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人的行在比較簡陋,就暫居在曲水亭街的一處客棧內。雖然是人來人往的客棧,但是孟大哥和苗二哥都規規矩矩的請小二將帖子送到徐大人的家人手裡,我們三個在前面的鋪面喝着茶,店老闆是長清萬德人,對我們幾個大買賣家都很仰慕,所以撂下手裡的賬目陪着我們喝茶嘮嗑。不多時,一個鬚髮皆白的老家人從後院轉出來,向我們三個一拱手“幾位官人請了,我家老爺請諸位大人到後堂相見。”
隨着老人家的腳步,來到後院,申字號房的門簾已經挑起來了,一位身材中等,面相頗爲威嚴的中年人正坐在堂屋裡的太師椅上,見我們進屋,不疾不徐的起身迎客。雙方都沒穿官服,所以也就簡單的抱拳施禮。
“洛川兄,你們幾位都是濟南府的豪商巨賈,不知道今日聯袂來訪,有何見教?”
“此次拜見徐大人,實在冒昧的很”孟洛川頗有老大的氣魄,其實兩人在朝*鮮袁世凱麾下就打過交道,算是比較相熟的關係“一來多年未曾謀面,特來探望徐大人,見到您風采更勝往昔,洛川不勝歡喜之至;這二來介紹兩位本地聞人與徐大人,洛川雖然癡長春秋,但論及才幹眼光,遠不及二位賢弟,欣聞朝中已經議定袁督剋日督撫山東,特來薦纔給大人,或能供袁督驅馳。”
我和苗二哥趕緊站起身來謙虛兩句。徐世昌也和顏悅色的擺手示意,待大家又坐定。徐世昌纔不緊不慢的開口道:“洛川兄過謙了,您的才幹見識,袁督很是賞識,常言恨不能早見兄臺,否則你我二人一定可以共效袁督門下。苗兄弟和吳兄弟既然是洛川兄推崇之人,必然懷有經世之才,但不知二位兄弟現在是何出身?”
“嗨,卜五兄”孟洛川是個精明人,一看這情況,顯然是徐世昌已經動了納才的心思,不趁熱打鐵怎麼行。“不瞞您說,我這二位兄弟都是白手起家,在這濟南府創下偌大家業,特別是吳兄弟從海外歸來不到一年,已經是濟南府第一大買賣了。只是兩位賢弟忙於生意,無暇攻讀聖賢學問,現在一些刁民滑吏時不時的騷擾商家,所以二位賢弟想報效朝廷,捐個一官半職的,日後也好免些麻煩。”
“呵呵,洛川兄都是三品頂戴了,恐怕不是來讓我這七品的芝麻官給你跑堂的吧。看來你老兄果然是消息靈通啊,是衝着我現在侍奉的那位吧。”徐世昌一聽就明白了“這內相的路子也不是不能走,但是未必能比戶部吏部的省銀子。”
“這個倒沒什麼,關鍵是趁此良機趕緊給兩位賢弟討個藍頂子。”孟洛川也是有話直說“銀子我們幾家還算寬裕,就是希望這劉總管能夠辦的順溜。”
“這內相的聲譽未必多好,不過捐官的事情走宮裡的路子一定是比六部的老爺們快一點。”徐世昌也點頭認可“這樣吧,後天管事劉到濟南,我遞上片子幫你們約一下,大約三五天的空,總能見着面的。”
“那就有勞了”孟洛川“此外袁督處洛川也是多年未曾拜會,請卜五兄代爲致歉,這是我和兩位賢弟奉上的一點程儀,山東父老都希望袁督早日督撫山東。”
“好,洛川兄有心了,我代袁督謝了。”徐世昌
來山東的目的之一就是聯絡當地士紳,爲袁世凱任巡撫打造良好的社會基礎。“洛川兄,袁督此次來山東就任,您可有什麼高招教我?還請洛川兄暢所欲言。”
“好。那我就信口開河了。商人無非是希望袁督來山東能行寬仁執政,山東這幾年還算風調雨順,民間少有饑饉。倒是有些士紳聯鄉自保,一些團練被白蓮邪教掌握,生出不少事端,袁督手中新軍彪悍,自然能從速進剿,還我山東父老一個朗朗乾坤。對了,宸軒老弟,你可有何計較,不妨一起參詳一下。”
“承蒙徐大人和洛川老哥看得起,在下一介布衣,在二位大人面前也壯着膽子胡言亂語一番,還請見諒啊。”我看情勢和諧,不由得想多少說道一下“齊魯農業方面不算落後,如果黃河河工近期整修順利,糧食供應當無太大的風險。山東民風樸實,但工商業不算髮達,如果只是準備糧草應該不算太難,但是軍械彈藥方面恐怕就沒什麼幫助了。在濼口倒是有個前些年官辦的山東修械所,由於上官頻繁更迭,近日裡已經很少有所產出。袁督新軍虎狼之師,但是如果槍支彈藥都受制於洋行,恐怕不是萬全之策。如果修械所完全官辦,恐怕到了最後只能養肥一干佐吏,很難有所改觀。所以我建議袁督可以將山東修械所改爲官商合辦,對外招股,廠子大頭自然是歸巡撫衙門,但是放出四成九的股份,讓專業的人來管理,將材料採購、用工管理都由官商兩方各自定出規矩,然後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以後就按照定規組織生產運作,工人計件拿錢,管工分部門算效益,按照效益計算年俸,再就是獎勵創新,凡是能想出辦法節約物料創新產品的都給予晉升和提薪。引進國外和華人技師,一方面指導生產,一方面按照教授技工的質量數量也要分出個三六九等,教得好不妨也出銀子重獎,混差事的就讓他早點滾蛋。這樣一番改造下來興許能讓修械所爲袁督提供充足便宜的自產槍支彈藥。練強兵光靠買械可難成事,需要有自己掌握的軍械供應,才能兩條腿走路,不至於偏廢啊。咳咳,”
“哎呀,吳老弟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這一番見地不同尋常啊。”徐世昌原本不太重視我們,只是給孟大掌櫃的面子才與我們交談許久,聽到我對於軍械生產的分析,大爲歎服“袁督的麾下驕兵悍將不乏其人,但是在工商方面也就我和盛公能爲袁督稍作籌劃。剛剛聽到吳兄弟的一番高論,愚兄茅塞頓開。古人誠不我欺啊,果然是術業有專攻。”
接下來,苗老二也不怯場,三言兩語就讓徐世昌大爲感嘆,齊魯孔聖故里果然是人傑地靈物華天寶啊。我們談的入巷,老家人進來點燈,我們才感到天已經漸暗了,於是在孟大掌櫃的力邀下,四人一起到匯泉樓共進晚宴,酒桌上一番推杯換盞,談興更濃,一頓飯吃了兩個時辰,直到子時才各自散去。第二天,徐世昌就差人來傳了口信,後日劉公公行經濟南府,到時在匯泉樓再擺一桌,酒桌上就把藍頂子給我們倆討來。
到了請劉公公的日子,我懷着對歷史上最後一代太監的好奇來到匯泉樓,苗老二也早就到了。我們兩人正坐在二樓的雅間裡喝茶聊天,突然門被人推開了,徐世昌
當先進來,我剛剛要問候,就被身後飄進來的一陣濃烈的茉莉香氣給嗆了一口,差點讓我倒不上氣來。這時一個身穿石青色官袍,胸前沒有補子,袖子上倒是繡着幾道金線的官員進來了,面色薑黃,踱着官步,揹着手進來,拿鼻孔掃視一圈就椿那兒等着人招呼了。原來這香氣來自這位,不知道是不是掛了幾十個香囊還是撒了半斤香水,反正在他身邊是蚊蟲不興,百邪退避。孟洛川也進來,看我和苗二哥愣着,趕緊上前介紹:“這位是宮裡的大管事劉公公。還不快來給劉公公見禮。”沒辦法,顧不上細看,趕緊打千見禮。“哼,免了。咱家是奉敕令下江南督辦貢繡的,這路過貴境倒也不好不叨擾一二。這席面就免了吧,別讓御史臺的再給李大總管他老人家駕前上咱家的眼藥。”
一時間,我們幾個手不是手腳不是腳的,尷尬的時候,剛剛笑眯眯的在一旁的徐世昌開口了“這幾位都是下官的舊相識,也是濟南府商界的領袖人物,這位孟大掌櫃還是袁督在朝*鮮的老部下,說起來也沒外人。都是仰慕公公克己奉公,勤於王事,略備薄酒,不成敬意。還請公公賞臉纔好啊。”
幾句場面話一說,算是圓過這一場了。看着徐世昌點頭微笑,孟大掌櫃的心有靈犀,一打厚厚的銀票塞在信封裡,就手遞到那位劉公公的袖管裡。大約對銀票的厚度很是滿意,劉公公的臉上立馬變了暖色調,剛剛的橫眉立目就煙消雲散了。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這位劉公公也放開量了,不住的訴苦,好像宮裡吃不飽穿不暖,連光緒爺都要喝稀飯啃鹹菜度日了。藉着話頭,徐世昌把我們要捐官的意思透了出來。劉公公倒是個爽利人,“沒事兒。包在爺身上,左右不過是倆琉璃蛋的事,憑什麼那些個清流一邊立牌坊一邊數銀子,讓老佛爺駕前的奴才們打饑荒啊,吏部戶部的面子,他給不給的咱不稀罕。趕明個就把告身送過來,回了京拿大總管的片子一塊兒往吏部一投,看哪個不開眼的敢撥了咱家的面子。”
看着這位出溜到桌子下面的德行,我和苗二哥對這銀子的作用就有點打鼓,這點小心思倒讓徐世昌看出來了,他笑着一擺手,放心吧,京城的爺們還沒下作的不認酒賬,這些宮裡的人更是要面子,明天一準給你辦理好。果然第二天吃過中飯,就有青衣小帽的小廝送過來了兩套空白的告身官憑,也就是說填上名字籍貫,只要不是逆賊家眷、天聾地啞就算是大清國的官老爺了。這公務員資格也太好拿了,哪像後世的國考,還得弄些個蘿蔔坑對號入座,幾個關節都疏通到位,才能換來一個不入流的小吏位子,要想買個副廳級的官位那操作難度幾乎可以挑戰吉尼斯紀錄。所以說苗二哥說的對“這腐敗也得腐敗的有效率有信用纔好啊。”美中不足的官服啥的還得自己備,而且想在明湖俱樂部顯擺的想法被孟洛川一句話就澆的透心涼“你們倆要是敢穿了官服進俱樂部就等着站到門口端茶遞水吧,老夫的紅頂子還得敬陪次席,剩下的紅頂子還有七八個,哪裡輪到你們這些四品的螞蚱官有凳子坐啊。”
我靠,感情往常勾肩搭背的這幫肥頭大耳的傢伙居然官都比我們大,欺人太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