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皇后發現,應對鄒惠妃的詞鋒,自己實在不是對手,便哼了一聲別開了臉。
鄒惠妃懶得搭理她們,轉身要繼續往裡走。
凌婕妤心下一轉,連忙擡頭攔道:“惠妃娘娘且慢。蘭香姑姑剛纔說,怕是疫症,您先別進去。還是先傳御醫來,確定無妨再進去吧!”
鄒惠妃更加詫異:“疫症?!”
凌婕妤神情一怯,眼睛看向蘭香:“嬪妾不懂這個,是蘭香姑姑說的……”
蘭香頭也不擡,恭聲道:“魏充媛發熱,嘔吐腹瀉,加之全身起疹,症狀確實像是疫症。”
鄒惠妃皺了皺眉,頓住了腳步,停在朱鏡殿門外,揚聲問道:“魏充媛,能聽得到本宮說話麼?”
魏充媛微弱的聲氣過了一刻才緩緩響起:“嬪妾能聽到。”
鄒惠妃聽她的聲音,反而放下了一半的心,高聲續道:“本宮已經着人去請了御醫,馬上就到。你且堅持一下。本宮問你,你覺得自己精神如何?”
魏充媛有氣無力:“嬪妾應該,沒有什麼大事,嬪妾不是疫症……”
不是疫症?
如此確認自己不是疫症,那就是以前有過類似狀況?
鄒惠妃聽了這句話,心中一動,急忙高聲問:“魏充媛如何知道自己不是疫症?”
魏充媛似乎是上氣不接下氣,喘了一時,方斷斷續續地答道:“嬪妾說不清楚,但嬪妾的確不是疫症,嬪妾,嬪妾就算不讓御醫看,明日也就能好了……”
鄒惠妃忍不住回頭看了戴皇后一眼。
戴皇后和蘭香正在面面相覷,眼中除了困惑,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橫翠忽然上前一步,伏在鄒惠妃耳邊道:“娘娘,婢子記得,魏充媛當年的資料上,似乎說到過有很多禁忌食物。”
鄒惠妃微微一愣,這樣說來,魏充媛發生這種狀況只怕還真不是第一次——那就好!
鄒惠妃放下了心,微微地笑起來,腳下重新邁步,伸出手去,輕輕一推,吱呀,朱鏡殿寢宮的大門就這樣被推開了。
鄒惠妃施施然走了進去。
凌婕妤見她如此,想要出聲喊她,卻又阻止不及,便回頭去看戴皇后,卻意外地看到了一臉的冷笑和怨毒。
想要轉頭,卻來不及了!
凌婕妤心中後悔不迭!幹嘛要回這個頭!?
凌婕妤和戴皇后直直地對了眼睛。
戴皇后的眼神森冷下來。
蘭香在一邊低聲喝道:“凌婕妤好大的膽子!低頭!”
凌婕妤急忙低下頭去,站到一邊,叉手躬身,一聲不吭。
戴皇后便大大方方地冷笑一聲,站了起來,平聲道:“鄒惠妃膽識過人,這重重宮苑之中,不僅敢送吃的,還敢收吃的,最厲害的是,她竟然還敢把收到的吃食轉贈他人!本宮自幼熟讀史書,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樣大膽的舉止。凌婕妤,你說這人的膽子要是大到了這種程度,會怎麼樣?”
凌婕妤戰戰兢兢地顫聲回答:“嬪妾不知道。”
戴皇后邊冷笑邊往朱鏡殿寢宮方向走,漫聲道:“本宮告訴你吧,十個人裡,有十個,是死定了的!”
凌婕妤聽着她陰狠到了骨子裡的聲音,嚇得渾身一顫,額角頓時就冒了汗出來!
正在此時,外頭一陣喧譁,有人高聲道:“啓稟皇后娘娘、惠妃娘娘,小臣司醫陶品求見!”
戴皇后鼻子裡哼了一聲,頭也不回,令蘭香:“着他進來吧,再要盤查,皇后故意遷延致嬪妃不治的帽子,可就扣在本宮頭上了!”
陶一罐進來,先給戴皇后行了禮,才擦着汗往裡走。
寢宮裡,竟然除了鄒惠妃和跟來的橫翠,只有魏充媛自己臥在牀上,兩三個宮女,都躲得遠遠的。
鄒惠妃皺了皺眉,問道:“誰是魏充媛帶進來的?”
幾個宮女早就瑟縮地跪在地上,聞言,一個抖着聲音上前答道:“魏充媛帶來的兩個侍女,早先犯了錯兒,被攆了。”
鄒惠妃厭棄地看了她們一眼,方走上前去,看着獨自躺在牀上發抖的魏充媛,低聲責道:“你傻啊?怎麼自己自幼隨身的丫頭都攆了不用?宮裡的難道還能比她們更貼心?就算犯了錯,再也不能用,怎麼不讓你母親再送人進來?皇后跟前哭兩聲,然後聖人跟前露個風,這點子事兒都不會辦麼?”
魏充媛抖抖地擡起滿滿都是紅疹的臉,看着鄒惠妃,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怪異:“惠妃娘娘……”
鄒惠妃嘆口氣,低聲道:“行了,躺着吧。醫生就來了。你若是自己確認沒事,那醫生來了,也就是確認一下不是疫症,省得把你關起來自生自滅就是了。一會兒皇后進來,你就哭着求她把你的丫頭赦回來,有我在這兒唱對臺戲,她肯定答應!”
魏充媛的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用力地點頭:“嗯,嗯!”
正說着,外頭戴皇后和陶一罐的聲音響起,兩個人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鄒惠妃離開了牀邊,把最靠近的位置留給了戴皇后。
戴皇后卻不近前,只是遠遠的,在月亮隔門的外頭,找了個坐榻自己坐下,方道:“司醫去看看吧。”
陶一罐點頭稱是,方走上來,跪下給魏充媛聽脈。
半晌,陶一罐微不可見皺了皺眉,回到戴皇后身邊,躬身回話:“充媛娘娘這個不是疫症,終究也不是什麼大病,就是吃錯了東西,她自己本身的體質受不得那樣東西而已。小臣開些甘草,清清毒也就是了。”
戴皇后冷笑一聲,陰陽怪氣地說他:“陶司醫倒是很會看病,上回看鄒惠妃,也是沒大病不妨害,如今看魏充媛,還是沒大病不妨害。明兒本宮也病一回,你是不是還是一句沒大病不妨害啊?”
陶一罐挺直了身子,奇怪地看了戴皇后一眼,方又欠身道:“那皇后娘娘的意思,魏充媛得的是什麼病?”
戴皇后滿面怒容地一拍案几:“本宮是在問你!你好大的狗膽,敢質問起本宮來!”
鄒惠妃冷眼看着她發癲,任由陶一罐跟她鬥嘴,自己卻好整以暇地又坐在了剛纔離魏充媛最近的地方,回頭,溫柔地問魏充媛:“魏充媛折騰了這大半宿,累了吧?倘若嘔吐和腹瀉好一些,可要吃些粥水來?想你主殿這會兒怕是不方便,本宮讓凌婕妤給你做些清粥來吧?”
魏充媛聽着戴皇后把自己扔在這裡,且去跟給自己看病的大夫發她的皇后威風,早就又氣又委屈,聽鄒惠妃這樣體貼,頓時哭了出來:“嬪妾謝惠妃娘娘!嬪妾身子發軟,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往常這個時候,都是小時候照顧的奴才去收拾,嬪妾不知道該怎麼辦……”
鄒惠妃暗讚一聲聰明,眼神便飄向了戴皇后,口中卻轉了彎:“誒~!宮裡的人都是經過訓練的,難道還照顧不好你了?不過你宮裡這幾個實在是可惡!主人病了,不說近前伺候,我進來的時候,竟然躲得遠遠的,把個魏充媛一個人這樣橫七豎八地扔在牀上不管!這樣的惡奴,留着害主嗎?來人,給我都打出去,扔到宮正司,好好收拾她們!魏充媛不要哭了,我那裡倒是有幾個懂事的人——橫翠啊,你即刻回去,把燈兒火兒都叫過來,讓她們倆伺候魏充媛……”
話音未落,那邊戴皇后已經趕忙站立起來,邊往這邊走邊笑道:“鄒惠妃,你這手伸得也太急了!人家魏充媛現在最需要的是熟悉的、安全的人照料,你找兩個陌生人來給她擦身餵飯,她個年紀輕輕的小娘子,要多麼不好意思呢!魏充媛,跟你進宮的人呢?到哪裡去了?”
魏充媛順勢哭着在牀上拜倒:“皇后娘娘恕罪!嬪妾的兩個自幼隨身的侍女,前年因爲陸續犯錯,得罪了賢妃娘娘,被髮到掖庭去洗衣服了。雖然她們倆罪無可恕,可嬪妾現在的狀況以前也有過,她們倆最是熟悉該怎麼辦。還求娘娘體恤嬪妾,將她們兩個先放回來照顧好了嬪妾,然後再打發出去!求娘娘開恩!”
鄒惠妃聽了這話,不等戴皇后開口,便插話道:“既然早就發去了掖庭,誰知道現在是死是活?何況,你把人家兩個人扔在掖庭兩年不管,人家不要怨恨你呢?萬一回來趁勢害你怎麼辦?不好不好,皇后娘娘不要聽她的,還是嬪妾那兒那兩個人好!”
魏充媛放聲大哭,一邊氣喘吁吁地給戴皇后叩頭,一邊哭道:“娘娘開恩,娘娘開恩!嬪妾的日用飲食只有她們倆知道,嬪妾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什麼東西不能吃,萬一以後再吃錯了,豈不是要再給娘娘添麻煩呢?嬪妾以後一定從嚴管束那兩個奴才,一定不讓她們再惹禍!求皇后娘娘開恩哪!”
戴皇后見鄒惠妃還要開口,便瞪了她一眼,截口道:“惠妃,本宮說了,你的手不要伸得太長!人家魏充媛只要自己的奴婢!蘭香,立刻派人去掖庭,傳我的話,把魏充媛那兩個侍女赦回來,接着給魏充媛當女史,照顧好了魏充媛,本宮升她們的品階!”
蘭香脆脆地應是,立即去了。
這邊鄒惠妃微微一笑,也利落地福身施禮:“既然魏充媛沒事了,嬪妾也就告退了。鬧了這半天,嬪妾覺得睏倦得很呢!”
說着,打了個呵欠,轉身便走。
戴皇后冷笑一聲,喝道:“鄒惠妃,魏充媛可是吃了你送來的東西才這樣上吐下瀉的!你不要解釋解釋麼?”
鄒惠妃回頭看了她一眼,就像在看一個白癡:“皇后娘娘,魏充媛自己剛剛說完,除了她那兩個侍女,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因爲吃了什麼纔會變成這樣的——您怎麼就那樣確定,是嬪妾送來的東西導致她發病?難道,您,嗯?!”
鄒惠妃笑眯眯地留了半句話下來,意味深長地看了張口結舌的戴皇后一眼,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