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潤蓮推了推坐在椅子上發呆的主子,眼中全是疑惑不解。她不過出去摘了會兒桂花,小姐怎麼就把自己折騰成了這個樣子?
頭髮亂七八糟不說,衣裳也皺成了鹹菜,紅眼睛都快趕上田野裡的大白兔了。還有嘴脣,不知道是髒了還是傷了,一塊暗紅橫在脣峰上,對比周遭的粉嫩顏色,怎麼看怎麼刺眼。這哪像是在房裡歇息,倒像是和人打了一架。
“花采好了?”公孫筠秀尚不知自己的模樣有多糟糕,強打精神,假裝若無其事。
潤蓮點點頭,將花籃放到她身旁的小桌上,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姐,您是不是哭過了?”
“啊?”下意識摸了摸臉,公孫筠秀扯出一個生硬的笑容,敷衍道:“沒,剛睡過去,魘住了……”
不願多談,公孫筠秀低頭嗅了嗅桌上的半籃桂花,卻被濃郁的香氣堵住口鼻,不禁皺眉,趕緊挪遠了些。
潤蓮體貼地將花籃拿開,又說:“李姨娘剛纔派人來請小姐,可以過去用飯了。”
“派人過來?什麼時候?人在哪兒?”一聽這事兒,公孫筠秀就緊張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陸驚雷前一刻還在這裡,要是讓僕人撞見,叫她如何解釋?!
“人沒進來呢,在院子外面同奴婢遇上,就先回了。”
還好。
公孫筠秀鬆了口氣,習慣性地擡手揉揉額角,卻發現陸驚雷給的五十兩銀票還在手裡,於是找出裝錢的荷包,將它和其他銀錢收在一起。
雖然收下了這筆錢,公孫筠秀卻不打算碰它。這是陸驚雷的東西,她不想和他不清不楚。只是這錢以後多半沒機會還他了,因爲公孫筠秀一點兒也不想再見他。還好他要從軍打仗,讓她有時間籌劃脫身大計。
“那走吧,別讓李姨娘久等了。”暫時放下心事,公孫筠秀順了順衣襟就要出門。
“等等!”潤蓮趕緊拉住主子,提醒到:“小姐的頭髮亂了,奴婢給您梳梳吧!”
不止是頭髮,這衣裳也得換一身。
潤蓮一邊爲公孫筠秀整理,一邊爲她的反常納悶不已。雖然她跟着公孫筠秀的日子不長,但也知道她平時最重禮數,今天卻如此心不在焉,連儀容都忽略了。看來,剛纔的夢魘一定非常可怕。
“小姐,你的嘴該不會是被蟲子咬了吧?奴婢找點藥給你擦擦。”見公孫筠秀洗過臉之後,嘴上的印記還在,潤蓮不禁有些擔心,不由在心裡嘀咕:什麼蟲子這麼毒?都咬到脣上去了。一會兒得把被子都搬出去曬曬才行。
公孫筠秀拿起銅鏡一瞧,臉便綠了。這哪是蟲子咬的,多半是被陸驚雷吮得淤血了。她本身脣色就淺,襯得那淤痕格外刺眼。
拒了潤蓮拿來的蚊蟲藥,公孫筠秀找出香粉敷了一層,可惜無甚效果。無奈之下,她又拿出口脂來塗,可那口脂顏色豔麗,她素素淡淡習慣了,一塗上就覺得太過隆重。左看右看了好一會兒,她最終還是決定放棄了。脣上淤痕若有人問起,大可以解釋爲蚊蟲叮咬。可這妝容一改,反而有點欲蓋彌彰的嫌疑。
潤蓮自然想不到這許多,只覺得小姐妝扮上十分好看,於是力勸她保留。公孫筠秀笑着搖搖頭,重新將臉洗淨。
來回這一耽擱,等她們趕到用飯的前廳,李姨娘已經坐在桌前等着了。公孫筠秀很不好意思,一再道歉,還好李姨娘半點都不介意。
“看你客氣得,又把姨娘當外人不是?”親熱地拉着公孫筠秀坐下,李姨娘便吩咐下人將飯菜端上來。
公孫筠秀靦腆地笑了笑,見桌上只有她們兩人,問道:“嬸母不來吃嗎?”
“她忙着照顧佑兒,不來了。”
“堂弟他……”想起白姨娘的話,公孫筠秀有些猶豫,不知道再過問堂弟的事是否妥當。
“大夫瞧過了,已經沒什麼大礙。之前是身子太弱,哭岔氣了。不過多虧你在,纔有驚無險。”
回想早上救人的一幕,公孫筠秀心有餘悸:“我也是胡亂試試,歪打正着了。”
李詠秋夾起一塊魚,細心地剔了刺,而後放到公孫筠秀碗裡,臉上浮出長者特有的慈愛笑容:“不管是歪打還是正打,你都救了佑兒,是我公孫家的大恩人。”
“這回輪到姨娘見外了,我也姓公孫啊!”
“是是是,我們本就是一家人。”
融洽的氣氛讓公孫筠秀放鬆了不少,連帶着食慾大增。李詠秋身懷六甲,也不含糊,兩個人吃吃聊聊,半個時辰下來,竟將桌上的四菜一湯掃了個乾淨。
放下碗筷,李詠秋一邊感嘆自己的食量,一邊拉着公孫筠秀的手,親熱地說:“走,陪姨娘到院子裡轉轉,消消食。”
公孫筠秀自是不會拒絕,攙着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跟了去。
公孫德家的庭院並不大,和北澤大多數富戶家中一樣,都是四正四方的對稱佈局。院子除了常見的桂花海棠,還有兩株梧桐,樹幹青綠,枝頭碧葉漸枯,渲染出秋意蕭蕭。
“這可是青桐樹?”公孫筠秀忍不住好奇。
她曾經聽孃親提過,德安一代盛產青桐木,是制琴的上佳木料。
“正是。”
李詠秋點頭,行至樹下,擡手摘下一片低垂的青桐葉兒,合在雙掌之間,昂首舉頭,好似祈福一般站了良久,纔不無自豪地說:“我們家的鳴琴閣之所以遠近馳名,都是因爲這青桐木製的琴好。”
“鳳凰鳴矣,於彼高岡。梧桐生矣,於彼朝陽。”想起鳳棲梧桐的傳說,公孫筠秀笑道:“這青桐樹,在鳳凰眼裡都是獨一份的。”
“瞧你,出口成章的,可是上過私塾?”
公孫筠秀搖頭,自謙道:“我可不會作文章,只是從前跟着孃親學過幾個字而已。”
北澤朝廷近年也有提倡女子入學,但真這麼做的人家並不多。一是女子有才也做不得官,倘若才華出衆,嫁人後強過夫君反倒不好;二是私塾不但耗財,也講究身份門第,普通人家的兒女想入學並不容易。公孫筠秀屬其一。
“那你孃親教你學過琴嗎?”李詠秋又問。
公孫筠秀搖頭,“孃親不擅琴,我的琴藝都是請師傅教的。”
“哦……”李詠秋輕輕點頭,像是想起了什麼,半天都不言語。午後斑駁的樹影裡籠着她的面龐,模糊了她的表情:“你堂叔曾說過,公孫老太爺愛琴成癡,可到了他這一輩兒,只有你爹的琴藝得了老太爺真傳。可惜你爹去得早,不然由他指點你,一定比師傅教得好。”
“是我們父女緣份太淺。”忽地說到這些,公孫筠秀的情緒不免有些震盪,到底年紀尚輕,面上也跟着顯了出來。
李詠秋看見,立刻自責道:“瞧我這張嘴,好好的提這些作甚?”
公孫筠秀自然不能怪她,只是尷尬地笑了笑。李詠秋不好再說,便拉着她往院中的池塘邊走去。
院子不大,池塘就更小,不過這並不妨礙公孫德在塘邊修個涼亭增加致趣。
“我這肚子累贅得很,走兩步就得歇着。來,陪我到亭子裡坐會兒吧。”
李詠秋還是笑盈盈的,公孫筠秀也不好拒絕,只能點頭。
李詠秋的貼身丫鬟見主子要坐在亭子裡,便立刻拿了兩個軟墊墊在凳上防涼,隨後又照她的吩咐備下茶水瓜果。
見姨娘一副準備和自己長聊的打算,不想再提父母家事的公孫筠秀便打算找藉口迴避,卻聽李詠秋先一步對她的丫鬟潤蓮說:“你先下去吧,我和你家小姐說幾句體己話。”
她是公孫筠秀的長輩,潤蓮只能服從。看着丫鬟遠去的背影,公孫筠秀忽地有些忐忑。
果然,李詠秋的下一句話就讓她慌張起來:“你的嘴上是怎麼了?在哪兒撞淤了嗎?”
之前公孫筠秀不是在吃飯就是側着身,李詠秋也沒注意到她脣上的異樣。現在面對面坐着,被陸驚雷吮過的地方又已經由暗變黑,色澤更重,便落入了李詠秋的眼裡。
“沒、沒什麼。可能被什麼東西咬了,不打緊的。”明知道李詠秋不可能聯想到陸驚雷,公孫筠秀還是心虛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