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深深地刺痛了李大夫的心,他雖然老了,卻還是活着的。
一個人只要是活着的,就是有心的,只要有心,難免就會被人戳痛。
很明顯沈雲纖最會戳人痛處,她像是天生就會做這事一樣。只有她自己知道,這不是天生的,她以前是不會有意去傷害一個人的。
可是,後來她變了,因爲她發現,就算她不去傷害別人,也有人會來傷害她。不僅傷害她,還傷害她的家人。
她最愛的就是她的家人,所以,她絕不能容忍任何人傷害他們。
沈雲纖知道她變了,知道她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這無疑是一種幸運。她並不以此爲恥。
李大夫不一樣,他想不清楚他究竟是什麼時候變的,這無疑是痛苦的。
一個忍連他自己都不瞭解自己,他又怎麼會接受自己。
沈雲纖又不說話了,李大夫似乎也找到了空檔,在腦海裡翻找着以前的記憶。找到十年前的那一個夜晚,那一個可怕的夜晚。
他什麼時候變的?也許在那個他一直想忘卻忘不掉的夜晚,他能找到答案。
十年前,他不過是個無處落腳的赤腳大夫。
十年前,威遠將軍府沈邊沈將軍嫡子沈子傑不過六歲。
十年前,此時的辰王妃還是一個稚嫩的五歲孩童。
那一年,他在家中受到許多的欺辱,不堪受辱的他獨自一人來到帝都討生活。
在帝都輾轉多日,都沒有一個人看得上他。他雖然打着大夫的旗號,肯讓他看病的人卻寥寥無幾。
一個來歷不明並且毫無名氣的大夫,有身份的人怎麼會讓他看病呢。
一個月下來,上門都顧客不過是幾個貧苦人家的人。因爲沒錢請大夫,就抱着試一試的心態找到他。
而讓他看病的診金只是一頓粗茶淡飯,儘管如此,他已經很滿足了。總比沒有飯吃來的好。
他本打算就此渾渾噩噩地過日子,沒想到老天爺也有開眼的那一天。
就在他快要餓死的時候,一個穿着富貴的人找到了他。那人正是威遠將軍府的沈管家。
他並不認識這位沈管家,奇怪地問道:“你是何人?”
沈管家卻問道:“你是不是大夫?”
他點頭,他此刻也算不上大夫了,可是爲了活命賺銀子,他還是說了他是個大夫。
沈管家忽然笑了,他說:“是大夫就好,走,我帶你去吃飯。”
聽到吃飯,他什麼也沒想,就跟着沈管家走了,因爲他已經兩天沒吃過飯了。
他當時就在像,只要讓他吃一頓飽飯,讓他做什麼他都願意。
他如願以償了,那可真是一頓豐盛的飯菜,他記得他吃得很飽,很滿足。
他發誓,在那之前,他從未害過人,真的沒有。可是,從那以後,他就變了。
沈管家不但帶他吃了飯,還帶着他買了幾身衣服。
他覺得不對勁兒,便問沈管家要讓他坐什麼事。他知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他既然吃了人家的飯,就要付出代價。
他沒有銀子,所以就要爲別人辦些事情。
只不過他沒想到,他們竟然會讓他害人。當他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
沈管家一開始並沒有說出目的,只是笑了笑,說道:“你不必緊張,也不必擔心,不過是讓你去看病。
看病你總會看吧,你是大夫,不讓你看病還能幹什麼呢?”
他當時也就信了,看病就看病,他是大夫,當然會看病。
可他也有些擔心,說道:“我雖然是大夫,可你也知道我的醫術並不是多麼高明。你……”
你要有心裡準備,窩不一定治得好你家的病人的。
這話他沒說完,就被沈管家無所謂地截斷了,“你不必擔心,不是什麼難事,只要你是大夫就成。”
有這麼好的事他當然不會拒絕,他以爲事老天開眼了,他也會有走運的時候。
後來,後來他跟着沈管家一起,來到一座府邸,上面寫着五個大字:威遠將軍府。
他才知道,身旁的人是將軍府的管家。
在將軍府住了小半月,他才知道原來是將軍府的小公子生病了。
將軍府的人一直對他禮遇有加,他自然想好好報答一番。於是徹夜研究醫術,想着要盡力醫治沈子傑。
又過了半月,沈邊纔派人來找他過去,他這是第一次看見這座府邸的主人。
他以爲沈邊會拜託他一定要治好他的兒子,父母不都是這樣的嗎?可他想錯了,沈邊只給了他一包藥。
他還記得沈邊當時的神色,沒有一絲擔憂,似乎有些不耐煩,“你將這包藥放在藥裡。”
“這是?”他問。
沈邊卻厲聲道:“你不用管這是什麼,只管按照我說道做就行了。”
他不敢再問,他去看了一眼沈子傑,有一個婦人正在牀邊垂淚,還有一個小女孩兒,滿眼含淚。
他最後還是做了,因爲身邊答應他,只要他做了這件事,他就能讓他一直待在將軍府。榮華富貴,用之不盡。
他窮怕了,真的窮怕了,遭受了太多的白眼,他真的不想再過那樣的生活了。他也想堂堂正正地活着。
只是這堂堂正正地活着,卻要用卑賤的手段換來。
他沉浸在思想鬥爭之中,沒有看到一個小女孩兒正跟在他的身後。
小女孩呃呃正是沈雲纖,她親眼看見他把那包藥放在沈子傑的要碗裡。
第二天,將軍府上下都傳開了,沈子傑成了癡呆兒童。
夜裡,下着很大的雨,一陣風吹開了他的房門。他起身,想要取關上被風吹開的房門。
他走到門前,忽然看到一個溼淋淋的小女孩在雨中。她滿眼的怒氣,不像是她這樣年紀的小孩子該有的。
他還沒說話,小女孩就跑過來了,她問:“是不是你乾的?”
他只好裝傻,“小姐在說什麼?”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我哥哥爲什麼回變成這個樣子?”沈雲纖問道。
“我,我不知道。”他還是否認,他當然不能承認。
“我親眼看到的!”她一字一句道,似乎每個字都用盡了力氣。
“你……”他忽然說不出話來了,她竟然看見他下藥了嗎?
“我親眼看到你講一包藥粉加到我哥哥的藥碗裡。我哥哥之前都是好好的,喝了你的要之後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你說,不是你是誰?我哥哥只是個孩子,你爲什麼要這麼做,他哪裡礙着你了?”沈雲纖哭着喊道。
他怕做的事情暴露了,只得慌張道:“我不知道小姐在說什麼,今夜雨大,小姐趕快回屋去吧,莫要淋壞了。”
“我不會放過你的!”這是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她的眼睛是那麼可怕。
如今,她說的話實現了。
從沈雲纖來後,他聽到沈管家的事後,他就知道,他的報應來了。
“奴才老了。”他忽然感嘆道。這些年,他也活夠了,可以死了。
只是,他的妻子和女兒呢?該怎麼辦?他死有餘辜,可是妻兒是無辜的。
沈邊把他的妻兒接過來,就是想要威脅他。
“醫者的心卻是不會老的,李大夫,你說本王妃說的對嗎?”沈雲纖問道。
“王妃說的對,醫者的心是永遠不會老的,他們心懷仁德,自然不會老。”可是他確老了,這不是在說他不是醫者嗎?
沈雲纖也隱隱感覺到他悔過了,可是做錯了就是做錯了,與悔過並無關係。
若是一個人殺了人之後,說他悔過了,他就一定該被原諒嗎?這不過是佛祖用來騙人的說法。
要不然,就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殺地不是你的親人,你自然不會關係。原諒與不原諒只不過是一句話。
她不是僞善的人,自然不會做僞善的嘴臉。她不是心善的人,自然不會原諒傷害她親人的人。
他的哥哥吃了多少苦,遭受了多少白眼,有誰知道,有誰體會得到?
沈子傑本來是一個聰穎的公子哥,卻被害成了白癡。她母親爲此流了多少淚,她爲此流了多少淚。
她沒有去找沈邊,因爲她那時已經知道,沈邊是不會管他們的死活的。只是她當時不知道,沈邊纔是幕後主使。
茯苓不知道他們在打什麼啞謎,憋了半天,還是沒忍住道:“李大夫還在幹什麼,還不給王妃把脈?”
李大夫回過神來,他已經錯過一次了,不能再錯了。
“看病,望聞問切,奴才在和王妃的談話間,就聽出了王妃此番的病症複雜得不得了。說實話,奴才也沒有把握能診治出來。”他不願意再幫沈邊。
“是嗎?李大夫不用把脈,只靠聽就能聽出來?”茯苓道。
“姨娘誤會了,不是能聽出來,而是就算我看了也不一定看得出來。”李大夫道。
“那總得看看吧。”
“看看也行,只是奴才有個不情之請,希望王妃屏退衆人,只留下一人替奴才打下手就可以了。
人太多難免會分心,一分心難免會出錯。”李大夫道。有些事情,他還是該說清楚的。
不爲他自己,只爲了他的家人。他也有想要保護的人。
“什麼?”茯苓問道,要讓她出去?那她還能聽到什麼!
沈雲纖知道他有話要說,只是道:“可以,拿茯苓姨娘就帶着人先出去吧。鄒管家留下來就是了。”
茯苓眼珠子一轉,連忙道:“鄒管家好歹是男人,李大夫也是男人,讓他們待在屋子裡總是不方便的。”
“那姨娘認爲誰方便?你嗎?”沈雲纖問道。
茯苓自然知道沈雲纖不會讓她留下,可她藥找一個可靠的人,忽然,她想到了菡萏。
“妾身是個聒噪的,就不在這裡打擾王妃了。讓菡萏妹妹留下吧,她性子靜,細心,總能幫上忙的。”茯苓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