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都是臣妾的錯。”白鳳音噙着淚,指尖蘸了藥膏,一點一點地塗在太子的傷痕上。這一回,他可算是破相了。“臣妾日日帶領她們排練舞蹈,竟沒有瞧出她的狼子野心。”
清涼的藥膏、溫軟的細語、動情的面容,是塊鐵都能溶了,何況早被拿捏住的太子,“愛妃,不是你的錯。”
李北上前,“回稟殿下,那刺客乃是墜花煙的頭牌,名喚雲袖。”
“哦?”太子早聽聞過雲袖的大名,“墜花煙?這刺客是墜花煙的人?馮不離想要孤的命?”他橫眉倒豎,俯身一推,將酒案上的東西全都摔在了地上,底下的人嚇得更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從一開始有人提到墜花煙,不棄便知自己遲早要成爲衆矢之的。太子的怒氣,指引着大殿裡的目光全部聚集到不棄的桌上。
“啓稟太子,”坐在的末席的一個東宮僚屬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像是喝多了,“臣……臣爲了走近羣衆、考察民情,曾參加了墜花煙爲雲袖舉行的掛牌夜,那天晚上,三殿下曾爲了雲袖與馮不離大打出手!”
“孟琛,居然是你,原來是你,果然是你!”太子總算聽到他預想中的劇情,頓時氣勢洶洶,他很想居高臨下向孟琛左右開弓,打得他滿地找牙,剛站起來,又想起孟琛比他高半個頭,且武功高強,頓時下不了手。
孟琛紅袍一掀,站起身,頭一昂,反而比他氣焰更囂張。
不過太子畢竟見慣了大場面,反手捂住臉,把尷尬轉化成痛心疾首,“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何太急!”身子一歪,似乎已經被氣暈了。
“來人,將孟琛拿下!”白鳳音站起身,厲聲喝道。
“慢。”孟曜扶着宮婢的手走到太子跟前,肯言道,“臣相信,琛絕無半分加害太子之心,此事若是他主使,他絕不會在危急關頭擲出盤子撞落匕首!”
太子聞言,緩緩睜開了假裝閉上的眼睛,很快就有人把地上的盤子的碎片拾起來,呈到太子眼前。那碟醬肉並不是尋常的肉,而是取自西南的黑豚,屬於限量供應的高檔貨,只有幾位皇子得以享用,而太子、孟曜和孟祭眼前的菜餚分毫未動。顯然,方纔出手救太子的人是孟琛。
“琛……”饒是太子也一時說不出話來。
孟琛泠然一笑,蹲下身子,半跪在孟曜身邊,“臣對殿下,從未半分僭越之心,望殿下明鑑。”
白鳳音扶着太子坐好,冷冷道,“臣妾聽聞馮不離也是一位高手,這女子身手敏捷,武藝高強,在墜花煙隱匿那麼多年,臣妾不相信,他會一丁點都沒察覺到!”
李北登時會意,一個眼神示意,李南上前一個巴掌將雲袖打得嘴角流血,“說,是誰指使你的?”
雲袖緊緊閉着嘴巴,扭着頭不看他一眼。
“不說,你還不知道天牢中有多少刑具,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還是鐵鞭子硬!”李北湊了上前,狠狠扯過雲袖的下巴,“快說,是誰主使的?”
“事到如今,只有立即派人將馮不離抓回來,好好審問一番。”白鳳音幽幽道。
聽到這句話,雲袖一直視死如歸的目光彷彿恍惚了一瞬間,不棄緊緊握住拳頭,傻瓜,你的主上跟白鳳音都是一樣的人。
“馮不離武藝不凡,恐怕抓獲並不容易,不如先將熙寧縣主收監,傳話給那馮不離,若一日之內不來東宮領罪,便審問熙寧縣主!”李北早就想整治不棄,終於逮到了這個千載良機。
審問?哼,說得倒是好聽,落到你們手裡,只怕就是豎着進去、橫着出來。
在這一會兒的時間裡,不棄很久沒用的腦子高速運轉起來,很快列出了幾條論據,聽到李北把髒水往馮家潑,終於站了出來,“請問,李大人以爲,我們馮家謀害東宮,有何動機?”
“動機?”李北的眼睛都要瞪圓了,“你們的狼子野心,我怎麼會知道?”
不棄恭恭敬敬地向太子行禮,“我爹馮善仁是個百姓稱頌的清官,我哥馮不離是一個喜歡玩樂的紈絝子弟,我們全家都很受皇家的照顧,我還被封爲縣主,對皇家感恩戴德還來不及,怎麼會謀逆呢?謀逆對我們有什麼好處,難道我爹和我哥還指望能當皇帝嗎?退一萬步說,太子殿下,您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跟您作對,我們不是找死嗎?”
不棄其實很想四個字四個字的說,因爲這樣可以抑揚頓挫、奮發激昂,但肚子裡的墨水有限,只能說出一段大白話。語言通俗了點,好在邏輯嚴密,又正好拍在了馬屁股上,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太子的臉色一點點緩和了。
“假如這刺客謀逆成功,我們馮家能得到什麼好處嗎?不,我們會馬上被皇上滿門抄斬!而到底誰纔會真正受益呢?”不棄乘勝追擊,將孟氏三兄弟推上了風頭浪尖,孟曜排第二,太子死了他是長子,孟琛是喬皇后所出,太子死了他是嫡長子,至於孟祭,大家知道他的動機。
對不起了,小紅,比起馮爹和馮哥,還是你當烈士吧!
大殿內的人又齊刷刷地望向孟氏三兄弟,太子臉上的幾條主要肌肉也抽動起來。
“我聽我爹說,熙寧二字還是太子殿下親自擬定的封號呢!”其實是皇帝不想幹的活兒都甩給太子了,“我哥也說,太子是個好人,當初我被六殿下退婚,殿下還特意請我哥去西山赴春日宴,親自向我哥道歉,我常常想,這麼愛民如子的好太子真是打着燈籠沒處找,怎麼會謀逆呢!”
如果說先前那一段是睜眼說瞎話似的拍馬屁,那麼這一段就是定點射擊,太子眼看就要呵呵了,白鳳音輕輕嗽了一聲,“或許有的人就是不知死活呢!”她的目光冷冷掃過不棄,說起來,她從沒正眼瞧過不棄。
不知死活的是你吧!出於天然的自卑,不棄從沒想過跟白鳳音正面交鋒。白鳳音和那破主上無視對雲袖的承諾,對馮家出手,不棄絕不會丟盔卸甲。不過才說了一句話,你就出來迴護,看來那破主上就在孟氏三兄弟中,“不知道太子妃這出舞蹈排練了多久?”
“不足一月。”白鳳音沒料到不棄會這麼一問,或許出於心虛,她先脫口回答,旋即又恢復太子妃的鎮定,“那又如何?”
雲袖,一個月,我竟一點都沒察覺到你的不對勁。不棄強忍下心中的悲痛,又道,“這日子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了,太子妃殿下人長得這麼漂亮,肯定也特別聰明。我哥向來讀書不濟事,所以纔沒入仕途,而我一向愚笨,連字都不認識幾個,連太子妃殿下都沒識破這刺客的騙局,何況我和我哥這樣的庸碌之輩!”
“殿下,臣妾……”白鳳音被不棄將了一軍,白皙的小臉蛋更加白皙,眼淚說時遲那時快涌了出來,“是臣妾用人不察,被人鑽了空子,臣妾真想一死了之……”
太子當然百分之兩百的攔了下來,“分明是宵小之輩太過奸猾,怎能怨你?”不棄想,不作死就不會死,自己趕着去死誰也救不了,以太子的人文素養,到了臨死前想必還要吟一首“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好溼。
“稟告太子殿下,”不棄道,“臣女突然想起一件事,這雲袖常常用我的紙筆寫一些奇怪的文字,或許是她與惡人勾結的信物。”
"什麼信物?"太子果然急切地問道。
"起初我以爲是她與家人之間互相往來的傳書就不曾細看,現在想想也許會是您要的證據。”
此話一出,衆人皆是一驚,太子和孟氏三兄弟沉默不語,雲袖轉過頭來驚訝的看着不棄。因爲不棄今夜的表現,實在是令人太過意外。
"口說無憑,事關太子的安危,在沒有拿到證據時一切都是虛妄。"白鳳音威脅道。
"請太子明察,我有沒有說謊,太子殿下到我家中一搜就知道了,至於我哥,一定會配合太子殿下的調查。"不棄一邊說話,一邊朝青霏眨眼睛。
"如此。來人,把刺客和熙寧帶下去!"太子一擡手,做出定論。幾個提刀的衛兵氣勢洶洶地走過來,一左一右,提起不棄的胳膊。
“嗚——”朱雀一聲怪叫,動作快得嚇人,旁人只看到影子亂晃,便見到拉着不棄的兩隻手變得血肉模糊。
“來人,快拿下這怪物!”太子今夜受了驚嚇,此時見到鮮血便連連驚呼。
朱雀齜牙咧嘴地蹲在不棄眼前,衛兵們手持長矛裹足不前,還是白鳳音的反應最快,“弓箭手!”
“慢着!我願意留在東宮,直到真相大白!”不棄將朱雀擋在身後,“不過,將我和朱雀關在一起。”
“那狼子力氣驚人,關在一起豈不方便你逃走?”白鳳音反問。
“如今只是有疑點,不棄貴爲縣主,豈能輕易收押用刑?”蘇青霏站了出來,“太子殿下,方纔不棄說得明白,馮家絕對沒有膽子也沒有實力謀刺東宮,今天的事更加與不棄無關。殿下一向愛民如子,不要中了惡人的奸計,傷了殿下的名聲。”
"孤自然不是……不是草菅人命……嘶——"太子一激動,臉上的傷口又流血了,白鳳音滿是心疼的用絲絹按住他的傷痕,冷哼道:"是非曲直,太子自會定奪,只要找到真正的幕後黑手,自然會放了熙寧。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弓箭手,先將那狼子射死!"
“嗚——”片刻之間,朱雀又傷了幾個想要靠近的衛兵。舉着羽箭的弓箭手列隊跑進大殿,將不棄和朱雀團團圍住。
箭在弦上,蓄勢待發。
“慢着,”不棄驚呼道,“今日太子金口玉言,要饒了他的性命,怎麼可以說話不算數?”
“依你的說法,要縱其行兇了?”
不棄閉上眼睛,“事出突然,請太子妃開恩,賜我鎖鏈,將他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