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那薛銳騏居然逃跑了?”茉莉倒是消息靈通,“當真麼?”
“是啊!”湛碧筠點點頭,嘆一口氣道,“依我看來,應該是有人救他走的——昨日實在太忙太亂,才叫別人鑽了空子!師父回來,我都不知該對他老人家作何解釋纔好!”
“湛姐姐,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太過自責內疚!”越冰瑩忙勸她道,“事起突然,換作誰也難免應付不過來,何況,只怕人家早已做好種種應對之法——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啊!”
湛碧筠握住她的手,微笑道:“好妹妹,聽你這樣說話,當真叫人心裡舒服多啦!你知道麼,最早從宋師兄嘴裡聽到你們二位的事情,還以爲會是怎樣兩個人呢,不想妹妹竟是如此乖巧可愛的人兒!”
越冰瑩不覺也笑了:“啊,竟是這樣麼?那可真是有趣得很了——湛姐姐,我第一次聽哥哥說你的綽號叫作‘冷羅剎’時,也曾以爲姐姐可能冷冰冰的很難相處,哪裡想到姐姐竟會同我如此投緣!”
兩個人都是既訝異又歡喜,只覺得彼此更是親近了幾分。可是二人如此執手言笑的時候,湛碧筠卻明顯感覺到茉莉旁觀的冷眼,心下不覺一動,想起自己好心給她援手時她刻薄的嘲諷——也不知這個女孩子到底是天性好妒,還是就明明白白針對謝輕塵吃醋呢?
越冰瑩看到她若有所思的神情,疑惑地問道:“湛姐姐,你怎麼啦?”
湛碧筠回過神來,看着那小姑娘清澈純淨的眼神,不覺倍感憐惜,於是微笑着柔聲道:“沒有什麼,瑩兒。我只是突然想到,妹妹如此善良可愛的姑娘,若是還有人不能與你好好相處,那麼此人恐怕當真太難相與!”
越冰瑩低下頭去,紅了臉道:“姐姐,我哪裡有那麼好啊——叫哥哥說的話,我不過是個小傻瓜罷了!”
謝輕塵明明已經坐到裴羲何身旁聽琴去了,可是他耳力向來敏銳,這一句話聽得清清楚楚,不覺忍俊不禁抿嘴莞爾。
“湛姐姐,你看你看,”越冰瑩撅着嘴道,“他這樣子笑,那意思就是說,我方纔這句話總算還有些自知之明瞭!”
這一下,連湛碧筠和裴羲何不禁都笑了——湛碧筠本是去看謝輕塵的表情的,可是不知怎麼,眼神偏偏就與裴羲何撞在了一處,她面上雖然沒有什麼變化,可是心卻驀然重重地跳了一下!
“冷羅剎”湛碧筠,一直就是“青衣門”內衆多師兄弟暗暗戀慕的人物,可是她卻偏偏對誰都不假以半點辭色;江湖上一衆少年俠士也不乏傾心於她者,可是她也從不曾對誰青睞有加;她原以爲,自己傾心的人物可能只會永遠存在於自己的幻想之中,這個江湖上根本就找不到叫她動心的人兒,可是——可是,這個裴羲何彷彿被貶謫凡間的神祗一般,一抹淺笑、一個眼神,似乎都蘊着攝人魂魄的魔力,更不必說他指尖那些清絕的音韻了!這個世間,怎麼居然會有如此飄逸出塵的男子啊?
還好,越冰瑩向來單純遲鈍,半點也沒有從她眼中看出什麼來,倒是興致勃勃地邀她一同過去聽琴。
湛碧筠也不推辭,正欲和她一起進亭子裡去,不想裴羲何卻正好餘音嫋嫋地收住了琴聲。
“裴大哥,你還彈麼?”越冰瑩忙問道。
“我已然彈了三首曲子,有些累了,今日就不彈啦!”裴羲何微笑道。
“哦!”越冰瑩偷偷瞧一眼謝輕塵,其實她也很想聽謝輕塵吹簫,可是卻不敢輕易開口要求於他。
不想茉莉卻不管不顧地道:“謝輕塵,裴公子說那天吹簫的人是你——當真麼?”
謝輕塵微一蹙眉,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怎麼,謝公子還會吹簫?”湛碧筠倒是頗爲意外與好奇。
“賢弟,看來你想偷懶是不成的啦!”裴羲何哈哈大笑,“還是賞個薄面且奏一曲吧,如何?”
謝輕塵微微翹了翹嘴角,倒也並不推辭,取出那支“冰魄引鳳簫”來——只是,等一縷低迴的簫聲響起的時候,他已站到亭子的一邊去背過了身子。
對着那一片火紅的楓林,他閉起了雙目——那抹曼妙的金色,那些輕顰淺笑,便隨着簫聲的千迴百折,在他的眼前一一顯現!
誰能明白他的心意呢?其實自她離去之後,他有時並不願意吹起這支明淨得猶如月色一般的玉簫!
誰能知道,每次在他的簫聲響起的時候,從前便這般一幕一幕地在他眼前閃現,彷彿一片又一片薄刃,慢慢地將那些美好的從前從他心底一點一點剜割出來,叫他痛徹心肺……
曲子什麼時候終止的,竟然都沒有人發覺,只是當回過神來的時候,湛碧筠與越冰瑩這才發覺對方都已淚溼衣襟,連裴羲何眼裡都有幾絲晶瑩在閃爍——謝輕塵依舊那樣背對大家站着,一動也不動,彷彿一具石化的雕塑。
“你們不是來賞楓的麼?怎麼又是彈琴又是吹簫的,還、還吹得這樣悽悽切切,悶也將人悶死了!”茉莉突然大聲道。
其餘三人這才發覺她只是紅了眼眶,卻一滴眼淚也沒有掉,可是她隨即又轉向越冰瑩與湛碧筠道:“瑩兒,你這兩日擔驚受怕,頗見憔悴啊!湛姑娘,你也操勞兩天了,這會兒累了吧?要不,咱們回去吧?”
湛碧筠微微一笑,沒有搭腔。
越冰瑩見茉莉滿面期許地看着自己,不覺有些窘迫,於是瞅了瞅謝輕塵,吞吞吐吐地道:“茉莉姐姐,我、我聽哥哥的!”
“哎呀,你這人怎麼如此沒有主意?”茉莉皺眉道,“天都快中午了,你肚子不餓麼?”
“可是,我們帶了吃的東西啊!”越冰瑩認真地道。
“這荒郊野外的,就着山泉吃點心,好受麼?”茉莉反問了一句,突然又一反常態,柔聲道,“瑩兒妹妹,你就陪我一回不成麼?”
越冰瑩看看謝輕塵,再看看她,不知所措了。
茉莉看着她爲難的神色,終於搖搖頭道:“算啦算啦,你也不必如此爲難,我自己回去就是啦!”
她正欲轉身離去,可是隨着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謝輕塵那匹額心有一綹兒白毛的黑馬卻驀然風馳電掣一般衝進亭子來。那馬兒似乎十分驚慌或者焦躁,不僅噴着響鼻兒,而且一個勁兒用前蹄刨地,衆人不禁都大爲詫異。
越冰瑩正想問問謝輕塵他這匹馬兒怎麼了,不料謝輕塵安撫好了馬兒,卻突然轉向茉莉,冷冷地道:“怎麼,你把狼招來了,現在準備抽身麼?”
正往亭子外邊走去的茉莉,驀然聞聽此言,不由駐足回身,她吸一口氣,柳眉一豎,冷冷地道:“謝輕塵,你這話什麼意思?”
謝輕塵冷哼一聲,道:“別人不懂我的意思也就罷了,你跟我裝什麼傻?!”
茉莉頓足道:“鬼知道你在說什麼胡話?!”
謝輕塵輕輕挑一挑眉道:“來的多半是‘千龍門’的吧?要不,就是紫微教那幫妖女?或者,是你們‘獵奇山莊’的?”
“你、你瞎猜疑什麼?!”茉莉在他利劍般的逼視下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結結巴巴地道。
就看到謝輕塵笑了——他的笑容叫越冰瑩一下子覺得彷彿回到了那個草原的夜晚,第一次對越冰瑩亮明身份,聽到越冰瑩嘴裡說出他是“極樂山莊”的殺人工具時,他就這樣笑了——只是他的神情實在算不得什麼笑容:那種只是翹起了兩邊的嘴角,眼裡卻沒有一絲暖意的神情,比他冷冷地沉着臉還要叫人後心發冷。
茉莉的臉色在看到他笑容的那一瞬間變得煞白。
“茉莉,你還是從實招來的好!”謝輕塵的聲音清冷如劍,“說吧,他們是誰?你總不希望在援手未到之前,先丟了自家性命吧?”
“你猜得不錯,是‘千龍門’的!”茉莉又退了一步,一臉的驚懼與疑惑,“可是,你怎麼知道——”
謝輕塵的神色終於略略柔和了些,他微一蹙眉,淡淡地道:“這有什麼難猜的?湛姑娘沒有什麼仇家,最想對付我和瑩兒的莫過於紫微教,找裴大哥麻煩的人只剩下‘千龍門’了,而你是‘獵奇山莊’的——既能叫我這匹馬兒如此驚慌失措,多半少不了什麼毒蛇猛獸的!”
此言一出,連湛碧筠也忍不住好奇地問道:“可是,你怎麼知道是她找了人?!”
謝輕塵冷冷地道:“你沒看到她那麼急着抽身離開麼?哼,倘若有人同她一起離開,那可不正好分散開來,被她逐個擊破,甚至可能成爲她手中要挾別人的籌碼!只是,她大約沒有想到,我這匹馬兒會有如此靈性,遇到危難總會先想到主人!”
越冰瑩早已領教過他的目光犀利心思銳敏,所以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可是湛碧筠卻不由暗吸一口冷氣,心道:“誰若與此人爲敵,那可真是大大不妙!”
茉莉此即已是冷汗涔涔,澀聲道:“既已知道真相,你們爲何還不快走?”
“只怕已然來不及了吧?”謝輕塵依舊淡淡地道,一邊冷冷地斜了茉莉一眼。
已經退到亭子邊的茉莉,被他這一眼驚得又退了一步,方驚覺自己的脊背已然頂在亭子一角的朱漆柱上,退無可退了!
一抹慌亂的神色從她眼中一閃而過,可是她驀然心念一轉,橫下一條心道:“你害死我姐姐,另結新歡,我自然必欲殺你而後快!你那一套我姐姐會爲你而死的說辭,騙鬼去吧!既然事已至此,大不了大家同歸於盡!”她便亮出那根□□來,果然擺出了一副拼命的架勢!
可是衆人還不及做出什麼反應,就已被一片淒厲的馬嘶聲擾亂了思緒!
“哎呀,我們的馬兒!”越冰瑩猛然想起,謝輕塵那匹黑馬從來都是自由自在不被拴着的,所以它最早發現蛇陣,就驚慌失措地飛奔而來尋求主人的庇佑,可是其它的馬兒卻都拴在山腳下的草坡上。
她拔腳就往亭子外面跑去,卻不料被謝輕塵一把就拽了回來!
“傻瓜,你瘋了!”謝輕塵喝道,“它們這樣嘶叫,說明蛇陣已然迫近,你現在跑過去哪裡還來得及?!”
“可是——”越冰瑩急得幾乎掉下淚來,潮水般“嘶嘶”的聲音似乎已經隱約可聞。
謝輕塵嘆一口氣,神色和緩下來,他伸出雙手扳住她的肩膀,對着她輕輕搖了搖頭,柔聲道:“來不及了,瑩兒——你身上帶有避蛇的藥麼?這裡還有好幾個人呢!”
越冰瑩平靜下來,強忍住了在眼眶裡打轉兒的淚花,點了點頭,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瓶子,哽咽着道:“這裡是我娘配製的‘清靈丹’,內服一顆能解百毒,三五個時辰之內也能克蛇避蛇!”
謝輕塵更無多言,立即倒出一枚來先給她,然後再分別取了給裴羲何與湛碧筠,最後自己服下一粒,把剩下的還給了越冰瑩。不想,越冰瑩居然又倒出一粒來,給那匹黑馬餵了下去。
不知怎麼,湛碧筠心裡一動,看了裴羲何一眼,不想裴羲何居然也給她一個會心的微笑,兩人不約而同地想到:這個滿懷悲憫的小姑娘,怎麼偏偏會傾心於謝輕塵這樣一個與她截然相反的人物啊?!
可是情勢已不容衆人多想,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聲已然從四面八方慢慢逼近來,放眼望去,地上的枯葉間,林中的罅隙裡,處處都是急速的蠕動!
雖說已然服下了避蛇的藥物,可是乍見如此鋪天蓋地的蛇陣,還是令衆人爲之心頭一震!
“啊,對了,我這裡還有一瓶雄黃粉!”越冰瑩突然又掏出一個土黃色的瓷瓶來,“也不知是否用得着?!”
謝輕塵微笑着接過來道:“怎麼用不着?這可是好東西啊!看我的!”說着,他輕輕將那個瓶子往空中一拋,右掌隨即拍出,在瓶子碎裂的同時迅疾無倫地一個旋身,隨着他無處不在的掌風,那一瓶雄黃粉就灑遍了亭子內外!
衆人爲他輕靈敏捷的身姿折服,一時竟忘了已然近在亭外數尺的蛇陣,齊聲爲他喝起彩來!
謝輕塵立定身子,面上居然掠過一抹赧然之色,隨即淡淡一笑,輕聲道:“見笑了!大家還是快想想怎麼脫身吧!”
衆人這才驚覺蛇陣已經壓到亭子周圍,看到那些或從樹上倒垂下來又翻卷而上的紅芯,或從地下的枯葉間盤旋而起的碧眼,越冰瑩與湛碧筠不由自主緊緊地依偎在了一起。
站在越冰瑩這一側的謝輕塵看了看兩個女孩子慘淡的容色,不由嘆一口氣,對站在湛碧筠那一側的裴羲何道:“大哥,你以往如何對付這些傢伙?”
裴羲何滿臉歉意地道:“我是孤家寡人一個,彈一首眠曲,趁着這些傢伙昏昏欲睡的時候,伺機逃走就是了——可是,這麼大的陣仗,卻是頭回得見,當真是帶累大家了!”
“大哥此言可是外道了!”謝輕塵淡淡一笑道,“不過,大哥的眠曲卻不妨一試!”
裴羲何點點頭,正欲說什麼,不想對面一直苦撐着架勢的茉莉卻驀然哆哆嗦嗦地道:“輕塵哥哥,救救我!”
衆人相顧愕然,連一向波瀾不驚的謝輕塵都不禁微微一怔!
“我、我最怕、怕蛇了——”茉莉拖着哭腔結結巴巴地道,接着兩串眼淚就滾落下來。
越冰瑩看到謝輕塵的眼神驀然恍惚了一下,臉上的線條也在那一瞬間變得柔和,可是隨即他的眼神就恢復了一貫的清明與冷厲,只聽他冷冷地道:“你自己找的麻煩,怎麼可能沒有避蛇脫身的法子?!”
“我有——”茉莉哆哆嗦嗦地抽泣道,“可是,我不知道會有這麼多蛇!我、我不敢動——會不會我一動,它們就撲過來啊?”
茉莉此言一出,衆人也才發覺她果然連頭都不敢轉一下!
四人面面相覷,想法雖不盡相同,但都甚覺複雜,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應對——越冰瑩向來就是濫好人一個,看到茉莉可憐巴巴的模樣,早已動了惻隱之心,渾不記得人家先前做過什麼;裴羲何與湛碧筠自然甚覺茉莉這丫頭可惡,此即看她自作自受,實在懶得搭理她,可是又摸不透她在謝輕塵心中的分量,一時都不好開口說什麼。
謝輕塵靜靜地看着茉莉,沉吟不語——茉莉看到他那一雙眼睛幽深得彷彿古井深潭,平靜得不起一絲漣漪,你根本不知道他內心到底在想些什麼,卻覺得他能一直看到你心底最隱秘的地方,突然覺得原來面對這樣一雙眼睛時,內心的驚怖竟不下於面對周圍“嘶嘶”作響的蛇陣!
其實,謝輕塵只是略略沉吟了片刻,他內心雖然轉過無數種想法,卻終於還是踏上一步,伸出手道:“過來吧!”
茉莉大喜過望,忙小心翼翼地收起手中的□□,然後身子一縱,飛撲進他懷裡——卻不料甫一觸到他的衣衫,驀然就覺背心一麻,原來謝輕塵出指如電,立即封鎖了她背心數大要穴,茉莉身不由己軟倒在他的懷抱裡,隨着左臂無力地垂落,一柄雪亮的匕首“噹啷”一聲掉在地上!
在身後三個人壓抑不住的低聲驚呼裡,茉莉看到謝輕塵滿臉滿眼的鄙夷與厭惡:“這點伎倆就想算計我麼?!”
茉莉還不及做出迴應,就已經被他從亭子裡扔了出去!
“不要——”茉莉在一聲淒厲的驚呼中,身不由己飛出亭外去!
越冰瑩等三人看到她落在那堆枯葉上時,很自然地伸手撐了一下,便即站穩了身子——原來謝輕塵將她扔出去的同時,卻也就解開了她被封鎖的要穴:他對她,終究還是心存不忍!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茉莉站穩身子後,一眼看到自己腳下密密麻麻蠕動着的蛇,竟然雙眼一閉,就軟軟地倒了下去,再不動彈!
“哥,看來她是真的怕蛇,恐怕被嚇得暈厥過去了!”越冰瑩嘆道。
“她既敢留到現在不走,身上自然帶有避蛇的藥物!”謝輕塵冷冷地道,“我本來還奇怪她今日身上怎麼有股奇異的味道呢!”
衆人看時,那些蛇到了茉莉身旁果然繞道而去。
可是,亭子外的蛇卻已越聚越多,刺鼻的腥臭味越來越濃,漸漸叫人呼吸都有些困難,雄黃的味道自然被壓下去不少,有的蛇已經躍躍欲試想闖進亭子裡來,那匹黑馬又焦躁起來,叫人更添憂煩!
“大哥,我看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謝輕塵微微蹙起眉頭,看看周圍,“不如硬闖出去,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好!”裴羲何點點頭,輕舒十指,一串仙籟般的清音便逸出了琴絃,衆人驀然覺得心頭一陣輕鬆,一種懶洋洋的感覺便即蔓延全身,連那匹黑馬也停下了刨地的前蹄!
謝輕塵飛快地卸下了馬兒身上的鞍轡繮繩,對着馬兒光溜溜的屁股狠狠甩了一鞭子,那匹黑馬長嘶一聲,四蹄騰空,率先衝出了亭子!
琴聲變得更加閒逸慵懶,地上的蛇於是軟軟地匍匐了下去,林間的蛇則懶懶地纏繞在樹枝上放平了頭顱!
謝輕塵從腰間攬住越冰瑩,對湛碧筠和裴羲何點一點頭,足尖一點,就從亭子裡飛身逸出,湛碧筠與裴羲何隨後衝出亭子——裴羲何手下琴音不停,那些蛇果然像被催眠了一般,毫無攻擊的意思!
第一次如此無間地緊貼在他身上,蛇陣的腥臭味居然都沒有掩蓋住他林間清風般乾淨清爽的氣息,越冰瑩呆呆看着他玉雕般的側面,忘記了身外的危險,只覺得時光靜止於此——那真是她生平最幸福的時刻!
刺耳尖銳的竹哨聲驀然就在周遭同時響起,那些匍匐下去的蛇忽地一下子全都乍起頭來。隨着越來越急促尖銳的竹哨聲,地上的、林間的蛇,全都竄了起來!
“千龍門”的馭蛇者與裴羲何多年交鋒,自然早就知道裴羲何的眠曲威力,他們正是算準了衆人衝出亭子的時機,便在這最緊要的關頭,適時地用竹哨喚醒那些昏昏欲睡的蛇來——而此即,衆人身在半空,又正是一口真氣將要用竭之時,倘若此刻力竭落地,那麼只怕立即就會被鋪天蓋地的蛇陣淹沒!
湛碧筠跟着師父走南闖北雖也頗有些時日,但此番的驚險還當真是生平未遇,驀然看到那蛇羣萬頭攢動,從四面八方撲過來,不由心神巨震!她驚呼一聲,真氣頓時渙散,身子就直直地往地下的蛇羣中墜落下去!
“當心!”裴羲何就在她身後,不假思索將那架琴往她身下一墊——隨着一串雜亂無序的琴音,湛碧筠跌落在琴身上,裴羲何隨即合身蓋在了她身上!
湛碧筠耳中聽到“噗噗”聲不絕,她不敢想像裴羲何脊背上已經會是何等恐怖的景象,只是驀然覺得身子騰空而起——原來是一掛粗大的魚網將兩人和那架古琴一起吊了起來!
蛇陣外圍,“千龍門”那十餘個裝束奇異的馭蛇者,看着從蛇陣中升起的魚網,齊聲呼喝起來!
可是,那樣興奮的呼喝聲隨即變成一片詫異的驚呼——一匹通身烏黑、唯有額心有一綹兒白毛的駿馬,正四蹄騰空從鋪天蓋地的蛇陣中竄了出來!
隨即,一抹藍白相間的影子如雲朵般緊隨其後飄了出來!
不等他們張大的嘴巴合攏,那朵藍白相間的輕雲已飄到眼前,等看清那是一個藍衫白靴的男子攬着一個白衣少女的時候,一抹奇寒已從頸間閃電般掠過,隨着寒光的閃爍,“噗通”“噗通”連響不絕,眼中的藍天白雲都被染成了周圍楓林一樣的顏色!
謝輕塵懷裡攬着越冰瑩,終於落下地來,冷冷的一眼掃過去,數尺開外最後兩名馭蛇者已是嚇得面無人色,一見他停手,“噗通”“噗通”就都跪了下來:“大俠饒命!大俠饒命!”
越冰瑩站穩腳步,拍拍胸口,看着那兩人面如土色,不由又動了惻隱之心,忙開口求情道:“哥,放了他們吧!我想他們也是替人賣命,身不由己!”
“對啊!對啊!”那兩人叩頭直如搗蒜,一邊帶着濃濃的方音求告道,“我們都是些下人,替人賣命,身不由己啊!”
謝輕塵眼中掠過一抹甚是古怪的神色,卻終於對那兩人道:“帶上你們這些畜生,滾!”
那兩人不敢多言,連滾帶爬地起身,吹動竹哨,那些蛇便潮水般地隨他們一道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