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妃便似炸了毛的雞一樣,猛地一扭頭,頭上釵鐶都跟着叮咚作響:“我有什麼不能跟聖人說的?”
貴妃見德妃圓場,便鬆口氣,笑眯眯地續道:“嗯嗯,你很可以告訴聖人:我就是看不過崔充容敢在我說話的時候在底下說小話,便一定要打她的耳光!”頓一頓,看賢妃微微發紅的腮,撲哧笑道:“看聖人擰你的腮幫子不擰!”
賢妃嘟着嘴,擺弄袖口半天,方不甘心地一拍案几:“既然姐姐們都替她說情,行了,崔充容,算你今天運氣!”
話音剛落,宮人通傳:“劉美人到。”
崔充容從容立起,回頭看看急匆匆趕來的劉美人,再轉身向上位三人施禮,平靜道:“婢妾剛纔遣人去喚劉美人,既然人來了,請娘娘們訓示。”
你們不是都嘟囔這個人千錯萬錯嗎?不教訓她倒怪罪我。現在人我給你們找來了,你們看着辦吧!
然,衆所周知,劉美人是個愣頭青。
即便是在這個時候罰了打了,又怎麼樣呢?除了給自己的生辰宴添堵,沒有第二個作用。
所以,上頭那句話還可以這樣說:你們辦一個漂亮的給我看看!
崔充容堂堂正正地還了賢妃一記。
沈昭容此刻興奮起來,忍不住悄悄地趴在裘昭儀耳邊道:“原來她剛纔是吩咐人去叫劉美人來的!”
裘昭儀卻皺皺眉,也悄聲回道:“可劉美人連貴妃的宣召都敢拒絕,又怎麼會她一叫就老老實實地火速趕來呢?”
劉美人着了一身冰綠色鮫綃長裙,雙鬟高高挽起,並沒有過多裝飾,僅僅在兩鬢各戴了一朵南珠珠花,清爽宜人。
不錯,南珠珠花,就是鄒皇后陪嫁庫房丟失的那兩朵!
此刻,劉美人看了周圍一圈,脫口而出一句話:“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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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大白。
崔充容誆了她來的!
而且用的是“聖人來了”這樣一句大殺器。
衆人不由得都似笑非笑起來,看看脊背挺得筆直的崔充容,看看一臉受騙上當的劉美人,再看看氣得額上青筋都跳起來的賢妃——啊,果然好一場大戲啊!
沈昭容尤其是一臉的幸災樂禍,任由裘昭儀怎麼拽都拽不回去,甚至還悄悄笑着告訴裘昭儀:“釧兒,咱們以後多出來玩罷?太好玩了!”裘昭儀無奈,賞她一記白果眼!
底下劉美人弄清楚了情況,恨恨地瞪了崔充容一眼。
崔充容此刻卻不再忍讓,出聲道:“劉妹妹,我並沒有說謊。聖人過一會兒是必來的。你在聖人之前來賀,還有三分活路;若你在聖人之後纔來,你自己想想會是什麼後果。”
劉美人便冷笑:“那卻不勞姐姐操心!我身負皇后娘娘鳳旨,說到哪裡都有理。反而被這樣騙來,被你害得我落個先違逆貴妃令諭,後抗了皇后鳳旨,倒是二罪加身了!”
趙貴妃等深恨劉美人這樣無禮傲上,忍不住都板起了臉。
此時倒是德妃先出了聲:“劉美人,雖說聖人忙得未必能抽空過來,但你既然已經來了,難道這滿殿的姐姐們還討不得你一個時辰的空閒麼?趕緊先給貴妃賢妃見了禮,坐下去罷!”
聽她急着暗示“聖人未必來”,崔充容便深深地看了德妃一眼。德妃言笑自若,渾然不覺。
但沒有人注意到,賢妃竟也掃了德妃一眼,卻半點不露聲色。
誰知劉美人聽了,竟然從善如流:“婢妾給貴妃娘娘、德妃娘娘、賢妃娘娘,並衆位姐姐見禮。婢妾大膽冒撞,還請姐姐們看在是賢妃娘娘生辰的面子上,寬宥我這一回。”說着,深深施一個團團禮。
趙貴妃以爲事情便可以這樣抹過去,硬擠了一絲笑出來:“剛說了咱們都是來哄賢妃高興的,快坐下去罷!”
賢妃也懶得跟她計較,又想憋崔充容一回,竟然也只是冷哼一聲,便揮揮手,讓劉美人歸坐。
劉美人出人意料地再次施禮,雙手舉起,奉上了一個小小的木盒:“微物不堪,略表婢妾一點恭賀之意,還望賢妃娘娘笑納!”吉祥上前接了盒子,劉美人便大禮跪下去:“祝賢妃娘娘青春永好,笑口常開!”
衆人都有些意外,如何她又這般伶俐懂事了?
賢妃也有些發愣,旋即又露出得意笑容,忙擡手:“不必多禮,多謝妹妹,有心了!”
劉美人卻不肯起來,端端正正地叩拜四次,方纔立起身形,叉手又道:“既然給娘娘慶賀生辰已畢,婢妾待罪之身,又有皇后娘娘的鳳旨在耳,婢妾還是回去學規矩、養性子了!”
說完,竟然轉身要走!
這一出曲折,鬧得衆人大譁。
賢妃的臉色已經是鐵青,而貴妃氣得玉掌重重地拍在案上:“劉氏!你當皇宮是什麼地方?竟然這樣放誕無禮!”
德妃忙插了一句:“張口皇后娘娘,閉口皇后娘娘,聖人來不了,再有一個皇后娘娘做擋箭牌,你便把全宮的姐姐們都不放在眼裡了?這是哪裡的規矩!”
這樣明白的挑撥!
崔充容再看向德妃的眼神便多了幾分審慎,本來想要站起來的腳又安穩放回了案下。
劉美人卻狂妄地冷笑了一聲:“不錯!聖人不來,皇后娘娘便最大,婢妾既然領的是皇后娘娘的鳳旨,便能將爾等的話都不當作話!”
貴妃頓時氣得渾身亂戰,抖着聲音厲聲道:“那又當什麼?!本宮奉吾皇聖旨協理六宮,皇后娘娘養病在清寧宮,外頭一應事務都以本宮的話爲準!更何況德妃賢妃都在此地,又是賢妃的生辰正日子,你便這樣大呼小叫、任來任去!皇后娘娘罰你百遍抄頌竟是高擡貴手,本宮看來,你該抄上千遍萬遍才能長長記性!”
劉美人譏誚一笑:“未必貴妃德妃加上賢妃,便大得過皇后娘娘罷?婢妾是在清寧宮領的鳳旨,恰好在皇后娘娘的轄區內。貴妃娘娘,你還是省些力氣哄賢妃娘娘高興罷?”
賢妃此時,捧着肚子已經緩緩立起,聽到這裡,陰測測一笑:“高興?讓你這麼一攪合,我以後每年的這個日子,恐怕都高興不起來了。來人,少跟她廢話,給我掌嘴!打到她沒這麼多犯上不敬的廢話爲止!”
旁邊宮女應諾,便要上來拉劉美人。
誰料,劉美人竟然又冷笑了一聲,漫聲道:“婢妾知道賢妃娘娘懷了身孕金貴得很。可如果懷了孕便能囂張跋扈,怎麼不見方婕妤姐姐此次晉位呢?”隨後便大喝道:“我奉鳳旨抄頌女誡女則,本來便不該前來,是崔充容誆了我來,我來全了禮數,送了賀儀,如何還不放我走?我遵旨凜行難道也違反了宮規?你不過是懷了身孕而已,方婕妤也懷了身孕,她怎麼沒這麼張狂?你又不曾協理六宮,憑什麼打我?”
“就憑你不長眼。”明宗漠然的聲音忽然炸響在劉美人耳邊!
衆人這才發現明宗已經靜靜地站在殿門口了,忙都站起來蹲身施禮。
劉美人早就嚇軟了腿,跪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裘昭儀和沈昭容便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崔充容卻不然,冷冷地瞥一眼劉美人,眼神中都是厭棄。
專注看戲很多年的程美人遠遠看着,微微搖搖頭,嘆氣,聲音細不可聞:“不作死便不會死……”然後似是忽然想到什麼,臉色大變,猛擡頭看向賢妃,目光復雜。
趙貴妃和德妃便迎了上來,一左一右牽了明宗的袖子往首座上走。趙貴妃笑道:“沒想到聖人來得這麼早,怎麼也不吭聲?”德妃則偷瞧一眼賢妃,小聲小意地問明宗:“聖人聽到了多少?”
明宗冷笑一聲,道:“三五句而已。不過,夠多了!”說完這話,已經走到捧着肚子的賢妃身邊,接了賢妃梨花帶雨得歪在自己懷裡抽泣,扶了她緩緩坐好,卻未放開手,眼睛看向劉美人:“這可怎麼好?朕不僅聽到了朕親命暫掌六宮的貴妃娘娘以勢壓人,還恰好聽到了朕的寵妃是如何跋扈地要平白無故掌一位知書識禮的美人的嘴……”說着,忽然溫溫柔柔地衝着劉美人一笑,平靜地說:“朕還聽到了這位正直剛烈的美人,是如何義正詞嚴地拒絕了所有人的勸說,堅定地站在了道理一邊,打算一巴掌把朕的後宮都掃進去的,那一段。”
裘昭儀和沈昭容看着明宗,不約而同打了個冷戰,然後雙雙低下了頭。
崔充容鎮靜如常,看着明宗,眼中甚至流露出一絲欣賞。
劉美人聽着這一連串的反話,早嚇得軟到在地,汗下如雨。
然後,明宗輕輕地拍拍賢妃的肩膀,又轉頭看向趙貴妃:“怎麼說皇后讓她抄書?爲的什麼?”
趙貴妃便嘆口氣,扭頭看看劉美人,方道:“大約是看劉美人放肆的時候實在太多了……前幾天她追自家的貓,居然偷偷追進了清寧宮的角門,一口氣到了寢殿跟前才讓採蘿撞見了,採蘿便責問了一句‘怎麼私闖中宮’,她二話不說竟打了採蘿一個耳光!皇后娘娘實在是忍無可忍,便讓她將女誡女則各抄頌百遍。事後還特地命人告訴我,讓我看管她一些,愣頭青,淨瞎來。我這還沒騰出手來真管管呢,她就已經又鬧了這麼大一場是非出來了。”
明宗便呵呵地笑:“看來皇后是顧及着宮中有兩個有孕的嬪妃,聽不得打打殺殺的事情,所以咬着牙忍下去了,小懲大戒而已。擱她本來的性子,劉美人此刻應該變成劉庶人呆在掖庭洗衣服纔對。”
劉美人已經聽呆了,忙朝上磕頭,哭着求饒:“婢妾知錯,求皇上饒命啊!”
明宗便伸了食指點一點貴妃:“看看,採選時你把關不嚴罷?光顧着臭皮囊了,沒仔細瞧性子。這種東西就不該放進來!沒得添堵!”
說着,輕輕一拂袖:“關進宮正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