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癡心

“快去打兩桶水!”不棄站在門口,一手叉腰,一手戳了戳滿院子的內侍,大聲喝斥道。

從鐵籠子出來,不棄再不想上去游龍閣看那些人的嘴臉,帶着狼孩出了花園,覓了一間客房。狼孩身上沒有衣物,渾身是傷,不棄必須好好處理一下。

東宮的配套服務向來是周到的,打點水、送點藥原本不是難事,但內侍們見到狼孩的模樣,個個驚懼得不敢上前。

稍有一兩個膽兒大的,端了藥想拿過來,狼孩還不嫌亂地對着他們一陣呲牙,一時間滿地都是藥瓶。

不棄扶額,掃視了一眼在場的所有內侍,道,“你們,去把水、藥和衣服都放在門口,都退下吧。”

內侍們如得了大赦一般,作鳥獸散。

不棄挽起袖子,晃晃悠悠地想提着水進屋,小狼孩三步並作兩步,滋溜兒一聲沒了影。不棄急得左看右看,才發現他像只小狗似的蹲在自己身後。她想了想《訓狗大全》,伸手在狼孩的額頭上摸了幾把。

反正院子裡也沒別人了,索性就在這裡給小狼孩洗澡吧。不棄沾溼了棉布,小心翼翼地從額頭開始擦拭。

“如今你跟了我,總得給你取個名字,叫什麼呢?”原本想簡單一點,叫做小狼,但是根據紅衣男不喜歡自己叫他紅衣男,自己不喜歡紅衣男叫自己胖豬的規律,她認爲狼孩將來懂事了也不會喜歡這個名字。

名字不都是寄託希望的嗎?她希望狼孩可以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龍傲天?慕容人豪?南宮世傑?……不棄一邊想着男頻裡面的惡搞男名,一邊正經地記起一部以妖怪少年爲主角的書。

她再次指指自己,“不棄”,又指指狼孩,“朱雀”。他眨着眼睛,依舊懵懂,不棄卻很有成績感,小朱雀,你會像那部書裡的主角一樣,越來越強大。

朱雀微微擡高了自己的手,試探性地點了點不棄的額頭,朱雀的手滿是繭子,不棄不可避免地覺得刺痛,更覺得心裡一軟。便握住他的手指,放在自己臉上,“不棄”,有撫上了他的臉,“朱雀”。

不棄把自己的手和朱雀的手十指相疊,“不棄和朱雀是一樣的人,不棄會說話,朱雀以後也會說話。朱雀這麼厲害,將來還可以讓不棄的哥哥教朱雀武功,做一個武林高手,好不好?”

“朱雀從前在雲霧山的時候,一定很奇怪爲什麼自己和周圍的狼不一樣吧?但是你看,不棄和朱雀是一樣的!”

朱雀雖然沒有聽懂不棄在說什麼,但他見不棄嘴角含笑,也高興得手舞足蹈,在院子裡東躥西跳。

“喂——”剛剛纔給你小子擦乾淨!不棄趕緊逮住他,一通擦乾抹淨,又爲他換上乾淨的衣服。

等不棄爲朱雀換好衣裳,轉了一圈,這才發現朱雀其實是個帥氣的小正太,清秀的五官,澄澈的眼睛,褐色的睫毛又長又翹,因爲頭髮有一點自然捲,看起來非常可愛。

“沒想到你也是一個帥哥!”不棄又在朱雀的頭上摸了幾把,心裡卻酸溜溜的,爲什麼只有我?!

一直安靜的朱雀忽然朝着門外兇狠的吼了一聲,不棄轉頭,眼前飄過一抹紅影,“是小紅嗎?”從游龍閣回來就一直顧着朱雀,還不知道孟琛身上的傷怎麼樣了。可是,等不棄追出去,哪裡還有孟琛的身影。

不棄悵然呆了很久,才慢慢走回院子,這一下,更麻煩了,朱雀不見了!

小傢伙是以爲自己不要他了嗎?他會躲到哪裡去呢?但願不要遇到東宮的衛兵,否則,那些人一定會下狠手。

當務之急,還是要先去找朱雀。太子大婚後,不棄來東宮兩三次,但談不上熟悉,大約知道所處的位置是東宮的西面,這裡多是留給賓客的雅舍,湖光山色,風景優美。好的是人煙稀少,朱雀不大會被人發現,壞的也是人煙稀少,不棄想找幾個人問問也不行。

“朱雀……朱雀……”考慮道朱雀還聽不懂人話,不棄還時不時發出幾聲狼嚎。

她只顧着尋找朱雀,不知不覺走得累了,便尋了棵好乘涼的大樹,蹲在樹蔭裡休息,回顧今天的遭遇,不停的詛咒天煞的太子。

過了一刻多鐘,遠遠地走來一個女子模樣的人,不棄正想站起身問路,一個重心不穩,便往後滾了過去。哎唷,好像折了腰,稍稍一動便疼得要死,整個人趴在半人高的灌木叢裡。

不棄拼命向前折騰,好不容易纔露出了半個頭,只見那女子越走越近,白紗及地,正是先前爲衆閨秀舞蹈的舞姬。

雖然早就練就了銅牆鐵壁般的臉皮,不棄的自尊心還是不太願意在這麼一個美女跟前這麼狼狽,選擇了乖乖噤聲,等一會兒換個長相平凡的內侍過來,再尋求幫助。

可那女子卻在這棵樹下站住了,左顧右盼,彷彿在等什麼人。她彷彿極爲不安,在前面來回走動,正巧有一陣清風吹過,輕輕撩起了她的面紗。

雲袖?她怎麼會在這裡?是馮哥讓她混進東宮來幫自己的嗎?可她早上還給衆閨秀展示舞蹈,白鳳音一副見過她很多次的神情……雲袖……你到底是什麼人?你在東宮要見什麼人?

“你要見我?”雲袖要見的人來了,可惜不棄的視線被大樹擋住,只聽得出,來人是個年輕的男子。

雲袖臉上的表情卻是盡收眼底,那是不棄從沒見過的雲袖,她微微擡眼,望着來人,從眼睛到嘴角,每一條曲線、每一寸肌膚都在笑,散發着一種聖潔的光芒。

他就是你相思的人嗎?雲袖?

"主上……”只見雲袖低低喚了一聲,跪在地上。

只見一隻潔白如玉的手搭在雲袖肩上,“這裡是東宮。”那人壓低了聲音,也加重了語氣。

雲袖扶着他的手站起來,柔聲道,“屬下知罪,屬下只是怕往後不能再向主上行禮了。”

“也罷,”男子道,“方纔我已經在四處佈置了人,有人靠近會提醒我們的。事情不是都以佈置妥當,你還有什麼話想說?”

“屬下……只是想請主上放心,屬下一定爲主上分憂。”不棄聽得出,她的聲音帶着些許的顫抖,但不是害怕,而是激動。雲袖,你到底要爲他做什麼?

男子沉默了許久,“其實你不必這麼做,如果你後悔了……”

“不,屬下絕不後悔。”

那一隻潔白如玉的手撫上了雲袖的額頭,男子的話字字重如千鈞,“你可知道,你刺殺太子,不管事成與否,我絕不可能派人救你。”

刺殺太子?目標人物的範圍迅速縮小,這天底下想殺太子的人一隻手的指頭都數得清。別說孟琛和孟曜,連孟祭都動機十足,這三個孟和不棄都有交情,如果退婚也算交情的話,只是那男子聲音壓得太低,她實在聽不出什麼。

雲袖的神情迷離,怯怯地將手伸向那男子,快要碰到那未染纖塵的手,便停住了,就那麼懸在空中。

男子似乎重重呼了一口氣,“你可有什麼心願?”

雲袖終是收回了手,低下頭,用力搖了搖,“在雲袖心裡,主上纔是真正的王者,雲袖等待多年,只盼能爲主上解憂。只是,那馮家上下待我極好,我只怕連累了他們,若可以,萬望主上能夠爲他們撇清一二。”

“如此。”男子不置可否,淡淡留下這兩個字。

樹葉颯颯,光影斑駁,照得雲袖的身影特別落寞。

不棄的心裡很複雜,一開始,她對雲袖的定位是忠僕。再後來,雲袖唱了那首“相思”,定位又變成了“癡心人”,到今天,她才驚覺雲袖是一個“刺客”。

然而每一個定位都又是雲袖,因爲癡心,她甘願入東宮刺殺太子,因爲忠心,她懇請主上幫助馮家。

雲袖,你真是個傻瓜,方纔你的主上明明有讓你退步之意,你爲何不應允?你喜歡他,肯爲他去死,可你知道嗎?男人愛你,哪怕你什麼都不做,也會愛你,男人不愛你,哪怕你上天給他摘星星入地爲他揍閻王都不會愛你。不棄爲她雲袖不值,卻不知不覺流了眼淚。

“既然見過他了,就走吧。”在不棄發呆的時候,白鳳音不知幾時走過來了。

“還記得我們那時許的願望嗎?惟願此生能長伴他身邊……”雲袖的聲音越發柔和,嘴角不自覺地含着笑意,“這個願望我是無法實現了,你……”

不棄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怎麼回事?雲袖和白鳳音是什麼關係?從前?怎麼聽起來一副老相識的模樣?若說雲袖是訓練有素的殺手,那白鳳音呢?她不是威遠伯府的大小姐嗎?

還有那個神秘男子,是什麼樣的男子,能引得這樣兩個絕色女子甘願聽命?不棄的目光定定落到她們身上。

此時,雲袖一襲白紗裹身,白鳳音一曳白裙及地,兩人皆是雪膚花貌,神采風流,委實是難得一見的勝景。

雲袖神情哀傷柔弱,白鳳音自帶一身冷意,不棄自認爲公正的評判了一下,還是覺得雲袖更勝一籌。

“你記住,不管你成功與否,都不要透露隻言片語,”白鳳音泠然道,並沒有敘舊的意思,“我自然會不着痕跡的把髒水潑出去。”

雲袖輕輕點了點頭,“方纔我與主上說了,馮家……”

“哼,”白鳳音冷笑起來,“你別忘了你的身份!原本我還覺得給馮不棄做婢女憋屈了你,沒想到你倒是甘之如飴。”

“如果我是男子,我會選擇不棄,而不是像你我這樣的女人。”雲袖仰起頭,看着風華絕代的白鳳音,忽然沒頭沒腦地說。

白鳳音面上的一抹冷笑僵在脣角,不棄也愣了,不自覺地挪了挪,不料卻踩到了一堆枯枝。

“什麼人?”只一眨眼的功夫,雲袖和白鳳音就朝不棄藏身的灌木叢飛身而來。

怎麼辦?自己偷聽到天大的秘密,哪怕雲袖心軟,白鳳音和那神秘男子也絕不會放過自己。眼看着她們離不棄越來越近,這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一聲狼嚎,將不棄壓倒在地,啃了一嘴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