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時遲那時快, 一聲破空的銳響挾着凌厲的勁風急襲而至,在黑衣人撲擊到越冰瑩身上之前,一枚銅錢先飛到了兩人中間!
黑衣人身影微微一滯, 謝輕塵就已然對着他發起了一記絕殺!
越冰瑩在他飛身而起的瞬間聽到他的一聲清叱:“滾開!”她不假思索, 立即橫劍當胸, 擺出一個防禦的架勢!
黑衣人頸間一股血箭飆射而出, 隨即“咕咚”一聲栽倒地上, 抽搐兩下就不動彈了。
越冰瑩雙腿一軟,“噗通”一下就坐倒地上,天劍也隨即脫手掉落。
謝輕塵慢慢走回來, 一腳將那黑衣人的屍首踢開,對着越冰瑩伸出了右手。
越冰瑩向他綻開了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 輕聲道:“哥, 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的!”
謝輕塵拉她起來, 可是臉上卻彷彿罩着一層寒霜一般,冷冷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方纔在做什麼?你不要命了麼?!”
越冰瑩縮了縮脖子, 赧然道:“哥,對不起啦!可是,我怕他會真的殺了袁如笙——”
謝輕塵冷哼一聲道:“被別人殺和被我殺,你覺得有什麼不同麼?”
越冰瑩張大了嘴巴,半晌方道:“哥, 你是開玩笑的對不對?”
“我的樣子, 像是在說笑麼?”謝輕塵冷冷的目光, 叫越冰瑩從頭冷到了腳。
“不!不要!”越冰瑩打個寒噤, 驀然攔在謝輕塵身前, 用身體擋住了躺在地上兀自昏迷的袁如笙。
“你以爲你攔得住我麼?”謝輕塵偏了偏頭,眯起了眼睛。
在越冰瑩眼裡, 那是謝輕塵最恐怖的神情了,她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只覺得自己喉嚨發緊,可是仍澀聲道:“不!哥,不要!你不是這樣的人!”
也許是因爲看到她眼裡的驚懼,謝輕塵的神色略略和緩了一些,可仍是冷冷的不容抗拒地道:“瑩兒,袁如笙非死不可!”
“不!”越冰瑩拼命地搖頭,“求你了,哥!不要殺他!從前你是身不由己去殺人,可今天不是,對不對?你不再是‘極樂山莊’的殺人工具藍梟了,你是謝輕塵——哥,謝輕塵是江湖上人人仰慕的‘鬼韻狂生’裴羲何裴公子的結義兄弟,是我越冰瑩認識的最有情有義的英雄,是袁如笙兩次的救命恩人!哥,求你了!”
“英雄?”謝輕塵的眼裡終於掠過一抹溫柔之色,隨即他的嘴角便牽起了一抹淡淡的苦笑,“瑩兒,我從來都不是什麼有情有義的英雄,那只是你一廂情願的夢想而已!”
“哥——”越冰瑩看着他苦澀的笑容,突然感到無比的心痛,忍不住踏上一步,伸開了雙臂:她想抱抱他,像他每次那樣,用自己滿是信任的擁抱給他一些也許微不足道的慰藉!
可是,謝輕塵搖搖頭,後退一步,躲開了。他需要的,從來都不是別人的同情!
他只是掛着一抹淒涼的微笑,緩緩地道:“瑩兒,你有沒有想過,倘若方纔那人挾持的不是袁如笙而是你,我會怎麼做?”
越冰瑩一怔,這個她還真是沒有想過,不覺搖了搖頭:“我、我不知道!”
“你真是我見過最傻的傻瓜!”謝輕塵就那樣悽然地望着她,依舊緩緩地道:“好,我來告訴你,倘若是那樣的話,他要什麼,我都會給他!哪怕,是我的性命!”
越冰瑩張大了嘴巴,睜大了眼睛。可是,她知道他說的全是真的,絕無一個字的假話!
謝輕塵看着她傻傻的神情,眼神變得更加淒涼:“瑩兒,還記得我昨晚沒有說完的那半句話麼?”
“什麼?”越冰瑩看着他淒涼的神情,只覺得自己腦中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
“我說,你不明白,你在我心裡——”謝輕塵看見越冰瑩屏住了呼吸,緩緩地道,“比我自己的性命還重要!”
越冰瑩從沒有像這一刻那樣痛恨過自己的遲鈍與愚笨:爲什麼,她聽不懂他說的話?爲何她的心頭只是一片空白,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身後的袁如笙輕輕哼了一聲,他可能醒過來了,可是越冰瑩沒有顧得上去看他,她只是呆呆地仰視着面前的謝輕塵,眼睛在他臉上和眼中拼命地搜尋,可是連她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想從他臉上找到些什麼。
謝輕塵仍舊緩緩地道:“瑩兒,我不知道你昨晚有沒有從我臉上看到害怕的神情?”
“有的!”越冰瑩脫口而出,可是話一出口她馬上就有些後悔了,謝輕塵是那樣驕傲的人,要他承認他害怕過,豈不是奇恥大辱?!
可是謝輕塵沒有像她以爲的那樣露出恥辱的神情,他只是點了點頭道:“不瞞你說,瑩兒,我並不是個輕易害怕的人。從我十三歲出道之日起,我就明白我得用別人的性命才能換回我自己的命,害怕,是沒有用的!相反,害怕有時可能只會叫你更輕易地丟了性命!”
他的神思又回到了那噩夢般的十年,雖然是噩夢,可是他真的幾乎沒有害怕過,只有一次,就是在看到那一對因爲戀情暴露而被處決的師兄師姐所受的非人折磨時,他的心都揪了起來,他幾乎覺得那很可能也會是自己和百合的結局。可是,最終的結局卻是——他無法再回想下去,百合是他心頭最深的那道傷痕,永不癒合,一碰就鮮血淋漓,叫他感到撕裂般的劇痛!
他嘆了口氣,硬生生地將自己的思緒扯回到眼前來:“瑩兒,你知道我昨晚爲何會突然那麼害怕麼?”
“我明白了!”越冰瑩煞白了臉色,滿臉滿眼的歉疚,“你怕他們找到你,不,是怕他們找到我,拿我來要挾你!你怕他們會傷害我,對不對?”
“不錯!”謝輕塵點點頭,“所以,我不能讓任何人將我的身份泄露出去!即使是你所謂的名門正派,其實他們卑鄙起來,絕不亞於我那些同門!我只要一想到,有一個人可能會泄露我的身份,可能會給你我帶來無窮無盡的後患,我就會寢食難安!一個茉莉已經夠我憂心忡忡,我不想,再多一個叫我睡不着覺的人!”
“可是,袁如笙不會的!”越冰瑩猛醒過來,連忙搖搖頭道,“你忘了,他曾冒着和同門師兄弟翻臉的危險,也不肯動手從咱們這裡強搶天劍?”
“我自然記得!而且,他甚至可能就是因爲這個,丟了本該屬於他的掌門之位!”謝輕塵的眼神慢慢又變得堅硬起來,“可是,那不過是因爲當時他並不知道我是什麼人,他覺得自己那樣做,並不違背什麼所謂的俠義之道!可是現在不同了,方纔你也應該聽見他對我說了什麼!我告訴過你了,我一直都是一個用別人的命來換回自己性命的人,這一次,也一樣!”
“不!”越冰瑩不能想像他會動手殺掉袁如笙的場景,這才察覺到身後的袁如笙似乎有動靜。
她連忙回過身,看到袁如笙躺在地上,果然已經睜開了眼睛。
“袁、袁少俠!”越冰瑩連忙在他身邊蹲下來,看着他因爲重傷和失血而慘白的臉色,喃喃地道,“你告訴我哥,你不會把他的身份泄露出去,好不?你跟他說,好不好?”
袁如笙強忍着劇痛,很努力地給了她一個笑容,雖然他的笑容因爲臉色過於蒼白而顯得有些慘淡,卻仍是十分溫暖,可同時他卻也用盡力氣輕輕搖了搖頭。
越冰瑩怔住了,滿面求懇之色結結巴巴地道:“你、你爲何不說?”
袁如笙很努力地吸一口氣,聲音卻仍是十分微弱:“越姑娘,你三番五次相救,袁某感激不盡,大恩大德恐怕只有來世再報了!你就不要難爲謝公子了,以他的經歷與個性,無論我現在說什麼,他都是絕不會相信的。”
越冰瑩愕然,她從沒想到,袁如笙原來也是如此驕傲的人物,要他懇求別人容他活下去,還不如殺了他,不由得,倒是一股欽佩之情從心底油然而生!
“想不到,袁少俠還真是個明白人!”謝輕塵冷冷地道,“說吧,你是自行了斷,還是要我動手?”
袁如笙閉了一下眼睛,又積蓄起一點力氣,然後睜開眼睛對越冰瑩道:“越姑娘,麻煩你把天劍給我,多謝!”
“等一等!”越冰瑩突然狠狠地咬了一下嘴脣,緩緩地道,“哥,倘若、倘若——”
謝輕塵和袁如笙看着她一忽兒慘白一忽兒緋紅的面頰,都有些疑惑了:她到底想說什麼?爲何突然如此吞吞吐吐?
越冰瑩終於又再開口,只是她的臉已然變成冰雪一般的顏色:“袁少俠,不知你可曾婚配?”
袁如笙一怔,隨即道:“越姑娘,你不必——”
越冰瑩冷冷地打斷他道:“我一個女孩子,開口這樣問你,莫非你倒定要我難堪不成?”
袁如笙嘆一口氣:“實不相瞞,袁某還不曾有過婚約媒證!”
“好!”越冰瑩轉向謝輕塵,“哥,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能找到一個好歸宿麼?眼前這位,不知你覺得合不合適?”
謝輕塵瞠目結舌,半晌方動了動嘴脣,卻只說了兩個字:“瑩兒!”
越冰瑩悽然一笑,緩緩地道:“哥,其實你一直都知道,我傾心的人是——”
謝輕塵怔在那裡,臉色也一下子變得煞白。
越冰瑩看到他的臉色,不覺頓了一頓,神情變得更加淒涼,卻終於還是掛着一抹叫人心碎的笑容說了下去:“可惜必力格那個傻瓜有眼無珠,而且又、又那麼早早地就去了!”
謝輕塵背過身去,仰起頭來,對着漫天漸漸集結起來的雲山,張大嘴巴直喘氣——他不忍再看到她的神色,她心碎的眼神像刀一樣深深地剜進了他心裡,叫他喘不過氣來,絞得他五臟六腑都劇痛起來!他一直把她當作自己唯一的親人,當她是自己最信任的親妹妹,願意用自己的性命換得她平安快樂,從來不肯捨得傷害她一分一毫,可是,爲何卻偏偏將她傷成這樣?!謝輕塵,你簡直就是千古罪人!
他緊緊地閉上眼睛,聽着她用那絕望而心碎的聲音在身後繼續緩緩地說道:“必力格去後,我跟着你來到中原,慢慢地開始希望自己能嫁給一個年少有爲的英雄俠士。袁少俠武藝高強,又出身名門正派,今日見他拼死不肯讓武林至寶落入這些奸邪之輩的手中,我大感欽佩,所以,有勞哥哥爲小妹做主!”
謝輕塵一言不發,只覺胸口痛得厲害,其實方纔擊殺狂蟒時,胸口被拍了一掌,雖然不是很重,可是他一直忙着沒有空坐下來調息,此即因爲心裡難過,內傷卻終於發作起來!他暗暗提一口氣,將涌到喉頭的一口腥甜硬生生地咽回去,卻只覺那疼痛更加劇烈起來!可是他用盡力氣默默隱忍着,努力把自己變成一尊雕像!
“越姑娘,”袁如笙也被這突然的變故驚呆了,不知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只喃喃地道,“你、你三思而行!”
“哥!”越冰瑩悽然地看着謝輕塵的背影:你爲何要背過身去?爲我將一腔心思全推到必力格身上而終於覺得解脫了麼?
她只覺得自己被越來越深的絕望扼緊了喉嚨,幾乎要說不下去了:“你幫我問問,這位少年俠士肯不肯娶我?倘若他叫我難堪,你就替我殺了他!”
她那個咬着牙說出來的“殺”字,叫謝輕塵覺得變成了一把鋒銳無比的利刃,如“斷魂”一般從自己頸中抹了過去,他幾乎聽見了自己鮮血迸濺的聲音!
謝輕塵慢慢睜開眼睛,深深吸一口氣,強忍住胸口的劇痛,緩緩轉過身來,艱難地道:“瑩兒,我不殺他就是了!我曾在夫人靈前發下誓言,要一生一世保護你照顧你,所以,倘若你不嫌棄,其實我、我也願意娶你的!”
說完這句話,他感到排山倒海般的脫力,不由後退了兩步,扶住那破損的廟門,方得以穩住身子!
瑩兒,你這個傻瓜,爲了救一個不相干的人,就這樣拿一生的幸福做賭注?我知道袁如笙是好人,我也曾想過你和他慢慢相處能日久生情,可是卻從不曾想過要你爲了救他,而如此輕率地託付終身!一切由我而起,是我對不起你,你要什麼,我來補償你,可好?
越冰瑩也怔住了,她的臉色已幾乎成了冰雪般晶瑩的透明,和眼眶中直轉的淚珠一個顏色,她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他慘白的面容,彷彿恨不得把他整個人都裝進自己眼裡一般。
兩人相隔數步,對視良久。
“哥,你這人,怎麼能這樣?”越冰瑩突然笑起來,笑得眼淚流了一臉,“這種時候了,誰跟你說笑?你都不問問人家的意思,就篤定人家會拒絕我麼?誰要你來可憐我、同情我,給我如此慷慨的施捨?!我又不是在向你逼婚,你、你憑什麼這樣羞辱我?”
第一次,謝輕塵和越冰瑩一樣,感到自己從頭頂冷到腳底,他呆呆地看着眼前這個滿面淚痕的女孩子,徒然地張了張嘴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越冰瑩也呆呆地看着他,覺得自己幾乎要瘋掉了:謝輕塵,到現在你來說你願意娶我?你勉強成這副臉色慘白的樣子,在這樣的時候來跟我說你願意娶我?你以爲我越冰瑩需要的竟是你的施捨,抱着你慷慨的施捨就會感激涕零,那你是不是還覺得我在拿袁如笙做幌子來向你逼婚?你把我越冰瑩當成什麼?!
終於,她在謝輕塵慘白的臉上看到前所未有的沮喪與灰心,然後他慢慢挺直了身子,眼神漸漸變得堅硬,緩緩地道:“瑩兒,你真的想清楚了?你願意嫁給他?即使我答應你,不殺他?”
越冰瑩眼裡的猶豫只是一閃,很快就消失了,她終於帶着滿臉滿眼的絕望與心碎,點了點頭道:“不錯!”
“好!”謝輕塵點點頭,一步一步慢慢來到袁如笙身旁,俯視着他,緩緩地道,“袁少俠,我妹妹有意以身相許,不知你可中意她否?雖然,她有一個聲名狼藉的哥哥,可是,她是個好姑娘,她秀美善良,聰明可愛,溫柔體貼……”
胸口又是一陣劇痛襲來,又有什麼東西腥腥甜甜的涌到了喉頭,謝輕塵說不下去了,他別過臉去,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脣,把那已到喉頭的鮮血再一次硬生生嚥了回去。
越冰瑩彷彿第一天認識他似的,錯愕地盯着他玉雕般的側面:謝輕塵,在你心裡,我真的有這麼好麼?
袁如笙也呆在了那裡,半晌方結結巴巴地道:“我、我——”
“你什麼你?”謝輕塵驀然迴轉臉來,對他大吼一聲,“願意就是願意,不願意就是不願意!男子漢大丈夫,吞吞吐吐什麼意思?!”
袁如笙皺起了眉頭,驀然拼盡全身氣力,用自己最大的聲音道:“越姑娘數次救我,我恨不得做牛做馬來報答她!她這麼好的姑娘,肯屈尊下嫁,是我袁如笙八輩子都修不來的福氣,除非我又瞎又聾,沒心沒肺,不,狼心狗肺,否則,我怎麼會不中意她?!”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再加上心情激動,不覺扯動了後背的傷口,痛得他一說完便立即吸了一口氣,狠狠地咬住了嘴脣!
“好!那就好!”謝輕塵卻終於大笑一聲,隨即沉聲道,“既然如此,我這個做哥哥的,有句話要交代在前面:倘若,你敢叫她爲你傷心流淚,我會叫你死得悽慘無比!”
袁如笙冷笑道:“這個,你大可放心!袁某就是賠上這條性命粉身碎骨,可是叫越姑娘傷心的那個人,也絕不會是我!連越姑娘這樣的人都傷害的,那還是人麼?”
謝輕塵悽然一笑,點點頭道:“好!罵得好!”
“袁少俠,不許、不許你這樣說話!”越冰瑩蹲下身道,“來,給我看看你的傷勢!”
謝輕塵也蹲下身,和她一起扶起袁如笙來。在越冰瑩給袁如笙後背的傷口上藥的時候,他把自己身上的外衣脫下來,撕成長長的寬條遞給越冰瑩。
越冰瑩頭也不擡地接過來,一邊給袁如笙包紮,一邊低低地道:“多謝!”
謝輕塵的身子僵了一下,卻一句話也沒有說,沉默地把剩下的布條繼續給她遞過來。
雲朵厚厚地攤滿了天空。
越冰瑩終於把袁如笙的傷口全部包紮完畢,於是擦了擦額頭的汗珠,擡頭看了看彤雲密佈的天空。
“可能要下雨了,到裡面去避避雨吧?”謝輕塵道,然後將袁如笙的左臂搭在自己肩上,扶他站了起來。
兩人將袁如笙架進廟裡。越冰瑩把供桌下那堆爛草整了一下,和謝輕塵一起小心翼翼地將袁如笙放在上面。
“謝公子,多謝!”袁如笙背靠供桌坐着,看到謝輕塵一言不發地站起來,折轉身準備出去,突然覺得有些內疚,畢竟謝輕塵也已兩次救過他的性命,不覺擡起頭對他說了一聲,“方纔若有得罪之處,還望海涵!”
謝輕塵冷冷地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袁如笙這纔看到他走過的地方留下一條細細的血跡,不由一怔,忙轉向越冰瑩道:“越姑娘,謝公子他好像受傷了?”
“嗯?”一直神思恍惚的越冰瑩慢慢轉過頭來望着他,仍是一臉懵懵懂懂的神情。
“你看!”袁如笙把地上的血跡指給她看。
越冰瑩的眼神驀然變得清明,她變了臉色,跳起身來,追了出去。
謝輕塵坐在方纔激戰過的地方,正掏出一個小盒子來,往左手上抹藥。
“哥,你受傷了,爲何不告訴我?”越冰瑩在他身前蹲下來,看到他那隻鮮血淋漓的左手,不由哽咽了一下。
謝輕塵微微一怔,隨即淡淡地道:“一點皮肉小傷而已,哪裡值得如此大驚小怪?”
“都這個樣子了,還說是皮肉小傷?”越冰瑩一把拉過他那隻從手心到手背都被尖鉤倒刺扎得血肉模糊的左手來,痛得謝輕塵猛然吸了口氣。
“對、對不起!”越冰瑩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我、我不是故意要弄疼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謝輕塵看見她的眼淚,忙不迭地連連點頭,可是這一下心神激盪,不由又牽動了胸口的內傷,猝不及防之下,他再也隱忍不住,隨着胸口一陣劇痛襲來,“哇”地一口鮮血就吐了出來!
越冰瑩兩腿一軟坐倒地上,看着那殷紅的鮮血,嚇得臉都白了:“哥,你到底怎麼樣?你不要嚇我!”
“真的沒有什麼!”謝輕塵擦了擦嘴角的血跡,長長地吁了口氣,“現在舒服多了!”
“騙人!”越冰瑩平生頭一回那樣對他大吼一聲,一把拉過他的右手,細細地給他把脈。
謝輕塵嘆一口氣,任她擺佈,不再說什麼了。
半晌,越冰瑩才放開他的右手,鬆了一口氣,嗔道:“明明受了內傷,爲何不趕快調息一下?”
“現在也來得及啊!”謝輕塵低下頭,淡淡地道。
越冰瑩看了他一眼,不再說話,而是飛快地拿過那個小盒子來,細心地給他的左手上了藥,又給他包紮起來,這才吁了口氣,抹一把額上的汗珠,柔聲道:“趕快進去調息一下吧?拖得久了總歸是不大好!”
“嗯!”謝輕塵點點頭,站起身和她一起走回那個小破廟裡去。
袁如笙看到二人進來,也關切地問道:“謝公子,傷勢如何?”
謝輕塵瞥他一眼,淡淡地道:“還好!”然後就不再說話,徑自找個牆角坐下來,閉目調息。
越冰瑩看着他靜靜地坐在牆角,又想起草原初識的那些日子來——當日母親剛剛去世,她悲痛難抑,每日那些進進出出前來弔唁的牧民,全仗必力格一家幫忙招呼。而謝輕塵,就是這樣在一個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靜靜地坐着,直到夜深人散之後,他會起身倒一杯水遞給她,偶爾幫她燒兩張紙,可是並不多說一句話來打擾她,然後再這樣靜靜地陪着她一直坐到天亮。
那時候,誰能想到會有今日啊?
天快黑的時候,雨點終於落下地來。
越冰瑩焦慮地望着門外綿綿不斷的雨絲夾着陣陣冷風,再也忍不住,站起身往門外走去。
“越姑娘,你、你們沒有帶傘麼?”袁如笙的聲音裡是真真切切的關心。
“不要緊,他應該沒有去太遠的地方,我看看就回來!”越冰瑩道,正預備跨出門去,一個人影便裹着風雨掠了進來。
“哥!”越冰瑩看着他微微溼潤的頭髮和衣服,忙關切地問道,“你、你去哪裡了?怎麼纔回來?”
謝輕塵把手裡一包吃食遞給她道:“你們倆餓了吧?吃點東西?”
“哦!”越冰瑩接過來,轉身欲走,卻發現謝輕塵站在門口沒有一起過來的意思,不由遲疑一下,方道,“你呢?怎麼不一起過來吃?”
謝輕塵卻背過身去,面對着門外的悽風苦雨,淡淡地道:“我在附近一家鎮子上吃過了。對了,我把那些屍首都清理掉了,再加上這場大雨,他們一時半會應該找不到這裡來了,袁少俠正好可以安心養養傷。”
越冰瑩看着他的背影,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她本想說聲“多謝”,可是卻想起當日自己照顧茉莉時,謝輕塵那一句“謝謝”帶來的生分彷彿一把利刃一樣剜進自己心裡的感覺。其實對於謝輕塵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上午給袁如笙包紮接過他遞來的布條時,那一句“多謝”出口,他驀然僵了一下的樣子至今歷歷在目!算了,何必非要再去傷害他?自己這樣輕率地說要嫁給袁如笙,只怕已經讓他內疚不已了,你看他下半日那一直悶悶不樂的樣子啊!
雨一直下到第二日傍晚才停歇。
誠如謝輕塵所言,因爲他思慮周全,那些追蹤者斷了線索,袁如笙便在這家荒僻的小破廟裡安安心心地養了二十多天。他的傷勢看着雖然重,可其實多半都是皮肉外傷,所以好得很快。唯一傷筋動骨的是左手那根食指,越冰瑩用小木棍給他夾好包好,倒也沒有什麼大礙了。
越冰瑩與袁如笙雖然相識很早,但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後來都只是偶爾見面打個招呼而已,所以實在算不上相熟。可是這十幾□□夕相處,越冰瑩方纔發覺,比起當年那個率真爽朗的少年來,他並無太多變化,倒是很好相處。而且,袁如笙對她確實一片真心,能與她如此晨昏相對,又想到她要以身相許,當真喜不自勝,對她是百依百順,呵護備至。
只有在他昏昏睡去的時候,越冰瑩纔會卸下臉上那副平靜無波的面具,盡情將內心的悲傷宣泄在臉上。
因爲,不管白天晚上,除了雨天,除了按時來送三頓飯,此外幾乎就不再能看到謝輕塵的身影了。即使是一日三餐,他也只是默默地把食盒放下,就徑自折轉身出去了,直到他們吃過飯之後,他會再把食盒帶走。可是,他又總是那麼細心,沒有忘記給袁如笙買兩套換洗的衣衫,也沒有忘記給她添置禦寒的厚衣服,而且居然還都是那麼合身,彷彿量身定做的一般。
可是突然間,感覺就疏遠了許多。
越冰瑩想起自己當初說什麼都不肯去“悅和山莊”,只是害怕與他分開,可如今這個樣子,又豈是她所希望的啊?不覺地,眼淚就慢慢地順着臉頰瀉了下來,從前雖然常常覺得難過,可是總還抱着一絲自欺欺人的希望,如今呢?如今,卻只剩下無窮無盡的絕望!那個時而清傲如風時而冷厲如劍的男子,今生今世,都不會再與她有什麼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