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真相

“阿靈。”劉采薇遠遠看到明黃色的儀仗, 緊張地喝了一聲。

“你說這個醜女到底有什麼本事,憑什麼跟咱們站在一起,絲毫沒有自知之明……”

“誰沒有自知之明?”幾步開外, 喬皇后下了玉攆, 扶着宮人的手走了過來。

這麼個看不上準兒媳的惡婆婆, 不用自己出手, 就夠李靈微受的了。不棄目光一移, 孟琛竟然也跟在喬皇后身後。

“皇后娘娘,”不等李靈微開口,劉采薇已經拉着她迎了過去, “臣女拜見皇后娘娘。”

喬皇后瞥了兩個微一眼,冷聲呵斥道, “劉氏世代爲我衛國重臣, 教出來的女兒果真懂規矩、知禮數, 不像小門小戶家的,站在宮門吵吵嚷嚷, 皇家的事什麼時候輪到她指手畫腳了。”

李靈微聞言,渾身一顫,如同老鼠見了貓一般,整張臉嚇得雪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臣女知錯了。”

“既然蠢, 就要少出來現!”孟琛今天穿的暗紅色長袍, 許是因爲天熱, 他的衣襟微敞, 鎖骨隱約可見,看得不棄心神一蕩。

喬皇后倏然露出笑臉, 卻是撇下李靈微,對瓊玉夫人道,“朝華怎麼還沒回來?”

“許是路上有事耽擱了,”瓊玉夫人盈盈一笑,“娘娘竟然親自來宮門接她,這孩子等下定然嚇傻了。”

“瞧你說的,朝華也是在我膝下養大的,見到我怎麼會害怕?”

“是臣妾失言了,怕是高興還來不及呢!”

劉采薇輕輕望了她們一眼,手腳極快地把跪在地上的李靈微拉了起來。不棄很疑惑,當初她對青霏能有這半分的姐妹情,兩人何至於此。

兩個微並排站在不棄身邊,李靈微絲毫沒有掩飾她仇恨的眼神,那眼神像匕首割開了不棄的心事,露出了悲傷的真相。

孟琛要娶妻了……

他要娶的人是不棄最討厭的人……

孟琛,你要怎麼辦呢?你真的要娶她嗎?若你娶的是青霏,至少她是良配,你娶了李靈微,李爹是東宮近臣,將來你何以自處?朝華公主何時到達,朝華公主長什麼樣,不棄已經記不清了,只行屍走肉般隨着衆人叩拜、行禮。

待腦筋清醒過來時已經是黃昏。

“大小姐,踏雪過來問,今日晚膳是照二殿下的吩咐還是另外再開食單?”

院中的那叢翠竹被夕陽染上了暗暗的赤金色,時間在不棄的疑惑和迷惘中慢慢地遊走。

綺羅輕輕地靠上來替她披上了外袍:"大小姐,您到底怎麼了?昨天見完皇后回來就開始不對勁,今天出門時好一點,一回來又站在這裡吹風。那個李靈微說的話,您別理她,她算個什麼東西!”

不棄苦笑一聲,握了握綺羅扶在她臂上的手:"我怎會和那樣的人計較,朱雀呢?他今天吃東西沒有?”

“他聽你的話不敢出來,他雖然人小,可是很擔心你呢!”

不棄轉過頭,只見窗櫺輕輕開了一條縫,朱雀瞪着眼睛趴在那裡,那模樣萌死了,她心中的寒冰瞬間融化了,快步走進屋子裡。

“棄……”朱雀一頭撲到不棄懷裡,“爲什麼不高興?”

不棄搖搖頭。

“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不棄搖搖頭。

“以後我會保護你,誰都不能欺負你。”

有的人說話,說十句裡面含了十一個謊話,但朱雀卻不同,他天真純粹,嘴裡說的便是他心裡想的,令不棄倍感溫暖,"朱雀,今天晚上吃火鍋好不好?”

"好!"朱雀頓時手舞足蹈,從前在馮府的時候,不棄就給他做過一次火鍋,放了好多他喜歡吃的肉丸子。

綺羅見她終於展露笑顏,轉身出去準備食材。

"朱雀。”

"嗯?”

"你爲什麼現在話說得那麼好?"小孩子學習語言的天賦再好,這進度也太驚人了。

豈料這話一出,朱雀的笑容瞬間消失不見了,他撇過頭去,半天才回了一句:"我本來就會說話,只是後來到了山裡沒說,就忘了。”

不棄曾有過懷疑,但聽到他親口承認還是嚇了一跳。"你原先就會說話?我以爲你是從小就在雲霧山跟着狼羣長大的。”

"我被人扔進山裡的時候,應該也有四五歲了。”

"什麼?那你從前叫什麼?家鄉在哪裡,父母叫什麼,誰把你扔進山裡的?”

朱雀清澈的雙目剎時蒙上了一層灰紗,失神迷茫的瞳仁裡有着希望破滅後的怨恨和痛苦:"棄,別說這個了,我不記得了,也不想記得。我就是朱雀,我喜歡做朱雀。”

"嗯,你是朱雀,你是我的弟弟……"或許是朱雀家中貧寒,養不起孩子才遺棄了吧?不棄摸着朱雀柔軟的頭髮,拉着他一起將正屋裡的桌子收拾好,兩人正說着閒話,突然,朱雀警覺地對着窗外低吼了一聲,兩步躍過桌子,破窗而出。

不棄還沒追出門,便聽見院子裡一聲慘叫——不是朱雀,她頓時安了心,沉穩地跟了出去。

只見一個黑衣人被朱雀拽着後脖頸,拎了起來,狠狠地摔在地上。

眼看着朱雀坐在那人身上掄起拳頭就要招呼,不棄連呼住手。來人很眼熟,正是當初在墜花煙初見孟琛時的其中一個隨從。

“棄,跑了一個。”朱雀氣沖沖地,對於有人從他的爪牙下逃脫的事很憤慨。

不棄蹲下身,“你怎麼會在這裡……是小紅讓你來找我嗎?”話音一落,臉龐頓時火辣辣的,嘴角不自知地彎起一道好看的弧線。

黑衣人沒有回答。

“棄在問你!”朱雀伸手就是一拳,氣呼呼地說,“他是壞人,這味道,在馮府就聞到過。”

在馮府就聞到過這人的氣味?難道不是小紅讓他今夜來找自己的嗎?

“難道你一直在跟蹤我?是小紅的命令嗎?爲什麼?”不棄着急地問了一連串問題,見那人依舊沒有反應,便沉了面色,怒道,“你若再不說話,我就要對你用刑了!”

“棄,什麼是用刑?”朱雀偏過頭,很有興致。

不棄拉長了聲音,“壞人不肯老實交待罪行的時候,就要想出一些辦法逼他開口說話,比如不給他肉吃,不給他水喝,把他吊在樹上,或者關起來。”

朱雀曾在東宮受過折磨,眼中頓時閃過驚恐,“用刑好可怕。”

“哼,這算什麼?”不棄冷笑道,“我還知道些更恐怖的酷刑呢,比如騎木驢、彈琵琶……”前世的老爸是歷史軍事迷,不棄小時候翻過一本《滿清十大酷刑》,對書裡慘絕人寰的酷刑記憶猶新。

“彈琵琶也算刑嗎?”在朱雀心裡,不給肉吃、不給水喝已經是頂級酷刑了。

“那當然,咱們要彈琵琶的話,得把他的琵琶骨一根一根剔出來……”

朱雀吞嚥了一下口水,撫摸着自己完好無損的肋骨,不棄在他心中溫和善良的形象轟然倒塌。

“啪”,“啪”,“啪”,竹林後傳來幾聲響亮的巴掌聲,朱雀立即揮拳將身下的黑衣人擊暈,正要往竹林裡衝,卻被不棄死死拉住。

“往日真是小看了你,嘖嘖,沒想到你還能想出這麼狠毒的酷刑,”紅衣孟琛招搖地從竹林中走出來,身後跟着另一個黑衣人,“父皇真應當讓你掌管天牢,要是上回行刺大哥的刺客落到你手裡,肯定早就招認幕後主使了吧?”

不棄微微低了頭,“小紅,你爲什麼要派人監視我?”

“是啊,爲什麼要派人監視你……”孟琛睨了一眼不棄,繼而迅速轉移了視線,“你並不笨,應當很清楚誰纔是值得我監視的人。”

“我大哥?”不棄仰面,是啊,孟琛對馮哥和墜花煙應該早就有所懷疑,纔會多次出現在墜花煙,馮哥武功高強,派人日日跟着肯定會被發現,而自己……“那次我和雲袖被人綁架,他們一向你報信,你就馬上來救我的對嗎?”

“我也沒忘記給馮不離報信,借他的手毀了引仙樓。”孟琛的眉眼引在夜幕裡,只看得見一襲紅衣隨着夜風飄動。

不棄身子一顫,朱雀地火氣一下子就騰起來,對着孟琛惡狠狠地齜牙。

“短短時間,這狼崽子已經被你們訓練成一流的殺手了。”孟琛的目光在不棄和朱雀身上來回流動。

“爲什麼……要跟我說這些?”不棄緩了緩心神,伸手安撫住朱雀的情緒。

“因爲……”孟琛在不棄面前半蹲了下來,撩開她被風吹亂的額發,大大的手掌貼在不棄冰涼的臉上,“因爲我已經和孟曜結盟了,他要我將事實的真相告訴你。”

“孟曜?”不棄苦笑,他倒是煞費苦心了,馮哥不忍心撕破的事實,終於還是揭開了。

“那你從頭到尾都沒有把我當成……朋友?”不棄死咬着嘴脣,最後的掙扎化作了朋友兩個字。

孟琛一雙星眸深深地望進不棄的眼睛裡,帶着一份痛心,帶着一份憐惜,“盟友,算不算是朋友的一種?”

不棄拂開他的手,吃吃笑起來,拉着朱雀站起身,“你和孟曜是盟友,與我何干?夜深了,我要就寢,三殿下請便吧。”

孟琛怔忪片刻,旋即也站起來,後面那個黑衣人把地上昏死的人扛起來,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孟琛最後看了不棄一眼,用低到誰也聽不見的聲音說了一句什麼話便走了。

不棄依舊站在原地,朱雀見她面色如雪,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她的袖子,“棄,你不高興嗎?我去把他們追回來用你想的酷刑好不好?”

不棄笑着搖搖頭,擰了擰朱雀的耳朵,“已經走了的人,還追他做什麼?咱們不是要吃火鍋嗎?你看綺羅去了那麼久還沒有回來,你去找找她,告訴她我很想吃她親手做的蓮房魚包。”

“綺羅會做蓮房魚包?”朱雀的眼睛裡閃出興奮的光芒。

“嗯”,不棄使勁點點頭,“你去幫她的忙,我今天很累,在院子裡等着吃你們做的東西,好嗎?”

“當然好,棄,你在這裡等着。”

蓮房魚包工序複雜,沒有一兩個時辰根本做不好。不棄看着朱雀越跑越遠的背影,終於再也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