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瑜回到府中,看到宮中的宮女姑姑正在院中等待,便覺得萬分痛苦,往常他學習醫蠱之術也沒有覺得是一件多痛苦的事情,但是不過月餘的宮中禮儀與大婚事宜,便讓他焦頭爛額,手忙腳亂,恨不能一把將那些書冊一把燒了,或者從摘星樓上跳下去,一了百了,落得清靜。
但是他既不能改變任何禮儀步驟,也不可能去跳樓,於是只能乖乖的繼續揹負幾十斤的負累來一遍一遍的排演大婚需要的各種事宜。
因此等到那可以說是人生最大之事的一天到來的時候,懷瑜並沒有一絲一毫的高興之意,在經過前一夜萬分焦躁的失眠之後,第二日懷瑜已經宛如死灰一片了。
他像一隻人偶任人擺弄的套上正紅色的婚服,層層疊疊盤盤扣扣,懷瑜百無聊賴的想着,大約是沒有辦法完好無損的脫下來了。
反正他到了現在,也還不會利索的解開這些繁複的盤扣的。
乃至於上面裝飾的金銀玉佩,更是讓他不敢輕舉妄動,怕是稍微大開大合,便簌簌的全都掉了。
從將軍府走出的時候,懷瑜聽見兄長道自己端莊沉穩了不少,更是想要翻一個白眼——他敢稍微多動一點,那滿身的環佩恐怕就要全散落下去,他若稍微的搖頭晃腦,珠翠釵環便能糾纏到一起。
因此他只能扶着侍女,一步一步走的緩慢,一步一步走的凝重,連多餘的表情也不能夠做得出來,看到了前來迎接的人,也只是略微點了點頭,露出十分寡淡的笑容。
趙崢騎在迎親隊列之中的高頭大馬上,看着盛裝昳麗的李懷瑜面無表情的從府內出來,慢慢的,距離自己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只是停了一停,連目光都不肯施捨一眼,便慢慢的走遠,像是一隻朱雀,在衆人擁簇之下,飛向不能逃脫的王宮之中去了。
那婚禮是萬衆矚目,喜樂響徹神京,觸目便是濃烈的紅色,而人羣被肅穆的軍隊隔在道路之外,又再隔着珠簾仰起頭看着那模糊不清的君後真容,其實也看不清楚,偶爾透過晃動的珠簾,也只能看到那雙目下無塵的眼睛。
說是目下無塵,其實是已經麻木。
懷瑜終於知道什麼叫做度日如年,他心中一遍遍的過濾着那禮儀的過程,計算着已經過去了多少,還要在衆目睽睽之下堅持多長時間,而當他見到趙稷那一身可以算作輕便的婚服的時候——深深的嫉妒了。
他真的太累了,十幾斤重的衣服,真不是人穿的。
但是他不能說話,只能以眼神譴責,趙稷看着他的表情,伸出手牽着他登上高臺,才尋了機會和他耳語
“忍耐吧,倘若此刻出醜,遭受嘲笑的可不是你一個人。”
“嘲笑你我又不在乎。”
懷瑜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咬牙切齒的說道。
大不了一起丟人,反正做皇帝的又不是自己,懷瑜越想越覺得真是萬分委屈了,憑什麼他要帶着這些宛如累贅一樣的金銀珠寶,這個人卻只需要穿着簡簡單單的綢緞便足夠了。
“喂——你可不要哭出來了。”
趙稷不可思議——甚至很有些無可奈何的看着他,說話歸說話,眼角怎麼就紅了呢,於是算作安慰的捏了捏他的手心,又故作輕鬆的說道
“李家的人,難道連這樣的場面都沒有辦法承受的來嗎,還是爲離開父母而難過,這就更不必,又不是見不到了。”
懷瑜忽而便想要棄婚,小聲嘀咕
“就是沒有辦法承受。”
“那也得承受下來。”
趙稷毫不留情的說,牽着他提了提力氣——算作扶他上去了最後一道臺階
“該要接受萬民祝賀,實行拜賀之禮,別哭了。”
“誰哭了!”
懷瑜低聲反駁,他只是心情低落,又覺得太累,那裡到了哭泣的地步,這人睜眼說瞎話的能力怎麼能這麼熟練。
但是已經沒有了他發表什麼不滿的時間,已經到了最高的地方,一舉一動,都受到注視,一言一行,都已經是天家威儀。
冥冥衆生,泱泱人羣,將軍夫人依偎在將軍身邊,一會兒歡喜一會兒憤怒的,叫將軍以爲他犯什麼病了,但是將軍夫人跺了跺腳,到底吐了一口氣,放棄了一樣說道
“算了,人是已經嫁過去了,如果他敢作什麼對不起瑜兒的事情,我就——”
“咳,咳咳——!”
將軍立刻發出震天的咳嗽聲制止他說出什麼更加肆無忌憚的話,夫人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才忿忿不平的停止了說話。
懷瑾和一羣好友待在一起喝酒聊天,倒是真心實意的爲小弟感到高興——或許所有人裡,只有他是最高興的。
畢竟和他認識的這些權貴子弟來比的話,趙稷可以是完美無缺的了。
趙崢站在高處,看着底下的人接踵擦肩,一片歡聲笑語的,便無端的生出一點的寂寞,他在這個十分歡鬧的時候總是想起來青陽,倘若在青陽,倘若慶祝的人是他在青陽的那些親信,這個時候他也該加入進去大口的喝酒吃肉,或者舞槍弄棒,手舞足蹈,總之,絕不是像現在這樣,他稍微一靠近,那些人便立刻做出卑微怯懦的動作,講些讓人反感的奉承語言。
但是,也許不是這些長久浸淫在神京官僚之中的人的錯,而是他的錯,他從很早,就已經和神京格格不入了。
趙崢沿着城牆走下去,旁邊是跟了他很多年的軍師雲中月,這個時候也看出他的不快,於是十分善解人意的說道
“殿下既然不喜歡神京,爲什麼不早點回去呢,過年的時候兄弟們還給您留了上好的梅花釀,結果您並沒有回去,不知道是什麼阻隔了您的腳步。”
雖然信裡說是太后下旨,不過總算覺得不是真正的原因。
“或許是對神京的一點眷戀之情吧。”
趙崢有些自嘲的笑道,又忍不住回過頭,看着那遠遠站在高臺上的兩個人,這麼遠,只剩下兩道紅色的殘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