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看診隊伍,排場很大。
姑娘們浩浩蕩蕩地來,衣衫不整地離開。
不知道的,還以爲是最前方白衣翩然的丞相大人道貌岸然,非禮了她們。
實際上,人潮太過擁擠,不小心扯到頭髮碰到胸撕了衣襟是很正常的事。
荀久與扶笙並排坐在房頂,托腮看了半晌,才突然覺得腹中飢餓。
“遭了!”荀久驚呼。
扶笙側目望過來。
荀久訕訕道:“姜易初沒吃飯,你說待會兒他會不會餓得暈過去,然後被這羣餓狼給糟蹋了?”
“我覺得你可能想得有點多。”扶笙幽幽目光望向底下姜易初身旁堆成山的禮物。
“也對。”荀久反應過來,笑道:“既然餓不到他,那也不能餓了我,走,請我出去吃飯,我這地方被圍得水泄不通,要想在裡面吃飯,恐怕不會輕易得安生。”
“想吃什麼?”扶笙站起來,替她理了理衣襟。
荀久低聲嘟囔:“讓你做給我吃你又不做,小氣鬼!”
扶笙聽見了,手上動作一頓,挑眉望着她:“只要你敢吃,我爲何不做?”
神情一凜,荀久訕笑兩聲:“那還是算了,我們去外面吃。”
若真跟他去了秦王府,指不定菜還沒吃上她就先被他吃了!
荀久撇撇嘴,她目前還有一堆事兒沒做,暫時沒有那種想法。
想了想,她道:“上一次在天地樓,我記得當時點了一道‘百鳥歸巢’,這道菜還不錯,要不然我們現在去試試?”
“嗯。”扶笙應了,再度攔住她的纖腰飄身躍下房頂,穩穩落在地面上。
偏頭就見荀久垂首,嘴裡低聲嘀咕,“咦……好奇怪。”
“怎麼了?”他問。
荀久皺了皺眉,道:“我記得我以前恐高的,怎麼現在從高空飛下來都沒事兒了?”
扶笙靜了片刻,表情有些愕然,“恐高?”
“是啊。”荀久點點頭,“你還記得我當初在秦王府被角義坑了一把掛在樹上扛去玉笙居告狀的那件事嗎?”
扶笙眨眨眼,不置可否。
“那個時候,我連掛在樹上看下面都會暈眩,整個人昏昏沉沉,感覺像飄在大海里一樣起起伏伏,可是後來我慢慢發現,我好想也沒有以前那麼恐高了,至少站在高處的時候看下面不會再有暈眩的感覺。”
扶笙默了一瞬,“你可能是餓得太久,過度了。”
荀久:“……”她剛剛有在開玩笑麼?爲什麼他的回答聽起來那麼敷衍?雖然扶笙的面上看起來一本正經。
“好!”荀久吐出兩個字,算是勉強承認了他這個極其敷衍的說法。
不再說話,扶笙拉着她的手,繞過人羣,往他之前出來的那個拐角而去。
今日趕車的是商義,他難得的一臉凝重,見到二人走過來,目光現在荀久身上停頓一瞬,隨即看向扶笙,“殿下……”
商義性子活潑,鮮少有這般嚴肅的時候。
扶笙甫一聽到他微沉的聲音,心中便有不好的預感。
“何事?”他問。
商義不着痕跡地看了荀久一眼,抿脣道:“剛剛有情報傳來,今日一早,女皇陛下在御花園遇刺。”
聞言,扶笙徹底皺了眉,“女皇陛下可有傷到?”
商義沒說話,看向荀久。
荀久身子一抖,她一直以爲扶笙早就知道了這件事,所以之前纔沒有提起。
此刻收到扶笙帶着滿目疑問的視線,她定了定心神,擡眼回望着他,“你放心,有本神醫在,女帝不會有任何問題。”
“確定?”扶笙一瞬不瞬看着她。
這氣場太過強大,荀久險些就心神慌亂露了破綻。
淺咳一聲,她直勾勾看着他,“你不相信我的醫術?”
扶笙掀動脣角,“既是沒有大礙,爲何動用醫術?”
荀久又咳了一聲,“沒有受傷,驚嚇總還是有的。”
扶笙緩緩從她身上移回眼,當先上了馬車又站在車轅上回過身來將手遞給她。
荀久想都沒想,伸出手任由他輕輕一拽上了馬車。
荀久所說的“百鳥歸巢”這道菜在天地樓,是扶笙第一次請她吃飯的地方。
馬車到達天地樓時,裡面客滿盈樓。
這是官辦酒樓,上次待過的三樓雅間便是爲秦王專門留的。
下了馬車後,扶笙直接帶着荀久在一衆人愕然石化的表情中上了三樓。
掌櫃的眼尖,忙親自上樓來招待,荀久隨便點了幾個菜便回來坐下。
“說!”扶笙臨窗而坐,手裡握着一盞茶,表情嫺雅淡然,“女帝遇刺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荀久搖搖頭,“總之刺客來勢洶洶,似乎是抱着必殺的心態。”
“然後?”他淺啜一口茶。
荀久面不改色答:“幸好巡邏的鐵鷹衛來得快,否則女帝肯定慘遭毒手。”
“我的意思是,可有查出來刺客是誰的人?”
“我聽鐵鷹衛的人說,刺客最後進了神殿,想來是大祭司的人。”荀久斟酌着字句,儘量避免開能讓扶笙懷疑女帝有武功的那些矛盾點和空隙。
“竟然是她!”扶笙眯了眯眼,手中茶盞久久不曾動過一下。
“奇怪的是,後來大祭司親自來帝寢殿,表情嚴肅地說了一句神殿永遠不會改變大祭司專事一主的祖訓。”荀久補充,“有沒有可能那刺客並非她親自指使?”
“難說。”扶笙嘆口氣,“畢竟澹臺引不是一個人,她背後還有澹臺氏,還有巫族,有的時候人被逼急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若真是她指使的,她沒必要跑去帝寢殿外說這些話?”荀久覺得這樣做無異於此地無銀三百兩,澹臺引沒有這麼蠢。
扶笙垂眼看她,“若是換成你,你會當衆承認是你自己指使的麼?”
荀久一噎。
扶笙說的並非沒有道理。
澹臺引智商不低。這是荀久在跟她打過幾次交道之後總結出來的。
想想也是,一個自小就被家族重點培訓,不用璇璣閣的皇室宗親長老考驗就通過的大祭司,無論是武力值還是智商都不可能差到哪裡去。
可讓荀久疑惑的是,澹臺引有的時候似乎很糾結。
比如當初得知女帝並沒有懷孕的時候,她很失落;又比如今日在帝寢殿外,女帝沒有讓她進去,她應該有所警覺女帝發現了遲旻是她的人,然而她還是說出了那番話。
——神殿大祭司專事一主的祖訓不會因爲任何原因而有任何改變。
這句話的意思,與他們家族想全盤掌控神權的意圖相悖了。
莫非,澹臺引真的是被逼的?她本意並不想參與神權的搶奪?
窗邊扶笙的幽涼聲音緩緩傳過來,“澹臺家主曾經書信囑咐澹臺引務必要在女帝駕崩之前拿到神權世襲資格。”
荀久一驚,“膽子也太大了!這般**裸的詛咒女帝,他就不怕天譴!”
末了,荀久又問:“這封信,是族長授意的麼?”
扶笙眸色深沉了一些,沒說話。
荀久想了想,覺得奇怪,“不對啊,我記得在上庸郡的時候,你最後拿出來的絹帛上面有澹臺鏡親自批的太和山風水詞,也就等同於那個時候他出手幫了你一把,那麼沒道理他現在才反咬一口想取女帝性命?若真想殺了女帝,當初不就是動手的最佳時機?”
“那封信,是澹臺家主親筆所寫,上面沒有提到族長。”扶笙如實道:“所以我也不知道族長到底參與了多少。”
“其實,族長也不是第一次幫你們了。”荀久道:“你和女帝能順利回到燕京,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他的功勞。若非他出關說什麼‘真龍隱跡,怒震天下’,指不定你現在還在魏國。”
扶笙聽完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荀久自知這個話題很敏感,索性閉了嘴不敢再提。
“百鳥歸巢”這道菜很費時間,荀久等了好久都沒見菜上來,二人剛續上的茶水不多時便見了底,荀久坐得尷尬,準備再爲扶笙續一杯。
輕輕釦住她手腕,扶笙搖搖頭,“喝水不會飽。”
荀久抽着嘴角,順便再抽回手。
她突然想起一事,喜道:“對了,你能否幫我看看我是不是學武的天才?”
扶笙的目光在她驚喜的小臉上頓了好一會兒纔開口,“什麼武學天才?”
“我總感覺自己體內蘊藏着巨大的潛力待開發。”荀久喜滋滋道:“你武功高強,應該能從人體構造看得出來我適不適合習武,若真適合,那我就加緊後天的訓練,做不到與你比肩,起碼也要能對付一般的小嘍囉。”
扶笙又瞧她一眼,目中幽幽之色讓荀久莫名心虛,“你想對付誰?”
荀久默默翻白眼,難道她還能把早上遇到韓奕那個賤男的事告訴扶笙?
這樣的話只會引起災難的?
想了想,荀久道:“你又不會每天十二個時辰在我身邊,那我平時總會多多少少遇到些小麻煩,這個時候有武技傍身豈不是更讓你放心得多?”
“我聽說你銀針技術一流?”他不答反問。
荀久吞了吞口水,暗想他怎麼會突然問起銀針的事?
這時,酒樓小廝陸續將菜餚端上來,荀久早就飢餓難耐,見到佳餚,自然是兩眼放光,隨意衝扶笙打了個招呼便拿起筷子開吃。
扶笙一直淡淡喝着茶,時不時看她一眼,似乎在等着什麼。
荀久心想這個人來之前肯定已經用過飯了,所以也不理會他,自己吃自己的。
不多一會兒,徵義從外面進來,粗粗瞥了荀久一眼,走到扶笙耳邊悄聲說了幾句話。
扶笙滿意地點點頭。
徵義退了下去。
荀久擡起頭,見扶笙正看着自己,她頓時心跳快了幾分,“你,你這般看我作甚?”
“無事,你繼續吃。”他莞爾一笑。
荀久心中莫名其妙,可眼下的確是餓得緊,填飽肚子纔是首要,她收回視線,繼續揮舞着筷子。
吃了幾口,又覺得方纔徵義進來的時候看她那個眼神有些不對勁。
停了筷子,荀久擡目看向扶笙,“剛纔小吱吱進來同你說什麼?”
“也沒什麼。”扶笙的語氣非常輕描淡寫,“就是長樂宮一個男妃不知爲何突然雙目失明瞭,宮裡的太醫瞧不出症狀來而已。”
荀久很慶幸她在扶笙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有吃東西,否則這一刻肯定會盡數噴出來。
這輕飄飄的語氣,說得好像真與他無關似的!
荀久大致猜到了他口中的那位“男妃”便是早上惹了她的韓德君,不過她不會白癡到將這種事拿到檯面上來說,扶笙沒有戳穿,而私下裡去弄瞎了韓奕的雙眼,第一想必是他不想在她面前提起別的男人,第二,定是有些吃味,但又不想太過表現出來。
反正傲嬌的人就這樣,荀久已經習慣了。
“哦”了一聲,荀久裝作什麼也不知道,默默給自己盛了一碗湯喝下。
“待會兒吃完了,我帶你去西城。”扶笙放下茶盞,將那方繡着水色菩提花的帕子遞給她。
荀久一愣,“去西城做什麼?”
扶笙清幽的視線在她的衣着上流連片刻,道:“這身衣服不適合你,重新去做一套。”
荀久上下掃了自己一眼,並十分確定哪裡都沒露,那他怎麼突然想起來要帶她去做衣服?
愕然片刻,荀久突然想起來早上韓奕碰過她的衣角,雖然只有那麼一小下……
該不會……?
荀久餘光偷瞄着扶笙。
難道他味覺這麼強悍,竟然能從她身上嗅到別人的氣息?!
意識到這個問題,荀久冷不丁打了個寒顫。想着這個男人果然是敏感又傲嬌得過分啊!
不過這份不拆穿,反而找了折中法子解決的體貼與溫暖,即便再傲嬌她也很受用,只要他不醋不皺眉就好。
想通了事情脈絡,荀久心中也跟着寬慰了許多,笑道:“做衣服就不必了,你之前讓人送去我那裡的還有好幾套嶄新的,都沒穿過,如今還沒到冬天,那些衣服放着不穿也是浪費,待會兒回去了我換掉便是。”
扶笙嘴角幾不可察地翹了翹。
荀久吃完以後,才突然想起之前那件事被他給一句話繞過去了,不由得面色恨恨,“我方纔讓你幫我看看適不適合練武來着,你到現在還沒回答我呢!”
“你?”他轉眸。
荀久殷勤地點點頭。
扶笙幾度欲言又止,沉吟道:“約摸是不適合。”
荀久抽着嘴角,不適合就不適合,什麼叫“約摸不適合”?果然,秦王殿下說的話要用智商去聽,還得邊聽邊琢磨。
荀久想起奉天殿那一幫整日裡和他周旋的老臣,不由得心生敬意,能與這麼個高冷毒舌又傲嬌的人實戰這麼多年,實屬人才啊!
“約摸不適合的意思就是大約適合,又大約不適合。”扶笙破天荒地給她上了一課。
荀久撐額看他,“你這些話,比我這個神棍嘴裡說出來的還沒有水準。”
“怎麼沒水準?”他一拂寬大的衣袖,“說你適合,是想哄你開心一下,可這樣一來,你必然會私下裡去尋什麼武功秘籍來瞎胡鬧。說你不適合,你聽了肯定難過,而我不想你難過,所以我想了想,決定給你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這樣的話,你的難過應該會減半。”
荀久扶了扶險些驚掉在地上的下巴,讚一句:“好精闢的答案,裡頭竟然蘊藏了這麼多人生哲理。實在是……”想了片刻,違心道:“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過獎。”他輕輕一笑。
用過飯,已經是一個多時辰以後。
荀久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時辰差不多了,催促扶笙,“要不我們現在回去看看姜易初號脈的巨大工程進行得如何了,我心裡也好有個底。”
扶笙點點頭,與她一前一後出了天地樓。
商義依舊坐在車轅上,見到二人出來,臉上一喜,偷偷瞄了瞄扶笙,見他心情不錯,纔敢挑眉望着荀久,“久姑娘,你那個鋪子到底要什麼時候纔開張啊,人家也想去看看。”
“別心急嘛!”荀久習慣性地想去捏捏商義白淨的小臉,卻聽得旁邊扶笙不輕不重地咳了一聲。
頃刻拉回神智,荀久縮回手,假意笑道:“姑娘我裝修的鋪子自然是燕京城獨一無二的,怎能草草了事?正所謂慢工出細活,再耐心等一等,說不定等我爲女帝開刀完就裝修好了。”
“這麼久啊!”商義嘟了嘟嘴,低聲嘀咕,“原本還想說今日難得有空順便過去看一看呢,想來是沒戲了。”
“你就別想了。”捏不了臉,荀久只好摸摸他的腦袋,“乖啊,等開張的時候,你備了厚禮來,我就讓你好好參觀參觀。”
“那好!”商義失落地撇撇嘴,待荀久與扶笙坐穩之後,驅動馬車往荀久的宅邸行去。
依舊是停在早上那個拐角位置,荀久下車來,見到大門口還有一大波人在排隊,秩序比她離開之前好了很多。
姜易初有條不紊,極其細心地一個個爲她們號脈。
荀久正疑惑這些姑娘婦人何時變得這般規矩了,卻見扶笙指了指姜易初旁邊的牌子。
荀久眼力極好,只一瞥就看見“無所不看”四個大字的旁邊加了一排批註:插隊者、擾亂秩序者、大聲喧譁者除外。
荀久恍然過後繞開隊伍,直接走向姜易初,笑問:“有什麼收穫?”
姜易初正在給一個姑娘號脈,姑娘的腕脈上放了絲絹,趁他不注意,那姑娘悄悄將絲絹拿開。
姜易初察覺到了,又不動聲色地將絲絹拿回來蓋在姑娘的手腕上。
荀久扶了扶額,想着果然不能讓美男幫忙,今日來的姑娘雖然多,但真正病痛的只怕沒幾個,大多數人都是爲了一睹姜易初的仙人之姿纔來的,再這麼鬧下去,估計幾天幾夜都挑選不出一個與女帝病症相似的人來。
目送着那姑娘半是依戀半是不捨地離去,姜易初才指了指大門內,“倒是有幾個脈相有些特別,但我醫術不精,無法確診,還得麻煩久姑娘親自去看一看。”
荀久轉目看了看他身後堆積成小山的荷包以及各種稀奇古怪的禮物,低聲問:“你吃飯了沒?”
姜易初一愣,愣過之後好笑道:“久姑娘不說,我倒沒想起來,你一說,我還真有些餓了。”
作孽啊!
讓謫仙餓着,實在是罪過。
荀久用尷尬的表情向他表達了深深的歉意,牽了牽脣角,“那你先等一會兒,我這就進去吩咐柳媽媽現做。”
扶笙緩步走向姜易初,揚眉問:“坐診大夫的感覺如何?”
“還行。”姜易初笑着應了,又道:“起碼還累不倒我。”
扶笙擡眼看了看後面不見盡頭的長龍隊伍,輕飄飄道:“那你加油,我看好你。”
排隊的姑娘們早就因爲秦王和姜丞相的同時出現激動不已,此時再收到扶笙這輕描淡寫的一瞥,頓時少女心都快炸開了。
“啊啊啊!秦王殿下剛剛在看我。”
“啊呸!看看你胸前幾兩肉,也值得秦王殿下注目?他分明看的是我。”
“別吵了!”後方一個拿着小鏡子左照右照的姑娘巧笑嫣然,“你們大概對自己的容貌有些誤會,殿下要是看了你們,晚上估計會做噩夢。”
之前說話的兩人對看一眼,怒氣閃現,衝上去就與那姑娘脣槍舌戰,舌戰後再廝打成一團。
她們空出來的位置,立即就被後續的人補上。
似乎已經見慣了這個狀況,姜易初無奈地搖搖頭,目光有些哀怨地看向扶笙,“子楚今日所爲實在算不得什麼善舉。”
扶笙心知姜易初指的是他讓他在荀久的宅邸大門外擺攤看診,還專門弄了個“無所不看”的牌子吸引人,結果導致災禍連連,姑娘們不斷因爲搶位打成一團。
莞爾一笑,扶笙道:“普度衆生是菩薩該操心的事兒,我這輩子只操心久久一人足矣。”
姜易初有些怔忪,用一種今日才認識扶笙的全新眼神看着他。
良久,揉着額角道:“有了牽掛果然就是不一樣,說句話都能讓我們酸死。”
扶笙不甚在意,垂眼看他,補了一刀,“不過想來,你也是不會明白的。”
姜易初不同於季黎明。
季黎明若是聽了這話,必定會仰天哀嚎兩聲然後追殺扶笙。
姜易初的心理承受能力明顯更強,他只動了動眸子,不覺彎起脣瓣,“子楚這麼說姐夫,就不怕你姐姐聽了傷心?”
扶笙難得地一嗆,順便咳了幾聲,好久才緩過氣來。
荀久剛從大門走出來就見到這一幕,頓時有些憋不住笑。
認識扶笙這麼長時間,她還是頭一次見他被另一個人討得了口頭上的便宜。
果然,毒舌還需要毒舌來克。
不再多想,荀久擡步走過來,輕聲對姜易初道:“裡頭的幾位病人,我都看了一下,其中有一個婦人的症狀與女帝有些相似,既然找到了,那你也不用繼續這麼辛苦給姑娘們號脈了,想個辦法讓她們散了,待會兒還得吃飯呢!”
“確定找到了嗎?”姜易初目露驚訝,更多的是驚喜,眸光爍爍。
“我親自看的,錯不了。”荀久自信一笑,隨後又道:“不過這一切可都是你的功勞,否則光憑我們發出去的懸賞令,都不知道何時才能在這麼多人裡面找到病症與女帝相似的病人呢!”
“倒也沒什麼。”姜易初溫聲道:“便不是爲了青璇,我作爲臣子,也該爲大燕的帝王盡一份力。”
“看!”旁邊扶笙突然開口,“我之前還說普度衆生是菩薩該操心的事兒來着,如今面前可不正坐着一尊活菩薩麼?”
荀久聽得一臉茫然,轉目望着姜易初,“他在說什麼菩薩,什麼普度衆生?”
姜易初好笑地看了荀久一眼,慢慢道:“子楚方纔說了一句話,讓我從此對他刮目相看。”
“什麼話?”荀久頓時來了興趣。
能讓姜易初這般說的,想必定是驚天之語。
扶笙沒看他們二人,招手將隱在暗處的徵義喚出來,吩咐:“想個辦法讓後面排隊的這些人都散了。”
徵義領了命,立即往人羣中去了。
荀久還在滿心期待地看着姜易初。
姜易初卻話鋒一轉,嘴角勾起,“這種話,還是讓子楚當面跟你說爲妙,從我嘴裡說出來,意境不對。”
“什麼話這麼酸,還要意境呢!”荀久低嗤一句,心中直覺姜易初這是在耍她。
“這一點你倒是沒說錯。”姜易初含笑點點頭,“的確很酸,我受不了,先進去了。”
他說完,緩緩站起身來,理了理雪色錦袍,步履從容地進了大門。
排隊的姑娘們見姜易初就這麼進去了,頓時有些懊惱,又逢徵義在一旁命令她們離開。
衆人雖然心有不甘,卻也不敢明着與秦王作對,只能一步三回頭地各自回了家。
偌大一條街霎時寂靜下來,荀久長長舒一口氣,眨眨眼問扶笙,“你方纔同姜易初說了什麼,他竟會有此感慨?”
秦王殿下一向高冷毒舌慣了,表白這種事情他做得不是很順溜,想了半天,心中拿捏了幾分,原想鼓起勇氣將方纔那句話照搬過來,開口卻變成了“我告訴他,普度衆生是菩薩該操心的事兒,我只管操心菩薩便是。”
荀久掰着手指頭數了數,二十六個字,言辭之間滿滿是對菩薩的敬意,沒聽出哪裡酸,就是有些不對勁。
抽了抽嘴角,荀久扯出一抹看上去勉強像笑容的表情,“菩薩若是知道了,一定會很感動的。”
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的秦王殿下手指微微握成拳,往脣邊一湊,不輕不淺地咳了兩聲,一本正經道:“嗯,我看到了。”
荀久往天上看了看,再往四周掃了掃,沒瞧見菩薩,心中直忖扶笙莫不是方纔在天地樓茶喝多了,撐的?
進了大門,之前被姜易初挑選出來有疑問的那幾個姑娘和婦人還坐在葡萄架下。
荀久走過去歉意一笑,“不好意思啊各位,今日的看診就到此爲止了,你們每個人的狀況我也大致瞭解了,我現在就給你們一人開一張方子,你們按照方子去藥鋪抓藥,定能藥到病除的。”
那幾人原本想開口,卻被後面進來的秦王氣場凍得不行,一個個身子抖了抖,哪裡還等得荀久的方子,趕緊找準路一溜煙跑出去了。
荀久定定看着緩步而來的扶笙,微微蹙眉。
同樣是男神,爲什麼姜易初現身招蜂引蝶,扶笙一來就萬徑人蹤滅?
論容貌氣質,一個凜若九天寒星墜,一個皎如玉樹臨風前,平局。
論手段,扶笙運籌帷幄,腹黑精明,算無遺策。至於姜易初……能在短短數年成爲魏國新王的左膀右臂,想來也是極厲害的。平局。
論說話……
荀久聽小宮娥們私下嘀咕過秦王曾在奉天殿僅用一句話便將一位老臣活活氣得吐血從此告老還鄉頤養天年去了。
姜易初說話,自然時時帶笑,句句溫潤。
所以……
荀久琢磨了半天,終於找出癥結所在——扶笙的毒舌!
光憑他說話能活活氣死人這一點,就鮮少有人敢靠近他。
那些偷偷暗戀他的姑娘,也只敢晚上抱着枕頭yy一下,絕對不敢當衆跑出來告白。
想到這裡,荀久終於明白了爲什麼這麼長時間也不見她的情敵出來冒泡,讓她險些以爲穿錯了劇本,卻原來是這個男人氣場太強大,嘴巴太毒舌,姑娘們不敢挨近他。
扶笙得見她一會兒蹙眉,一會兒展顏的樣子,有些不解,“你這是什麼表情?”
荀久僵笑兩聲,違心道:“高興。”
“有高興成你這樣的?”他淡淡睨着她。
“本神棍的高興體現在內心。”荀久一本正經地安慰他,“你一介凡夫俗子看不見也沒關係。”
扶笙:“……”
“姑娘,開飯啦!”招桐樂滋滋地跑上前來站在一棵無憂樹下衝荀久大喊。
“我已經用過了。”荀久懶懶回過身,“你去告訴姜丞相,讓他隨意就好,不用管我。”
“姑娘是在外面用的飯麼?”招桐歪着腦袋。
“嗯。”荀久點點頭,又吩咐:“去備一份飯菜,我待會兒親自給留下的那位病人送去。”
招桐應聲去了廚房。
荀久走到葡萄架下落座,看向扶笙,“近兩日便可爲這位病人動刀,女帝那邊刻不容緩,你明天上朝的時候記得讓大祭司瞧個吉日,儘量在十天之內。”
扶笙在她對面坐下,輕輕頷首,“完全沒問題,還有別的要求麼?”
“有。”荀久如實道:“現在就陪我去少府,看看那套刀具他們打造得如何了。”
“沒問題。”他繼續點頭,“還有麼?”
“你今天廢話很多。”荀久瞪他一眼,“莫非做了虧心事?”
扶笙微微垂目,心安理得地道:“有菩薩時時看着,我能做什麼虧心事?”
“這倒是。”荀久極爲贊同,“你都深情到同菩薩表白了,菩薩不罩着你似乎有些說不過去。”
招桐很迅速地將飯菜備好,用托盤端着走過來。
荀久站起身,從她手裡接過托盤,慢慢朝着客居走去。
被她留下的是位約摸三十多歲、衣着華麗的貴婦人。
根據姜易初的說法,這位夫人是乘了轎子來的,被診出身體有恙以後將丫鬟婆子都遣了回去,自己一個人留在這裡。
將托盤放在旁邊的石墩上,敲了敲門,聽到裡頭的人道了聲“請進”,荀久這才重新端起托盤往裡面走,柔聲道:“夫人,我這裡只有些粗茶淡飯,您將就着用些。”
坐在長椅上的貴婦人,着玉簪花裸肩長裙,外披湘妃色大袖紗羅衫,皮膚保養得極爲妥當,歲月不能減損其半分風韻。
見到荀久進來,婦人忙站起身,輕喚一聲:“久姑娘。”
荀久將托盤放在桌案上,轉過身來對她道:“夫人先吃飯,有什麼話,吃完了飯再說。”
貴婦人搖搖頭,神色有些萎靡。
荀久愣了愣,“夫人可是嫌棄這飯菜粗鄙,沒胃口?”
“非也。”婦人重新坐回長椅,嘆了一聲,“我是擔心這病情……”
荀久過來同她坐在一處,寬慰道:“關於病情,方纔爲夫人號脈的時候,該說的我都說了,你這個算不得太嚴重,我可以爲你開刀將腹腔內的東西取出來。”
雖然早就知道想要痊癒必須剖腹,但此刻再度聽荀久說一遍,婦人還是抑制不住地身子顫了顫。
時下的大夫看診多遵循“望聞問切”,然後根據脈相開方子,就算有大動作,也頂多是傷了胳膊斷了腿接骨打石膏,可把人的肚子劃開將裡面的東西取出來,這種說法聞所未聞,是個人聽了都會忍不住顫抖。
荀久看出了她的猶豫,也不打算勉強,“我曉得夫人並非是爲了懸賞令上面的賞金而來,想必你對自己的病況也頗爲無奈,我雖有辦法醫治,可最需要的卻是您的配合,倘若您抱着半分不願的態度,那麼我便沒有手術成功的把握,這種醫治辦法雖然是少見了些,卻是最快也最有效的辦法,夫人若還在猶疑,大可考慮考慮,若是您考慮好了,那麼就近兩天我都可以爲你開刀。當然,動刀的時候必定會給您用上麻沸散,儘量減輕疼痛。”
“我倒不是擔心這個。”婦人搖搖頭,“我擔心的是我們家老爺不會同意。”
荀久一下沒了聲音。
婦人說得很對,動刀這麼重要的大事,等同於把一條命交到她手上來,爲女帝動刀尚且需要簽下生死狀,爲這位婦人動刀自然得徵得她夫家人的同意,否則中途一旦出了任何問題,她難辭其咎。
沉思片刻,荀久道:“既然夫人有此擔憂,那您用過飯之後還請速速回府與夫家商議纔是。病情刻不容緩,但夫家人的意見也很重要。”
婦人聞言,眉目間露出了深深的擔憂,眸光晦暗,一臉糾結。
“夫人可是有何難言之隱?”荀久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
婦人動了動脣,終是艱難開口問:“久姑娘,你如實告訴我,我的腹腔內爲何會無緣無故長了個東西?這與平時的……哪種不良習慣有關麼?”
“生老病死乃是凡人生來必備。”荀久雖然不懂婦人爲何會突然這麼緊張這個問題,卻還是笑着解釋:“造成您腹腔內長腫癰的原因有很多。”
“有很多?”婦人抓住了這個字眼,忙問:“怎麼個多法?”
荀久如實道:“第一是私生活紊亂……”
驀然聽到這個原因,婦人臉色驟變,驚得險些從長椅上摔下來。
荀久眯了眯眼睛,想着面前這位分明是某豪門世家的夫人,又不是青樓裡的女子,爲何會在聽到腫癰與私生活紊亂有關的時候做出這樣驚慌失措的反應?
瞄了一眼婦人驚魂未定的模樣,荀久輕聲問:“敢問夫人府上在何處?”
“我……”婦人被荀久的聲音拉回神智,無措道:“我姓齊,夫家乃大司空府上。”
大司空韓茂宏,韓奕他爹?!
這一次,變臉色的是荀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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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殿下在面對久久的時候實在是有些呆,好好一句表白的話都能說成那個樣子【╮(╯_╰)╭兒子不爭氣,不怪親媽】
ps:距離女帝手術很近啦,(*^__^*)嘻嘻……不怕給你們劇透,等手術後康復給菇涼們來一段造寶寶的戲,要來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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