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皇后便指着崩潰大哭的吉祥給採蘿看:“你看,這些人,宮裡不說成千,也有幾百,防得住麼?即便是事後能問出人來,又有什麼用?賢妃的孩子沒了,我也快死了……宮裡要這樣防一輩子,我怎麼防得過來?”
採蘿便拉着鄒皇后的手勸:“可是小娘,再苦再累,也得堅持啊!您自己說的,您倒下了,接着就是咱們府裡!您不怕死,我也不怕死,可咱們得死得值,得死了也讓人不敢動鄒家!婢子的阿爺阿孃都還在,上面有哥哥,下面有妹妹。您也一樣,祖父祖母、父母兄長。一整個鄒氏,其實全得您撐,您忘了麼?”
鄒皇后硬把手從採蘿手裡拽出來,低聲道:“我累了……何況,我這樣笨,這樣軟弱,還不如眼一閉,投胎去個小門小戶,安生過一世。”
採蘿看着鄒皇后要轉身,高聲喝道:“小娘!你就這樣自私麼?誰不累?誰是生來就能當皇后的?誰沒有軟弱的時候?您爲什麼不能再努力一些?再狠毒一些?老太爺早就傳話給您,這宮裡沒一個不是可殺的,讓您不要心軟!您聽進去了沒有?還沒有盡全力,就想半途放棄!小娘,你對得起這許多人將身家性命交付的信任嗎?”
鄒皇后想到前一世也是採蘿讓自己一定要活下去,忍不住哭道:“可是採蘿,我連你都保不住!我又一次眼睜睜地看着你死在我面前!我受不了!我受不了!”
採蘿也放聲大哭,邊哭邊嚷:“那您還不趕緊回去給我報仇!難道我就白死了不成?”
鄒皇后也喊回去:“可我又能怎麼辦?賢妃這一胎他們查不出來,廢后勢在必行!我拿什麼給你報仇?何況,還不知道是誰幹的!”
採蘿的目光忽然變得兇狠,飄上前一把抓住鄒皇后的胳膊:“誰說廢后不能翻身的?武皇后去過感業寺,楊貴妃當過女道士。你憑什麼就不能從冷宮回清寧?不知道是誰幹的?那就把她們都殺了!反正都害過咱們!既然沒有無辜的人,那就讓她們都下阿鼻地獄去!”
鄒皇后看着採蘿的目光,不由心悸:“採蘿……”
採蘿步步緊逼:“我如今不天真了!您自己說的,陪嫁庫房失竊的事情,連花期橫翠都瞞着,就是因爲她們一個掌着鑰匙,一個管着巡衛!如果這事情沒有她們倆中的一個幫手,是絕對辦不成的!——這還是咱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人,也這麼信不得!小娘,這宮裡,難道還有別人不可殺麼?”
鄒皇后被她的話勾起了傷心,嗚嗚地哭了起來:“我有那麼糟糕麼?爲什麼連陪嫁的侍女都會背叛我?我對你們不好麼?真的不好麼?”
採蘿被鄒皇后的眼淚弄得也感傷起來,苦笑道:“小娘,誰沒有三親六眷?誰沒有私心貪慾?誰沒有一念之差?連我,不也是一心想着嫁給沈將軍麼?不是花期一番苦勸打下我這個妄想,只怕那些人也會找上我吧?”
鄒皇后哭聲頓時一歇,擡頭驚道:“怎麼?有人找過誰?”
採蘿無奈地看着鄒皇后,搖搖頭:“您該問,誰沒被找過。找我的那個是采葛,因爲她已經去了浣衣處,我就沒再搭理她。後來出了失竊的事情,本來我是想偷偷去找她探探口風的,結果花期又早禁了我的足。”
鄒皇后心往下沉,口中問道:“這麼說,找花期和橫翠的,還不是采葛?”
採蘿點頭:“橫翠跟我說,找她的是賢妃身邊的吉祥,花期姐姐聽見了,笑說找她的怎麼是德妃的人,還說怎麼兩個妃子分工合作得還蠻巧。”
鄒皇后聽得頭皮發炸,怒道:“你們怎麼從來都沒告訴我?”
採蘿看着她嘆氣:“怎麼說?您已經夠難了。何況,人家雖然是拉攏,可卻是堂皇正大地結好,誰敢說這個也有問題呢?”
主僕倆正說得熱鬧,採蘿的身形忽然一虛。
採蘿自己臉色一變,忙推鄒皇后:“您快走!怕是勾魂使者來了!莫讓他們看到您!”
鄒皇后木然,不肯:“讓他們帶我一起走好了。”
採蘿頓時放聲大哭:“小娘,你走了誰給我報仇?你走了誰去搭救採菲?你走了誰去找出那個害咱們的內賊?!您得替我剁掉她一雙害自家姐妹的手才罷!好小娘,快走,快走!”
鄒皇后聽見這個話,想起了前世那個抱住自己頭臉的採蘿,那個一迭聲讓自己一定“活着”的採蘿,想起了自己對採蘿生出的疑心,不由歉疚之心大盛,捂着臉又嗚嗚哭起來,一邊又只得咬着牙,聽從採蘿的話,慢慢飄遠。
卻聽得采蘿遠遠地悲慼地哭喊:“小娘,活着!活着!”
怕真的被地獄的勾魂使者發現,鄒皇后此後一直窩在清寧宮裘太后身邊。
因此,餘姑姑密告裘太后左奉御口供的時候,鄒皇后正好聽了個完整。
不外乎就是賢妃令自己不必多聽脈,而自己僅有的兩次聽脈,都有人中途打擾,賢妃表示自己很好,是以自己沒有放在心上云云。
裘太后聽完,沉默半天,才道:“他的意思是,胎兒的情況,其實賢妃一清二楚?”
餘姑姑緩緩點頭,斟酌片刻,方道:“我問了問,他說寶王最近似乎圍着自己那個最小的兒子轉,壓根沒問賢妃這一胎的情況。倒是福王,令人拐着彎兒打聽了很多次。”
裘太后哼了一聲,冷笑道:“還有別人問麼?”
餘姑姑咬咬脣,低聲道:“達王殿下也問過。”
裘太后一驚,並沒有看餘姑姑,臉上閃過一絲可疑的紅暈,喃喃道:“他問來做什麼?”
餘姑姑咬住了嘴脣,一聲不吭。
裘太后片刻後即恢復了正常,一揮手:“不用疑神疑鬼的。就福王的手段,我並不信他能做到這麼周密。但這件事,他必然摻合了。孫德福知道達王問過麼?”
餘姑姑搖搖頭:“應該不知道。我讓他先走一步,然後問的。”
裘太后點點頭:“那就告訴皇帝。不論是誰,手伸到了皇帝的後宮子嗣上,都是大唐的敵人。”
餘姑姑遲疑了,半天才道:“先別說達王吧?總不成把大唐皇室的近支都牽扯進來?我先着人查,若有不對再跟皇帝說也是一樣的。”
裘太后嘆口氣,終於將目光對準了餘姑姑的眼睛,緩緩道:“已經太久了。你要放下才好。”
餘姑姑面色發紅,咬牙道:“我知道。但我比您信任他。”
裘太后自嘲一笑:“是啊。我這個位子坐得久了,相信人已經很難了。”低頭默然,過了半盞茶的功夫,直到鄒皇后都以爲裘太后要放棄這個話題了,裘太后才低聲道:“也許你是對的——你看着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