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武家。
新建的華廈掩蓋了原來的廢墟,當年“吊亡客”給武白兩家帶來的浩劫也已經成爲陳跡,留下來的是老一輩人物的感嘆和茶餘酒後的傳奇。
大廳裡,武大龍和白尚香夫妻倆對坐,白尚香懷中抱着曾經被黑心娘子擄掠過的愛兒小威。
小威,眉清目秀,五官亭勻,只是一點也不威,木木地,像個白癡兒。
黑心娘子臨死還在小威身上留了這一手,誰也沒有想到,等發覺已經太遲了。
“小威,對娘笑笑,叫一聲娘!”白尚香玉面上盡是淚痕,她每天在熬着碎心的日子。
小威沒反應,癡木地連動都沒動。
“兒子,娘……怎麼承受得了啊!”白尚香哭出聲來,典型的一枝帶雨梨花。
“唉!”大龍嘆了口氣,愛憐地望着妻兒,“香妹,別哭壞了身體,會有辦法的。”
“半年過去了,什麼辦法?我……看着小威這樣子,真想……去死!”她咬着下脣,拭了拭淚。由於常咬,下脣已出現了一道明顯的血痕。
“只要找到萬年龍骨合藥,小威馬上可以復原。”
“大龍哥,說可是容易,這萬年龍骨那裡去找?”淚水又奪眶而出。
“根據傳說,三十年前長安古城出土的那批古物,其中就有萬年龍骨。”
“誰知道落在何處?”
“當年得寶的一共三個人,中州豪客郭永泰、大漢鏢局局主尤三貴和三星手鮑天成,不管天涯海角,我一一拜訪,總能求得到的,目前……”
“目前怎樣?”
“得先完成小龍的終身大事,一切都定規了,不能延期,也不能……”
“嗨!”白尚香含淚吐了口大氣,“師母她老人家也真是的,這麼遠的路,要小龍親自去迎娶,由那邊送來不就省事多了。”
“香妹,問題在於巧巧一臂已殘,心裡也跟着不正常,要小龍親迎,是要顯示他的誠意,同時對巧巧也是一種安慰!”
只好如此了!
這時,屏風後面有個人悄然離開。
大龍從白尚香手裡接過小威,親吻了一陣。
“對了,大龍哥,你看好出門的日子沒有?”
“看好了,後天是黃道吉日,宜出行,至於……進門的日子得看旅途耽延的日子多寡另外再擇。”
“既然後天就要起程,該叫小龍來商量商量。”
“哦!是!”大龍轉頭,“迎春!”
一個十六七歲的大丫頭應聲而來。
“大爺,大奶奶有什麼吩咐?”
“去請二爺來!”白尚香吩咐。
“是!”迎春轉身離去,
不久,迎春折回廳裡。
“二爺不在房裡!”
“你不會到處找找?”大龍微一皺眉。
“大爺,婢子看……二爺的房裡很亂,東西像是被翻過,牀頭的劍也不在了,還有……牀上有張紙條……”
大龍夫婦雙雙變色起身。
迎春遞上紙條。
大龍單手接過,出聲念道:“大哥大嫂,小弟決心去求萬年龍骨,婚事遲早不打緊,小威的病要緊,請恕小弟擅作主張,不告而別。”猛一跺腳,“胡塗!”
“這……這怎麼辦?”白尚香滿面焦急之色。
“我去追他回來!”大龍苦臉咬牙。
“他有心要走,就不會讓你追到,你知道他走的是那個方向?”
“總得試試看!”大龍把孩子交給白尚香,匆匆奔了出去。
天空沉暗得似要壓上頭頂。
一道白熱的銀芒閃過,跟着是一聲震耳的霹靂。
眼看大雨就要傾盆而至。
小龍離開太原的家已經三天,他怕被迫上所以走的是小路,他準備經長治,下澤州,進入豫境,他要辦的事,非得到通都大邑藏龍臥虎之地不可。
前不巴村,後不着店。
他焦急地要找個避雨的地方,也許這場暴雨會下個一天半日。
一座大叢林進入眼簾,隱隱露出檐牙殿角。
他精神一振,加速奔了去。
林裡是一座古剎,宏偉的氣勢還在,但照經驗判斷,這古廟已經年代湮遠,而且可能沒有香火。
他奔了進去。
豆大的雨滴夾着風雷狂掃而來,他不由額手稱慶,要是不碰上這古廟,可就有罪受了。
荒煙蔓草,粉堊剝蝕,入目一片淒涼,果然是座沒有香火的古廟。
他轉到後進的廂房,取下扇半倒的門板,朝地上放平,然後坐了下去。
惡風猛雨,駭電奔雷,使人有置身大海狂濤之中的感覺,大白天,但暗得像黃昏。
這場暴風雨來得急,去得快,不到半個時辰便已收歇,雲開日現,是下午的辰光。
小龍忖想此刻一定到處積水,行路艱難,所以並不急於離開,穩坐着,趁這死寂的境地,他要對今後的行動作一個通盤的考慮。
首先第一站他要拜訪的是設在修武的大漢鏢局,至於中州豪客和三星手必須要另追線索。
對於因此而耽誤與餘巧巧的佳期,他心理十分愧疚,但小威的病如果不先治好,再大的喜事也會蒙上陰影,根本無法享受婚姻的樂趣。
一陣腳步聲和人語聲把小龍從沉思中喚醒,擡眼外望,只見一乘小轎停在對面廂房的廊沿上,兩個擡轎的在用衣袖擦額汗,另外一個彪形大漢是隨轎的,他們身上都沒溼,想來沒淋上這場大雨。
轎子怎會擡到這荒涼的古廟來?小龍大爲奇怪。
轎簾掀起,鑽出一個小巧的身影,一身白,手裡還執着一根招魂幡。
小龍暗忖:“看樣子是遠道發柩子回鄉的,可是怎不見棺材,停在廟外麼?”
心念之中,再遙遙打量那女的,不由心中一動,這戴孝的女子年紀在二十左右,身材嬌小玲瓏,長得極美,白皙的皮膚與白衣成了一色。
“姑娘,此地成麼?”彪形大漢開口,聲音粗豪,老遠都可聽得清楚。
“我們就在這廟裡等候接應!”少女迴應,聲音嬌脆悅耳。
“佟頭目,先到處看看有沒閒雜人。”少女邊說邊四下打量。
頭目這稱呼使小龍立刻意識到對方不是普通人,定是什麼江湖幫派的人物。
“姑娘,這種鬼地方還會有閒雜人麼?”
“小心爲上。”
“好吧!”彪形大漢開始查看。
小龍不願被發現而旁生枝節,轉頭一看,房角落有個大木櫥,業已黴爛不堪,但櫥後卻可以藏身,於是他立刻轉身到了櫥子後面。
少女越過雜草叢生的院地,到這邊廂房來,探身往裡看。
近距離,小龍發覺這少女長的相當可人,像只依人小鳥,眸子閃動間,顯出了她有極高的智慧,但是粉腮上並沒有一般喪家該有的哀慼之容,反而透着一種愉悅而誘人的笑意。叫佟頭目的彪形大漢走來,望着這少女,吞了泡口水,眼睛裡流露一種郎意的貪婪。
“怎麼樣?”
“連半個鬼影子都沒有。”
“你看這扇門板沒塵埃!”少女心細如髮。
“這種地方連土都不見哪來灰塵。”佟頭目自認很聰明,“要不就是打柴趕獵的人用過。”
“嗯!”少女沒再說下去,點點頭道,“棺材就停在這廂房裡吧,你們就在那邊過夜,現在就傳出消息,通知我們落腳的地點。”
“好!”彪形大漢深深望了少女一眼,才舉步向外走去,他那看人的眼色,像貓兒望腥羶。
少女進廂房,輕盈地來回走動。
偷望着少女,小龍心裡感到一陣下意識的陶醉,想起說書的說過什麼燕的能作掌上之舞,看這少女就有幾分像了,的確是罕見的可人兒。
腳步與人聲再傳,一口披着黑色毛毯的棺材,由四名大漢擡了進來,在佟頭目指揮下直接擡進廂房才放落,撤去繩槓,棺頭對門擺正。
“你們到對面去休息!”佟頭目下令。
擡棺的大漢退了出去。
“姑娘!”佟頭目嘻嘻一笑,“這門板做牀還可將就,我替你鋪。”
“我自己會來。”
佟頭目可是不理,一把拉下蓋棺材的毛毯,雙摺,平鋪在門板上,還用手拍平。
“姑娘,接應的最快也得後半夜纔會到。”
“唔!”
“姑娘的飲食……”
“大夥兒一道用吧!”
“那好,時間差不多了,晚了沒燈照明,現在就請過去那邊吧!”
少女點點頭,隨着佟頭目到對面的廂房。
小龍心想:“現在正是離開的好時機,神不知鬼不覺,總不能在這裡替人守一晚上的靈。”心念之中,從木櫥後逡了出來。
側面就是窗子,窗櫺已經腐朽,半開着,想拴也拴不上,從窗孔出去,不必經過房門。
於是,他輕輕翻出窗外。
晚霞滿天的時辰,尤其是雨後,顯得分外絢麗。
離開古廟,順路前奔,黃昏時分,來到一個小鎮,小店的鍋勺聲加上油煙味,誘得小龍清口水直流。他是真正的餓了,無所揀選,踅進當眼的一家小飯館,要了酒菜,狼吞虎嚥起來。
人真正餓的時候,酒會更香,菜會更可口。
小龍津津有昧地大嚼猛喝。
“砰砰!”很重的拍桌聲。
“小二,揀好的端來,快!”震耳的叫嚷聲。
小龍擡頭望去,靠角落的桌上坐了三個人,上首的一個身着錦衣,年紀三十不到,一臉陰鷙氣,手還在敲着桌面,另外兩名勁裝少年打扮。
小二忙不迭地過去布杯筷,口裡連道:“大爺,馬上來,馬上來!”
錦衣人斜着眼道:“有沒有好酒?”
小二哈腰道:“小店一向賣的是白乾,存了罐汾酒還沒開封,只是……”
少年武土之一道:“只是什麼?”
小二賠着笑道:“價錢……要貴些。”
另一個少年武土“哈”了一聲道;“廢話,不會貴到一斤銀子一斤酒吧?快拿來!”
小二一疊聲地應道,“是!是!……”
小龍覺得好笑,他想到自己初出道時,也是這份德行,當時自己不覺,現在看別人才感到自己當年的囂張一定令人側目。
說快也快,只一會工夫,酒菜齊上。
三人大吃大喝起來。小店,充其量只是些現成的燒滷,外帶簡單的小炒而已。
較高的少年武土開口道:“老大,那座廟到底坐落什麼地方?”
錦衣人道:“少問,我知道地方。”
少年武土閉上了口。
那稍矮的武士口已張開,準備說話的樣子,聽錦衣人這麼一喝叱,也閉上了嘴。
小龍好奇之念大熾,聽口氣這三個人就是往古廟接應的人,既然是發柩子,何需人接應,看來此中大有文章。本不想管這閒事,但好奇之念卻抑制不下,決定看個究竟,反正酒足飯飽,古廟離這裡並不很遠,同時也不必急着投店,這種小鎮上的客店,蝨子蚊子一大堆,既臭又髒,住了是受罪,有地方消磨最好。
於是,他付了酒錢,搶先趕去。
從原路進廂房。
那少女站在門外走廊上,沒發覺有人進房。沒燈,房裡很黑,但院子裡有月光,所以由外望裡很暗,由裡望外卻清楚之至。
小龍站到門後,望着那嬌巧的背影,怦然心動,他並非無行之徒,這是任何男人見了出衆的女人時必然有的反應。
整座廟一片死寂。
這少女穿着孝服,如果是陌生者乍見,定以爲是女鬼顯魂。
驀地,一條人影從對面的廂房飄了過來,在通過院子時,月光照耀下可以看出是個黑衣婦人。
小龍心中一動,這婦人是什麼來路?
黑衣婦人很快到了少女身前,身法相當輕靈利落。
“怎樣?”少女問。
“他們會熟睡一盞茶的時間。”黑衣婦人回答。
“快動手吧!”
“好!”
黑衣婦人步向廂房門,少女站着沒動。
小龍極快地閃到大木櫥的後面,心裡大爲嘀咕,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少女分明與佟頭目他們是一路的,但聽口氣又與這黑衣婦人是一夥,這兩個女的在搗什麼鬼?
黑衣婦人進入廂房,靠近棺材。
小龍下意識地緊張起來,完全猜不透對方的目的。
黑衣婦人開始撬棺,早備了的工具。
小龍的心抽緊了,是盜棺麼?可是那少女分明身帶重孝,這就令人莫測了。
下了封釘,棺蓋推橫,黑衣婦人伸手往裡摸。
小龍真想現身問個究竟。
一會兒的工夫,黑農婦人摸出樣東西,就着門外透進的光照了照,然後把東西揣進懷裡,迅速地把棺材封好,步出房門。
“找到東西了?”少女急着問。
“找到了!”
“不會錯麼?”
“錯不了的。”
“好,你快走!”
黑衣婦人飄閃而去。
少女進入廂房,在鋪着黑毛毯的木板上躺了下來。
小龍陷在迷霧裡,但他知道小店裡那錦衣人和兩名手下不久會到,可能有更好的戲在後頭,所以定下心守候下去。
約莫半盞茶的工夫之後,一條高大的黑影出現門旁,少女相當機警,立即有所發覺。
“是誰?”
“姑娘,是我佟三!”
“佟頭目,你……有事麼?”
“姑娘,你一個人怕麼?”
“怕,有什麼好怕的!”少女站起身來。
“姑娘,我……剛剛做了個舒服夢,醒來,就再也合不上眼了,所以,想……”
“想什麼?”
“跟姑娘作個伴,親熱一番!”說着,跨進房門。
“佟三,你吃了天雷豹子膽,敢打我紅杏的歪主意,想死麼?”
“姑娘,能跟你這種可人兒溫存上一番,我就是死了也甘心!”
“佟三,我鄭重警告你,別找死。”
“紅杏姑娘,我……想你很久了,實在憋不住,我不管那麼多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一個縱步,上前拉住紅杏的手。
“啊!”紅杏尖叫起來。 www ▲тTk an ▲c ○
“佟三,你真想做鬼?”聲音發自門外。
“首座,您……您……”佟三放手轉身,像被兜頭潑了一盆冰水,人抖,聲音也發抖。
月光正當院子上空,雖是照不到的地方也一樣被反射的光暈映得很亮。
小龍從木櫥的隙縫看出站在門外的赫然是小店見過的錦衣人,兩名勁裝少年隨在他身後。
佟三稱錦衣人爲首座,他是什麼首座?
“佟三,出來!”錦衣人退了兩步。“首座,卑屬只是……只是跟紅杏姑娘開個玩笑,天膽也不敢……冒犯……”
“我要你出來!”錦衣人的聲音冷得像冰。
佟三一步一步挨出房門,魁梧的身材此刻似乎矮了許多,身軀抖得像篩糠。
“佟三,你這麼喜歡紅杏?”錦衣人目露寒芒。
“卑屬……不敢!”佟三躬下身去。
“你剛剛不是說死也甘心麼?”
“求首座開恩!”
“你是本堡的老人,本座當然不能對你太過分,你方纔是用哪隻手摸紅杏的?”
“首座開恩!”佟三雙膝一曲,跪了下去。
“問你是哪隻手?”
“是……是……右手!”
“很好,把右手掌剁掉。”錦衣人冷酷無情,說出這句血淋淋的語言像玩話一般。
“首座,請饒恕卑屬……這頭一次……”佟三以頭叩地。
“你自己動手,本座說一不二。”
佟三爬起身來,站直,後退兩步,拔出長劍,激憤地道:“我佟三,十四歲入堡,到現在已經二十多年,流過血,拼過命,現在爲了一個臭娘們,你……”
錦衣人不怒反笑道:“你說下去,有什麼要說的全吐出來,吐個痛快。”
“我當然要說……”佟三像是準備豁出去了,以更激越的聲調道,“你井江進堡不到五年,只因爲得堡主的賞賜,提拔你當首座使者,便對老人作威作福,這檔事我要請堡主親自裁決,堡主要我死,我絕不說二話。”
“佟三,說完了?”
“要說的只這麼多?”
“要你自剁右掌。”
“辦不到!”
“你敢抗命?”
“這是亂下命令,我不服從!”
暗中的小龍算是明白這錦衣人叫井江,位份是首座使者,只不知道是什麼堡?
紅杏一直站在原地,不言不動。
月已西偏,照進了門檻,房裡更亮了,那口棺材也被反射的光線照得輪廓分明。
小龍在想:“裝在棺材裡的人是誰?紅杏身上戴孝,又是錦衣人一路的,爲什麼幫助那神秘的黑衣婦人盜棺?這當中有什麼蹊蹺?”
首座使者井江忽地擡手道:“你走!”
佟三像獲得大赦般地疾奔出廟。
井江擡起的手沒放下,順勢向身後的兩名勁裝武土揮了兩下。
兩名勁裝武士立即追了出去。
井江變作溫和的音調道:“紅杏,你出來!”
一條嬌巧的倩影步出房門。
井江拉住她的手,仔細看了看她的臉,放開手。
“紅杏,可惜我們無緣。”
“唔!”紅杏垂下頭:“井大哥,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算了,天下事總是由命不由人。”
“紅杏!”井江又伸手搭上她的香肩,“你實在像一粒使人流涎的紅杏,可惜……如果不被他看見該多好,我在想……”
“井大哥,你在想什麼?”紅杏眸子放光。
“說了也是多餘,算了!”
兩名勁裝武土去而復返。
井江收手轉身,面對來人。
武士之一雙手舉起一樣東西,赫然是一隻血淋淋的手掌,齊肘部切落的。
毫無疑問,這是佟三的手掌,只因爲他摸了紅杏,所以得到這樣的懲罰。
殘忍,失去人性的行爲。
“料理了?”井江陰陰地問。
“是的,很乾淨!”武土回答,證明佟三不單是斷掌,而且已經被殺。
“唔!我認爲還不乾淨。”
“首座的意思……”
“對面廂房裡那幾張嘴會泄露這一趟行動。”井江指的是那幾個擡棺材和擡轎的漢子。
“……”武土沒開口,凝望着井江,靜待下文。
“得封住那幾張嘴!”井江像在自語,當然也有徵求手下武土意見的意思。
“首座!”武土開了口,聲音很低,“封口容易,找接替的很難,東西必須及早運到地頭,多耽誤一天,你多擔一天的風險,屬下的意思……”
“什麼意思?”
“等到了地頭,接班之後……”
“嗯!好!一路上嚴加監視!”
“是!”兩名武土齊聲回答。
紅杏沒參加任何意見,似乎所談的與她無關。
“你倆到那邊去陪他們歇會兒,一個時辰之後上路。”井江揮了揮手。
“是!”兩名武土躬身退去。
井江轉身面對紅杏。
“紅杏,我問你一句話,非常重要,你必須據實回答,千萬不能隱瞞。”井江很認真的樣子。
“井大哥,有話請說,你該信得過我。”
“唔!”井江又遲疑了一陣,才一字一句地道:“你真的還沒被男人碰過?”
“井大哥!”紅杏垂下頭,“你……爲什麼要問……這個?”
“因爲這太重要,我擔着干係。”
人家是不是處女,他擔着干係,實在令人費解。
久久,紅杏擡起頭來,眸子放光,咬了咬下脣,像是十分嚴正地回答道:“是的,沒人碰過我。”
井江展顏一笑道:“那就好,我放心了!”說着,臉色又突然一變,嘆口氣道,“我實在不甘心認命,可是……有什麼辦法?”
紅杏低頭望着腳尖:“並大哥,你對我的心……我知道,難道我們不能……遠走……”
井江立即阻止道,“別再說下去,我們談別的。”
暗中的小龍迷惑極了,情況相當地暖昧,他們的關係扯不清,行爲也夠詭異。
紅杏擡頭望月,月光直照在她的臉上,美而悽清的面龐,跟夜月正好媲美,尤其那盈巧的身材,彷彿神話中的廣寒公主臨凡。
井江再次伸手搭上紅杏的肩頭,“紅杏,我……真有些情不自禁!”
紅杏幽幽地道,“井大哥不是說談別的麼?”
井江放開手,後退了一步,把彼此的距離拉遠些,這似乎有助於他的自制。
“紅杏,回去之後,我們想見面可能很難了,一道無形的牆,將使我們咫尺天涯。”
“井大哥,你還是……”
“好,好,談別的!”井江沉默了片刻,“紅杏,你是從哪裡學來這一身奇妙身手的?”
“當然是師父教的。”
“你師父到底是誰?”
“說過多次了,一個孤老頭子……”紅杏聲音變爲哀悽:“要不是他老人家客死異鄉,要木是你井大哥助我收埋,我怎會認識你,又怎麼跟你……”
“呃!我是說你師父的來路?”
“他從沒告訴過我,也沒提他的過去,我心裡只有他的影像,再沒別的。”
“有人!”井江突然低呼了一聲,閃身進入廂房,“紅杏,小心應付,也許是不相干的人。”
紅杏站着沒動。
小龍在櫥後只能看到有限的角度,他不知道來了什麼人,發生了什麼情況,只有靜侯下文。
他在想雙方剛纔的幾句對話,她說她師父客死異鄉,井江助她收埋,既然是收埋,就不可能運柩?而且是孤老頭子,當然無親無故,靈柩又往何處運?同時井江透露過準備殺擡柩的滅口,又發生過盜棺的那一段,這當中的文章可大了。
月光斜照下,有條人影投照在走廊地上。移近,不久,直立的人影出現,是個身着長衫的中年人。
“你……是誰?”紅杏吃驚地喝問。
“過路的人!”中年人回答,聲音略帶沙啞。
“過路的人?”紅杏退到門邊,“小女子是運靈回鄉的,暫時歇在這廟裡……”
“哈哈哈哈……”中年人大笑起來。
“大爺,笑些什麼?”
中年人斂了笑聲,打量了紅杏一番,又望了望停在門裡的棺材。
“棺材裡裝的真是死人?”
“大爺,您……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問你棺材裡裝的是什麼?”
“大爺,您……這是什麼話,棺材不裝死人,還能裝什麼?”
“那能裝的可就多了!”中年人上前一步,“比如說,裝寶,運贓等等。”
“大爺……”紅杏裝着驚恐至極的樣子,聲音帶哭道,“可憐弱女子扶柩還鄉,求您高擡貴手,就當作積陰功,做好事……”
“哈哈哈哈!”中年人又笑了數聲。
小龍心中一動,棺材裡裝的難道真的不是死人?
中年人目芒一陣閃動。
“姑娘,真佛面前不燒假香,不必演戲了,區區從老遠一路跟到此地,明白了麼?”
“你……”
“一句話,見者有份。”
“哦!你閣下是想黑吃黑?”紅杏突然改變了語氣,態度,不再裝弱女子了。
“不!不!”中年人搖搖手,“區區不是想黑吃黑,只是依江湖規矩,希望分點彩頭。”
“吃紅?”
“對,就是這句話!”
“哈哈哈哈!”現在輪到紅杏笑了,聲音很清脆,悅耳極了,像搖響一串銀鈴。
“區區認爲這一點也不好笑。”沙啞的聲音依舊很從容。
“姑娘我卻認爲好笑極了。”
“爲什麼?”
“閣下想從虎口裡分東西吃,不是自尋煩惱麼?”
“啊哈!這個……區區做事一向穩紮穩打,絕對不會自尋煩惱,姑娘大可不必爲區區操心。”
“真的嗎?”
“當然!”中年人一副篤定的樣子。
“但我卻非常替閣下擔心。”
“哦!姑娘如此關心區區,其中必有道理,請問是爲什麼?”
“因爲你死定了!”紅杏的聲音依然清脆,月光下還可看出她臉上帶着迷人的笑意。
中年人嬉皮笑臉地道:“俗語說,最難消受美人恩,姑娘可以稱得上是位美人,對區區這麼關切,使區區感激無地,不過,區區一向命大,不會輕易就死去,所以請姑娘放心。”
一個冷冷的聲音接口道:“你真的命大麼?”並江從房裡現身出來。
同一時間,兩名勁裝武土閃現在中年人身後丈外的地方,顯然他倆已聞聲伏伺待機行動了。
中年人朝井江抱抱拳,道;“井首座,幸會!恭喜你獲得如花美眷。”
井江板着臉道:“少打哈哈,朋友什麼來路?”
中年人道:“只是個落魄的江湖客,談不上來路,首座這一問,太擡舉區區了。”
井江冷笑了一聲道:“朋友不說也無所渭,反正事情已成定局!”說着,向前迫近兩步,把雙方的距離拉到八尺。
中年人道:“首座答應分紅?”
井江道:“不僅分紅,還會讓朋友你大紅特紅!”陰笑了一聲,接下去道,“朋友方纔說是一路跟下來的?”
中年人點點頭道:“不錯!”
井江眼珠子一轉道:“朋友可真是耐性好,耐力強,迢迢長途追蹤,佩服之至,花這大力氣,目的只是爲了分一點紅?”
中年人道:“對,區區算計過,很值得的,只要分到一丁點,這輩子就吃喝不盡,用不着再流浪奔波了。”
井江道:“很好的打算,從今以後你是可以用不着再奔波了,永遠地安定下來。”
中年人沙聲一笑道;“首座是答應分紅了?”
井江道:“本人剛剛說過,要你大紅特紅。”
中年人抱拳道:“那區區就先謝啦!”
井江擡了擡手。
兩名勁裝武土一左一右揚劍進迫。
中年人像是沒發覺,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當然,他不可能沒發覺,身前有井江的手勢,身後有腳步聲,他並非又聾又瞎。
“呀!”短促的慄吼起處,兩支劍在月光下像兩條匹練,鉗形攻向中年人。
動手的位置已進入小龍的視線範圍,他看出這兩名勁裝武土的劍術還真不賴,尤其所採取的攻擊方式相當老練,中年人似乎很難躲閃或招架,因爲他是徒手,而井江和紅杏恰在他正面。
意念只是一瞬。
動作也是一瞬。
中年人竟然避過了兩支劍的鉗形夾擊,巧妙得令人歎爲觀止,他臉朝下倒伏,像是要撲倒,身體離地僅有一尺光景,弓腰、挺伸,腳尖擦地,從兩支劍下倒飄出去,隨即站直,看上去必然得手的一擊落了空,雙手的動作一樣快,彷彿是演練好的表演動作。
“好身手!”井江忘形地脫口叫出聲來。
“過獎!”中年人立即迴應。
兩名武土當然不服這口氣,各自半轉身,恰成了犄角之勢,劍再揚起。
由於中年人剛纔的倒飄足有--丈,雙方距離無形拉長,所以井江和紅杏追進了三四步。
“不許動!”乍然傳出的喝聲,起自井江和紅杏的身後,“老夫不打算傷人。”
井江和紅杏一呆。
兩名劍手不得不轉朝這邊,情勢突然改變。
暗中的小龍最清楚,不速而至的是個反穿羊皮襖的老者,手裡倒拖了根柺杖,他是從廂房後窗逡進來的。
“什麼人?”井江寒聲喝問。
“老頭一個!”老者回答,倒拖的柺杖變成拄地。
“意欲何爲!”
“查贓的!”
“查贓?”
“不錯,房裡這口棺材有運贓的嫌疑,老夫們特來查驗。”這個們字說明中年人跟他是一路的。
“兩位是官府中人?”井江儘量保持冷靜。
“是失主!”回答的是中年人。
井江緩緩回身,他料定身後的老者不會出手襲擊,因爲老者的語氣中不帶殺意,一個經驗老到的江湖人,會從各種細微末節來判斷情勢,作爲行動的依據。
回過身,正好與老者相對。
“老山羊!”井江驚叫了一聲。
“哈哈!你小子眼力還不錯。”老者撫了撫下巴上吊着的山羊鬍須。
小龍心中一動,他聽說過這個怪名號,是個很難纏難惹的人物,頗是滑稽,玩世不恭,真正的本領有多高沒人知道,反正黑白兩道的人都敬而遠之。
“老人家,幸會!”井江作了個揖,他現在放心了,因爲江湖上還沒聽說“老山羊”殺人。
“什麼幸會不幸會的,少來這一套,老夫是查贓來的,如果查實了,便有你小於的樂子。”
“你老人家查什麼贓?”
“廢話少說,把棺材打開。”
“開棺?”井江瞪大了眼。
紅杏朝老山羊拱一拱手。
“老人家,棺材裡是……先父的遺體,運回鄉的,並不是什麼贓物。”
“過目才知道。”
“老人家,這樣……小女子將一輩子居心難安。”
“小子,是你打開給老夫過目,還是由老夫們自己動手?”老山羊不理紅杏,瞪着井江。
井江現出十分爲難的樣子。
“老人家,死者爲大,晚輩是護柩的……”
“你小子開是不開?”
“這……”並江望着紅杏。
紅杏突地跪了下去。
“老人家,棺材裡的確是家父的遺體,您老人家……行行好……”
“老夫一輩子不做好事,你下跪也沒用。”
紅杏以衣袖掩面。
“開!”老山羊擺擺手。
中年人大步走向廂房門。
兩名勁裝武土準備動劍阻止,但被井江以手勢止住。
中年人進入廂房。
紅杏起身跟了進去,口裡嗚咽着。
小龍無意阻止,他只想看,因爲他所看到聽到的一切都是詭譎的。
老山羊轉身進房。
井江也隨身進房。
老山羊道:“小姑娘,老夫是不得已而爲之,如果得罪了死者,就讓老夫遭報應吧!”
中年入小心地取下了封棺的木釘。
空氣緊張而詭譎。
誰也不知道房中還隱藏着個第三者。
棺蓋被揭開,推移一個角。
老山羊掏出火摺子,晃亮,朝棺裡一照,口裡微“噫!”了一聲。
小龍很想知道棺材裡是什麼,但他看不到。
“爹!”紅杏哭了起來。
“小姑娘,老夫很抱歉!”老山羊捻滅了火摺子,結束了剎那的光亮。
小龍判斷棺材裡裝的真是死人,顯然老山羊和中年人沒達到目的。
中年人重新把棺材封好。
老山羊朝棺材長揖道:“老兄臺,對不起,冒犯之處還請包涵。”
老山羊這一聲稱呼,不必看也可以判斷棺材裡躺的是位老人。
棺中人真會是紅杏的老子?
她爲何勾結那黑衣婦人盜棺?
小龍依然困惑。
井江淡淡地道:“您老人家可以放心-?”
老山羊道:“一半!”
井江道:“一半是什麼意思?”
老山羊道:“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所以我老人家從來不敢完全相信一個人,或是一件事,縱然是親眼目睹的,也只是一半。”
井江無言以對。
老山羊朝中年人道:“暫時算沒事了,咱們走吧?”
中年人道:“走哇!”
兩人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井大哥!”等對方出了院子,紅杏纔開口,“你爲什麼修養這麼好,讓對方張牙舞爪?”
“不該出手,何必要出手!”
“你惹不起那反穿皮襖的?”
“紅杏,無所謂惹得起惹不起,我現在身負重責大任,必須步步爲營,不能逞強鬥狠。”
“井大哥說得也是!”紅杏向門外張了一眼,“那中年人說,他老遠一路跟下來,全是真的麼?”
“一半!”
“怎麼,井大哥也學老山羊……”
“不是學,本來是可真可假的事,也許他真的是一路跟下來,也許他是半路上摸到我們的起腳處,也許是小子們嘴不穩亂說話,對方探到了而臨時起意。”井江一口氣說了三個也許。
“我的意思不是這個!”紅杏微搖着頭。
“那你的意思是什麼?”
“對方一開頭就說查贓,當然是有所懷疑,你一點也不擔心?”
“不擔心!”
“爲什麼?”
“察言觀色,對方是在捕風捉影,從他們開棺後的反應,便證明了我的想法沒錯,如果對方有確切的線索,不會就此下臺,定然會採取進一步的行動。”
“井大哥,我服了你啦!”
“唉!”井江嘆了口氣,“我們……該動身上路了!”顯然他沒說出真正要說的話。
“叫他們收拾起程!”紅杏向外吩咐。
武士之一立刻走向對面廂房。
不一會,那幾個擡棺的,過來套索上槓,轎子也擡到門口,不到一盞茶工夫,一行離廟上路。
小龍從木櫥後現身出來,站到門口,深深吸了幾口氣,將近一個時辰的時間,憋得他很難受。
月落屋脊,子夜已過了。
離奇而詭譎的一幕算落幕了。
小龍因一念好奇而潛伏窺視,但他心裡只記掛着他要辦的大事,如何尋到萬年龍骨,治好侄兒小威的病,小威是目前武白兩家下一代的根苗。
當然,如果不是那場風雨,他便碰不上這場戲,說來是根本與他不相干的戲。
紅杏留給他很深的印象,並非因她嬌小可人,而是他感覺到她是個不簡單的女子。
從紅杏,他想到餘巧巧,此次出走,耽誤了佳期,不知道她會不會諒解?
過去,兩人間的感情一波三折,算是好事多磨,而這一次,是他主動延擱佳期的,內心當然負疚良深,他希望兄嫂能替他解釋而獲得餘巧巧的諒解。
呆立了一陣之後,他準備離開古廟上路,腳步一挪,正好跨出房門,突然發現廟門口有人影晃動,急忙縮回腳,人往後退了一個大步,目光遙注廟門。
兩條人影進入院地。
其中一個臃腫的身形十分顯眼,小龍立即辨認出是離開不久的老山羊和那中年長衫客去而復返。
他兩個怎麼又回了頭?
身影迅快地朝廂房方向移來,
小龍又藏回老位置。
“走了!”中年人的聲音,已到了門口。
“這叫三十年老孃倒繃孩兒,慚愧!”老山羊站到門框邊。
這時,小龍可以清晰地看清兩個人的一舉一動。
“嗨!”中年人捶了一下手心,“大師哥,兄弟我也是終日打雁被雁啄瞎了眼,棺材裡的死人沒衾殮,經過五六天的行程,竟然一點臭味都沒有,還有個首座護棺,完全不像話。”
“八成是中途碰上了路倒,將計就計裝進去以備必要時蒙人的,剛纔該翻轉死人查看。”老山羊跺跺腳。
“我們追下去!”
“當然!”
“咔!咔!”馬蹄踏石板的聲音從廟門口傳來,不久,一個人牽着匹馬走了進來,直到院子中央,把繮繩朝花樹上一搭,馬兒低下頭吃草。
來的是個衣着很普通的老人,背上斜背了一個包袱。
老山羊和中年人退入廂房。
“大師哥,這老小子好面熟?”中年人悄聲說。
“你看是不是大漢鏢局的局主尤三貴?”
“對,是他!”
暗中的小龍精神大振,他此次放棄婚期,出來辦事,尤三貴就是他要找的三個對象之一,想不到會在這古廟裡碰上,真是太巧了。
“大師哥,尤三貴不坐鎮鏢局,迢迢長途跑到這種地方來做什麼?”
“當然是有原因的。”
“什麼原因呀?”
“等會就知道,我又不能未卜先知。”
尤三貴翹首望着廟門方向。
“看樣子他在等人!”中年人又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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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老山羊似乎無話可說。
小龍卻下意識地感到一陣緊張,因爲對方是他要找的人。
久久沒動靜,明裡暗裡的人都感到不耐。
月光已完全消沉,廟院一片黝暗。
“大師兄,我們不能等,得去追……”
“再等一會,棺材走不快,天亮了更容易追,說不定姓尤的此來就與那棺材有關係。”
“難道他也想發這筆橫財?”
“不可能,他犯不着幹這種事。”
“噓!又有人來了。”
一條人影踏着草叢朝尤三貴移近。
“是尤局主麼?”來人邊行邊發話,赫然是女人的聲音。
“不錯,是老夫!”
“一路平安?”
“還算好!”
來人已到尤三貴身前,在八尺之處止步,暗黑的天色中,可以約略看出是個婦人的輪廓。
小龍心中一動,他想到那個跟紅杏勾結盜棺的神秘女人,是不是同一個人?
“芳駕的身份?”尤三貴努力打量對方。
“就是霍掌櫃跟局主事先約定的人。”
“霍老闆娘?”
“不錯!”
“請出示信物!”
那婦人擡手投出一樣東西,尤三貴接在手中,又從懷裡掏出樣東西比對,然後一起放進懷中。
“相符麼?”
“相符!”
“請交鏢貨!”
尤三貴走上前,把背上的包袱解下交給對方。
“請當面清點!”
“不必了,我信得過尤局主!”
原來尤三貴親自保這趟暗鏢。
“霍掌櫃怎會選這等地方交鏢?”
“隱秘!”
“老夫已經十幾年沒離開過鏢局,其實……這趟鏢用不着老夫親自出馬的。”
“尤局主,除了你,我那當家的對誰都不放心,因爲鏢貨太寶貴了,萬一有失閃,不是我說難聽話,大漢鏢局恐怕要破產!”霍老闆娘說到這裡,左右張顧了一下,又道:“尤局主辛苦這一趟是有相當代價的,我相信這是貴局開業以來最高的一次保費。”
“哈哈!”尤三貴笑了一聲,“老夫也擔極大的心,幸而一平路安,這是老夫最後一次走鏢……”
“最後一次?”
“對,回去之後,大漢鏢局就要下旗收鏢,大半輩子的勞碌,應該享享清閒了。”
“尤局主說對了,這真是你最後一次走鏢。”
“芳駕……說這話什麼意思?”尤三貴後退兩步,顯然對這句話感到困惑。
“沒什麼!”霍老闆娘聲音忽然變了調,“實話一句,尤局主從此以後,就可以永遠清閒了。”
“……”尤三貴已經警覺到對方話風不對,沒開口,眼裡精芒畢射。
人影橫空飛瀉,七八條人影從屋頂飄落,圍了上前。
尤三貴身爲大漢鏢局的局主,當然不是泛泛之輩,什麼大風大浪沒經歷過,他保持原來的冷靜,眼角逡視了一遍不速而至的來人,憑多年來對人的觀察力,他看出現身的這一羣都是有兩下的高手。
既然落入陷阱,只有冷靜應付一途。
“這是預謀麼?”尤三貴的態度保持和平,絲毫沒有激動或慌張的神色。
“尤局主,江湖人無論做什麼,事前都該有個周詳計劃,對麼?”霍老闆娘笑着答,這種時候能笑,表示她是個狐狸型的女人。
“照這樣看來,芳駕可能不是什麼霍老闆娘,同路的也可能不叫霍老闆?”
“其實,姓只是個表記,某個名字代表某個特定的對象,說是就是,說不是也未始不可。”
“老夫還是想請教一下?”
“哈哈,可以,當然可以,我姓霍不假,叫霍香……”
“嗯!霍香,那位自稱霍老闆的呢?”
“他姓霍也是真的,叫霍煊,我們是堂兄妹,這樣滿意了吧?”
“很滿意,不過……還有點不明白。”
“哦!還有什麼不明白?”叫霍香的婦人一副把人吃定的樣子。
“咱們在此之前素昧平生,鏢行的規矩,只接鏢,不問客人的來路,所以當初老夫沒追問兩位的來路!”尤三貴再次掃了圍上前的高手一眼,才接下去道,“鏢已送到地頭如約交付,鏢貨是原封的,老夫到現在還不知道所保何物,即使芳駕認爲保費過巨,只消一句話,打個哈哈算完,大家交個朋友也不錯,有必要擺這場面麼?”
“尤局主有經歷,夠意思,說的更是情濃義重,可惜……”霍香說到這裡打住。
“可惜什麼?”
“事不由人,人不由己!”
“這話什麼意思?”尤三貴臉上微微變色。
天色已經放亮,每一個人的面孔逐漸清晰起來。
霍香臉色一沉,道:“尤局主,天色已亮,沒時間奉告一切,閣下能走得了是命,走不了也是命,話說到這裡爲止,閣下準備保命吧!”說完,揮揮手,人彈到一丈之外。
八名高手齊齊亮出兵刃,縮緊包圍圈。
尤三貴知道多說無益,不再開口,咬咬牙,掣出了他成名的兵器判官筆,分執左右手,沒架式,沉穩地站着像座小山,老臉沉如鉛板。
“啊!”地一聲慄吼,左側的一個長劍刺出。
尤三貴沒動,他一眼看出是虛招佯攻。
幾乎是同一時間,背後的一支劍悄然襲到,疾如電閃,這纔是主攻。
尤三貴左手筆半揚,預防佯攻的以虛變實,身形半轉,斜扭,右手筆橫點,幾個動作在瞬間完成。
“叮!”地一聲,筆尖點中劍身,劍被蕩歪,這份眼力、手力與配合的姿勢妙到了爐火純青,毫無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