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第 101 章

姚清和在看到桌上主位坐着的那名男子後, 就萌生了想要轉身衝出園子的衝動,與此同時,主座那人, 一身淡金色袍子, 眉宇間本該透着的器宇軒昂的氣勢, 不知何時已經被愁雲黯淡所遮蓋, 本來總是微微上揚的嘴角, 在現在,一直是緊抿着的,清和抱着譜子站在不遠處, 一棵樹剛好遮住了她的大部□□形,雖然她本來也沒有要躲躲藏藏的, 不過, 這黑燈瞎火, 他在明,她在暗, 又穿了男裝,這幾天基本也沒畫過什麼妝,被認出的係數也不高。

她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氣,挪動了腳步。

“先生, 譜子送來了。”她的語速極快, 低着頭, 彎着腰, 聲音也壓得低低的。

“怎麼這麼慢。”先生低聲訓道, 後面那句倒是提了聲音,“來, 見過主人!”

清和愣了一下,隨後發現自己的背已經被那無恥先生拍了拍,看着無恥先生站了起來,她也沒辦法了,蹭到那人邊上,彎下身子,行了個大禮:“小的秦鶴,見過主人。”

“你下去吧。”平淡的甚至有些沙啞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清和怔了一下,正想挪動腳步,那個聲音又說道,“等下,擡起頭來。”

清和慌得咬了下舌頭,正有點吃痛,卻感覺後背被人推了一下,是先生,她意識到自己已經杵在那兒有一會兒了,趕緊擡頭,在看到那張臉時,不由得呼吸一滯,這麼近,她能看到他緊鎖的眉,深邃的眼,但是她不敢再看向他的眼睛,就算沒有她的容貌,她知道,他只要看到她的眼睛,便能認出來。

“方遷,新來的?”他漫不經心的把頭扭到一邊,看着清和身邊的人。

“是的,主人,前兩日才進園子。”方遷此刻的語氣是畢恭畢敬的,與先前同清和說話的樣子簡直是判若兩人,清和在心裡也不驚奇了,這種場面這種人,她見得還少嗎?

“確實該有個人來幫幫你。”那個聲音再度響起的時候,清和的心中突然升上一種不祥的預感,果然,“從明天起,你去西園侍候。”清冷的聲音讓清和的心涼了一大截。

還沒等她回話呢,身邊的人就替她說好了:“謝主人賞識,小的下去就準備這事兒。”

你們有沒有問過當事人願不願意去呢?還是跟原來一樣的不管別人死活。清和在腦中憤憤。嘴上也只能跟着說:“秦鶴謝過主人。”聲音還是壓得低低的,不滿也壓得低低的。

清和小跑往外逃的時候,那裡正響起“茉莉花”的旋律,伴隨着熟悉的旋律,清和的腳步更加快了,生怕一個不小心,那人又想到了什麼,雖然那人已經想到了很不得了的事情了,有什麼比去西園,跟一堆姬妾待在一起,而且,姬妾的男人曾經也是她的,想到這裡,姚清和便渾身不舒服。這個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這曲子不錯,最近做的新曲?”園子裡,下人們已經換上了點心,只留了幾個人站在遠處候着,不敢上前,那裡,只有兩人,一人彈琴,一人聽。

“回主人,這曲子是小的聽了秦鶴哼唱的小曲,從而編出來的。”方遷倒也誠實,既然主人剛見那小子就把他調西園去了,可見這小子得了主人的眼,他也不傻。

“哦?秦鶴?他是什麼來路?”這個問題問出口的時候,褚煜也稍微猶豫了一下,剛纔那人,身材在男子中算是小個兒的,夜色暗,他略微掃了一下他的臉,眉清目秀,卻也看不真切,正想細看之時,那人已經低下了頭,但那個眼神卻讓他覺得熟悉,卻又說不上來,不由得對那小子生出一股好奇。這份好奇,連他自己也覺得驚異。

“這...不瞞主人,這位秦鶴是經小的堂兄介紹,入園的,只聽得是從外鄉逃難而來,爲了生計而進的園子。”方遷說的一本正經,把他知道的一股腦兒都說了,畢竟,他那堂兄來無影去無蹤的,無端端帶來個男人,他也甚是好奇。

“原來如此,可有查過此人家底?”褚煜來了興趣。

“這...小的過失,他纔來兩日,談吐舉止中規中矩,小的以爲,並不是什麼不忠不義之徒,並未調查。”方遷有些緊張了,事實上,他也沒辦法調查,秦鶴的整個兒就是個謎,他那堂兄這兩天連個影兒都沒見着。

“行了,我知道了,你也下去吧。”他擺擺手,身子向後一仰,仰躺在椅子上。

這邊,清和鎖了門,逃也似的奔回牀上,想起來,又奔回桌邊,點了兩隻蠟燭,坐在桌邊,她現在是越想越後怕,手摸上心口,心臟跳得厲害,背後也有絲絲冷汗,她這纔出來幾天啊?就又撞到槍口上了。人倒黴起來,喝涼水都塞牙,她真是做夢,給她十個腦子,每個都發揮充分想象力,她也想不到,逃出國都,來到完全陌生的城,莫名其妙進了完全陌生的園子,碰到一個還算可以的先生,有一個基本不回來的主人,這樣的設定竟然最後還是能繞回那個人身上,這在統計學,概率論中,都是極少的了。今天晚上,還偏偏就讓她遇上了。

怪不得,一路上都毫無阻攔,一切平安,一切順利,她還以爲是老頭終於看到她這個豆丁了,結果,原來老天早就挖好了個坑,笑眯眯的眼巴巴的在這兒等着她呢,就等着她傻乎乎的往裡蹦,結果,她還真蹦了。

姚清和起身,轉身,走了兩步,徑直倒到牀上,把頭埋進被子裡。

與今晚的狹路相逢相比,她現在該抑鬱的應該是明天的西園侍候。

一大早,外邊的天,風和日麗,陽光普照大地,其溫溼度都是剛剛好。

一大早,某人屋內,陰雲密佈,雷聲隆隆,空氣凝結度極高,主要由於怨氣所聚。

姚清和翻出新做的那些衣服,穿上身,對着鏡子照了照,側過身又照了照,然後毅然脫了衣服,拿起本來是拿來以備包紮傷口的繃帶。

“哎,本來就平,會不會影響發育啊?”清和用繃帶繞了一圈,然後輕輕拍了拍,一臉抑鬱,“犧牲好大!”

本來她的身材比較瘦,某處比較平,穿着男子的衣服還是比較寬鬆的,不仔細盯着看根本看不出有什麼異樣,今天爲了見個人,那個人在這方面又是極其擅長的,她必須做到萬無一失。

早飯依然是在房裡用的,期間,方遷叫人傳了幾句話過來,無非是叫她小心侍候着,不得怠慢。

跟着人往西園走去,清和儘量使自己保持平靜,走路的姿勢也故意學着硬朗了一些。

進門的時候,眼睛光顧着看那人了,不,是那人身上還掛着一個人,清和腳下一絆,以非常標準的狗吃屎形式臉朝下摔倒在地。

還沒爬起來,就聽到輕微的笑聲,柔柔的,快要滴出水來,但笑中,總是有一種讓人不舒服的感覺。

清和爬起來,沒有直接站起來,而是跪坐在地上,手捂上鼻子,眼睛望上不遠處臥榻上的兩人。男子只是半躺着,一手支着頭,另一隻手,很隨意的搭在一個女子的腰身上,那名女子,清和只是粗粗的瞥了一眼,那狐媚般的眼睛與清秀的臉完全不和諧,衣襟滑到肩膀,露出雪白的香肩,她像一條靈活的水蛇,與其說是靠在褚煜身上,倒不如說是纏着。

大清早的就這樣,她剛洗完臉,現在又要回去洗眼了。

“見過主人,見過姑娘。”她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那女子,至少,娘娘是不能叫的。

聽見那女子鼻子裡發出的輕哼聲,清和並不在意,她還是沒有擡頭,等着那人說話。

停頓了片刻,庸懶的聲音傳來:“一早便來,倒也有心,行了,你下去吧。”

腦內小劇場爆棚了,哦耶!可以走了!

姚清和趕緊從地上爬起來,習慣的撣了撣身上的灰塵,躬身,準備行禮告退。

“主人~~我們繼續~~”那個甜膩的聲音很適宜的想了起來,清和本來站的筆直的雙腿,不由得抖了一下,這聲音只有洛洛可以比她更變態了。好久沒聽洛洛這樣裝着玩兒了,免疫力已經低下了,這一下子還真是承受不住。

“是,主人,小的告退。”說罷,轉身,屁顛屁顛兒的往門外走。

“站住,不是說你,你,給我回去。”語氣突然的強硬起來,正走到門邊的清和,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還沒等她回過頭來,一陣香風飄過,那名女子已經小跑着出了門。

衣服穿上還是人模人樣的呢。清和在心裡評價道,那麼,現在身後這個人模人樣的生物,該怎麼處置?

“過來!”又是一聲,這次更像是命令。

清和不甘心的用手指扒拉了一下門,再轉過臉來的時候,已經換上一副小心謹慎的表情,微低着頭,含胸,但每一步卻走得很穩。

“是,主人有何吩咐?”她實在想不到那人還能讓她幹什麼。

“逃難而來?”

“是。”

“沒有父母親人?”

“是。”

“經人介紹進來?”

“是。”

“昨天那曲子是你做的?”

“是。”

“你說謊!”

“是,啊,不是,小的句句實話。”

“哈哈哈,逗你玩兒的。”

“是。”

“你只會說是嗎?”

“是。”

“無聊之人。”

“是。”

“你!隨我去書房。”

“是。”

“別說話了!”

“是。”

“你!”

褚煜有些氣急,狠狠盯着眼前這人,昨夜天色暗,他並沒有看的真切,現在眼前這人,低着頭,他始終看不到他的眼睛,算了,他也懶得注意這麼個下人,但是,這個人身上散發的氣質,卻讓他一瞬間的失神,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跟個下人說這麼多話,一連幾天,自從她走以後,他便似乎喪失了說話的能力,那個肯聽他說話的人,一句話沒說便走了,待到他急急地到寢宮找她時,只在桌上看到一張信紙,上面熟悉的字體,娟秀的寫着:曾經討厭你,恨你,現在,我只是討厭我自己,恨我自己。走了,勿念,勿尋。

“怎麼可能忘!”走在小路上,他突然仰天大喊,隨即加快了腳步。

清和連忙跟了上去,她能隱隱約約猜出這句話的出處,卻難以預料到此刻她震撼的心。

還沒跟進書房,那門就狠狠的關上了,碰了一鼻子灰,清和捏了捏拳頭,也沒有敲門,只是在門口坐下了,既然那人沒說讓走,還是不走了,安安分分的當個下人。

“姚清和!”

房內突然傳來一聲暴戾的吼聲,門外的人哆嗦了一下,沒敢出聲兒,正打算腳底抹油偷溜出去的時候,身後的門忽的一下打開,一雙有力的大手,攔腰,將她拉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