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破釜沉舟
從暗房出來以後,溫採嵐覺得自己的心情就像是從天上掉下來又升上去一樣,忽上忽下。
洛影的心終於可以打開,可是他越來越惡劣的身體狀況卻是客觀存在的事實,無論是什麼都改變不了,壓在她心上,好重……
低着頭,踢着路上的碎石子,溫採嵐低低地說了一聲:“蕭染,謝謝你!”
許久沒有迴應,溫採嵐擡起頭看到蕭染一臉木然,她撞了撞他的胳膊:“喂,想什麼呢?”
“啊?你剛纔說什麼?”
“沒有什麼。就是謝謝你,沒有你,洛影也不會那麼快放開心結。”
蕭染聽後“哈哈”笑了一聲:“就那麼點小事啊?剛纔那個故事也是我瞎掰的,看着你們這樣繞圈子我覺得太累了。”
溫採嵐淺笑道:“不管怎麼樣,還是想謝謝你,真的!”
蕭染停住了腳步,溫採嵐狐疑地看他:“怎麼了?”
“那你拿什麼謝我?這麼想感謝,一句‘謝謝’也太簡單了。”
溫採嵐皺着眉,一副苦惱的樣子:“先欠着吧,這麼大人情我也不好拿些破銅爛鐵敷衍你吧。”
“我怎麼覺得你這句話就是在敷衍我?”
“你要這麼認爲我也沒辦法。”
“其實……”蕭染說了兩個音節就不往下說了,故意拖長了音節。
“其實什麼?”
“其實我也許有辦法讓洛影的身體好起來。”
“什麼?你再說一遍。”
溫採嵐揪緊了蕭染的衣服,蕭染拍拍她的手:“我只是說也許,治好的可能也許不大,但至少可以讓他的壽命延長一段時間。”
“什麼辦法?你快說。”
溫採嵐有點着急,蕭染看着她,拍溫採嵐的肩膀:“鏈衣盟總堂有個潭衣神泉,湖水天生溫熱,後經長期的仙草良藥提煉而成的精華匯聚,是療傷治病的一處神地,我想,洛影如果在潭衣神泉中蒸練十天,再加上裡面的潭衣神蠱這種固本培元的蠱藥有奇異療效,身體應該可以恢復不少,可惜……”
“可惜什麼?”
蕭染拍:“潭衣神泉是鏈衣盟的秘密基地,潭衣神蠱更是鏈衣盟的聖品,除非鏈衣盟七大上者中有五大上者的首肯後才能被允許進入使用。原本不打算告訴你的,畢竟以我的立場來說存在着私心,自從看到絕眉的情況後我絕對忍受不住讓他等到臨寒兩國和平的那一天,潭衣神泉和蠱對他同樣需要!”
溫採嵐倏然望向蕭染:“你想自己動手劫獄?”
蕭染給了溫採嵐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我蕭染從來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趁着昨天我進入暗房,我也趁機瞭解了裡面的一些機關路線。而且剛纔不是說過,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很累人?我既然等不了,就不會考慮那麼多。但是,對你來說,事情就複雜很多,關係到很多利益牽扯,你還是自己考慮清楚到底應該怎麼辦吧……”
溫採嵐怔怔地看着蕭染清亮的眸子:“我是寒國的暗衛凌波女,爲什麼會告訴我?在我面前挑明你的動機?”
“因爲我想用我的信任換一個夥伴。”
蕭染的想法很簡單得,劫獄這個想法早已醞釀了很久,他不可能放棄。
暗房的機關的確非同小可,雖然他在溫採嵐面前很英雄地說了那樣的話,可他還是沒有自信可以帶着林絕眉這個病號一起闖關成功。
所以蕭染賭自己的運氣,他希望溫採嵐可以加入到自己的行列,那麼他的勝算毫無疑問會更大。
“後天子夜,你等我。”
溫採嵐低着頭吐出了一句話後便快速朝前走去,蕭染看着溫採嵐快速離開的背影閃過一絲錯愕。
蕭染沒有想到溫採嵐會那麼快答應,連一絲猶豫的時間也沒有,不禁在她身上加深了探究的眼神。
的確是個很奇怪的女人……
不過,這個答案對自己是最有利的,所以此刻的蕭染早已驅除了剛纔的陰霾,心情變得很不錯,連嘴角的那個弧度也是加深了很多。
離開的溫採嵐腳步出奇地快速,彷彿想插上翅膀一瞬間回到自己的房間,可她的內心的猶豫和掙扎不會亞於海面上的兇濤駭浪。
姑且不論鏈衣盟不會讓外人知道他們的秘密基地所在,以洛影的性格他也決計不會離開暗房半步。
雖然溫採嵐已經決定破釜沉舟,但現實的問題存在,她不能忽視,只能儘自己最大努力將問題解決,然後走一步看一步。
溫採嵐沒有蕭染那麼瀟灑,但她也不允許自己去考慮那麼多,她現在只想救洛影的性命,所以只能強迫自己做了決定。
那天下午,是溫採嵐值勤。
粗略地用完午膳,換好了一身白衣,溫採嵐踏入了重雲殿,現在的重雲殿內只有一些負責打掃的侍女和宦官,他們看到採嵐進來都面帶微笑,很有禮貌地跪倒行禮。
溫採嵐皺眉,自從自己從淑妃那個位子下來以後,這些人就從沒有跪過自己,今天是怎麼了?
被調入重雲殿的人往往都是懂得察言觀色的人,這幾天寒皇的態度他們都看在眼裡,料定眼前的這名女子絕非今日的地位可以限量,所以一時間都帶有點巴結的味道:“姑娘安好,陛下剛剛出去,吩咐我們如果見着姑娘就提醒你去御花園的金魚池。”
溫採嵐淺笑一聲,道謝後離開。
重雲殿內十幾個婢女宦官在她離開後紛紛站起,一邊手上的工作,一邊開始每天都例行的八卦討論。
溫採嵐趕到御花園時,發現整個御花園除了在外守園的幾個侍衛,裡面只有寒皇一人,不禁大惑不解,蘭靈等跟隨在身邊的凌波女呢?
帶着心中的疑慮,溫採嵐漸漸接近觀景亭處憑欄而立的南宮軒。
深藍華貴的背影,桀驁不馴的性情,午後的薰風中聽見的只有玉環微響,雖然沒有正面的輪廓,但僅僅是這樣一幅安靜的畫面也足以讓人無法移開目光。
溫採嵐原本不想打擾這樣一幅畫,可她剛纔的腳步聲已受到了注意,南宮軒在她接近時轉頭,顫動的長睫毛配合着湛亮的眼眸,透露着噤聲的意思。
溫採嵐站在原地,方纔看見他手上拿着一根乳白色的玉質釣竿,一根金色的線在陽光下顯得格外耀眼,也正是在那時,南宮軒的右手擡起,金線在空中跳躍,一條活蹦亂跳的鮮魚便準確地落入了一個開口頗大的瓷桶中,一時間濺起不少水花。
看來還是一條挺大的魚。
溫採嵐走近,發現那釣魚桶中早已經存在了兩條,此刻三條聚在一起,環繞着瓷桶的內壁遊曳自由。
南宮軒架好釣竿,朝溫採嵐示意,拿起旁邊的那根釣竿,上好魚兒,投入池中:“爲什麼不說話?”
南宮軒吐出一句話,目光專注地看着平靜的湖面,溫採嵐大大地呼出一口氣:“我還以爲不能說話呢。”
“剛纔是特殊情況,你知道魚上鉤時特別敏感。”
溫採嵐點頭:“怎麼沒有看到蘭靈她們的人?”
“如果說,朕現在誰都不想見,只想和你在一起,你信不信?”
寒皇淡淡地說出一句話,許久沒有迴應,他側眸,一雙攝人心魄的眼眸開始好整以暇地望向溫採嵐,在你心裡,我的話裡到底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
溫採嵐略略扯動脣角,這個的笑任誰看來都顯得有些淺薄和牽強……
弧線優美的脣角微勾,寒皇聲音中有些無謂又有些不悅:“就知道你不會相信,好不容易纔認真了一次……”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寒皇的話語裡似有似無地多了一份遺憾,溫採嵐清咳一聲,決定轉移話題:“皇上怎麼有興趣來這裡釣魚?”
據她所知,寒皇很少會有這種耐心。
“還記得那隻雪鹿嗎?朕剛剛發現原來它愛吃這御花園裡的魚。”
“記得。皇上似乎很喜愛那隻雪鹿。”
“那是當然。”
“雪鹿的脾性還是生人勿近嗎?”
“那要看誰接近。”
明顯得意的語氣,正因爲現在雪鹿只認南宮軒一人,所以他纔會那麼有興趣跑到御花園裡釣魚給那隻珍貴稀有的雪鹿吃。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幾乎每說一句,中間的停頓就會持續很久。
溫採嵐手持着釣魚竿,眼波望着池面,發現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上眼皮和下眼皮一直打架。
這倒也難怪她,前幾天折騰得夠嗆,昨天一整個晚上又沒有睡覺,今天也沒機會補眠,偏偏跟在寒皇面前的任務還是那麼磨人性命的釣魚。
午後的陽光下,她覺得自己的精神力越來越渙散,越來越無法集中。
如此一來,腳步一晃,差點跌倒,還好及時穩住,沒有在寒皇面前出糗。
暗暗慶幸後再次強撐精神,像塊雕塑一樣站立良久,眼睛已經完全沒有神采,只是麻木地瞪着湖面,瞪着眼底的那排坐欄。
不知過了多久,寒皇又釣上來一條,溫採嵐很是應景地稱讚附和兩聲後也哀怨地看了看自己的釣竿,爲什麼魚兒總是不上自己的勾?
如此,她在感嘆寒皇耐力驚人的同時又堅持了一會。
腳步再次虛晃,這時就連陽光也變得特別令人生厭,只覺得全身越來越焦躁,越來越悶熱,等到她快要窒息的時候,南宮軒清淡的聲音傳來:“累了可以在坐欄上坐着釣啊,不然工匠們建他們來幹嘛?”
溫採嵐頗爲哀怨地瞟了南宮軒一眼,懶得再做爭辯,聲音有氣無力:“謝皇上。”
南宮軒輕輕頷首,溫採嵐一屁股坐在坐欄上,再也顧不得形象,扭過身子,把手臂枕上欄杆,一隻手還堅持握着魚竿,目光直視着湖面。
這種坐姿雖然不會讓人感覺多少舒服,但是對於現在的溫採嵐來講卻是天大的恩賜,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什麼時候失去焦距的。
這次的眼簾一經放下就沒有打開來過,就連手上的釣竿開始抖動,有魚上鉤,她也沒有知覺。
她以爲自己是在夢中,而夢中自己也正釣着萬惡的魚。
有人輕輕地從她的手心抽出魚竿,動作輕緩溫柔。
突然失去了什麼東西,她動了動,咂吧了嘴吧後並沒有醒來。
南宮軒微不可聞地籲出一口氣,噴灑在她微微顫動的羽睫上,看到溫採嵐調整了一個更加舒適的睡姿,笑笑。
不再看她,南宮軒的目光望向平靜的湖面,繼續手中的釣魚。
嘴角隱隱牽出一抹笑意,雖然那個弧度不易察覺,可從他湛亮的琥珀色眼眸中綿伸出的溫暖卻是不爭的事實。
也許南宮軒真的是喜歡釣魚的,他居然可以就這樣站在御花園中的金魚池前釣了幾乎整整一下午的時間。
最後他收起了魚線,那時瓷桶中的魚兒多的已經可以燒成一桌全魚大宴了。
坐下來,南宮軒背靠着欄杆仰望天邊華麗的紋路,略透橘紅的雲翳流瀉出璀璨的霞光,而夕陽依舊美得驚心動魄,奪人眼球。
將雙手伸到自己的脖頸後面,“嗶啵”一聲,他解開了一個釦子,瞬間,一串纏繞着黑線的紫水晶便出現在他潔淨的手心。
紫水晶的樣式很簡單,只是一個水珠狀的,大小與一般小指的一節相差無幾,瑩潤光滑,巧奪天工。
常人見到了一定會說這是經過工匠精心打造的,但其實不是。
這顆水珠狀的鑽鏈是天然形成的,那種暗紫與他左耳上的三顆紫鑽一樣,深沉之中會綻放剎璀璨,光華之中捕捉到內斂……
睡夢中的溫採嵐依舊背靠着亭柱上,姿態安詳,彷彿不受一切外部環境干擾,有幾縷髮絲被晚風輕輕吹落,活潑跳躍地掃在白皙的臉頰上。
南宮軒目光清澈,那串鑽鏈緩緩繞過她的脖頸,動作不急不躁,彷彿在創造一件藝術品。
“嗶啵”一聲,再次扣上。
完成之後,他將紫鑽連同黑線輕輕納入她的內襟,精緻的輪廓上浮現了笑意,對着她的睡顏,雙脣無聲地張合。
那句話翻譯出來就是:帶着,丟了朕就誅你九族。
雙眸盯着眼前的女子良久,饒有趣味,他將她的髮絲輕撫到耳後,似乎很滿意自己的做法,南宮軒坐正了身姿,靠着欄杆閉上了雙眼。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感覺有一個重物靠上了自己的肩膀上,南宮軒張開雙眼,瞭然地看見溫採嵐如雲的一頭烏黑髮絲。
嘴角一勾,他再次閉眼,安靜得彷彿也已經陷入睡眠。
那一日的午後,在跳躍的金魚池前,留下了一種別樣的悠遠和恬靜,夢幻虛無得似乎只能在夢中找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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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朝,暗衛凌波女站在殿外等候的時間也延長了不少,站在右手位最末的無塵俯身敲了敲自己痠疼的膝蓋。
上次皇家狩獵時,她在追獵中不小心落馬,腿部有了小小的骨折,今天是她堅持出來站崗的第一天。
“無塵,你身體不行就回去休息啊,站在這裡也沒什麼用。”
說話的是兆芸,她和無塵之間一直有些矛盾,兩人的行事作風在很多方面都不一致,現在她這句話雖然表面看來是出於關心,但她的語氣中也有掩飾不住的嘲諷之意。
無塵聽了兆芸的話,很快恢復了站姿:“我還行,看你那麼辛苦,不行的話我倒是可以陪你下去休息休息。”
兆芸冷哼了一聲,無塵也把視線掉轉了方向。
溫採嵐看了看兩人,輕咳了一聲,沒有說話,無塵卻突然對她說道:“採嵐姐,你脖子上掛着的是什麼?”
溫採嵐下意識地觸碰了那件掛鏈,它依舊隱藏在她的內襟裡,沒想到無塵的眼睛那麼銳利,竟然可以發現這個平時的不同點。
如果不是昨晚睡覺前脫下衣物,她也沒發現自己的身上出現了這樣一串鑽鏈,那一刻她就反映過來,是寒皇幫她帶上去的。
因爲那一整個下午,她只接觸了他。
她後來去找過他,要求解下,那時正端着酒杯優雅品嚐的南宮軒只是慢條斯理地迴應了一句:你想解就自己動手解吧。
溫採嵐就真的解了,但是無論她怎麼努力都沒有成功,那根線以及那個釦子都是一樣地堅不可摧。
溫採嵐看向寒皇,頗有求救的意味,那時寒皇正挑眉,嘴角含笑着看着她。
於是她知道,寒皇從頭到尾都是故意的,惡劣戲謔地看着她出醜……
硬着頭皮,她說,無功不受祿,她一點也不想要這串鑽鏈。
話音剛落,寒皇嘴角的笑便倏然收斂,面色冷卻,他拋出一句‘朕絕不會動第二次手’就揚長而去。
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她搖搖頭,這個男人,怕是自己見過最不可理喻的人了……
最後,無可奈何地,溫採嵐只能任由那串冰涼的鑽鏈隱沒在自己的衣襟之內……
“沒什麼,一件護身符。”
“護身符?爲什麼是用黑線掛的?不是會不吉利嗎?”
“也許它也沒什麼特別意義吧,只是一件掛鏈而已。”
無塵和採嵐的對話都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正尷尬間,金鑾殿的大門洞開,身穿朝服的百官魚貫而出。
溫採嵐趁混亂當中朝與玉清王走在一起的左相揮手,左相面露喜色,來到自己女兒面前,玉清王也跟着過來。
“嵐兒,怎麼了?”
以前下朝時也經常看見自己的女兒,但是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招手示意過,溫採嵐露出了一個微笑:“父親的身體可好?腿腳還靈便嗎?上次我託人帶去的玲斛膏可好用?公事不要老是留在夜裡批閱,對您身體不好,最近也要開始颳風下雨,你小心害得風寒……”
左相還沒有什麼動作,站在旁邊的玉清王卻大笑一聲:“嵐丫頭,你這是做什麼?一下子問那麼多問題,叫你爹先回答哪一個?”
溫採嵐一怔,乾笑一聲:“很久沒有和父親說話了,一下子就全說了出來。”
左相握住自己女兒的手:“你不必爲我操心,最近我精神好了很多,喬任也經常過我府上與我探討公文事宜,沒有很辛苦。倒是你,要多注意一切。”
溫採嵐點頭,朝南宮長音行禮說道:“採嵐也有勞王爺多照顧照顧我父親。”
南宮長音皺眉道:“嵐丫頭,你有問題,今天你一出現我就感覺渾身不對勁,是不是真出什麼事了?”
“王爺多慮了,採嵐很好,今天好不容易看到你們兩個在一起,就忍不住多說了幾句,接下來也不知道會不會有這麼好的機會。”
左相和玉清王雖然都心存狐疑,但很快都在溫採嵐的笑容中消散。
溫採嵐還想多說幾句,但是兆芸已經朝她示意讓她快點跟上去,她只能咬牙收了尾,告別了父親一下就追隨上了那五抹白色。
左相和玉清王互相對視一眼,嘴角彎彎地吐了一句:“這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