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紅喜字映入眼簾,相映出白中透紅的水嫩嬌顏,菱花鏡內忠實呈現出待嫁女兒的羞態。

顏顏絳脣微揚,勾出喜盈盈、嬌怯怯的幸福笑意,螓首微偏,不經意觸及左半邊刺目的痕跡,笑意略略一僵。

不會的,他不會介意的,……對吧?

她暗自安慰着自己。

幾乎是習慣性的,右手又握上胸前垂掛的玉如意,平定她惶惑不安的靈魂。

“傅磊……”輕輕柔柔的低吟,繞在舌尖,牽引出她滿懷柔情。

多簡單的兩個字,卻牽繫了她的一生。

打從孩提時定下這樁娃娃親,她便知道,她這輩子將會是他的妻,也一直在爲這個信念而活,努力讓自己成爲得以匹配他的女子。

而今——

她就要嫁給他了,實踐鴛盟,與他相守到老——

他會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剛強堅毅,還是溫柔敦厚?丰采逼人,還是平凡樸實?

不管如何,她都已認定他,成長過程中,多少悲喜,多少辛酸笑淚,是胸前這塊玉如意伴她度過,無助仿惶時,握着它,就彷彿在黑暗中找到了方向,知道自己屬於某人,知道有人在等待着她。便不會迷惘。

一年又一年,不知不覺中,她便這樣認定了這塊分享她所有心事的玉如意、認定了將玉如意送她的溫柔男孩……

聽娘說,兒時的傅磊,有着倔傲剛強的壞脾氣,但是隱藏在壞脾氣之下的,卻是一顆最柔軟的心房,在那毗鄰而居的數月裡,每當父母乏術之餘,將她託付給傅磊準沒錯,他表面上再不情不願,可對她的照顧.卻是比誰都細膩貼心,從未讓她受過一丁點兒傷害。

所以娘總告訴她,要以最柔軟的心房去包容她的夫婿,再剛強的心,總會融化在她的柔情當中。

她記得,她一直都記得,滴水穿石,柔能克剛,她要很幸福、很幸福地和他過一輩子——

“姐,你睡了嗎?”一聲簡潔的敲門聲,伴隨着呼喚傳進耳中。

“還沒呢,泛舟。”

同一時間,房門開啓,一名年輕俊俏的男孩大搖大擺地踏人閨房。

“我就說嘛,哪個準備嫁人的新娘,還有心情睡大頭覺?”男孩笑嘻嘻地晃到她身邊,一屁股就坐了下去,老實不客氣地搭上她纖細的肩頭。

“怎麼樣?要不要分享一下待嫁女兒心的感覺?”

戚水顏啼笑皆非,微揚清眸睇他。“你也去討個老婆,問問她不就知道了?”

“纔不。”戚泛舟揮揮手。“女人哪,麻煩得要死,討個老婆不就等於是在自找麻煩?”

“嗯哼。”戚水顏淡哼。“請把閣下的手由我這個麻煩的肩上移開。”

“那怎麼一樣?全天下也只有我家孃親和賢慧的阿姐被摒除在麻煩之外,能娶到這兩個女人的男人哪,不曉得上輩子燒了多少好香,纔有這等福分。”

“你太誇張了。”戚水顏被他的表情給逗笑。

“一點也不。我家阿姐的好,可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盡的,說實在的,我還真捨不得你嫁出去呢!”說着說着,竟學起三歲孩童撒嬌,拉着戚水顏的手,突發奇想地冒出一句:“姐,你不要嫁了好不好?留下來陪我們。”

戚水顏微訝,而後笑嘆。“我不嫁,難不成留着當老姑婆讓你養啊?”

“有什麼關係?我又不是養不起。”

“別孩子氣了,這話要讓爹給聽到,當心他拿掃帚追着你滿街打。”

“那任性的老頭!”戚泛舟撇撇脣,顯然也有一腔不滿,話頭一挑起,嘴巴就停不住了。“不是我要說他,這老頭也夠不像話了,他要仗義疏財也得掂掂自己幾兩重,老拿銀子當塵土撒,當咱們家是金山銀山,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嗎?你知不知道,他上個月多誇張?居然把身上所有的錢財都拿去救濟人家孤兒寡母,沒錢僱馬車回來也就算了,還落得我差點陪他沿街乞討回家!”

戚水顏抿緊了脣,不發表任何意見。這件事已被泛舟視爲畢生的奇恥大辱,她要敢嘲笑一句他當時的狼狽落魄樣,泛舟肯定跟她沒完沒了。

“還有一回,有個什麼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經商失敗,跑來向他借錢,他居然連對方是誰都沒搞清楚,就二話不說的把錢借給了人家,你說吐不吐血?更可笑的是,我懷疑他接濟的那些人,搞不好都比他還有錢,說穿了,就是濫好人一個!他也不想想,他開的那間學堂,絕大多數都是些貧苦孩子,付不出束脩,他也不會去計較,長久下來,家計年年入不敷出,景況早就大不如前,要不是有你在撐持,我哪還能讓他養到這麼大?不早早餓死了!”

有時想想,還真是佩服姐姐,戚家一直到今日仍能有個風光門面,沒讓爹給敗光家財,可全都靠她生財有道。

她就是有辦法將手頭的餘錢,適時的做出投資與買賣來換取大筆盈利,維持家裡頭的生計,這麼一個有着出色經商頭腦的人,投生爲女兒胎還真是可惜了,要是個男人,肯定叱吒羣雄。

聽完長長一串牢騷,戚水顏柔柔淡淡地輕道:“別這麼說,他總是我們的爹,只不過是心腸軟了點,不懂得拒絕別人罷了。再說,爹的好心,不就爲我換來了一樁美好姻緣嗎?”

當年,傅聖元也是在經商失敗,最窮途末路時,有幸遇到了她爹,以爹豪情落拓、視錢財如糞土的性子,縱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也會慷慨解囊,因此而誤打誤撞,與之成爲莫逆。

後來,傅家的生意愈做愈成功,舉家遷居洛陽,往來少了,可書信聯繫從不曾斷過,許是感念父親當年的擲金之恩,傅家那方面,始終對當年的兒女婚約相當的執着認真;儘管,是在那場意外之後。

“最好是如此。”戚泛舟淡哼。這也是他認爲父親這輩子唯一做過最有貢獻的一件事了,萬一姐姐要嫁得不好,看他會不會和那老頭翻臉!

“不是我要對他有意見,你自己聽聽嘛,他取的這是什麼鬼名字?自己要‘去澡堂’也就算了,幹麼也逼着我也‘去泛舟’?!我懷疑他根本就是存心要整我!”這名字一報出去,絕對不會有人質疑他們的血緣關係,害他從小到大被人笑得要死。

要真叫“泛舟”他也就認了,偏偏卻要賣弄學問,取個不倫不類的“泛”舟,有沒有讀過書啊!虧他還是教書先生,真懷疑他是怎麼誤人子弟的。

“還是你的名字好聽。水顏、水顏,水一般的容顏,多美啊!”

脣畔笑意一凝,戚水顏本能地撫上左頰。

水般的容顏——

她有嗎?

戚泛舟也察覺到自己的失言,憂心地輕喚;“姐——”

恍惚了一陣,她旋即釋然地搖搖頭。“無妨的,我相信傅磊不會介意。”

戚泛舟張口欲言,最後還是吞了回去,改口道:“我這未來姐夫若是看不到你的好,不曉得要珍惜你,那他鐵定是這世上最蠢的大笨蛋。”

“沒那麼嚴重。而且,我相信傅磊和那些人不一樣,他會對我很好的,你不要爲我擔心。”

然而,她愈是堅強,愈是對那個相貌、品性都一無所知的未來夫婿充滿信心,戚泛舟就愈是有說不出口的憂慮。

如果——那名男子沒有他們所想的那麼好,只會用庸俗膚淺的眼光評定她,讓他們失望了,那該怎麼辦?

“答應我,姐。如果他待你不好,你就回來,不要委屈自己,我們戚家還不差你這雙碗筷。”他太瞭解他這個姐姐,她的性子太溫馴,受了傷,也只會默默往心底藏,咬牙不吭一聲。苦了自己。

“哪有人像你這樣的,我人都還沒嫁,就在鼓吹我一天到晚回孃家。”戚水顏軟語嬌語地打趣道。

“不管,我一定要你答應我!”戚泛舟不讓她含糊過去,堅持要聽她應允。

“好好好!要是你姐姐我,哪天看膩了傅磊,我一定回家來賴着讓你養,成了吧?”

了她的承諾戚泛舟寬下心來。

他願意試着去相信,姐姐會得到她應有的善待,畢竟,她是那麼美好的一個人,也該是她去開創屬於自身幸福的時候了。

從小到大,一直是這樣的,她從來都只會把所有的事往身上攬,分擔每一個人的苦惱,爲身邊的人做盡了一切,卻從不曾爲自己盤算過什麼,虧待了自己也無所謂,就連想流淚,也會找個地方藏好自己,小心翼翼地不成爲任何人的負擔。

就是這樣善解人意、溫柔善良的她,才更教人有着說不出來的心疼。

那場意外發生後,那張毀去了左半邊容貌的臉孔,讓她承受了多少嘲弄、多少辛酸,她從來不說,只是更加沉默,因爲她知道,她只要一哭出聲,全家人都會陪着她悲傷,陪着她掉淚。

於是,她不哭。

她微笑,並不因爲真的想笑,而是爲了讓他們好過些;她堅強,也並不是因爲她真的有那麼堅強,而是爲了不讓他們擔心,強自撐持起來罷了。

久而久之,她就真的以爲自己很快樂、很堅強,事實上,她比誰都脆弱,比誰都彷徨,可是那雙懂得憐惜她、撫慰她的大掌又在哪裡呢?

傅磊的懷抱,真的能夠守護她、收容她寂寞無依的心嗎?

就讓時間來證明一切吧!

****

張燈結綵.喜氣逼人,往來賓客絡繹不絕。

傅家在洛陽城中家大業大,皺個眉都可以影響全洛陽的商機,可以說是掌控着洛陽經濟動脈的龍頭老大。

有此不凡家世,而傅家獨子更是生得面如冠王,俊美非凡,是衆所公認的洛陽第一美男子,教城裡多少未嫁閨女傾心戀慕。

當然,這傅磊也絕非徒具外貌的二世子,相反的,傅家能有今日光景,全靠他滿腹才於,壯志雄心,才得以拓展至業界執牛耳之風光局面。

如此卓絕出衆、才貌雙全的男子,自成年後,便有着數不清的媒婆上門說親,人數加總起來,都多到可以由傅府大門排到洛陽城門口了。

然而,傅家老爺一概全回絕了,說是傅磊早在年幼時期,便已定了親,名草有主啦!

衆人在失望之餘,不免更加好奇,拒絕了不計其數的美嬌娘,其中更不乏高官權貴、美豔佳人,到底得以匹配得上他的,會是怎生驚世絕俗的天仙美人呢?

風風光光的婚禮中,賓客如潮水般涌來,其實看熱鬧的成分居多,將整個婚禮烘托得更是熱鬧非凡,卻沒人留意,新郎緊抿的薄脣,從頭至尾不曾綻露出一絲笑意。

入了夜,白日的喧囂被隔絕在新房之外,夜,該是屬於情人間的耳鬢廝磨——

傅磊並沒被刻意刁難,早早就被趕了進來,不似那些個被灌得分不清母豬貂蟬的可笑醉鬼。

那個一張嘴從沒停過,比老母雞更聒噪的媒人婆已被他一腳踢了出去,成功圖得耳根子的寧靜,如今,他正坐在以大紅喜巾鋪面的圓桌前,皺眉看着上頭擺放的吉祥四果,以及兩杯交杯酒。

紅棗?什麼鬼玩意兒!

花生?無聊!

桂圓?吃它纔怪!

蓮子?降火啊!

去他的早生貴子,本少爺要是不屑動她,看她貴子生不生得出來!

愈想愈煩,他鬱卒的開始吃起花生泄恨。

從他有記憶開始,他就知道他有個甩不掉的未婚妻——老爹從不放棄時時耳提面命的提醒他這一點,多少次他試圖抗議卻始終無效。

最嘔的是,據說這樁親事還是他自己訂下的。

得知事情的始末後,他真的恨不得扭斷自己的手!沒事送什麼玉如意,這下可好,莫名其妙弄來個不知生得是圓是扁的未婚妻!

印象中,隱約記得那個很愛哭的小女娃,喊他時的發音從沒標準過,老是要他抱,每次都弄得他一身的口水鼻涕,煩得讓人抓狂。

有的時候,他很想報復的小小欺負她一下下,但是看到那張粉嫩嫩的小臉蛋,圓圓的眼兒好亮,直勾勾瞅住他,害他想捏都捏不下手。

老天!他居然要娶這個又笨、又愛哭,還曾經在他身上撒過幾泡尿的小娃娃?

光想就覺得頭好痛!

本來戚水顏十八歲那年,爹孃就已在催他快快將人娶回家來了,是他找盡了方法搪塞,說生意忙、說她年紀還太輕、說他心性未定,不必急於一時……所有能找的藉口都找盡了,他不是沒試過拒婚的,但就是沒用!

直到今年,戚水顏都二十了,再拖下去,無疑是在誤人青春,老爹再也不容他矇混過去,竟沒徵得他的同意便與戚家敲定婚期,擇日下聘迎娶!

得知後,他氣瘋了!爹怎麼可以這麼做,擺明了是先斬後奏,強迫他就範。要成親的人是他,要與戚水顏共度一生的人也是他,可爲什麼就是沒人問過他的意見?他堂堂七尺男兒,居然連婚姻自主的權利都沒有,這算什麼?!

那陣子,與父母鬧得極僵,甚至連逃婚的氣話都飆出籠了,但老爹更絕,居然回他一句:“既然你想讓我成爲忘恩背信的小人,我傅聖元就當沒生你這個兒子,大門在那裡,要逃婚儘管去,哪天我死了都不必你回來送終!”

娘是沒說什麼,卻終日淚漣漣地看着他。

他快被逼瘋了!

有沒有搞錯?就爲了一個戚水顏,爹孃甚至可以不要他這個兒子?

爹總認爲,傅家能有今日的局面,全拜戚家所賜,毀婚就是忘恩負義。他不否認,當年如果沒有戚家及時伸出援手,他們無法這麼快就東山再起,爹是個血性漢子,受人滴水之恩,他會泉涌以報。

但,縱是如此,報恩的方式也有很多種,不必一定要犧牲他唯一的兒子來“以身相許”吧?

再說,傅家今日的風光,並不完全是戚家的功勞,他夜以繼日,勞心傷神的倦累誰又看到了?如果他兒子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傅家能有如今的光景嗎?搞不清楚狀況的老頭!

還有那個戚水顏,沒事那麼愛哭做什麼?不然他也不會隨手丟個玉佩來哄她……不對.他得先找到那個算命他,狠很掐死他!

話又說回來,各人造業各人擔,既然這個孽……呃,這個親是他自己訂的,不認命還能怎樣?總不能真爲了戚水顏做個不孝兒吧?他實在受夠了和父親拍桌叫喝的日子了。

自從這則喜訊傳開後,他不會不知道,洛陽城中每個人,其實都是抱着看好戲的心態。尤其是那些曾被拒親的人家,都在等着看眼高於頂的他,將會娶回怎樣的絕世佳人,爲了她連皇親國戚都不放在眼中,若攀不上美人標準,那這笑話可就鬧大了,看他們傅家的臉要往哪兒擱去!

瞧瞧他爲她擔了多少壓力,這戚水顏最好人如其名,有張水一般的容顏,否則,他們這筆帳可算不完了!

啃呀啃的,一整盤的花生已然見底,他目不轉睛地隔着絳紅蓋頭盯視她,端坐牀前的她,一動也不動,包裹在鳳冠霞帔下,依稀看得出有副纖細嬌柔的體態。初步預估應該也有着沉靜如水的性情,不然不會明知他已進門許久,都還是溫馴的端坐着等候他。

看出她坐姿已開始僵硬,沉重的鳳冠成了她最大的負擔,再讓她坐下去,恐怕那不盈一握的纖腰就要被壓斷了。傅磊認命的嘆了口氣,起身走向她,長袖一揮,大紅頭巾飄然落了地。

戚水顏低眉斂眼,羞不可抑,螓首垂得低低的,不敢迎視他。

最初接觸到的,是她欲語還羞的嬌態,白中透紅的暈赧側顏,細緻柔媚得幾可滴出水來,一室柔光搖曳下,呈現出恍惚的美感。

他滿意的稍稍吐了口氣,起碼不必讓人看笑話了。

安下心來,傅磊擡手勾起她的臉龐細細審視,卻在看清隱於燭光暗影下的左顏時,凍住了所有的表情。

他震駭地倒退了兩步,見鬼似地瞪住她。“你——一”

戚水顏擡眸,對上了他落在她左頰的震驚眼光。

她下意識的偏過頭,避開他的視線。

“怎麼回事!”他沉下臉,厲聲質問。

“什……什麼?”她茫然仰首。

“我說你的臉,怎麼回事!”他揚高音量吼道。

戚水顏柔順地回答:“小時候家裡發生大火,不小心被落下的木塊砸到……”

小時候!

也就是說,這事早就發生了,爲什麼沒有人告訴他?

“我爹孃也知道?”

戚水顏愣得地點頭。“那時我們有說過要退婚,是你們不同意的。”

去她的不同意!他一千一萬個同意,他同意得要死!

原來,所有人,包括她和他的父母,都刻意的瞞着他,一股被欺騙的憤怒席捲而來,燒痛了胸口。

她撫着左頰,不解地迎視他陰鷙的神色。“相公——”

“別叫得太早,誰是你相公!”像是被蟄傷般,他驚跳開來,粗聲吼道。

戚水顏微怔,敏感纖細的心靈一陣刺疼。

這婚約,不是他堅持要的嗎?如果有所嫌棄,當初就該允了退婚的提議,而不是勉強娶她過門呀!

她還以爲,他急着下聘,迫不及待要娶她爲妻,應是對她殘缺的面容不甚在意纔是……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嗎?

“你——介意?”

“見鬼了!你這女人是真蠢還是存心裝傻?全世界的人都聯合起來欺騙我,用這種不入流的強制手段逼我接受一個我從來都不想要的婚姻和妻子,在發現最不堪的真相後,你還問我介不介意?!”原先他還曾疑惑,一個好人家的女兒,可以有更好的良緣佳配,爲何她會甘心守着一樁可笑婚約,聽憑父母的安排?

如今他才明白,根本就是沒人肯要她,所有人才不得不將她硬塞給他!

那他又算什麼?冤大頭嗎?

這樣的想法讓他怒不可遏,遭人算計的難堪更加遽了怒火的延燒。

“你……不想娶我?!”她失神地喃喃重複。

他知道嗎?不只有他,發覺到真相的不堪與衝擊,她也是在這一刻,明瞭到真相有多傷人……

原來對這樁婚事熱切的,從來都不是他。

“對!我不想娶你!要不是爹孃逼迫,我說什麼都不會同意這麼一樁可笑的兒戲婚約!我甚至不介意告訴你,我動過逃婚的念頭!戚水顏,你知不知道你造成了我多大的困擾?!你又知不知道,走出這道房門,全洛陽有多少人等着看我的笑話?這下可好,我不必做人了!”

鹹水顏訝然失聲。

有這麼嚴重嗎?她只是單純的,想找個願意接受她的夫君,停留在願意讓她棲息的懷抱中,她以爲他可以,以爲他會真心地接納她,不介意世俗的眼光,爲她撐起一方溫暖晴空……誰能告訴她,爲什麼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沒有想過要造成誰的困擾,真的沒有……”如果早知道他娶得這般委屈,她是死都不會嫁給他的。

心,揪得好緊、好疼,她握住襟口,也握住了襟內的玉如意……

她心急地拉出藏於胸口的玉如意,上頭還留有微溫的暖意,她緊緊地握着,像是握住了最後的一絲暖陽與希望。

旋即,她解了下來,驚怯地捧着,遞向他。“這個……你還記得嗎?我沒有太多的記憶,但是你應該知道的,他們說,這是你親手送我的,所以我……”

“你還敢提!就是這個鬼東西,不然我哪會落到今天這地步!”

愈說愈氣,傅磊索性奪過它,泄忿地往窗外丟去。

戚水顏驚呼:“別——”想阻止,卻來不及。

奔向窗口,眼睜睜看着那抹血豔的紅消逝在無邊黑暗中,心底的痛,難以言喻。

伴她走過成長歲月、分享過她無盡心酸甜蜜的少女柔情……他就這麼隨手一丟,輕易地抹煞了一切,抹煞了她近二十年歲月的點滴悲歡與等待……

“爲什麼要這樣,爲什麼……”推翻了長年以來的期盼與夢想,她還剩下些什麼?心,好空洞、好迷惘……

“因爲這個妻子根本不是我要的!”早認定了從頭到尾都是一樁陰謀,他心頭有着太深太濃的怨忿,鐵了心地只想傷害她,不去理會自己是否殘忍。

“如果你夠聰明,現在還來得及坐回頭轎返家,這樁婚事就此作罷,你我橋歸橋、路歸路,再不相干。”

戚水顏倒吸了口氣。

他怎麼可以說出這麼無情的話來?若她真坐了回頭轎,往後她要怎麼做人?因她而蒙羞的家人,又將承受多少奚落與難堪?

“不,不要!我既已嫁進傅家,就絕無回頭的可能,就是死,我都要死在這裡!”

傅磊咬牙瞪住她,緊握的拳頭重重往桌面一捶。“好!你不走,我就逼到你走!到時被人休了更難看!”

“我沒做錯什麼,你不能休了我!”她心急地表明。

說到底,她就是要死賴住他就是了!

傅磊恨聲道。“你真是夠厚顏無恥了!”

嫌惡的話語,有如一把利刃,狠狠劃過心扉。戚水顏咬着下脣,忍住悲屈。“不論如何,我們已經是夫妻了。”

“誰和你是夫妻!”像是多難忍受這個詞彙,滿腔鬱悶無處發泄,只能懊惱地掃落滿桌杯盤表達不滿。

乒乒乓乓、落了一地的瓷器碎裂聲撞擊着她的心坎,她驚怯地縮了縮肩膀,凝着淚無法言語。

不慎掃落的紅燭燃上桌巾,與火焰紅光融爲一體,再加上灑了一地的酒精助燃,火花一下子便竄燒上來。

戚水顏駭白了眼,那刺目的火熱,勾起了她極力隱藏的驚駭記憶。

“火……燒起來了……好多好多的火……”她想尖叫,但是扼住的喉嚨,只能發出懼極的顫音。

她跌跌撞撞地往後退,撞着了妝擡,卻感覺不到痛,只是惶恐地跌坐地面,蜷縮在角落。

左頰彷彿又隱隱作痛起來,無以名狀的恐懼朝她席捲而來,揪住了每一根知覺神經,她無法思考,只看得見眼前的火焰,不斷、不斷地朝她燒來,她好怕,誰來救救她?

這是什麼白癡反應?

傅磊皺起眉頭,看她嚇得面無血色,渾身顫抖。

“閉嘴!你吵死了!”他受不了地吼了句,端起木架上平日梳洗用的水盆,一把潑熄了企圖竄燒的火光。

“戚水顏!你人醜也就算了,難道還是白癡嗎?”沒見過有人蠢成這德行,着火了不去想辦法滅火,只會拼命的在一旁發抖,有沒有腦袋啊!

“我、我……”情緒稍稍平定的戚水顏仰起淚眼,驚魂未定的空茫瞳眸,定在他盛怒的臉龐上,一片空白的腦子,找不出一句話來回應。

傅磊快氣炸了!要他忍受這個要臉蛋沒臉蛋,論智慧又腦袋空空、笨拙得要命的愚蠢女人一輩子,他還不如死了痛快。

“你到底走不走!”

能地,她就是答了出來。

“好!這是你自找的。別怪我沒提醒你,我絕對會讓你度日如年,悔不當初!”

“沒……沒關係。”嫁了他,就是他的人了,他要怎麼對她,她只能從命。

“你!”她該死的竟敢不把他的威脅放在心上!以爲他只是隨口說說嗎?好,那就走着瞧了!就不信無法折磨得她主動求去!

“你——要去哪裡?”見他甩袖而去,戚水顏怯然喚住他。

“去任何女人的牀上度夜!你就慢慢守着你有名無實的傅夫人頭銜到死吧!”話尾一落,他頭也沒回,重重地甩上房門離去。

驚人的關門聲,震出了她的淚。

一室的淒冷,決然而去的夫君,這就是她的新婚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