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露貞沉默了。接着就驀然間淚水漣漣了。她跑進臥室,趴在牀上“嗚——”他就哭了起來。我有些莫名其妙,我這麼爲難,你哭什麼?要哭也是我哭纔對啊!我走進臥室,看着她不停抽動的肩膀,說:“姐,別哭了,你再哭我也控制不住了!”她翻身坐了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我命太苦了!我妹命也太苦了!原以爲你回來了,至少讓露潔有個圓滿結局,我的婚姻差點就差點,只要露潔好我這個姐姐就高興,可是,怎麼會風雲突變、風雲突變啊!”
這時,出去買菜的伯母回來了,下了班的露潔也回來了,丁露貞再也坐不住了,她擦了眼睛便立馬跑到客廳拉着露潔如此這般就訴說起來。看她那情緒激動,沒遮沒攔,口吐唾沫星子的樣子,與在市委機關的那個儒雅、老到、深沉的丁露貞完全判若兩人。原先我只知道她護犢子,一沾了露潔的事就犯糊塗,現在更印證了我的判斷。這可能就是一個女領導幹部的另一面。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評價她了。也許這纔是活生生的立體的丁露貞!而露潔聽完她的訴說以後,竟很冷靜,說:“別急別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晚上我去找劉梅談談——她現在不是一身病嗎?好辦,在我們醫院看中醫,我們不收她一分錢,幾時看好幾時算完。劉梅是個先進人物,報紙上的事蹟我們醫院的人都知道,大家會熱心對待她。”
此時一個念頭突然涌上我的心頭:露潔有可能以先進人物爲由把劉梅架起來,先把劉梅誇獎一番,再施以好處,於是迫使劉梅就範。露潔也是個聰明人,劉梅哪鬥得過她?此時,我就感覺劉梅突然變得像我的親妹妹一樣需要我的保護。顯而易見,我和劉梅更多的是情同手足的親情,已經淡化了戀愛的感覺,但卻加深了彼此的嵌入。那是一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撕扯不開,血肉相連的關係。於是,我對露潔道:“晚上我陪你去我家見劉梅去。”露潔道:“你跟着幹嘛?你在旁邊坐着,我想說的話還說得出口嗎?你別跟着幫倒忙了,老老實實跟咱姐在家裡說話吧。”
露潔當然想像不到我和劉梅的那種關係,因爲她沒有那種體會,她和陳成壓根就沒有培養出那種感情。晚上吃完飯以後,露潔就下樓打的走了。我憂心忡忡地在家裡坐等,和丁露貞有一搭無一搭、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瞎聊,腦子裡卻全是露潔和劉梅吵起來,而且吵得昏天黑地的鏡頭。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只覺得煎熬得沒着沒落的。眼看就十點了,露潔還沒回來,丁露貞便率先說話了:“你還在屋裡坐着,還不去接接露潔?”我說:“對,對,我去樓下路口等露潔去!”我便急忙打開門跑下樓去。伯母在身後喊:“給你手電——”我說:“不用!”
我在樓下小區露潔必經的一個路口踱來踱去,焦急地東張西望。好一會兒,才見一輛出租車緩緩駛入,停車以後駕駛室亮起燈來,我看見了,是露潔在和司機結賬。我急急走過去,拉開車門。此時我滿心希望露潔回頭以後是一臉怒容,那就證明她和劉梅吵得不亦樂乎。那就好了,證明劉梅這塊骨頭不好啃。但事實恰恰相反,露潔一回臉,嘿,滿面笑容!她從車裡出來,回手關上門的一剎那就把我抱住了,然後使勁吻住了我的嘴。此時此刻我的腦海裡突然蹦出來一句話,那是舊時小說裡常見的一句話:“只見新人笑,哪管舊人哭。”心情變得相當晦暗。出租車開走了,露潔用心地吻起我來,但見我沒有迴應,就說:“幹嘛幹嘛,窮對付啊!”我說:“你和劉梅是怎麼談的?”露潔笑盈盈地說:“這是我第二次接近劉梅,你這小子真有慧眼,劉梅這麼賢惠的女子怎麼讓你娶走了?你根本不配!”
我有些莫名其妙,說:“你什麼意思?”露潔道:“那還用問,你只配娶我!”天,繞了一個圈子,卻原來是想說這句話!要麼說露潔狡猾,劉梅幾時有過這種心眼?這輩子恐怕都學不會!甚至她根本就不學!因爲她打地起就老實實在地生活,根本就不屑於學這些花裡胡哨的東西。問題是花裡胡哨有時候體現爲一種智慧,有智慧與沒智慧在結果上是兩樣的。露潔見我高興不起來,就有些生氣,打開樓洞口的門要徑自上樓。我想你願意上就上吧,也許我自己一會兒心血來潮就打的回自己家與劉梅團聚去了,那時候我要好好伺候劉梅一番,至少我要給劉梅洗腳,按摩腰腿。這時露潔等在樓洞口有些不耐煩了,說:“幹嘛不趕緊過來,讓我老等着!”
我在前面曾經說過這樣的話:如果說歷史的發展走向是綜合力量的結果,那麼一個人也莫不如此。我跟着露潔上樓了,露潔在前面故意不按亮樓梯燈,在黑燈影裡摟住我的脖子親嘴,我小聲說:“回家再親不行啊?”她說:“咱姐在家,怎麼親?”我便被迫和她親了一會,然後才一起上樓。進屋以後,露潔把高跟鞋往門後一甩,就喊:“姐!姐!你過來!”丁露貞趿拉着拖鞋,手裡舉着報紙踢哩踏啦地跑出來了,嘴裡急忙問着:“怎麼樣?怎麼樣?”露潔一把抱住丁露貞道:“劉梅真好!真是通情達理的好女人!我只是講了講我的心情,她就答應按我說的辦了。”丁露貞道:“這就好,這就好。死康賽自己硬是辦不成事,跟劉梅見一面回來就像天要塌了一樣!”
此時,我很想給劉梅打個電話,親自問問她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我沒有勇氣當着丁露貞姐倆打這個電話。我急得在客廳踱來踱去。伯母趕緊推我進洗手間,說:“天太晚了,你先洗去!”我便與無奈中就坡下驢,進去沖澡了。暗想伯母可能是想讓那姐倆說說不能讓我聽見的悄悄話。丁露貞無疑是喜歡我的,而且自打我與露潔一交往她就喜歡我;而露潔也無疑是非常愛我的,否則不會這麼不辭辛苦,不顧臉面。誠如烏梅所言,一個人只有到了不管不顧的地步,那纔是真愛。但我總有一種被丁露貞姐倆聯手捉弄的感覺。洗完澡,我非常鬱悶地兀自躺在客廳沙發上睡覺了,睡不着也假裝睡着,露潔過來摸我,我一動不動。見此,露潔似乎覺得也沒什麼意思,就離開了。結果我就真的昏昏入睡了。
轉天一早,在洗漱的時候,我突然感到,今天已經是第四天,如果馬上跟劉梅去辦“綠本”,然後去上班向組織部彙報,也許還來得及。於是,我沒跟露潔打招呼就兀自下樓打的走了,回自己家了。本來這幾天以來我是和露潔一起去上班的,一起牽着手坐公交。因此,露潔見我一個人飛跑下樓,就在後面喊:“嗨嗨,你跑什麼?不等我啊?”我顧不上了,招手叫了一輛出租車,拉開車門就坐上去,然後報了地點,催着司機:“快!快!”等我趕到家裡以後,見兒子已經走了,劉梅也正準備走,我便急忙問道:“劉梅,昨晚你和露潔談好了?”劉梅陰着臉不理我,把一個個藥瓶裝進書包。
我說:“我時間緊着呢,你趕緊告訴我情況,我好向組織部彙報去!”劉梅停住手,看着我說:“你現在學會跟我玩計謀了,心裡想跟我離婚,但張不開口,就派一個伶牙俐齒的說客來,你多聰明啊,你當然知道我說不過露潔,便把露潔派來了!”我說:“你別冤枉好人啊,是露潔自己要來的,我從來沒派誰來!”劉梅道:“本來我覺得你的人品不錯,不是個兩面派。”我說:“那當然,我任何時候都不是兩面派!”劉梅道:“那好,咱當面鑼對面鼓再重申一遍,究竟是離還是不離?”我看着劉梅手裡的那一把藥瓶子,一咬牙道:“不離!”劉梅道:“好吧,今天咱們不去辦‘綠本’了,晚上你就回來睡吧。”我說:“行。”
兩個人下樓,彼此都心事重重的,所以也沒親熱。我想,來日方長,不在乎這一會半會的。我便奔機關上班去了。進了機關大樓我一口氣跑上三樓,直奔組織部長殷一勤那屋。結果一見面她就把臉沉下來了,說:“康賽,明明講好時限三天,說三天就三天,你連打喯兒都沒有,可是,你根本就不守信用,昨晚我們組織部的同志等你等到八點,最後,不得已,執行規定,把你的處長職務摩下來了!”
啊?怎麼會這樣?我說:“情況很複雜,露貞書記可以作證,你們怎麼這麼教條啊?靈活一點難道不行嗎?差一天就把一個處長摩下來了,是不是拿一個人的政治生命太不當回事了?”殷一勤道:“昨晚我給露貞書記打過電話,說起你的問題,露貞書記倒是幫你開脫了,但她也向我檢討,說她在你身上犯了錯誤,是她影響了你。所以,她讓我該怎麼辦就怎麼辦,然後找機會給你重新安排。全平川市那麼大,安排一個處長還困難嗎?”我說:“在眼下這個節骨眼被摩下來名聲不好聽啊!”殷一勤道:“你一個小處長這算什麼?丁露貞堂堂的市委書記,不是說辭就辭了嗎?”這句話一下子就把我的嘴封住了。這個例子太有說服力了。可是,丁露貞爲什麼這麼沉不住氣,辭職的事省委還沒有迴音,跟殷一勤說什麼?殷一勤是個非常聰明非常會見風使舵的女人,要麼她一下子就把我摩了呢!此時此刻,我真想找個地方哭一報!丁露貞啊丁露貞!你這個本科生終歸玩不過人家博士生!
晚上,我沒回露潔那邊睡覺,回自己家了。我猜想露潔會來找我,誰知,我太天真了,露潔根本沒來。不來更好。我們一家三口早早吃完飯,劉梅安排兒子去寫作業,我就去沖澡了。一會兒劉梅也擠進洗手間,脫了衣服和我一塊洗起來。我們倆互相搓澡,沒搓幾下就控制不住了,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干了起來。這次劉梅告訴我,爽極了,從來沒這麼爽過!
第二天,仍舊沒有露潔的音信,我也沒主動打電話,我拖着。結果我正在一處辦公室看報紙,裴雲心過來找我,說:“康賽,我們經過研究,覺得你還是應該回市委黨校,那邊我們已經聯繫完了,回去以後你繼續幹你的辦公室主任。我們對黨校校長講了,你離開是工作需要,回去,仍然是工作需要,他們沒意見。”事情簡直是和我開了一個玩笑!我莞爾一笑。我沒有大笑。這事不值得大笑,但又十分可笑。我撂下報紙就坐公交奔黨校了。
一個月以後,校長突然找我,說要和我談談。我說:“好吧,談什麼呢?”校長說:“露貞書記現在幹什麼了,知道嗎?”我說:“不知道,一分開就一直沒有聯繫。”校長小聲說:“露貞書記調到省委宣傳部任部長了,而且進省委常委了!”我說:“真的嗎?”校長道:“當然是真的!”於是,我一下子就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官場的好多事讓人捉摸不透,有的事明明是不可能的,偏偏就實現了!這時,校長又對我說:“市委組織部建議我們把你提起來做副校長,享受副局級待遇。”我再次吃驚地瞪大眼睛看着校長,但我一剎那間什麼都明白了。我說:“恭敬不如從命,感謝組織上的信任,讓我幹什麼都行,只要組織上認爲我還是塊料,那就看着安排吧,我會盡職盡責的!”
我在黨校辦公室工作的時候,是在一樓,我的屋子就守着樓梯口,冬冷夏熱。現在做了副校長就搬到了三樓,冬暖夏涼。而且視野特別好,站在窗前可以將校外大片的樹林盡收眼底。中秋節的時候,整個樹林的葉子都變了顏色,有的金燦燦的,有的紅彤彤的,有的依舊頑強地綠着。我站在窗前欣賞秋林的時候,看見遠處有個小小的人影在向黨校方向揮着一條紗巾。我一下子就認出來了,那是露潔!我一時間血脈賁張,心臟怦怦亂跳,轉身便衝出屋去!(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