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青珞帶了嬋娟,便要出宮。
綻兒本欲帶宮中的人跟上,身爲皇后,身邊只有一人跟隨,總是太過寒磣也不太安全。
但青珞卻不想太過費事,更不想讓人知道她出宮去見了容岑,就算這是羽成帝應允的,但她卻下令,尤其是不能讓澈王府的人知道。
態度強硬的讓綻兒留下,自己卻是和嬋娟,匆匆向宮門而去。
經過長柳堤岸時,卻聽到一片柳叢裡傳出來細碎的呻吟聲,嬋娟一聽已經變了臉色,看青珞臉色有些微妙,忍不住要開口,卻被青珞一手製止。現在這個時候,不是她能多管閒事的時候。
帶着嬋娟離開,那片柳叢卻像是有所感應的安靜了下來,悉悉索索的穿衣聲響起,隨即便從裡面跳出來個面色緋紅的宮女,因爲匆忙,衣衫不整,卻嬌嗔的看了裡面那人一眼,羞惱的跑遠了些。
柳葉一晃,又從裡面出來一人。
整齊的寶藍色袍子,精緻名貴的象骨折扇,卻是司胤。
他身上未見凌亂,看向已經脫下了鳳袍青珞的背影,眼中涔涔的笑意已經轉作幽深,爲了沈容岑,居然能做到這地步嗎?
出去宮門時,守衛見是兩個步履匆匆的女人,已是出聲攔住了她們。
只是一見青珞身上那華貴的衣袍,發上雖是少量,但絕對價值連城的簪子,再看她那睥睨天下的氣度,便知這個人非富即貴,他們倒是沒認出來她的誰,只是一見青珞亮出來的玉牌,臉色都是一整,慌忙退了開去。
青珞帶着嬋娟輕易的出宮,宮外靜靜的停了一輛馬車,德晉穿着便服從裡面出來,倒叫青珞和嬋娟一怔。
“皇上要奴才在這裡等娘娘出來。”德晉笑着靠過來,聲音極小。
但還是有人向這裡望過來,乍然認出是德晉,臉色都有些變了,更是在心中猜測青珞的身份。
“先走吧。”青珞心中焦急,朝德晉使了個眼色,三人便上了馬車,讓人趕去了京羈司。
京羈司是九闕專門扣押處置犯了錯的貴族子弟,青珞她們到時,已經有人專門侯在那裡,見到青珞下來,立刻點頭哈腰的將她迎了進去,青珞知道這些都是羽成帝特意安排的,心中不由涌起一股暖意。
腳步一刻不停的跟着進去,卻在靠近容岑的牢房時,有些躊躇起來。
嬋娟見狀,不由輕輕按了按她的手,便和德晉一同退了出去。
青珞見他們離去,不由輕嘆,眼中的不安混合着溫柔漸漸盛起。
牢房在青珞到時已經被人打了開來,容岑一直都是安靜的在牢房裡睡着,他們也不用擔心他會逃跑。
青珞慢慢走了進去,看着他背對着自己睡着,身上一件京羈司的囚衣,發上沾染了枯草,她看不見他的臉,但卻可以想象,那上面該是怎樣蒼白和憔悴。
她的容岑一直都是很愛乾淨的少年,總是含笑的眸子會喊她姐姐,他從出生起,就沒吃過苦,此番驟遇這樣的事,心裡該會怎樣恐慌。
容岑其實並沒有睡熟,他只當又是要找他了解那晚情況的人,索性閉上了眼,翻了個身子不去理會,然而那輕緩的腳步聲沒有走遠,卻是越來越近,心裡不由一個煩躁,猛地翻身起來,“本少爺都說了,不要再煩來煩我,我不知道,不知……”
“容岑……”青珞低低的喚他,他瘦了,頭髮蓬鬆,帶着狼狽,臉上帶着久病之人的憔悴,眼窩凹陷下來,帶了絲憤恨和狠戾,只是那雙眼依舊清靈。
“姐,姐姐……”容岑沒有料到
會是青珞,一見之下,臉騰的紅了起來,慌忙轉過身,“姐姐怎麼會來,不要看,我現在這個樣子……”
青珞柔聲笑笑,“既然這麼在意,怎麼不好好打理一下。”她閉口不談娉婷郡主的事,只是靠近他,溫柔的替他解開了束髮的帶子。
“姐姐……”容岑有些扭捏,偷偷的去看她,從他回來至今,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已經身爲皇后的青珞,他的視線從她身上的錦袍上晃過,眼裡一黯,拳已經在袖中狠狠捏了起來,都是那一對母女,姐姐也不會……
“想什麼呢?”青珞笑着打他一下頭,將他的神思喚了回來,“瞧你頭髮亂的。”
側頭讓嬋娟去找了把梳子進來,她拿在手裡替他一下一下輕輕的梳着,就好像回到了小時候,那個時候她被沈俊海抽的連手上都不能用力,是容岑偷偷爬進了她的屋子,笨拙的拿着梳子替她梳髮,雖然他梳出來的發奇形怪狀,但卻梳的她的心暖暖的。
“姐姐,我……”容岑知道她會來這裡,必定是知道娉婷郡主的事,從來在別人面前保持沉默的他有一瞬間的失神,有她在身邊,他忽然覺得心是如此的安寧,“那不是我做的,姐姐。”他喃喃開口,聲音彷徨的,像是迷路的孩子。
“我知道。”青珞心裡苦澀,面上卻依舊笑着,她知道容岑不想看到她傷心的樣子。
“我被人灌醉了,什麼都不知道,醒來的時候,就……”
“我知道,姐姐的容岑不會做那樣的事。”青珞的動作愈加的溫柔。
“那就好。”容岑驚慌的臉上終於平靜下來,猛地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埋在她胸前,聲音喃喃的,仿若是從天外而來,“姐姐,我後悔了,爲什麼要去黔北……”
“那個時候姐姐應該是很傷心,是容岑不好,讓姐姐不開心了……”
“容岑不該丟下姐姐,以至於姐姐會被害的進宮,姐姐,容岑對不起你……”
青珞怔怔的任他抱着,眼中的淚再難忍住,一滴滴砸了下來。
那淚砸在容岑手上,帶起灼熱,讓他驚慌失措的擡頭,連聲音也是慌的,“姐姐,不要哭,不要哭……都是我不好……”
“傻瓜。”青珞任他用已經粗糙的指腹替自己抹去了眼淚,發覺自己手裡捏着他的發,已經又亂了開來,不由嗔道,“還不坐好,我給你梳頭。”
容岑乖乖的坐好,任她爲自己梳髮,心中竟然是祈盼着,就讓時光停留在這一刻,永遠也不要再往前走。
只是他忽然之間聽到青珞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幽幽的,仿若天外,“容岑,如果有一天姐姐不在你身邊,請你照顧好我的弟弟。”
容岑的身體猛的僵直,連手都在抖起來,“姐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青珞的手不停,取出髮帶替他束髮。
“可是姐姐,如果我死了,你怎麼辦?”對着從縫隙裡照進來的陽光,少年忽然靜靜流起淚來,眼淚流的有多洶涌,心裡就會有多麼的痛,“我一直想,爲什麼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如果我不離開,姐姐是不是就可以不用進宮爲後?我不開口,是不是他們定不了案,我就還可以苟延殘喘的,在這樣一個小小的角落裡,陪着在宮裡寂寞的姐姐……可是姐姐,爲什麼我還是要死了……”
“不要再說了。”青珞心一抽一抽的痛,猛的傾身抱住了少年瘦削的肩,“不,你不會死,姐姐的容岑只有一個,若是你死了,哪還有一個容岑會這麼在意我,這麼單純的只想要對我好……”
“容岑答應我,離開九
闕好不好?”青珞思慮了許久,也只有將容岑發配出去,再不回來這條路,就算澈王他們想要的是容岑的命,她也要替他爭得這個。
“沒用的姐姐,連我自己都懷疑,或許真是我侮辱了娉婷郡主。”容岑笑的蒼白,好似老了十歲,“能在死之前再見姐姐一面,容岑餘願足矣。只是請姐姐,好好的活下去。”
“不,容岑,留下這條命,我會求皇上將你發配到黔北或是莫西苦寒之地,我只求你好好的照顧自己,就算有生之年你不可能再回九闕,我也會拼命出來與你相見,那個時候你再爲我梳髮好不好?”青珞含着淚看她,只是盼他能答應下來,她清楚容岑的個性,若是不讓他答應,他極有可能會偏執的不肯走,那個時候,可真是死路一條。
容岑慘然一笑,“可是姐姐是皇后,能出來嗎?”
青珞一怔,卻是越加用力的捏住了他的肩,“姐姐每次說過的話都是算數的,容岑,我什麼時候騙過你,我一定可以出來的,等我做完了事,就來和你會合好不好,那個時候我們帶着孃的骨灰就活的遠遠的,好不好?”
容岑眼中一亮,似是想到了什麼美好的事情,臉上已經涌起了一片希望之色,“真的可以嗎?姐姐真的可以和我生活在一起……”
青珞鄭重不已的點頭,容岑臉上已經緩緩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好,我走,我等着姐姐……”
青珞出去時,眼色通紅,嬋娟心疼不已的扶住她,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娘娘,宮門快關了,請娘娘回宮。”德晉眼見天色不早,開口催促。
嬋娟扶着青珞上了馬車,想要問她在牢裡的情況,卻見她已經閉上了眼,也便閉了嘴。
回了宮,青珞便去找了羽成帝,跪在那裡求他將容岑發配黔北。
羽成帝沉默許久,纔開口,“青珞,其實不用到這麼遠的地方,朕只要下了旨,澈王就算心有不滿,也並不能做出什麼來。”
“皇上,容岑的性子,不適合在九闕。”青珞沉吟許久,纔將心裡的疑惑道出,“臣妾怕他留在九闕,還是會有人要害他。”
“容岑平日裡就算心情不好,也不會酗酒,這次卻一反常態喝的爛醉,他就算再怎麼胡鬧,酒後失德,也……也不會做出這樣的混賬事來,更何況,他一向不喜這些應酬,這次又怎麼會替澈王去賀壽。”
羽成帝見她說的在理,垂首想了想,御筆在宣紙上重重一勾,便道,“朕知道了,德晉,送皇后回鳳宸宮。”
“是……”德晉走過來,幫着嬋娟扶起青珞,“娘娘……”
“謝皇上成全。”青珞起身,心知自己這番動作,在情在理,沒有過多的偏袒,羽成帝心中並沒有不悅,也便稍稍安下心來。
德晉送她回了鳳宸宮,寬慰了幾句便趕回羽成帝那裡伺候。
碧華在宮裡等的心焦,見她回來,慌忙問情況。
嬋娟替青珞將最後的結果說了一遍,碧華面色變得慘白,到了最後,卻是捂着胸口,慢慢蹲下身來,“能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娘娘,澈王府那裡……”綻兒終究見多了世面,有些擔憂的走了過來。
青珞會以一個虛弱的笑,“明日本宮親自過府。”
綻兒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驀地一嘆,碧華猛地跪下,不住的磕頭,“謝娘娘,謝娘娘……”
青珞也不叫她起身,只是淡淡道,“本宮累了。”
碧華聞言,猛地噤聲,起身扶住她,“奴婢服侍娘娘歇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