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薄霧漸散,依稀飄浮在空氣中的淡氣拂過寒霜秀美的髮梢。
寒霜靜怔半響,靜秀而略帶倔強的面容變幻一瞬,沒有言語,冷言諾卻突然一笑,頓化萬霧爲雲散,花沫飄飛,千般婀娜,“這南國我未來過,不過,卻知道有一條近道。”
“那近道很是兇險,不壓於我們從雲谷郡趕赴天慕京城的山道之險。”寒霜突然道,似乎也並未打算隱瞞自己曾經來過南國的事實。
事實上不止南國,連那遙遠而神秘的烈國……
“嗯。”冷言諾點點頭,託托腮,心無芥蒂,“我就知道只帶你一個人也是十分有用的。”
寒霜一怔,而後擡頭看着冷言諾,隨後心悟一笑,一向謹慎在心的小姐,卻獨獨對她化萬傾雨路爲暖陽,遂道,“小姐,寒霜說的話從不曾變,不管何時,寒霜都不會害你,只是有些事,其實,連我自己都未弄明白。”
“弄不明白,就不要弄明白,這世間如果什麼事都要去弄個明白,也着實沒什麼意思。”冷言諾言聲淺淺如清鈴,卻讓寒霜心瞬間微疼,的確,王爺此次離開當真是一點消息都未留下。
“好了,走吧,能早日到南國,才方能未雨綢繆,現下看來,想我死的人當真不只那一兩個。”冷言諾一陣苦笑,卻並無什麼鬱結情緒,看了眼身後的虛空,雙腿一夾馬腹,縱馬前行。
寒霜緊隨其後。
兩匹馬縱橫馳聘在寬闊的大道上,風吹草低拂花香清濃。
“小姐,我們先進下一個城鎮,再轉走小道。”寒霜與冷言諾並馬齊驅,聲音響在急急風聲裡。
“好。”
……。
而天亮後,驛站裡,花家商隊與璃王儀隊照常離開,似乎無任何異常發生,而璃王的馬車裡,“璃王”與“璃王妃”依然如常同樣沒有任何異常。
而隊伍離開之後,驛館之人方纔來報,璃王妃屋內牀榻盡碎,一片狼藉,驚慌之餘,當即稟報於驛館太守,太守大人見此情形,只是凝了凝眉,淡淡吩咐下去,清掃乾淨,對外不得泄露。
長長的天慕璃王儀隊中,最中間的馬車裡,雲落再次心情十分不好的一掌拍在車壁上,“冷言諾真就這樣走了,留下我們在這兒做替身。”
“你也可以不做啊。”花千堯枕臂於後,滿是不在意。
雲落一笑,擰起好看的眉,“那你花公子爲何又要摻和進來。”
花千堯面色微微一僵,一幅滿不在乎,“若不是我家糟老頭兒病了,怕過了病氣,我纔不會才摻合這一腳,一定讓人知道璃王妃單獨前行,讓刺客通通去找她,免得我們在這兒時時等着暗殺,生命堪虞。”
“喲,花老爺病了,那我可得去慰問慰問。”雲落狀似就要真去掀簾子卻被花千堯給拉了回來。
“哼,還不是口不對心,明明喜歡冷言諾可就是不說,還偏做一些有的沒的。”雲落輕嗤一聲,毫不客氣的揭穿花千堯灩笑流逸的面具。
花千堯卻沒什麼被揭穿或是說中心事的尷尬,只是閉了閉眸子,沒有說話,車廂內一下子出奇的安靜下來。
許久,雲落踢了踢對面的花千堯,“姓花的,你說,冷言諾又要出什麼幺蛾子?”
雲落對面,花千堯腿一縮,靈敏的避過雲落一腳踢,懶洋洋的睜開眼睛,“誰知道。”
雲落似乎也不準備從花千堯口中得到答案,一雙泛着麗光的雙眸轉了轉,斂眉深思,隨後撩開窗帷,但願此路順安到達南國,但願晟睿一切順利。
……。
天色漸黑,冷言諾與寒霜站在走向南國大道上的轉折口,與寒霜相視一笑,毅然向另一方向而去。
這條道也通往南國,不同的是,在這個小縣城之後走山道只需要十天時間就可到達。
冷言諾與寒霜入了縣城,進入一家客棧,冷言諾隨手遞過幾枚銅錢給小二,小二立馬接過,面色一喜,自然更加熱情周到。
客房在二樓,冷言諾走在前面,寒霜緊隨其後,上樓時,寒霜卻朝客棧外晦暗的看了眼,上了二樓。
月色沉寂,薄星滿天。
寒霜卻並未入睡,良久,屋內落下一個身影,對着寒霜恭敬一跪,“小主。”
屋內未點燈,月色映在窗櫺上光線明明滅滅,卻更看清寒霜此刻秀眉緊皺而微顯生冷的面色。
“小主。”空氣中又是數道身影落下。
寒霜眸光在地上跪着的人面前一一掃過,突然冷冷一笑,“小主,各位怕是認錯人了吧,我不過一尋常女子,哪裡什麼小主不小主的。”
“小主,宗主…。您是宗主的女兒,您…。”當先跪着的男子開口,語氣還算恭敬。
“怎麼?”寒霜從桌旁起身,居高臨下,“是你們可愛可親的宗主練藥走火入魔了,還是百毒老頭來搗亂了,又或者是…。”寒霜語聲漸漸冷而譏諷,“還是,天作孽不可恕,你們的宗主絕後了,所以,纔想着我…”語聲突然停住,跪着之人剛覺氣息有所緩和,卻又聞頭頂語聲驟然凌盛,“所以,你們給我上哪來滾回哪兒去。”
跪着數人依舊不爲所動,當先男子語聲堅決,“小主,不管如何,你都是宗主的骨血,流落在外這麼多年,屬下等人好不容易尋到你,宗主說了,接您回宗堂,爲下一代宗主…。”
“說吧。”寒霜突然打斷來人的話,穩穩坐回凳子上,“想利用我做什麼,未來宗主,多麼誘人的餌,所以…代價也一定很大吧。”
地上跪着的十數道人突然接受到寒霜那看似在笑但似乎攜着千萬冰針襲來的眼神,節氣微微下降一分,最後還是之前那開口之人道,“聖宮測算出小主你與未來…。”
“又是聖宮之流的無稽之談,虧你們世代相守,真是笑話…。”
“放肆,聖宮也是你可以亂言的,本就血脈不正,憑着根氣靈沛,讓你回去,已經是我宗給你最大的恩賜,竟然還口出妄言。”與斥責聲相伴出現的是一名身着灰袍的老者。
女人,一名年過六十頭髮須白的女人,一名看上去五官深硬一看就知心腸硬如石,百腸不繞的老者。
寒霜看着來人眸光一動,卻並沒什麼詫異情緒,只是道,“本姑娘可就偏偏不想受如此大恩惠呢,所以,請回吧。”
“放肆,你以爲是你想不回去就不回去的,來人…。”
“呵…”寒霜突然冷笑,“別忘了,你們所擅長的,我可是比你們更加百倍千倍的嫺熟,論毒,我想宗內除了宗主怕是沒人能比過我吧,你剛纔也不是說我根氣靈沛嗎。”
老者嘴脣氣得一抖,“幾年不見,你這個丫頭倒是越發的刁鑽了,到底是跟在璃王妃身邊打磨過的人,的確長進不少。”
“能得宗老讚揚,可真是受不起。”寒霜笑得虛假,明顯奉承的諷刺。
“哼”老人一聲冷哼,“不過,這可不是你說不走就不走的,直接將她帶走。”老人直接對着地上跪着的人一聲吩咐。
“想求人家回去,還擺出這麼一幅高姿態,該說你是迂腐呢,還是頑固,又或是自恃甚高。”屋頂上突然飄下一句涼涼的話,屋內衆人心神一凜,寒霜看向完好的屋頂,聽着熟悉的聲音,心中一喜。
老人也在那瞬間擡頭看向屋頂,面色慍怒,“裝神弄鬼,不敢現身。”話落,掌中用力,屋內頓時天光乍現,碎瓦紛落,卻獨獨無人。
“吱呀”門被人從外面推開,頓時一陣淡紫攜着月光天光微光暖然來襲。
冷言諾倚在門前,看了眼寒霜,這纔看向老者,“原來這世上還有人喜歡破人屋頂真是愛上奇特,頑固有度。”
“你就是璃王妃?”老者突然看着冷言諾開口,言辭間滿是鄙薄。
冷言諾不把老人的表情放在眼裡,相反很是自豪,“正是。”
“你可知我是誰?”老者突然面色莊嚴,一幅我是神,你是草民,快來拜見我吧。
可是偏偏冷言諾覺得我纔是神,你應該來拜見我。
冷言諾瞥了眼老者忘我超然又自戀的模樣,連哼都不想再哼,見過自戀的,可沒見過這般自戀的,隨即兩手一攤,“這世上除了本王妃想過問之人,其他…。”冷言諾脣瓣微微在空中劃過一抹暗諷的弧度,“其他,都是草。”
“你…”老者一怒,渾身氣勢陡然一散,“大膽,竟然敢辱我宗堂長老爲草,當真是不怕天譴。”
“天譴?”冷言諾悠然跨過門檻,“那是什麼東西,天敢譴我,我必破天。”
“不過小小女子,竟然口出狂言,聖堂聖女都不敢有此言,更何論你。”老者對於冷言諾之言滿是不放於心。
冷言諾朝寒霜招招手,寒霜向其走幾步,老者見此,只是面色顯怒,也未說什麼話,卻又聽冷言諾道,“聖女,你們聖女能四處遊山玩水,能自由大笑,能大聲說話。”
“俗不可耐,本老踏世尋宗家小主而來,一路倒是聽聞你璃王妃一些事蹟,還以爲必定是個心智多謀,說話得全,禮儀有當的,沒想到…。”老人一雙精光四閃的老眸在冷言諾身上一掃,言下之意自然明瞭。
就是說你璃王妃也不過如此。
“激將法?”冷言諾笑,“可惜,在本王妃這裡不受用,今日,想帶走寒霜,倒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
“還是先看你能不能活着走出這間屋子吧。”空氣中突然又響起一道深厚年邁卻聲音洪亮的老者聲音,與此同時,四周突然聲聲忽忽作響,猶如突然狂風來臨,吹得屋內簾幕飄搖,桌上茶杯微動。
冷言諾氣運丹田,靈臺瞬間清明,與此同時,寒霜將手悄悄的放在冷言諾的腰間,一股綿延溫和的內力順勢而入。
“小姐,他們人太多,你出發時就甩開了暗一他們,就藍楓一人,場面肯定不好控制,相持不下,還浪費時間,你先走,我留下,反正他們不會將我如何,我正好要在他們身上拿樣東西,拿到後,我再尋法子離開,我們在下一城的步東亭會和。”寒霜傳音入秘。
冷言諾深深看了眼寒霜,微微點頭,突然掌風一動,直掃向面前老者,與此同時,地上跪着的男子同時起身攻向冷言諾,卻被寒霜一擋。
暗中那催動內力弄得如鬼神來臨的老人此是方在空中現身,普一現身,掌風凌烈直朝冷言諾而去。
空氣中一道藍色身影更如藍色光電一閃,直擊化那一掌綿柔消散於空氣中。
老人似太過自負,沒料到暗中竟有人突然闖來,眸光一定,掌風再度襲來,寒霜突然上前一擋,老者眸光猶豫半響,掌中動作乍然一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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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冷言諾伸手一拉藍楓,二人自窗而出。
屋內,剛纔還看冷言諾一幅信誓旦旦要護着寒霜,結果自己突然就撤離的老者眸光虛了虛,不屑開口,“自不量力。”
隨後,空氣中又一着同色灰袍的老者現身屋內,看了眼寒霜後道,“身爲宗族小主,竟淪落爲奴,真是我宗族之不幸。”
“呵…”寒霜看冷言諾與藍楓安然撤離,一陣冷笑,“我是小主?被低於小主之位的長老訓斥,可當真是我不幸呢。”寒霜一語中的,兩位長老皆面色一紅,狐疑的看了眼寒霜後,對視一眼,又對一旁十數人使了個眼色,“看好小主。”話落,方纔離開屋子。
“藍楓,你說,這是該夏了吧,怎麼空氣如此溼潤,倒像是要入秋。”冷言諾與藍楓一躍數裡,普一落地看了眼四下草木茂盛,方纔道。
藍楓看了眼冷言諾,似在思索這個大自然的深奧規律,良久,答道,“南皇登基,宗族出沒,詭異。”
十個字,說得平靜安然,卻窺透無限玄機。
冷言諾看着藍楓依舊單調沒有多餘表情的面容,月色下,線條冷毅,煢煢獨立於這蒼穹,竟像是陌上獨立枝蘭,終於聞這世外花香,聞這雅世紅華,一步,入這悠廣天下。
前世裡她亦知道,但凡這種患有自閉症的,百里之一,總在另一方面異於常人的天賦。
慧思超悟,往往能看透別人需要再踏三步方纔能看透的事情,一眼看三步,知一解九,正因爲如此,慕容晟睿那個看似廣納風華,萬物於心的人對她身邊任何男子戒心三尺,卻偏偏於藍楓,不聞不理,任他時時刻刻隨於她身邊。
只是,藍楓這樣一個天生慧極之人,一旦入情,終難拔離。
月流年,月流年…。冷言諾眸光遠眺,似要看破這遠方蒼穹,似要看破霜天碧洗,有些東西自眸光裡飄忽而出,手中突然又是一手薄汗。
她最近,似乎,特別愛出汗。
冷言諾猛然驚詫,偏回頭,卻正好對上藍楓看過來的眼神,那眼神,竟透着絲奇異。
“我臉上有花。”冷言諾很是熟稔的一拍藍楓的肩,“走吧,指不定今夜又會遇到什麼。”
看着當先走去的冷言諾,藍楓一剎那眸光忽閃忽閃,竟似有黑影幢瞳倒散飄過,似乎還低聲呢喃了什麼,可是終究消散於風中,永無人知。
如果是曾經的藍楓,曾經那個未經世事,只知藍家雲堂小小一片蔚藍清洗天空的藍楓,他許是會說,但是如今的藍楓,已經受世情所擾,已經能於大義之間分曉輕重,已經能不讓自己身邊的人提心,所以,猶豫半響,明明可以大聲說出的話,終究吞嚥入腹。
冷言諾走了幾步,又回過頭看了眼藍楓,一雙明若星燦的雙眸依舊盛着灼灼光彩,只是眼底深處似乎又多了些什麼。
宗主,小主,宗族…。哼,冷言諾冷笑,她貴爲璃王妃,世人皆尊其華,縱然是南國皇帝也不可能對她如此鄙薄,更何況不過一個小小宗族長老。
這世間,若是還有不過小小一個宗主就能把她這個堂堂天慕璃王不放在心上的,普天之下,除了傳聞中,位於烈國,享受神聖不何侵犯地位立世幾百年的苗宗,還會有誰。
只是,沒曾想,寒霜竟然是這苗宗的宗主。
苗宗,擅毒,鑽醫,奇門異術,雖屬烈國,但是地位卻可與一國君帝並齊,尤其是宗主,宗主之下的長老可直接說是類似於攝政大臣之類的職責……
可以說,在烈國,苗宗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地位僅次於那神秘的聖宮……
難怪一個小小璃王妃,他們不會放在眼裡。
當然,烈國一向神秘,又隱於南國之南,天慕對於此情報也是知之甚少,就連這苗宗內部一些情況,也是從無憂閣的渠道方能得知。
入夜,客棧裡,寒霜盤腿坐於牀榻上,看着門外巡視往返返的身影,又看看窗戶…。
“吱呀”一聲,門開了,兩名白日裡的灰袍老者走了進來。
寒霜表情依然沒什麼變化,甚至於,連眼光都沒給對方投一下。
兩名灰袍老人相視一眼,其中白日裡那老者才道,“看小主氣色不錯,待參加完南國登基大典,就可以回宗族舉行儀式。”
“做聖女終身奴僕。”寒霜語氣嘲諷,說完一句話,又閉上了。
兩位灰袍老者對着身後打了個手勢,其身後有人端了托盤進來,托盤上盛着一杯透明晶瑩的液體,似酒非酒,卻讓寒霜心肝一顫。
“我們知道小主機靈多變,還清小主先飲下這忘心散,忘卻這歷世種種…。”
“然後,回去受你們擺佈,做一個傀儡小主,他日繼承宗主之位,再他日,共享江山。”寒霜突然開口打斷長老的話,一字一句,沒有半絲客氣。
兩名老顯然在族裡地位極其尊崇,此生還未被人如此不敬過,眼下當真是長老權威一再受寒霜言語挑戰,面色已經顯現極明顯的怒意,似乎都不需要任何僞裝,也不管面前這女子是自己千辛萬苦要尋回的小主。
隨即,長老眼眸一眯,語氣已經沒有絲毫客氣,“不管小主如何言語,喝下這一杯,你也不會記得這般,至於,那什麼璃王妃,竟讓你爲其奴,他日,取她性命就可。”
寒霜豁然起身,聲聲朗朗,“你們覺得姑奶奶這麼好擺佈,隨你們喝之即來揮之即去,忘世水,屁,在我寒霜眼裡,什麼也不是。”
兩位長老顯然被寒霜突然爆粗的話給驚着了,面色一怔,卻聽寒霜又繼續道,“不過一個破宗族,還裝什麼世外高人,清高隔世,與世長存,還不是一樣要生老病死,一樣要吃喝拉撒,放屁齟齬…。”
寒霜霹靂啪啦,直讓兩位長老眉目凝住,似乎半響沒反應過來這些言語,待反應過來時,隨後手一揮,“粗言穢語,更得喝。”緊隨長老手一招,屋內突然數道黑影落下。
寒霜可謂一瞬間進不可進,退不可退,任人宰割。
那托盤被人端着正一步一步走來,托盤上面杯中的液體越來越近,此時四面相圍,窗戶緊閉,屋頂,有人,門,被兩位長老擋住。
當真是,插翅難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