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張問鏡真的跟着出來, 進去房中,擡眼看到果然是懷瑜,才相信那人果然不是哄他, 但是仍然是不敢置信的模樣。
張問鏡是想不到懷瑜是真的會過來的, 再來又覺得高興, 畢竟也算的上很久沒有見過, 雖然懷瑜曾經唐突行爲, 但是他只當懷瑜是小孩心性,並沒有過多的放在心上,再來他亦是明瞭懷瑜當時是驚蟄發作, 便很是輕易便諒解懷瑜的行爲,大約是並不能夠分辨天乾地坤的氣息, 因爲彼此也算的上是好友的關係, 所以錯認友情爲吸引, 也該是有情可原。
張問鏡實在是不願意以嫌惡之心來對待懷瑜,現如今見了, 更是懷念居多,自然是全當先前的事情做不存在的好。
懷瑜一時之間,雖然心裡五味雜陳,然而見到了人,總還是很高興的, 那些糾結也瞬間消失不見, 快步走過去, 竟然一如既往的, 並沒有表現出什麼居高臨下的意思, 又看着他這樣過分消瘦的,便有些擔心的問道
“問鏡, 你好不好?”
啊呸——這句話問出來,懷瑜便想要敲自己的腦殼,在監牢裡待着,怎麼會覺得好。
問鏡卻並沒有在意這些,事實上,懷瑜能夠過來看他,已經是意外之喜。他看着懷瑜仍然是這樣雀躍的,好像什麼也沒有變化,也是難得,於是眉眼彎了彎,點了點頭,讓懷瑜不必爲他擔憂
“還好,你入宮以來,又是如何?”
“我——就整日無聊的很了。”
懷瑜一點也不相信他的話,怎麼會感覺到好,於是簡單的說了自己的一點事情,也不想過多的拖延時間,又靠近了問鏡,悄悄的和他說
“我和聖上求情,或者其他什麼辦法,讓你出去吧。”
他昨天已經想好了,大不了他去煩趙稷,或者向父親求情,以父親的身份爲之擔保,就算是不能離開京城,也比呆在監牢裡好多了,他已經聽說好像是有書生承受不住刑罰亡故,萬萬不能讓問鏡也遭受這樣的折磨。
其實要越獄,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他有許多的法子,可以弄暈這裡的人,帶着問鏡逃出去做亡命天涯的俠客什麼的,好像也很有趣味。
反正神京的路他很熟悉,要被抓到還是很困難的。
張問鏡卻無動於衷的,看着懷瑜說完話,才很是平靜的說
“讓君後費心,但是我不想出去。”
這樣說的時候,甚至稱呼也改變了,懷瑜興奮的心情被這一句話立刻打蒙,也沒有注意到變化,只是不解的看着問鏡
“你說什麼。”
張問鏡直視着懷瑜,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
“我不想出去。”
懷瑜覺得自己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怎麼會有人不想出去牢獄。
張問鏡,看着懷瑜,便覺得一成不變也不是什麼好事情,就像是懷瑜,雖然已經爲人妻,再來又要爲人母,怎麼還像是一個小孩子一樣,以爲做什麼事情,都不需要承擔後果的麼。
於是只好苦笑一聲,又道
“你覺得倘若我就這樣出去,我還有可能進入朝廷麼?”
這當然不可以了,從來沒有帶罪之身進入官場的。
懷瑜訕訕道,底氣很不足的說自己的看法。
“也不一定要進入朝廷,世上千百種生活的辦法,也不是……非要進入官場吧。”
他自個就不喜歡在官場和人打交道,各個心思百轉千回的,忒累了。
張問鏡和懷瑜對視着,聽他話音落了,才長吁一口氣,說
“懷瑜,你以爲我來神京是爲了什麼?”
爲了什麼?
這個問題簡單,懷瑜回答
“趕考啊。”
“是了——”
問鏡有些好笑的看着懷瑜,說道
“你也知道我是爲了趕考而來,然而還沒有功成名就,便狼狽逃竄,難道我真的如此懦弱?”
懦弱什麼的,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
懷瑜抿了抿嘴脣,不知道因爲什麼,此時此刻的問鏡,,給人一種不可以直視的感覺,他的話又這樣犀利,叫懷瑜隱隱的難以呼吸,又很是沉重,於是走了幾步,緩緩的坐在椅子上,才小心翼翼的說道
“也不是這樣說……伯父是與母親齊名的名醫,問鏡你這樣聰明,繼承醫術,再來推陳出新,也不失爲一種成就。”
問鏡被他的話逗笑,搖了搖頭,只覺得懷瑜還是太過於天真
“我若是想要做赤腳醫生,又何必十年寒窗,千里迢迢赴京趕考?懷瑜,你有什麼志向麼?”
志向……懷瑜被他問的懵掉,因爲仔細想想,好像真的沒有什麼志向,想要安安穩穩過一生這樣的期望,實在是也說不出口,算不得志向一列。
張問鏡見懷瑜不說話,便大概也猜得出他是沒有什麼自主的,就像這世上千千萬萬的地坤一樣,毫無自己的主見,家中要嫁人,便嫁了,也沒有什麼喜歡不喜歡的,身爲地坤,只要聽話就足夠了。
只是懷瑜生在將軍府,有根深蒂固的將軍府,有餘生可以依仗的天才兄長,再有無論如何不會衣食住行虧待其的皇帝夫君,所以顯現不出什麼可憐的景象。
但是這樣活着,又有什麼意思呢?
張問鏡看着懷瑜,總有一種無能爲力的悲哀。
他不願意以後也這樣隨隨便便的便和一個人成親,生子,養家,最後死去。
他要的,不是這些,也不願意過這樣渾渾噩噩的身後。
張問鏡又說
“你知道我的志向麼,我要做官,做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纔好,這樣便可以改了律法,我要地坤者,皆可拋頭露面,我要天下之地坤,不必以驚蟄爲脅迫,說起來都是一樣的人,不過是多了一個可以生子的作用,難道便要自甘卑微,屈與人下!懷瑜,你告訴我,若做一個不問世事的醫者,如何要能達到這樣的志向,靠跋山涉水,一個一個的去交涉嗎?!”
這樣的話說出來實在是大逆不道,但是張問鏡一字一句說的清清楚楚,又很是堅定,懷瑜聽得頭皮發麻,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扶手。
他不能理解問鏡,千百年流傳下來的規矩,竟然可以改變嗎?
張問鏡也不期望懷瑜可以瞬間就能明瞭自己的心情,於是最後說
“所以,越獄而逃或者戴罪出獄這樣的話,不必再說了。”
這句話,倒是簡單明瞭,誰都可以聽得明白。
懷瑜看着張問鏡,忽然之間,總覺得兩個人之間好像忽然有了很大的隔閡一樣兩個人之間明明這樣近,中秋卻是不可跨越的鴻溝。
或許他從來不瞭解問鏡,從前他只以爲玩到一起便足夠了,卻不曾想不是所有人都是和他一樣胸無大志的。
懷瑜心中冰涼一片,他知道了,問鏡早有自己的計劃,比起自己單純粗暴只想着人出來就萬事大吉,問鏡的想法完美的多了,他已經計劃好一起,完全不需要自己的擔心。
或者說,嗤之以鼻。
懷瑜站在那裡,也不知道該說是怎樣的感覺,只是好像突然跌入到深淵,又好像當頭棒喝,腦子裡一片空白,卻又覺得心中密密麻麻的,像是銀針扎一樣的痛覺。
他是一腔熱血,想要給人溫熱,卻是多餘的東西。
於是當下,只覺得喉頭乾澀,又發苦,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了,窗外樹影搖晃着,斑駁光影飄忽不定的,本是夏季,卻感到透心涼。
懷瑜心道,他真是不該來此一遭,沒有拉近彼此的距離,反而推向了一個自己永遠觸不可及的地方。
他依然明瞭,自己和問鏡,原來並不是一路人。
張問鏡看着懷瑜好像遭受了巨大的挫折一樣,顯現出這樣的表情,於是又覺得是不是自己說的太重,想要出聲說些什麼話去安慰,到底也沒有說出來。
安慰君後的事情,不是他一個罪民來做的。
張問鏡看到懷瑜的第一眼,便知道他絕不是獨自一個來,這間屋子也決不會是隻有他們兩個人,有人想要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他便完全說出來給人聽見,這世上天理昭昭,他還是永遠堅信。
即使被人這樣暗中構陷,也不想類推所有。
他已經走到今天,絕對不能妥協,若甘願墮落,很快,他就會被黑暗永遠吞噬,他心中知道,有人在外面,就等着他落入泥潭,聲名狼藉。
所以他不可以出去,也不可以退縮,更不可以把這恐懼,與外人說道。
趙稷與韓雲在廳堂的後面,帷幕之後,正在下棋,自然將前面兩個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而聽到這樣的話,韓雲不禁笑道
“這樣的話不是說給君後說的。”
趙稷擡眼看他,卻是有些嫌棄的眼神
“難道還是說給你聽?”
韓雲便嘿嘿一笑,說
“是說給聖上聽的,乃是表忠心,明志向,雖然過於誇大,然而一片丹心,卻是難得,倘若此案不明不白的結了,怕是對他不住。”
趙稷又垂下眼,卻沒有接話,只是淡淡說道
“韓雲,你生偏頗之心了。”
韓雲笑容凝住,立刻收斂表情,不敢多說一句,又在心內自我懊悔,真是太大意,一心只想着爲張問鏡說話,卻把聖上當成傻子,話說給誰聽的,自己都很明瞭,難道聖上會聽不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