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雨,架上碧色水晶葡萄沾了水漬,陽光一照,顆顆晶瑩剔透,飽滿瑩潤。
架下兩人,若無其事地喝茶下棋。
那悠閒的樣子,仿若就在自己家裡一樣。
荀久輕聲走過去,看了一眼棋盤,又看了看下棋的兩個人,局勢膠着,兩人各自捏着棋子沉思,久久不落。
荀久抽了抽嘴角,終於忍不住出聲,“女侯和表哥還真是有興致大早上就跑到我家裡來下棋。”
陶夭夭聞聲擡頭,見到荀久戴了面紗,不由得眯了眯眼,“你昨晚去哪兒了?”
雖然陶夭夭的語氣有質問的嫌疑,但不可否認這其中的確帶了毫不掩飾的關心,就好像姐姐在關心妹妹的安危問題一樣。
心下一暖,荀久淺咳一聲,清了清嗓子,“自然是有正事要辦。”
聽到這裡,季黎明首先幾不可聞地低低笑了一聲。
荀久皺眉瞪他,“你笑什麼?”
季黎明頭也不擡,眼睛看着棋盤,“自然是笑女侯馬上就要輸給我了。”
這種鬼話,荀久當然不信。
不過季黎明不當着陶夭夭的面戳穿她這一點,還是讓她覺得心裡暖洋洋的。
“對了,你們倆怎麼會來這裡?”
荀久在石凳上坐下,也不管棋盤上正慘烈廝殺。
陶夭夭的白子被季黎明的黑子包圍了大半,心中正在飛速想辦法逆轉,聽到荀久的疑問,索性頭也懶得擡,道:“那天晚上女皇陛下在宮宴上突然昏倒,之後我們一衆賓客就被遣散了,昨天我來這地方找你想問問情況,你的小丫頭說你去皇宮了,我只好等到下午,結果你還是沒回來,我一猜你肯定去了秦王府,於是我又輾轉去了秦王府,讓我意外的是,秦王府的管家竟然告訴我你們倆自進宮後就一直沒有回來。”
“那不是很正常麼?”荀久挑挑眉,“女皇陛下病倒,我作爲她的御品醫師,自然要進宮爲她請脈治療。”
陶夭夭神情怔忪,擡起頭來看她,“你什麼時候成了女帝的御品醫師了?”
季黎明也不禁擡起頭來看向荀久。
“就這兩天的事兒。”荀久面色淡然,“只不過還差一道聖旨,否則你們早就知道了。”
“哎不對!”陶夭夭立即反應過來什麼,忙道:“你什麼時候成爲御品醫師,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昨晚真的在皇宮麼?”
荀久心虛地垂下眼,語氣保持着冷靜,“自然是在皇宮,不然你以爲我能去哪裡?”
季黎明望着棋盤哼笑兩聲。
荀久磨牙,“季黎明你嗓子被鬼掐了?”
“大概是。”季黎明依舊不擡頭,語氣慵懶,“我昨晚一回來就幫老爺子去調整換防兵,剛好路過帝寢殿,有一隻鬼一直追着我跑。”
荀久是個敏銳的人,一聽便知道季黎明想說他昨晚進過宮,根本沒有見到她在帝寢殿。
面色有些發燙,荀久心知這兩個人是打算揪着這件事不放了,她哼聲擡起頭,瞪着季黎明,“那你還沒說,這兩日你去哪裡了!”
“我說了,你便告訴我們你昨夜去哪裡了?”季黎明揚眉一笑。
“有什麼不敢的!”荀久答得理直氣壯,“我又沒做什麼虧心事,難不成大白天的還怕有鬼?”
季黎明眸光動了動,眼波在她白色面紗上流轉片刻,忽然道:“你沒做虧心事,我做了,所以,我不告訴你我前兩日去哪兒了。”
荀久聽得出來,季黎明這番話是在爲她打掩護,順便堵了陶夭夭想打探她昨夜行蹤的心思。
陶夭夭也並非淺薄愚昧之人,只隨便一聽就明白這其中的意思,眸光微動,她也不打算再追究荀久昨夜的行蹤,笑問:“那你替女皇陛下請過脈,可有查出來是何狀況?”
荀久眨眨眼,“我還以爲你們都知道了。”
“宮人之間流傳的那些,誰知道有幾分真實。”陶夭夭一子落下,側過身來看着荀久,“哪有你這個大夫說得準。”
荀久見他們二人還在棋盤上爭執,索性自己倒了杯茶,緩緩開口,“其實,女帝的情況,很嚴重。”
短短一句話,讓正在下棋的那二人瞬間變了臉色。
“你說什麼?”陶夭夭驚魂未定,扔了棋子,目光落在荀久平靜的雙眼上,“莫非宮人們所傳非虛,女皇陛下真的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也不盡然。”荀久淺啜一口茶,“不是還有我麼?”
“可是……”陶夭夭欲言又止。
荀久擺擺手,“女侯但說無妨。”
“你真的有把握醫治好女皇陛下?”陶夭夭徹底沒了下棋的心思,眉眼間滿是擔憂,“宮宴那天晚上,女皇陛下昏倒以後,我可是聽到公卿大臣們在私底下議論了好久,有說這是上天給女皇陛下的報應,有說這是女皇陛下納妃太多,自食其果。總之大臣們的態度不是很好,說得也難聽,更有人攛掇神權一派的官員去遊說大祭司夜觀星象另擇六國之主。”
“呵——”荀久冷笑着放下茶盞,“從什麼時候起,大祭司有了‘棄舊主,立新君’的權利?爲什麼我記得每一位大祭司專事一主,一旦帝王駕崩就必須換大祭司?”
季黎明收了棋子,擡頭看向荀久,動動眉梢,“你記得的那些,估計要先太祖皇帝他老人家那一輩的人才會遵循,如今的大祭司……嘖嘖……”
聽季黎明這麼一說,荀久也皺了眉,“難道澹臺家族還想反了不成?”
陶夭夭抿脣道:“澹臺引是先太祖皇帝親自允諾入朝輔助君主的,光是憑藉這一點,澹臺家族就比以前那些大祭司更有站出來說話的權利,況且……”她頓了頓,放低了聲音,“如今的女皇陛下並不得人心,比起一個有荒淫暴政名聲在外的女帝,百姓更願意相信開國的先太祖皇帝,也就等同於相信澹臺家族,相信如今的大祭司。”
荀久面色凌寒,“所以,一旦澹臺引哪天利用神權站出來說‘上天降怒於女帝,必須立新主’的話,百姓也會無條件信任?”
“大約是這樣。”陶夭夭道:“雖然我只是個擁有爵位無實權的女侯,但這個封號畢竟是扶氏帝王賜予我的,不管怎樣,我是扶氏的子民,自當在這種時候站出來盡一份綿薄之力。”
荀久原本陰沉的眸中劃過一抹不敢置信,呆呆看着陶夭夭,半晌纔回過神來衝她豎了豎大拇指,“沒想到女侯竟有這般忠肝義膽。”
陶夭夭嗔她一眼,“你快別說我了,我其實多半是爲了自己着想,因爲扶氏一旦沒落,必將天下大亂,到時候我們這些臣民纔是最遭殃的。我來找你,第一是想確認一下女皇陛下的病情。第二是想讓你幫我捎句話給秦王。”
荀久目色微閃,“什麼話?”
陶夭夭眉目堅定,“上庸陶氏雖然比不得靈山澹臺氏那樣的百年世家大族,但各房在經商方面小有成就,算是掌握了三分之一個燕京的經濟命脈,若有需要,陶氏全族定會傾力相助。”
荀久鄭重點頭,“女侯這句話,我記下了,也代秦王向你致謝。”
荀久心中其實是震驚的。
陶夭夭作爲一個名門貴女,又有侯爵加身,本可以不管這些過自己無憂無慮的生活,可在這麼關鍵的時刻,她一個嬌嬌女子竟然站出來說出這等露膽披肝的話,這份赤子之心,足以勝過無數男兒。
季黎明也被陶夭夭這一席話震驚到,笑着誇道:“女侯果然不愧是前平陽侯的後人,只是可惜啊,偏生得個女兒身,若爲男兒,豈不是可以上陣殺敵了?”
陶夭夭有些臉紅,“二少可莫要拿我開玩笑了,兵書我讀過,上陣殺敵什麼的,我這小身板兒,只怕連銀戟都拿不起來呢!”
季黎明愉悅地笑了兩聲又將視線轉移到荀久身上,“小表妹,你到底有沒有把握醫治好女皇陛下?”
荀久面露爲難。
她剛纔只是跟着兩個人說了女帝病情嚴重,具體的並未詳細解釋。
既然季黎明問了,那便把實情說一說,興許會有解決的辦法。
心念電轉間,荀久已經打定了主意,開口將女帝的病症同季黎明和陶夭夭說了一遍後喟嘆一聲,“問題的關鍵就在這裡,我沒有手術經驗,必須去找死人練手,而陪我練手的只能是巫醫,巫醫卻是澹臺引的人,先不說她會不會藉機向女帝下手,人家連同不同意都還兩說呢!”
“這……”陶夭夭與季黎明對視一眼,復又轉過頭,“難道除了巫醫,其他的人就不行嗎?”
“倒也不是。”荀久搖搖頭,“只要懂得基礎藥理,精通人體穴位就行,可實際上外面根本沒有懂醫的婦人,即使有,等找到了也很難集中培訓,而且……”
“而且什麼?”陶夭夭與季黎明異口同聲。
荀久咬咬脣,手心捏出一層汗,“手術之前,所有的巫醫都是要簽下生死狀的,一旦手術中出了任何問題,都將以命抵命。”
季黎明大驚,“也就是說,你也同巫醫一樣要簽下生死狀?”
荀久無奈地點點頭。
“不行!”季黎明當即否決,“子楚怎麼可能會讓你籤這種東西,再說了,即便是他本人同意了,我也不同意,這哪裡是做手術,分明是在賭命,總之,你不準籤!”
“我也不同意!”陶夭夭皺了眉頭,“原先看你信心滿滿,我還以爲你真的有十分把握能救回女皇陛下,如今聽你一說,我汗毛都快豎起來了,澹臺引手下的那些巫醫可都或多或少會一些巫術的,誰知道她們會不會趁機對女帝動手腳,到時候害了的不僅是女帝,還有你。你和女帝要是同時出事,秦王估計會直接崩潰,這將會是天下大亂的。”
“那你們倆幫我出出主意。”荀久聳聳肩,“如今只剩半個月的時間,我要怎麼做才能找到一批既懂得藥理,又精通穴位,還甘願簽下生死狀的婦人?”
“這……”陶夭夭一時語塞。
季黎明也犯了難,煩悶地道:“難道除了這種法子就再也沒有別的辦法醫治女帝了?”
“有啊。”荀久眨眨眼,“等死。”
陶夭夭沒好氣地瞪她一眼,“都這個時候了,你竟然還有心思開玩笑!”
“不要這麼嚴肅嘛!”荀久笑嘻嘻看着二人,“原本不怎麼嚴重的事被你們這麼一說,就跟我快要上刑場似的,我都被你們弄得緊張了。”
“能不嚴肅麼?”季黎明挨着她坐下,一聲接着一聲嘆氣,“我這才離開燕京幾天而已,回來就聽聞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昨夜來找你你又不在,我頭髮都快急白了!”
荀久撇撇嘴,暗自想着她這個主刀醫生都不着急,這兩個人倒先替她急上了。
“怎麼不見招桐和柳媽媽?”荀久朝院內四下掃了一眼,沒見到那二人的身影。
“去菜市了。”季黎明道:“本少和女侯來了,你怎麼也得招待我們一頓飯吧!”
荀久挑挑眉,“若是你們倆能別再愁眉苦臉的,莫說是一頓飯,便是十天半個月的我也請得起。”
“我們這是在擔心你。”陶夭夭望着她一臉淡然的樣子,有些哭笑不得。
“好啦好啦!”荀久拖長了尾音,“反正事情已經在進行中了,便是你們真的把頭髮給急白了也無濟於事不是麼?倒不如好好坐下來聊點別的,比如說等我的店鋪裝潢好,你們這些領導可得在我開業當日前去捧場,有沒有禮物無所謂,關鍵是你們得在觀衆面前亮相,得讓他們知道我雲水齋的開業排場。”
季黎明低嗤一聲,“你又不是開的酒樓,本少一個大老爺們兒去胭脂水粉店作甚?”
“去欣賞欣賞我的新店鋪啊!”荀久擡腳踹了他一下,“你整天表妹掛在嘴邊,原以爲是個好兄長,沒想到一到關鍵時刻就推脫,胭脂水粉店怎麼了?我那裡面還有珠玉寶石,新式服裝呢,秦王去得,你就去不得了?”
季黎明來不及閃躲,堪堪捱了荀久一腳,痛呼過後眉開眼笑,“你若是能將子楚弄去,二少我便屈尊降貴去一趟也無妨。”
荀久瞪他,“說得好像去一趟我的店鋪,你就要掉塊肉似的。”
“女侯呢?”荀久將目光轉移到陶夭夭身上,“到時候你可一定要來啊,我親自爲你量身打造一套衣裙,包你滿意。”
陶夭夭面上一喜,雖然認識荀久時日尚短,但也算了解荀久做事一向出手不凡,聽聞有新式衣裙,她自然萬分感興趣,欣喜過後眉心聚攏,抿脣道:“那你可得好好把命留到新店開張那一天,否則你若是早早走了,我可不會給你上一炷香燒一張紙錢。”
“你放心好了。”荀久挑眉笑道:“便是衝你這句詛咒我的話,我也該好好活着,否則怎麼找你報仇?”
陶夭夭頓時無語。
荀久心思一動,湊近了問她:“你昨天去秦王府的時候有沒有見到宮義?”
“羞不羞!”陶夭夭狠狠瞪她一眼,復又趕緊垂下頭,小臉上紅霞燦爛,“哪有你這麼問的?”
荀久見陶夭夭這樣子,便知她是對宮義起了興趣。
突然想起那天宮義在翠虹軒挑鐲子的情形,荀久默默嘆息,這兩個人,只怕是要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了,宮義那性子,能親自站到翠虹軒裡面去挑玉鐲,證明被他打碎鐲子的那個女子對他來說還是有一定意義的,否則他也不會仔細挑了這麼久還是不滿意。
瞥見荀久愣神,陶夭夭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面帶疑惑,“怎麼了嗎?”
“沒什麼。”荀久笑着搖搖頭。
旁邊季黎明卻將這二人方纔的神情看在了眼裡,滿面驚訝,“原來女侯竟然對宮義……”
“別胡說,沒有的事兒!”陶夭夭低嗤,“你要敢出去亂說,我饒不了你!”
季黎明是情場高手,陶夭夭的這般遮掩怎可能逃得過他的眼睛,託着下巴搖搖頭,他無精打采地道:“沒有那就最好,若是女侯對他有那麼一丁點兒興趣,那我建議你還是趕緊早些掐斷這心思,秦王府五大護衛裡面,其他的我不敢說,但唯獨宮義最爲特殊,他是不可能喜歡上任何人的。”
季黎明這番話,讓荀久陷入了沉思,思緒恍然間飄回到從無人島回來的時候在帆船上與扶笙的那一段對話。
扶笙曾經告訴她,宮義體內有蠱蟲,是一種能幫他抵禦外毒的蠱蟲,有利也有弊。
宮義的高冷性子,有時候比扶笙更甚,莫非與那蠱蟲有關?
陶夭夭聞言後,面上紅暈迅速退去,片刻沉靜下來,微蹙眉頭盯着季黎明,“你怎麼會知道?”
“我跟他們熟啊!”季黎明嘿嘿一笑,“他們五個人的來歷我都知道,宮義是苗疆人,你們應該都知道吧?”
荀久點點頭。
陶夭夭則一臉迷茫,“我是剛知道。”
“剛知道也不要緊。”季黎明衝她挑挑眉,“除了羽義,其他人的事都算是**,我這樣與你們說了,你們兩個可得保證不能讓他知道是我告訴你們的,否則他肯定饒不了我。”
“好,你說。”季黎明的表情越神秘,陶夭夭的心就越吊起來一分,生怕待會兒他說出什麼不好的話來。
“小表妹呢?”沒聽見荀久回答,季黎明轉而望向她。
“我跟宮義不熟。”荀久撇撇嘴,“你說不說都無所謂。”
“你真是……”季黎明拿她沒辦法,翻個白眼對陶夭夭道:“我擔心小表妹出我,所以只能告訴你,宮義本名叫做耶律洵。”
僅此一句,他便閉了嘴。
陶夭夭好奇心已經被勾了起來,怎可就此罷休,她央求地看着荀久,“久姑娘你就別告訴宮義了,就當是給我個面子,可好?”
荀久饒有興致地看她一眼,“剛纔不還死不承認的嗎?怎麼才一會兒的功夫就變臉了?”
陶夭夭白淨的面容上頃刻泛紅,低聲呢喃,“方纔是方纔,現在是現在,不可相提並論。”
“嗯。”荀久點點頭,“方纔不喜歡,如今又喜歡了,的確不可相提並論,畢竟,性質不同嘛!”
當着季黎明一個男人的面討論這種問題,饒是陶夭夭心性開朗也禁不住羞赧,垂下腦袋後就再也不擡起來。
荀久看向季黎明,“表哥,你就別吊人家的胃口了,我待會兒還有事要出去呢,有什麼話你快說。”
季黎明嘴角一抽,吊胃口的明明是她好麼?
清了清嗓子,他又掃了一眼四周,確保不會有秦王府的隱探聽牆角才壓低聲音道:“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宮義是苗疆聖女的兒子,自他記事起,他娘便在他體內種了斷情蠱,不能動情不能動怒,總之不能情緒波動,否則會蠱毒發作而死,目的是爲了讓他從小學會隱忍。”
陶夭夭面色發白,“不能動情不能動怒,不能情緒波動,這樣的人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難怪那次在蘆葦叢中,她無意中看見他脫了衣服療傷,他知曉後面色會那樣平靜,原來是不能動怒!
荀久也眯了眼,“難怪宮義看上去比秦王還要高冷,卻原來是有這樣一層緣由,他娘爲何這般狠心?”
“這我就不知道了。”季黎明甩甩腦袋,提醒她們二人,“我可先提醒你們,這件事,關上了門我們三個知道,出了這道大門,你們最好就當我沒說,畢竟這是宮義的**,我們這樣在背後討論人家的私事本就是不禮貌,不尊重人的行爲,若是讓他曉得了我出他的**,估計以後我就別想再去秦王府找子楚了。”
“知道啦!”荀久不耐地瞥他一眼,“這麼囉嗦,你更年期提前了?”
季黎明不知道荀久嘴裡的“更年期”是什麼意思,但想來她嘴裡也不會有什麼好話,哼哼兩聲,季黎明開口,“知道最好,反正我言盡於此,女侯若真有那份心思,還是趕快打消了吧,你跟他……嘖嘖,絕無可能,你考慮他不如考慮二少我。”
荀久面部狠抽。
“怎麼不可能?”陶夭夭此時反而不覺得拘束了,仰起小臉,眉眼間露出堅毅的神情,“這世上有人會種蠱,自然就有人會解蠱,找到解蠱的人幫他解開不就行了?”
“說得好有道理。”季黎明默默吞下一個葡萄,“就算解了蠱,你又怎麼保證他會喜歡你?”
陶夭夭怔忪一瞬,瞳眸晃了晃,爾後牽脣一笑,“他喜不喜歡我不是你說了算,再說了,就算他不主動喜歡我,那我可以想辦法讓他喜歡我,山不會動,我卻能走向山,我這還沒開始呢,你就給我潑冷水,也太不夠義氣了。我堂堂大燕第一女侯,能是這麼容易就認輸的人麼?”
“勇氣可嘉!”季黎明獻上大拇指,一臉敬佩,“祝你早日成功,你成功之日,二少請客,想去哪兒吃飯都行!”
“這可是你說的!”陶夭夭揚起眉梢,“久姑娘作證,到時候你若是敢耍賴,看我怎麼收拾你。”
“那你也得先把人弄到手吧!”季黎明繼續潑冷水。
陶夭夭叱一聲,懶得理他。
這二人鬥嘴,荀久全然沒放在心上,她一直在思考宮義的本名——耶律洵。
這個姓氏貌似很少見,也不是苗疆王族姓氏。
那麼,宮義的父親是誰呢?
思慮間,招桐和柳媽媽已經買了菜從集市上回來了,見到荀久,招桐趕緊將菜籃子遞給柳媽媽以後飛奔過來,朝陶夭夭和季黎明行了禮之後纔看向荀久,驚喜道:“姑娘,你總算是回來了。”
荀久轉身,無語地看着她,“我這不是好好的麼?”
招桐垮下小臉,“您是不知道,昨夜奴婢和柳媽媽一直等在秦王府,就差進宮去問了,可惜我們沒有令牌,也沒有女皇陛下的傳召,入不了宮門,就只能乾等着,可急死奴婢了。”
“好啦好啦,我如今安全回來了,你可以放心了。”荀久欲揮手趕她去廚房。
“姑娘您這是怎麼了?”招桐靈動的大眼睛定在荀久的面紗上,急忙問:“是不是哪裡受傷還是不舒服?”
荀久一臉淡定,“有些咳嗽,爲了避免傳染你們,所以我特地戴上了面紗。”
話完還作勢咳了兩聲,直咳得一旁陶夭夭和季黎明嘴角狠抽,一臉尷尬。
荀久的話,招桐向來是不會懷疑的,此刻聽聞自家姑娘爲了給女皇陛下看診反而染了風寒有些咳嗽,她心疼不已,“姑娘且等着,奴婢這就去廚房給您熬一碗薑湯驅驅寒。”
話完,恭敬地衝三人行禮告退,一溜煙去了廚房。
荀久又給季黎明和陶夭夭續了兩杯茶纔等到柳媽媽的飯菜。
三人就葡萄架下的清涼位置而坐,也吩咐柳媽媽將飯菜端到這邊來。
荀久已經用過飯,沒胃口,況且她的面紗不能摘下,只好陪着那二人在一旁說話。
一時間,三人的歡愉談笑聲充斥着整個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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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笙回到秦王府以後,換了套衣服便徑直進了宮,這一次沒有先去帝寢殿,反而自朝陽門入,乘了步輦直奔神殿而去。
先太祖皇帝時期開始,皇城西北角便設了大祭司的公署——神殿。
這地方靠近觀星臺,是所有神職人員辦公的地方。
步輦在一座格局高大壯麗的宮殿前停下。
扶笙緩步走下來,負手看着頭頂匾額上龍飛鳳舞的兩個大字——神殿。
這地方不同於一般的宮殿那樣金碧輝煌,華彩流放。
神殿以莊嚴和神聖爲主調,澹臺引入主神殿後對部分地方有所改造,比如,她常在的“聚神閣”裡面的浮雕便是獸頭人身、雙耳穿兩條火蛇、腳踏兩條火龍、全身火紅鱗片的祖巫祝融。
神殿外有羽林衛看守,見到秦王到來,立即有人進去稟報。
沒多久,裡面匆匆走出一個侍女,恭敬對着扶笙一禮,“秦王殿下,大祭司有請。”
扶笙沒說話,跟着侍女直接去了聚神閣。
澹臺引正坐在桌案前查看家族寄來的信件,聽聞扶笙來了神殿,頗有些詫異後立即收了信箋正襟危坐。
見到扶笙進門,她緩緩站起身,嘴角噙笑,“秦王竟然來了神殿,本作還以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扶笙淡淡一哂,“太陽從東邊出習慣了,偶爾也要換換方向。”
澹臺引看着他一臉淡然的樣子,想起家主那邊的催促,不由得眉心一蹙,爾後迅速收斂了情緒,微挑眉梢,“難得太陽打西邊出來,秦王殿下這麼有空閒過來只是爲了與本座嘮家常?”
“本王也不拐彎抹角。”扶笙自己尋了個位置坐下,看向澹臺引,“我這次來是想同你借幾個人。”
“哦?”澹臺引目色微閃,似笑非笑,“如今朝政上秦王監國,你的意思便是女皇陛下的旨意,女皇陛下想向本座借人,只怕要做的不會是件簡單的小事情罷?”
“大祭司是聰明人。”扶笙嘴角微彎,“半個月後,荀久即將爲女皇陛下開刀治療,她需要精通藥理的幫手,所以……本王得從你這裡借幾個巫醫一用。”
澹臺引立即從這番話裡面嗅到了不一樣的意味,瞳眸眯起,她問:“何以爲‘借’?”
扶笙直接道:“所有的巫醫在手術前都必須當着百官的面簽下生死狀,一旦出現了任何情況,誅九族。”
澹臺引面色一寒,聲音亦冷了幾分,“秦王的意思,荀久也會簽下生死狀是麼?”
扶笙莞爾,不置可否。
“這麼大的代價……”澹臺引蔥白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一個‘借’字只怕無法讓巫醫們心甘情願簽下生死狀。”
扶笙淡淡一笑,“莫非大祭司還有條件?”
“當然。”澹臺引挑脣笑道:“如果澹臺家族能世襲神權的話,這些巫醫就永遠屬於皇廷,屬於女帝,她想如何支配都無所謂。”
扶笙面色不變,言笑晏晏,“大燕的每一寸江山,每一位子民,都屬於女皇陛下,大祭司腳踏大燕土地,吃的是大燕的皇糧,喝的是大燕的水,莫非,你忘了你也是女帝的子民?”
澹臺引一怔,臉色沉下來幾分,“逼迫子民簽下生死狀,以九族性命做賭注,這似乎是暴政!”
扶笙嘴角笑意加深,“在女帝性命垂危的時候以家族利益要挾,這似乎,是謀逆?大祭司常與掌管司法刑獄的大司寇打交道,可否記得謀逆是什麼罪?”
澹臺引身形顫顫,臉色鐵青地瞪着他,“看來秦王今日是來挑明立場的,既如此,你若想鬥,改日本座一定奉陪。來人,送客!”
方纔接扶笙進來的那名侍女立即進來,對扶笙一揖,“秦王殿下請。”
扶笙並沒有起身,視線依舊定在澹臺引身上,動作輕緩地從懷裡掏出一封信慢慢打開,指尖凝聚真力,準確無誤地將信紙送到澹臺引面前,笑道:“這上面的內容,飽含了澹臺家主對大祭司的無限厚望,言辭之間真情流露,真真叫人爲之動容。大燕注重孝道,大祭司又是神權的代表,若是將此信公佈出來,想必定會感化民衆,起到垂範天下的作用,實乃我大燕之福。”
澹臺引低眉,一眼看到微有些泛黃的信箋上書寫的內容正是那天晚上心腹接到的家主來信,信上再三囑咐讓她務必要在女帝駕崩之前拿到神權世襲的文書。
澹臺家族雖然用飛鴿傳書,可渠道路線卻極爲隱秘,一般人根本察覺不到,更何況這封信當時已經到了她手裡,到底是什麼時候飛到秦王手裡去的?!
澹臺引怔怔看着上面“女帝駕崩”四個大字,頓覺腳底生寒。
女帝如今還好好活在帝寢殿,這四個字無異於詛咒。
詛咒帝王……
若是讓百姓知曉,澹臺家族的名譽必定會一落千丈,屆時定遭世人唾罵,便是最終神權得以世襲,也早已失去了民心。
沒有民心,何以統治天下?
臉色慘白地看着那封信,澹臺引眸光一狠,直接將信紙拿起來作勢就要毀去。
扶笙不疾不徐道:“這封信已經被拓印出成百上千份了,就等大祭司將原件撕毀,本王也好出去幫你宣傳宣傳。”
扶笙傲然看着她,面上分明寫着“你若不信就撕一個試試看”。
“你!”澹臺引動作僵住,她全然沒想到自己行事這般謹慎,幾乎做到了滴水不漏的地步,身邊卻還是藏了秦王的眼線。
“你到底想怎樣?”到底是見過大風大浪之人,不過轉瞬,澹臺引臉色已然恢復正常,重新坐下來,脣線緊繃,不悅地看着扶笙。
“借巫醫。”扶笙擡手將信紙召回自己手中,愉悅地翹了翹脣,“不知大祭司可方便?”
澹臺引胸腔內氣血翻涌,沉沉嚥下一口氣,“借你可以,但此舉代價太大,本座有個條件。”
“你先說說看。”
“下一任大祭司的人選,必須從澹臺家族裡面挑。”
見扶笙不語,澹臺引又道:“放眼天下,能與我靈山巫族比肩的只有海外千年大族語真族,然而他們並不屬於大燕,所以,就目前來講,大祭司人選,還沒有能比得過巫族的,你若一意孤行要遵從璇璣閣宗親長老的挑選來,勢必會惹怒巫族,到時候……內憂外患,想必你一個人還應付不過來。”
扶笙還是抿脣不語。
澹臺引目色更加幽深,“本座已經把要求放到了最低,秦王若是還覺得不妥,那你自便,慢走不送!”
斟酌半晌,扶笙終於開口,“好,成交,本王需要六個巫醫。”
神情舒緩下來,澹臺引立即吩咐侍女帶着扶笙親自去挑選。
扶笙走後,偌大的聚神閣內頃刻陷入寂靜。
許久之後,才從屏風後走出一個人,正是那夜將消息稟報給澹臺引的心腹遲旻,他戴了一副銀白麪具,看不清面容,聲音也因爲戴了面具而顯得粗獷。
“大小姐這是打算放棄爭取神權世襲的機會了?”
澹臺引疲憊地揉着額頭,“我已經讓他許諾下一任大祭司的人選從我們家族裡挑了,你們還想怎麼樣?”
遲旻冷笑,“口頭許諾而已,轉眼就可以不認賬。”
澹臺引撐着腦袋,覺得全身心的累。
從小,她就知道自己會是大燕王朝的某一任大祭司。
與族中旁的女子不同,她首先要控制自己的食慾,再然後是**,練功法、練巫術、星象占卜……
凡是大祭司應該會的,她一樣都沒落下。
嚴冬,別的孩子縮在被子裡取暖,她被流放至極寒之地進行歷練。
酷暑,別的孩子在水邊打鬧嬉戲,她在沙漠裡尋找出路。
……
十數年的辛苦歷練,致使她成爲了大燕歷史上唯一一個沒有經過璇璣閣考驗就通過的大祭司。
然而入主神殿以後,來自家族的不斷壓迫讓她每日都如同活在煎熬中。
她是個心思玲瓏的人,也是個惜才的人,秦王的驚才風逸以及女帝對她的溫軟態度和暗中努力,她全都看在眼裡。
爲了家族利益要置這兩個人於死地,她其實是很猶豫的。
遲旻似乎看穿了澹臺引的心思,面具下眉頭皺了皺,“大小姐,這一次,你若是下不去手,就由我來。”
“你想做什麼?”澹臺引瞳眸驟縮。
遲旻眸中殺機毫不掩飾,“女帝,不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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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嗚,好睏,如果有錯別字,親們擔待哈,等我睡醒再來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