如果開車去,就正好兩個小時。這時,劉奔突然開口說:“康賽,其實這次我是要和你談個條件——如果你們沒打算對我動手,我會考慮自首,因爲我沒犯什麼罪,我如果自首了會得到寬大處理。但因爲我參與了劉志國和苟勝的犯罪研究,我也有一定責任。只是夠不上犯罪。問題是,現在任味辛在全國通緝我,我在網上已經看到了,即使我自首,他能饒過我嗎?爲什麼我要找你談呢?就是想讓你在丁露貞面前爲我開脫一下。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看在我曾經是個人民警察的份兒上,幫我一把吧!”
在這短短的幾分鐘時間裡,我的大腦急速轉動着。我去不去呢?如果我去,任味辛必定派人跟隨,這些警察都認識劉奔,也許一見面就將劉奔擊斃了,根本就不給劉奔解釋的機會。那就真有可能殺死一個本來無辜的、而且還是人才的生命。而我如果不去,又可能導致劉奔萬念俱灰,最後破罐破摔鋌而走險。唉,這個決心真不好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