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章

這間屋子是在鬧市中,是在鬧市中的一個小樓上。

住在這個城市裡面的人,誰也不知道,這個小樓上有這麼一戶人家,一間屋子。更沒有人知道,這個小樓上,這戶人家中,住的是誰?

小樓的底層,本來是家綢緞莊。傲生意真的是公公道道,童叟無欺。

所以這家綢緞慶忽然倒閉。

綢緞莊的上層,住的是個鏢客和他年輕的妻子,聽說這位鏢客只不過是一家大鏢局裡面的資深的趟子手而已,但卻很得鏢頭們的信任,所以在家的時候很少。

所以他中輕的妻子在三、四個月前忽然就失蹤了,聽說是跟對面一家飯館裡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夥計跑了。

再上面的一層本來是堆放綢緞布匹用的,根本沒有人住。可是近月來,隔壁左右晚上如果有睡不着的人.偶面會聽到一陣初生嬰兒的啼哭聲。

——那上面難道也有人搬去住嗎?那戶人家是什麼人呢7

有些好奇的人,忍不住想上去瞧瞧。

可是綢緞莊的大門上,已經貼上了官府的封條。

小樓的最上層,本來有三間屋子。最大的一間堆放綢緞布匹,還有一間是夥計們的住處。

綢緞莊的老掌櫃夫妻倆勤儉刻苦,就住在另外一間。

可是現在這裡所有的一切全都變了,變成了一片自,白得一坐不染。

從這個小樓上的後窗看出去,剛好可以看到三代探花,李府的後

李府後院中,也有一座小樓。在多年來,燈火久已黯談的李家後

院中,只有這座小樓是燈光經常通夜不滅的。

久居在這裡的人,大多都知道這座小樓就是昔中小李探花的讀

書處。小李探花離家後,這座小樓就變成了他早日戀人林詩音的閨

房。而現在,卻是李家第三代主人曼青老先生養病的地方。

這裡本來是一條陋巷,因爲小李探花的盛名所致,好奇的人紛紛進來瞻仰,所以才漸慚熱鬧了起來。

飛刀去,人亦去,名仍在。

所以這地方也漸漸—天比一天熱鬧,只不過近中來已漸漸有了疲態。

所以這家綢緞匠纔會倒閉。

在這麼樣一個地區,在一家已經倒閉了的綢緞慶的小樓上,爲什麼忽然會有一家人特地搬來?而且把這個小樓上的三間小屋,佈置得

像一個用冰雪造成的小小宮殿一樣?

屋子裡一片雪白,雪白的牆,雪白的頂,用潔白如雪的純絲所織成的牀恢,地上鋪滿了雪白色的銀狐皮毛,甚至連妝臺上的梳具都是銀白色的。

每當雪白的紗罩中燈光亮起時,這屋子裡的光線就會柔和如月

此刻窗外無月,只有一個穿一身雪白柔絲長袍的婦人,獨坐在白紗燈下。她的臉色在燈光映照下,看起來彷彿遠比那蒼白的紗罩更無血色。

剛纔鄰室中還彷彿有要嬰的哭聲,可是現在已經聽不見了。

又過了很久,門外才有人輕輕呼喚。

“小姐。”

一個也穿着一件雪白長袍,卻梳着一條漆黑大辨子的小姑娘,輕輕地推門走了進來。“小姐。”這個小姑娘說:弟弟已經睡着了睡得很好,所以我才進來看看小姐。”

“看我?”小姐的聲音很冷“你看我幹什麼?我有什麼好看的?”

小姑娘的眼中充滿悲慼,可是同情卻更甚於悲慼“小姐,我知道你一直都有心事,可是這幾個月來你的心事又比以前更重得多了,你爲什麼這樣子呢?爲什麼要這麼樣折磨目己T”

小姑娘總是多愁善感的,她這位小姐的多愁善感卻似乎更重。

窗子開着,窗外除了冷風寒星之外,什麼都沒有。可是過了一陣予之後,黑暗中忽然響起了連中爆竹聲,連串接着一連串的爆竹聲。

忽然之間,這一陣陣的爆竹聲,彷彿已響徹了大地。

這位滿壞憂鬱傷感的小姐,本來仿沸一直都已投入一個悲慘而又關閉的舊夢,這時候才被忽然驚醒。忽然問她身邊這個梳大辮子的小姑娘。

“小星,今天是什麼日子?爲什麼有這麼多人放鞭炮?”

“今天已經是正月初六了是接財神的日子。”小星說“今天晚上家家戶戶都在接財神,我們呢?”

小姐凝視着窗外的黑暗,震耳的爆竹聲,她好像已完全聽不見,過了很久她才談淡地說,“我們要接的不是財神。”

“那是財神,是什麼神?”小星努力在她的臉上裝出很愉快的笑容“是不是月神?是不是那位刀如月光的月神?”

這位白衣如雪月的小姐,忽然間站起來,走到窗口,面對着黑暗的蒼穹。

“不錯,我是想接月神。因爲在某一些古老的傳說中,月的意思就是死。”她說:“太陽是生,月是死。”

窗外無月。

可是在不遠處,又彷彿很遙遠處的座小樓上,彷彿仍然有燈光在閃爍。

“我相信此時此刻,在那一邊那一座小樓的燈光下,也有個人在等待着月與死。”她的聲音冷淡而無情:“因爲今夜距離今年元夜十五,已經只剩下九天了。”

就在這時候,臨時中忽然又有一陣嬰兒的啼哭聲傳了過來。

第二章

這座小樓已經非常陳舊。

曾經住在這座小樓上的人,都已經因爲他們的寂寞哀傷,或者是因爲他的義氣和傲氣而離開了。

此刻已經留在小樓上的人,也己身心交瘁,寂寞得隨時隨地都恨不得快點死了的好。

他還沒有死,並不是因爲他不想死。

他還沒有死.只不過因爲他是李家的子孫。他可以死,卻不能讓李家的尊榮死在他的手裡。

—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知道,寂寞有時候遠比死更痛苦得多。

他曾經聽過,他一位非常有智慧的朋友告訴他,一句至今他才深信不疑的話。

—這個世界上最可恨的事就是寂寞。

個人在幸福的時候,有家庭,有事業,有子女,有朋友,有健康的時候。

當他的妻子帶他的孩子回孃家的時候,當他的事業有休閒的時候,當他不願意去找他的朋友,而寧可一個人閒暇獨處的時候。

他拿一酒在杯中搖盪的聲音。

“寂寞真是一種享受。

第三章

小星也在遙望着對面小樓上面的燈光,用一種很堅定的態度說。

“小姐,正月十五那天,我一定也要陪你過去。因爲我要看看那個李曼青先生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當年爲什麼要把老爹逼得那麼慘。”小星說“我的娘告訴我這件事的時候,我就一直在盼望着有一天能親眼看到這個李曼青死在小姐你的刀下。”

風神如月的小姐,淡淡地笑了笑。

“李曼青不會死在我刀下的。”她說“因爲正月十五那天,他根本不會應戰。”

“爲什麼?”小星問”難道李曼青是個貪生怕死的人?”

“他不怕死,可是他怕敗。”月神說“他是小李探花的後代,他不能敗。”

小星忽然沉默,一張嫣紅的臉忽然變得蒼白。過了很久才輕輕地問“小姐,李壞李少爺難道真的是他們李家的後代T”

“嗯。”

“那麼他一定不知道向李家挑戰的人就是你?”

“他知道。”月神幽幽地說“他是個絕頂聰明的人,現在他一定已經知道了。”

小星咬

“如果他真的知道,正月十五那天他的對手就是你,他就應該走得遠遠的。小星說:“他怎麼能忍心對你出手?”

“因爲他別無選擇的餘地。”

“爲什麼?”

“因爲他不管怎麼樣,都是李家的子孫。他絕不能讓李家的尊榮毀在他的手裡。”月神說“就正如我雖然明知我的對手一定會是他,我也不能讓薛家的尊榮毀在我的手裡樣。”

她用一種平靜得已經接近冷酷的聲音接着說“天下本來就有很多無可奈何的事,在某一種情況中,一個人明明知道自己做的事不對也不能不做下去。”

鞭炮聲已經完全消寂了,天地間已經變爲一片死靜,可是在這無聲無色無語的靜寂中,卻彷彿還有種別人聽不見,只有他們能夠聽得見的聲音在迴盪。

一個嬰兒的啼哭聲。

“小姐,”小星問“你爲什麼不告訴他,你已經替他生了個孩子?”

“我爲什麼要告訴他?”月神說”我替他生這個孩子,並不是爲了要替他們李家留一個後代,我替他生的這個孩子,雖然是他們李家的後代,也同樣是我們薛家的後代。這是我心甘情願的事,我爲什麼要告訴他?”

“可是如果你告訴了他,他也許就不會對你出手了。”

“如果我告訴了他,他不忍殺我,我還是一定會殺了他,因爲我也非勝不可,而勝就是生,敗就是死。”

小星忽然緊緊地咬住了嘴脣,眼淚還是忍不住沿着她蒼白的面頰流了下來。

“小姐,現在我只想問你一句話。”

“你問。”月神說明“什麼話你都可以問。”

“到了那天,到了那爭生死,爭勝負,爭存亡的那一剎那間,他會不會忍下手殺你?”

“我不知道。”“那麼,到了那一刻,你是不是能忍心殺得了他?”月神沉默着,過了也不知道有多久,才說“我也不知道。”

尾聲

這個世界上,本來都有很多事都是這個樣子的。非要到了那件分生死勝負存亡的那一剎那間,才能夠知道結果。

可是,知道了又如何7

李壞勝了又如何?敗了又如何?

生死存亡是一剎那間的事,可是他們的情感卻是永恆的。

無論李壞是生是死,是勝是敗,對李壞來說都是一個悲劇。

無論月神是生是死,是勝是敗,對月神來說,也同樣是一個悲劇。

生老病死,本都是悲。這個世界上的悲劇已經有這麼多這麼多了,個只喜歡笑,不喜歡哭的人,爲什麼還要寫一些讓人流淚的悲劇。

每一種悲劇都最少有一種方法可以去避免,我希望每一個不喜歡哭的人,都能夠想出一種法子,來避免這種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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