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恩人?”寒食驀地睜大了眼睛,他算哪門子的救命恩人?“是殿下您做出犧牲,救了我……”
越是念她的恩,就越是想要苗疆男子的命。
長風瞬間明白過來,“於是你便動了殺心……又怕我不同意,就讓五哥來做你的馬前卒?”
“寒食不敢。”他垂下頭,“只是想合力殺之……不曾想出了這樣的意外……寒食萬死難恕!”
“萬死?”長風脣邊綻放出淺笑,她眸光幽沉,俯身凝視着寒食,一字一句道:“你明知本宮要倚仗你成事,捨不得你死……爲此不惜代價,也要保住你的命……”
寒食望着她目光中流露出來的失望,心下惶恐無措起來。
“我不後悔。”長風道,“解鈴還需繫鈴人,這本就是我欠你的。無關恩德。可別人不欠你的!”
寒食渾身一震。
“船靠岸你就走罷……”長風淡淡下了通牒,“你這樣的人,我用不起。”
她不想讓方絮的悲劇重演,更不想讓自己再次處於被動。
夾帶私貨的忠心,危害不啻於背叛。
關鍵的時候來那麼一下,足以壞了全盤的大計。
“殿下——”寒食內心的惶恐終於無限放大,浮現在了臉上。“寒食知道錯了!”
“有些錯誤,是不能悔改的。”長風道,“像我,就從來不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至少先前死在屠刀下的亡魂——不答應!”
“殿下,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寒食翕動着嘴脣,隱於暗處的俊朗臉龐竟比六死六生時更爲蒼白,“的確,我沒有辦法再將五王子起死回生,也願意一命抵一命……只要殿下您能原諒我……”
聽聞這話,縱使長風鐵石心腸,也不禁有些動容。
“但殿下能不能容後問罪……”男子的懇求幾近於卑微,“讓寒食先將您帶出宮去……”
“不必了。”長風輕聲道,她再度示意寒食起身,見他不動,嘆了口氣,放緩了語氣:“我也並非是爲了賭氣……而是事已至此,出不出宮已經不重要了……”
怎麼會!
寒食瞪大了眼睛,想要勸說長風,卻發現自己已然沒了立場。
長風已經不要自己了……
他本就不是這宮裡的人,與她唯一的牽繫便是師父和“一念生”……
現在師父走了,曾經讓他無比忌憚和痛恨的“一念生”也被解開了,他們之間再無羈絆。
不,還有無生門!
自己是無生門的門徒,而公主殿下是無生門的主人——
就算沒了“一念生”,他也依然是效忠於她的死士。
寒食指尖一涼,待他反應過來不禁渾身打了個顫慄,是長風拉過他的手,接着在他攤開的掌心上放了一個物什。
是塊同樣冰冷的銀製令牌。
“無生門的東西。以後,就歸你了。”
長風大方道。
寒食卻覺得那大方里透着殘忍。
彷彿長風不是在饋贈,而是在剝奪——剝奪他們之間最後的一絲聯繫。
“不,我不要!”寒食慌了,彷彿是接了塊燙手的山芋,要把它重新給對方塞回去。急急道,“殿下別再折磨我了!您既然認定我罪無可恕,那便直接賜我一死好了!”
至此,他已經完全將自己放在了臣子的位置上。
“如果您怕髒了手,那寒食自裁便是!”
話音未落,又捱了長風一記耳光。
“動不動就說‘死’,你這樣對得起誰?”
長風眼圈泛紅,“你能活到今天,全因十年前你遇到了墓……”
寒食一怔。
“現在他不在了,你替他打理無生門,有什麼不對麼?”
言罷,不容置辯地讓寒食撿起掉落在地的令牌。
“至於我,也有必須肩負的責任和使命……”長風又想到了五王子臨終前的囑咐,“報仇!報國仇!”
寒食變色,“那您……”
長風牽了牽脣角,“我不出宮了,就等着他們找到我……”
寒食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半晌,他喃喃道:“殿下難道不知……等待着您的會是什麼嗎?”
“身爲女眷,他們多半是捨不得我死的……”長風自嘲一笑,卻像是在說着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既然不會死,那我可以做的事就多了……”
寒食只覺喉嚨彷彿被人扼住了一般,喘不過氣來。
他沙啞着嗓子問道:“殿下不是不願‘順德’麼?”
明正言順地做皇妃都不肯,偏偏又……
“順德……”長風脣邊噙着一絲冷意,“本宮旨在報仇……所行乃大逆之事,順德……”
她笑得更燦爛,“不過是溫柔刀,刀刀要人命。”
“殿下……”
寒食心頭涌出百般不捨,千般不願,卻也無力阻止。他知道自己左右不了她的思想,如果不顧她的意願將她打昏強行帶走,那將來等着他的,只怕是他更不想見到的局面。
原來她趕自己走,是真的不需要自己了……
“好好活着。”長風盡相識之誼,朝他做着臨別叮囑,語氣故作輕鬆:“別讓你的那個便宜哥哥得了手。”
寒食卻笑不出來。
“殿下就不能留下我麼?”他慢慢將手伸向了軟劍。長風心知他不會傷害自己,因而並不害怕和躲閃,卻聽得他接着道:“若我自宮,再無地方可去,殿下能否收留我在身邊?”
長風大吃一驚。
連忙伸腳踢開了軟劍。
腦海中只冒出四個字:何德何能?
她長風何德何能,讓對方一個個以死相逼,以命相報呢?
方絮用死洗刷過錯,逼她原諒。
五王子自知情分有限,便用死來成就一個令長風無法拒絕的遺願。
而寒食,在知曉自己不允許他以死相脅的情況下,便拿這個時代與命幾乎等同的男子體面,來迫使她改變心意。
長風恨透了他們。
就因爲她不想死,不能死,所以就註定她得包容下這些人的恣意和任性?
“不能。”她毫不拒絕地回絕道,眼見寒食眼底掠過一抹“哀莫大於心死”的絕望,又不禁被觸動。
反正在對方面前,她從未想過維持什麼好形象,此時心裡又揣着恨,於是俯低身子,伸出手撫了撫寒食的臉,輕薄道:“這麼俊朗的臉,我可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