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一場虛驚

渾渾噩噩中,公孫筠秀聽見前方的動靜忽然停頓下來,就像被人狠狠掐斷了一樣。

揮開諸瑩的手,她用力吸了口氣,冬夜的寒涼一下子嗆進她的肺裡,刺激得她咳嗽不止。諸瑩嚇了一跳,趕緊再次將她的聲音捂住。

她的力氣很大,眼睛裡全是驚恐,“你想害死我們嗎?”

掙不開她,公孫筠秀用力搖頭,小臉因爲呼吸受阻瞬間漲得通紅。

“瑩姐姐!”

南彩兒趕緊拉住失控的諸瑩,不讓她傷着公孫筠秀。

終於擺脫了鉗制,公孫筠秀捂着胸口,呼呼地喘着氣。

“對不起……”

明明是滴水成冰的夜晚,公孫筠秀卻能看見諸瑩鼻翼上的汗珠。她哽咽着對她道歉,雖然找回了理智,但恐懼仍在眼中徘徊未散。

這纔是一個人面對死亡的正常反應對嗎?害怕,畏縮,急於自保。

爲什麼陸驚雷不怕死?明知有可能危及性命,還要爲她挺身而出。

“你們走吧。”公孫筠秀說。

“你呢?”

南彩兒與諸瑩看着她。

“我要和他一起。”

沒有時間細說,公孫筠秀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往陸驚雷消失的方向狂奔而去。

一直以來,公孫筠秀都把陸驚雷當成一個惡人,他對她也的確十惡不赦。這樣的人,老天爺總有一天會收拾他。也許讓他死在戰場上,也許讓他死在仇家手裡。怎樣都好,卻不該在今天,不該是爲了她。

今晚是公孫筠秀央求陸驚雷來幫她救人的。她把他當成一根救命稻草,利用他對自己的喜愛,將他引入兇險之中。來之前,公孫筠秀答應原諒他曾經的所作所爲,可他如果因此送了性命,原諒就會變成虧欠。他也許願意以此贖清罪孽,她卻不想讓自己的雙手沾染他的鮮血。她知道自己肯定負擔不起那樣的心靈枷鎖。

陸驚雷要用自身爲餌引開敵人,公孫筠秀前去毫無助益。

那就死在一起吧,讓今生冤孽到此爲止,來生再世爲人,只求不遇不識。

這些想着,拿着陸驚雷給的短刀,公孫筠秀好像撲火的飛蛾一般投身而去。

轉眼間,她便看見一大隊人馬停在街口。冷鐵甲冑,刀槍劍戟,好不剛猛。

“什麼人?!”

發現她的行跡,有士兵立刻架起弓箭,對準了她的方向。

陸驚雷轉頭,嚇得暴吼一聲:“把弓放下!快放下!”

公孫筠秀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抓着刀鞘,愣愣地看着他跑向自己。

全身的力氣都花在了手上,起初還能感覺到指甲陷進掌心帶來的痛疼,之後便是輕微的、類似癲癇的顫抖,帶着一波接一波的麻木漸漸主宰了身體。

注意到她空無一物的眼神,還有極不自然的動作,陸驚雷放慢了腳步,停在離她一臂之遙的地放。

“把刀給我。”

他的聲音聽着就在耳邊,卻又那麼遙遠。

恍恍惚惚中,看見他伸手過來,公孫筠秀本能想要後退,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動作。

已經下好了共同赴死的決心,忽然又得了生機,彷彿天堂地獄一番輪迴。公孫筠秀完全調適不來,感覺不到一絲真實,直到陸驚雷牽起她的手,接過她手中短小的武器。

“是六哥帶的人,我們安全了。”

不知是他溫暖的雙手,還是那句“安全了”起到了作用,公孫筠秀終於記起了正常呼吸該有的節奏。而全身隨之放鬆的結果,就是兩眼一黑,不省人事。

再醒來已經是次日午時。坐在牀上,看着空無一人的陌生房間,公孫筠秀好半天都想不起來自己身處何處,直到隱約聞見屋外傳來的戰鼓號角聲。

這裡是巴託城的城主府,北澤軍攻城後就佔領了這裡。

公孫筠秀迅速梳洗完,走出門去,看到爲數衆多的北澤士兵在府中穿行。有巡邏的,有稟事的,來來去去,沒有一個熟面孔。

就在她準備隨便找一個人詢問的時候,就見南彩兒朝她走過來,懷裡還抱着她的鳴幽琴。

“筠秀!你醒啦!”

一發現公孫筠秀,南彩兒略嫌灰暗的臉龐上立刻綻出一絲光彩。

公孫筠秀趕緊上去,從她手裡接過自己的琴。

“我昨天……”好像暈倒在陸驚雷的懷裡。

“你昨天嚇死我們了,突然就暈了過去,還以爲你受傷了呢!”

公孫筠秀十分慚愧,不好意思解釋說是自己是精神承受不住纔會暈倒。

兩人進了屋,等公孫筠秀把琴放下,南彩兒大概將她暈倒之後的事說了一遍。

原來,昨天李克勇護送大王子入城主府後,正要去追擊敵軍,便遇上了陸驚雷和她們三個。陸驚雷把她們送到城主府,就追着李克勇去了。

程仕之爲公孫筠秀請來了御醫診治,她的鳴幽琴也是他爲她收藏起來的。

看着昨天濺在琴上的斑斑血跡,公孫筠秀呼吸一滯,感覺又像聞到了滿屋的血腥。

“公主身邊的人都死在驛館了,所以我和瑩姐姐被派去伺候公主。你先吃點東西,等恢復了就和我們一起去。”抓住公孫筠秀的手,南彩兒不無感動地說:“謝謝你,筠秀。”

“啊?”公孫筠秀一時不能領悟。

“謝謝你昨晚來救我們。如果不是你,我和瑩姐姐真不知道能不能逃過這一劫。”

“我……我沒做什麼,是陸驚雷救了你們。”

這份感謝,公孫筠秀感覺受之有愧。她趕去驛館的時候其實已經遲了,諸瑩與南彩是憑藉自己的機警才生存下來。而她除了給陸驚雷添了不少麻煩之外,什麼實質性的幫助都未提供。

南彩兒卻不已爲然,輕笑道:“陸將軍如果不是看着你的面子,又怎麼會來找我們?”

說到陸驚雷,公孫筠秀心裡忽地一陣荒涼,“城裡還在打嗎?”

“嗯。城南那邊還有大邱軍在頑抗,另外有一部分從西邊逃了出去,陸將軍和李統領領着人去追了。”

一聽這話,公孫筠秀不禁有些擔憂。都說窮寇莫追,陸驚雷他們這樣追趕過去真的可行嗎?

沒什麼胃口,公孫筠秀草草用了午飯,便和南彩兒一起去了公主那裡。

也許是得益於皇家天生的氣魄與膽識,經歷了一夜危機,公主的狀態看起來很不錯,甚至可以說有些興奮。公孫筠秀不禁自嘆弗如。

“你們三個都是有福的,以後跟着本宮回北澤,本宮定不會虧待你們。”一見到公孫筠秀,公主說完這一句,便把話題拐到了陸驚雷身上,“筠秀,你與陸將軍是不是一早就認識?”

“回公主話,奴婢入宮之前曾與陸將軍有……數面之緣。”公孫筠秀不敢隱瞞,卻也不好直說,於是含糊地應了一句。

“那他……”賀蘭端綺本想繼續打聽,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公孫筠秀揣摩不準,也不敢貿然接話。這幾天陸驚雷對她表現出來的異乎尋常的關心,肯定已經被公主收在了眼裡,也不知道到底是禍是福。要是公主細問她與陸驚雷相識的過程,她該怎麼回答?

屋子裡一下空寂起來,氣氛有些詭異。

諸瑩正在爲公主捶腿,小心地窺了主子一眼,便另外起了個話頭:“聽說束月國的長公主素和流金正要與大邱太子和親,人已經到了邊境。大邱太子來巴託就是要去接她的。”

得她幫忙化解了尷尬,公孫筠秀立刻投去感激的一瞥,可她卻立刻閃避開來。想她可能還在爲昨夜的事糾結,公孫筠秀不由面色一黯。

“可大邱太子已經死了呀!”南彩兒性子活潑,嘴也快,立刻接道:“那個長公主會不會恨我們北澤害她沒得嫁呀?束月國會不會爲了個事與北澤爲難呢?我們正和大邱人打着,要是他們來幫大邱……”

“你個小丫頭,腦瓜子轉得還挺快。”看南彩兒憂心忡忡的樣子,賀蘭端綺噗嗤一下笑了出來,“束月不過指甲蓋兒大的地方,有什麼本事與我們北澤爲敵。本宮殺了大邱太子,她應該感謝本宮纔是。那狗東西一看就是個酒囊飯袋,哪比得上我北澤男兒。回頭本宮讓父王挑個哥哥與她和親,她肯定會笑得嘴都合不攏。”

“公主英明!”

賀蘭瑞綺說得高興,南彩兒也聽得高興。

那大邱太子生前雖然與她並無仇怨,但大邱軍爲了他屠了整個驛館,殺害了她最好的姐妹。無論是誰的因誰的果,她都恨不得扒他們的皮,喝他們的血。

見氣氛輕鬆,公孫筠秀也順着公主的話說道:“聽說那個束月公主也通音律,最擅琵琶,而且長得傾國傾城,感覺與三王子挺契合。”

“哎喲!”

正在伺候捶腿的諸瑩忽地一記重手,打疼了賀蘭瑞綺。聽到主子的叫聲,三名婢女撲通幾下,全部跪到了地上。

“奴婢該死!”諸瑩額頭叩地,嚇得臉色發白。

“算了,你們到底不是伺候人的宮女,以後小心點兒。”

還好,賀蘭瑞綺並未追究,不過也沒有心情繼續之前的話題了。

公孫筠秀舒了一口氣,再看諸瑩,她依然在閃躲她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