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時,藍若不由地輕輕扯了扯脣,暗中作了一個不以爲然的表情——這事兒,也能當成故事講麼?
男人馳騁疆場,自然不是流血,就不流汗。受傷更是尋常事,要知道,邊關藥物奇缺,拔箭,自然可以不用麻沸。更多的時候,可能連傷藥都沒有。可問題是,這個女人,講了一大堆有用的,無用的,歸根結底不還是一個“怕痛”嗎?
這女人啊,雖然整天在男人堆裡摸打滾爬,可骨子裡,還是女人一個,就好象是她現在的樣子,明明怕痛,卻做出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明明怕得要死,卻還是口硬……
藍若微微搖頭,然後扔下正在講幫事的洛雪隱不理,徑直處理他的東西去了……
他身上的、箭,早已拔出,傷口也包裹好了。然後,他試着活動了一下手腕,這纔開始準備一切,準備幫那個如此傷重,卻支撐着不肯暈倒的女子拔箭。
小小的刀片,在明亮的燈光下,閃過冷醒的光芒。藍若靜靜地望着那刀鋒,那利刃,忽然間,有一剎那的失神。
雖然心裡浮出如此尖銳的想法,可是,當一想到這鋒利的刀子,即將進入那女人的肌膚,即將要生生地拔出深度可以入骨的箭矢時,藍若的淡漠的眼裡,還是浮出了一抹莫名的心痛。
這個女人,有着比石頭還硬的嘴,可是,她的心,卻是敏感而且容易受傷的,這一次的傷,怕不知什麼時候纔好了……
一時間,空氣中寂靜無聲,只有洛雪隱有一句沒一句的故事,還在繼續。
火苗“噝噝”地響,照亮整個空間,尖利的刀尖,在火上慢慢地烤炙,握着刀尖的藍若一邊將刀尖翻來覆去。一邊睨了一眼不停地喝酒的女人,眸子裡閃過複雜的神色。這一次,他厚道地沒有拆穿洛雪隱的話,只是順着她的話,迎合一般地淡淡問了句:“然後呢?他有沒有痛得暈了過去……”
故事,需要聽衆,就如電影需要觀衆一般。聽到藍若在聽,並且反問,洛雪隱又喝了一口酒,閉了閉眸子,繼續講了下去。
“酒是女兒紅,棋是玉子棋,當刮骨的聲音響在衆人的耳邊,所有的人都不忍卒看,然後全部轉過了身。而和關雲長對奕的屬下,更是面如土色,幾乎連棋子都拿不穩。就在這時,只聽關雲長大喝一聲:‘將軍’,和他對弈的人的棋子,一下子就掉在了地上,那個人面如土色,竟然說不出話來……”
“嗯,那個關雲長,可真厲害……”背後的藍若,正認真地倒了一些藥粉在洛雪隱的背上,一邊敷衍着這個不停地喝酒的女子,一邊暗中不屑地扯了扯脣。一個陣前百戰死的將軍。若是連最基本的疼痛都忍受不了,那麼,他還憑什麼能揮師斬將,所向披靡?
當然了,這些話,藍若並不是會說出來。因爲,現在的他,所有的心思,都在洛雪隱的箭傷之上。
前兩支箭矢,倒也不是問題,一拔就可以出來了,但是,最麻煩的,要數第三支了,因爲嵌在骨骼之中,若一個不小心,這女子的背,就算是廢了……
“嘿嘿,那當然,現在,他可是我的偶像啊,你看看,我也不用麻藥,只喝酒,就可以拔箭了……”
洛雪隱不停地喝酒,不停地喝酒,彷彿喝進肚子裡的,不是酒,而是必須的、用來解渴的水一樣。
溫暖的室內,燈光閃閃,已經凍僵的手,慢慢地開始活動。洛雪隱的眼前,人影都晃了起來。她慢慢地伸出手去,仔細地數着自己的指頭,忽然好奇地說了句:“咦……藍若,你看看,我的手指頭,怎麼變成六個了……”
“你若再喝下去,我保證你的每一隻手,都可以變成十個手指頭……”藍若手下不停地劃開箭矢旁邊的皮肉,一邊沒好氣地答道。
要知道,燕北的酒,非常的烈,尋常的一個沙漠漢子,都沒有超過兩斤的量,可是這女子,回來的這半個時辰,根本就沒有停過,不過半個時辰的時間,已經喝下去三斤多的量,藍若怕洛雪隱再喝下去,連自己是誰都會忘記。
刀尖劃入皮肉,鮮血直流。可是,洛雪隱喝得舌頭彷彿都短了一截,說話也不靈光起來,於是,倒也不覺得十分的疼痛。
聽了藍若的話,她忽然“哧”的笑出聲來,連連點頭道:“對,對,藍若啊,我現在手指,怎麼看,都象是十個呢……”
“好了,我要拔箭了啊,你可要忍着點兒……”藍若低下頭去,望着醉眼朦朧的女子,眼底有一抹說不出的憐惜:“女人,若是痛了,叫出來即可……”
“嗯……”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聽清楚藍若在說什麼。那個趴在牀上的人,幾乎是心不在焉的人,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然後,一手墊着下巴,另外一隻手,又卻摸那一隻遠一點的酒盅。
就在這時,早已握住斷箭的藍若手下用力,一拔。剛剛到了手中的酒一鬆,全部跌在牀上,然後,流到洛雪隱的衣服。
痛的感覺,透過洛雪隱几乎已經麻木不仁的意識,迅速地傳往四肢百骸,洛雪隱一下子沒有忍住,眼淚就流了下來:“痛,痛死了,藍若,還是要不拔了,他不喜歡出來,還是讓他長在肉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