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炮灰

公主落水受驚,和親隊伍不得不滯留平冗城。暫住蘭雪館裡的樂女與舞姬們閒來無事,又開始互揪小辮子,鬥舌拌嘴,吵得不亦樂乎。

公孫筠秀不想留在那個充滿屈辱記憶的偏院,急着趕回來,結果一進庭院就變成了被瞄準的靶心。

“喲,勇救公主的女壯士回來啦!”

“紙糊的壯士吧?功勞沒搶到,反倒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這是不是所謂的偷雞不成蝕把米呀?”

“哈哈哈哈……”

此時的公孫筠秀披頭散髮,精神萎靡,正是狼狽的時候。舞姬們你一言我一語,嘲諷得十分起勁。公孫筠秀根本沒有餘力同她們糾纏,只管低着頭往房裡走,不聞不問,權當她們透明。

可向來潑辣的南彩兒卻看不下去了,立刻跳出來兩肋插刀,“知道的你們是舞姬,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們是公雞,一個賽過一個會打鳴兒。”

與她焦孟不離的王遙自然也不落後,當即接道:“這哪兒是打鳴呀?跟烏鴉似的,就會呱呱亂叫。”

“說得好!不過,這烏鴉亂叫可都是有原因的。”

“什麼原因?”

“當然是嫉妒呀!”

兩個小姐妹唱起了雙簧。莫名成了事主的公孫筠秀被王遙拉住,想走也走不成了。

只見南彩兒把手往腰一插,神情彪悍地說:“她們就是嫉妒公主看重筠秀。教坊跟來的這麼多人裡,只有筠秀上過公主的座駕,陪公主聊天解悶。不知道有多少人跟花皮蛇遇着賴□□似的眼紅她!”

說着,南彩兒還特意掃了一眼舞姬們,生怕她們不知道自己所指何人似的。氣得對方兩眼發綠。

“彩兒……”

公孫筠秀頭疼欲裂,實在不想因爲自己把樂女與舞姬的關係弄得更僵,於是出聲制止。可南彩兒越說越起勁,根本不給她打斷的機會。

“再說了,筠秀昨天雖然沒救着人,卻是第一個跳下去的。這裡誰有那個膽兒?有那個膽兒,也沒有那個本事!功勞也許談不上,這苦勞還能跑嗎?公主明察秋毫,今後一定會更加看重她。小遙,你年紀小不懂是非,可千萬別學那些個烏眼雞,見不得人好,會遭報應的。”

南彩兒噼哩叭啦一長串連珠炮,連換氣都不帶,直聽得樂女這一幫眉開眼笑,威風抖擻。

王遙被點到名,立刻脆生生地應道:“姐姐放心,小遙一定不會!”

公孫筠秀服了她們的利嘴,眼看杜紫纖就要發作反擊,立刻拉住南彩兒:“彩兒,我不舒服,送我回房吧。”

南彩兒十分關心她,趕緊問:“哪裡不舒服?要請御醫過來看看嗎?程大人昨天說了,你如果不舒服可以直接去請曾御醫的。”

公孫筠秀搖頭,只想快點回房。

舞姬中爲首的杜紫纖看到這一幕,立刻發出一聲冷笑:“對,再往馬屁股上多掛幾把蒲扇。這馬屁拍響了,回頭她飛黃騰達,能帶着你們雞犬升天。”

南彩兒一聽,又要回罵。公孫筠秀死死拖住她往屋裡去,不想再這樣沒完沒了。

可樹欲靜而風不止,杜紫纖繼續追着冷嘲熱諷:“她多能耐啊!又會討好公主,還能勾着程侍郎飛鷹走馬地去救她。看着老實本份,背地裡不知道多少花花腸子。”

她也不是單打獨鬥,有舞姬立刻跟着說:“不過花花腸子再多也沒用啊!那程大人的嫡夫人可是王令王大人家的千金。就憑她這身份,給人家提鞋都不配。”

杜紫纖捧着肚子,誇張地大笑出聲:“哈哈哈哈!所以我們寧可當花皮蛇,也比當癩□□好!”

見她突然扯到程仕之頭上,毫無顧忌地毀人聲譽,公孫筠秀不禁停下腳步,面色如霜:“杜紫纖,你可知舞由樂生的道理。”

從未見她表情如此凌厲,杜紫纖受了威嚇,不由自主地縮了縮。

舞姬獻藝,必須得樂女們演奏配合。曲樂好壞直接影響到她們的發揮。可從地位上,樂女並未高出舞姬半分,所以舞姬們對這點向來不以爲然。橫豎每次獻藝都有主子在場,耍手段很可能得不償失。

公孫筠秀的這番話話,似威脅又算不得威脅。不過,凡事無絕對,杜紫纖心中生出忌憚,卻又不甘心這樣被壓下一頭,於是惱火地說:“你我一樣出身,什麼叫舞由樂生?你給我說清楚!”

“我只是提醒你,凡事留三分餘地,莫斷了自己後路。”

公孫筠秀從未這樣與人說過話,冰冷的語調配着沙啞低沉的噪音,竟是格外的懾人。連南彩兒和王遙她們都大感意外。

沒心情去留意其他人的反應,公孫筠秀感覺頭越來越疼,身體也搖搖欲墜,於是拉着南彩兒繼續往前走。

舞姬們不敢再造次,紛紛把視線投向杜紫纖。感覺自己的地位被威脅,杜紫纖不得硬起脖子,一把抓住公孫筠秀的肩膀。

“你給我站住!”

隨着她一聲暴喝,公孫筠秀的衣襟竟被扯開了半寸,露出裡面雪白的肌膚,還有上面詭異的紅色斑痕。那是昨天屈辱的證明。

公孫筠秀心頭一痛,反射性地揮出手去,手背正正抽在杜紫纖的臉上。杜紫纖被打懵了,捧着臉呆若木雞。

“筠秀!”

南彩兒嚇了一跳,看着公孫筠秀,半天說不出話來。樂女和舞姬吵架的次數十個指頭都數不完,可這吵到動手還是頭一回。

公孫筠秀也被自己嚇了一跳。昨晚纔打過陸驚雷,今天又抽了杜紫纖。這種事難道是一回生二回熟不成?

可驚嚇過去後,她反而變得前所未有的冷靜,目光掃過衆人,正色道:“從今天起,誰敢再生事端,我就稟告公主,請她來責罰!”

公孫筠秀雖與其他人身份無差,但一直以來都倍受三王子與六公主青睞。只是她向來內斂,從未恃寵而嬌,所以以前也沒有人畏她懼她。如今見她發威,大家這才意識到她也是有殺傷力的,頓時俯首繫頸。

再說捱了打的杜紫纖,盛怒之下根本審不清形勢,只想着爲自己扳回一城,袖子一擼就要衝上來拼命。

南彩兒和王遙本能地擋在公孫筠秀的前面,可杜纖紫的手已經伸到了公孫筠秀面前。

從昨天一直折騰到今天,公孫筠秀的身體早已是強弩之末。杜紫纖才碰到她,她就兩眼一黑,軟倒下去。在外人看來,好像杜紫纖把她打倒了一樣。

“筠秀!”

“呀——”

……

女人多的地方,永遠不會缺乏混亂。

公孫筠秀剛倒下,就有人大呼小叫起來。其他人跟着亂成一團,杜紫纖也嚇傻了,立刻解釋不關她的事,卻沒有人理會她。

南彩兒摟着昏迷不醒的公孫筠秀,焦急地吩咐王遙:“快去請御醫!”

王遙不敢耽擱,一路狂奔。路上遇着諸瑩,沒時間解釋,趕緊拉着一起跑。可等她們到了御醫居住的地方,才知道他已經去了公主那邊,正在爲公主診脈。

兩人只好轉去公主所在的眠槿院,又被告知御醫正在爲公主施針去寒,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

公孫筠秀自然比不得公主重要,王遙無措地問諸瑩:“這怎麼辦?”

諸瑩當機立斷:“去找程大人。”

這個時候,程仕之正在與平冗城城主薛儀商談城主府警戒不足的問題。薛儀一聽也覺得不妥,但守衛公主的事都是大王子直接安排的,於是他請來了具體負責的中軍統領陸驚雷。

他們哪裡知道,正是陸驚雷刻意削弱了公主的護衛。巡邏太多的話,他半夜摸去探望公孫筠秀豈不麻煩?

諸瑩和王遙費盡周折找到程仕之的時候,他正與陸驚雷爭執不下,氣氛很不友好。可當王遙說出公孫筠秀暈倒,請不到御醫醫治時,程仕之卻和陸驚雷忽地一致起來。不過,陸驚雷比程仕之行動得更快。

“你去叫大哥!記得讓他帶上上次找的膏藥。”吩咐過跟隨自己的李克勇,陸驚雷便風一樣撲出門,直奔公孫筠秀所在的蘭雪館。

程仕之跟在他身後,腳程始終不如他,不一會兒就被拋下老遠。王遙和諸瑩兩名短腿的小女子就更不用說了。

到了蘭雪館,陸驚雷也不避嫌,攔了個舞姬問清公孫筠秀住哪間屋子,就立刻衝了進去。

屋裡,公孫筠秀昏迷在牀,樂女們則焦急地守在一旁。

陸驚雷直接將離得最近的南彩兒趕開,佔了她的位置,然後問道:“傷着哪兒了?”

“沒有傷着。”南彩兒見過陸驚雷給公孫筠秀灌酒驅寒,雖然詫異他此時的舉動,卻還是回答道:“就是額頭髮燙,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寒……”

陸驚雷一聽,立刻把右手放在公孫筠秀額上,左手貼着自己的。果然有些燙,但並不嚴重。他鬆口氣,吩咐道:“去打盆涼水來,浸溼帕子貼在她額上。”

“水來了。”端水進來的是杜紫纖。

她雖然堅信公孫筠秀昏倒與她沒有關係,但心裡總是發虛,所以想做些事情來彌補。

南彩兒一見着她就覺得牙癢,語氣自然好不到哪裡去:“你來做什麼?人都這樣了,你還想來打架啊?”

“我……”杜紫纖一時語塞。

這時,一直冷眼旁觀的陸驚雷問了一句:“她是誰?”

南彩兒立刻告狀說:“就是她上來打筠秀,筠秀才會摔倒昏過去的。”

“明明是她先動手打我!我不過是以牙還牙,而且我都沒有用力……”

杜紫纖氣乎乎地辯解着,陸驚雷站起身,兩步跨到她面前。

杜紫纖被他身上散發的戾氣震住,下意識收聲,不敢動彈。

陸驚雷接過她手裡的水盆,然後忽地擡腿,一腳踹在她的肚子上。杜紫纖慘叫一聲,整個人被踢飛出去。倒黴的程仕之此時正好挑簾進來,被她撞了個正着,摔在地上做了墊背。

公孫筠秀悠悠轉醒,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