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各位聽衆晚安。現在是晚上入點零五分,我是梓言。如果你還坐在收音機前,誠心邀您與我共度接下來的三個小時。

你們認爲,緣分是什麼呢?我想,這時的我會告訴你:「悅悅就是我生命中最奇妙的緣分。」

從這個小小生命闖入我生活中開始,也與各位分享了八個多月的悅悅成長史,每天,她都帶給我不同的驚奇與趣味。她是個愛撒嬌的小娃娃,笑容很甜,有時候挺愛哭,但多半是爲了撒嬌要人抱,不過當我真正在忙時,她會很乖很安靜地坐在旁邊玩她的積木,等到我停下手邊的工作,她又會悄悄爬到我懷裡來,看到她可愛的笑靨,可以讓我的疲憊一掃而空。

她認生,不愛讓外人抱,所以如果你想拐走她,絕對是一項浩大的工程。

她最近在長牙,看到什麼都往嘴裡咬一咬,她媽媽很壞心地拿花生糖捉弄地,她咬不動,咿咿呀呀跑來向我告狀。她哭訴時,會揮動雙手,用力跺腳以表達氣憤,如果你看過她可愛的模樣,你也會愛上她的……

能和各位分享多久悅悅的成長?我不曉得,但我希望一直說、一直說,直到緣分盡了,無法再說爲止。

那麼,對你們而言,緣分又是什麼呢?接下來半小時的聽衆時間,歡迎傳來您的心情簡訊。

趴在牀上逗着女兒玩,牀頭音響傳來咬字清晰的沉緩嗓音,汪恬馨聽着,勾起淺笑。

那是在幾個月前,無意中打開音響,調整頻道時發現的,他從沒對她說過,基本上,他不太會去提自己的事,通常都是她問了,他才答。

他一定不曉得,她知道了這件事,而且還成爲他的忠實聽衆。

「嗒、嗒嗒……」女兒在柔軟的牀上手舞足蹈,攀着牀頭朝音響方向猛抓……對了,女兒也是他的忠實聽衆,每次由音響中聽到他的聲音就特別興奮。

「嗒什麼啦!口齒不清的臭小鬼,聽不懂啦。」伸手去搔她癢,母女倆笑倒在一起,在牀上玩成一團。

自從關梓言接手替她照顧女兒後,她帶孩子也愈來愈好帶,夜裡漸漸地不會再胡亂哭鬧,有時還一覺到天亮,孩子如果身心安適,自然不會刻意和大人鬧彆扭。

悅悅的狀況一天比一天更好,活潑好動、紅潤健康的可愛模樣,難以想象她曾是病弱早產兒,足見照顧她的人有多用心。

前後差異實在太大,兩人混熟了之後有一天聊起,他才稍稍透露悅悅交給保母帶時所觀察到的情況,以及他的疑慮——陳媽媽極可能是爲了省麻煩,給悅悅灌安眠藥之類的東西,白天才會安靜乖巧到沒有任何聲響,不過晚上她可就慘了,而且孩子沒有任何活動力睡上一整天,長期灌安眠藥,再健康的孩子都會受不了。

這纔是他決定將悅悅抱來親自照顧的原因,他擔心再這樣下去,悅悅的小命會被保母玩掉。

「緣分是,遇到一個愛我、而我正好也愛着的男人。」念出第一則心情簡訊,他頓了頓,迴應道:「能遇上一個自己真心愛上的人,就已經是難得的緣分,有些人一輩子,都不懂愛情滋味。而遇上愛你、你也愛着的人,我想那已經不只是緣分,而是上天的眷顧和恩賜了。」

「緣分是,臺灣兩千三百萬人口中,偏偏遇上那個他。」

「緣分是,經過了十五年還是在街上遇到那個讀國小時坐在自己隔壁、偷偷暗戀過的小男生,而他也還記得我,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妳還欠我一百塊沒還。』真是可恨的緣分。」他低低輕笑。

「可愛的柚子聽衆,我想妳是來搞笑的,有娛樂到我,不過——請問妳最後一百塊還了沒?」

點開下一則簡訊。「每天聽你談悅悅,害我也愛上她了,下次電臺辦活動,考不考慮帶她出來亮相?我們也好想看看可愛的悅悅。」接着回覆:「恐怕有困難,我還沒徵求她媽媽的同意,等我先想想要怎麼說。」

再下一則。「怕無法陪悅悅到長大,乾脆娶她媽媽好了,這也是難得的緣分啊!」愣了愣。「如果這是另類幽默,好吧,我有笑到,但請告訴我求婚詞要怎麼講?因爲我想陪悅悅長大,妳剛好是孩子的媽,所以請妳『順便』嫁給我?我想我還沒這麼欠揍。」

聽到這裡,汪恬馨會心一笑。

這人有幽默感耶!那幹麼平日老是不愛說話的樣子?明明就有好嗓音、好口才!

他和下一個時段的男主持人言仲夏,是這家電臺出了名的電臺雙言,有氣質、有涵養、言之有物,再加上外型出衆的美男子,備受聽衆歡迎。

她後來上電臺網站才知道,他雖然很少在電臺的活動中露面,但是每次出現必造成熱烈迴響。有一年接下寒冬送暖、關懷植物人的義賣主持活動,他所提供的著作簽名書,本本都以破萬的價格售出,甚至有人要他現場一展歌喉,以高價買他一首歌。

還有,什麼叫「寫點東西」?那實在輕描淡寫過了頭,他有細膩的心思、敏銳的觀察力、獨特而流暢的筆觸、洗練出色的文采,用來寫懸疑推理小說,擁有廣大讀者的喜愛,如果高居各大書店排行榜之冠的名氣叫「寫點東西」而已,那其他人不就要喝西北風去了?

明明就受歡迎到不行,居然絕口不提,要不是託悅悅的福,常到他住處走動,她也不會發現她欣賞得不得了的作家,居然就在她身邊,她真是再也找不到比他更低調的人了。

「嗒、嗒——啊、啊!」女兒又在鬼吼鬼叫了,大概是聽到自己的名字,揮舞着雙手,好開心地又要朝牀頭攀爬,爬啊爬地,不經意抓着手機,拿在手中搖啊搖的,聽到吊飾叮叮鈴鈴的聲響。

「悅悅也要玩簡訊啊?好啊,我們也來傳。」選取簡訊功能,想了想,輸入一行字,拉來女兒的小手放在發送鍵上。「來,我們傳簡訊給叔叔,按下去。嗯,悅悅好棒喔——」獎勵地給女兒嫩頰一記響吻。

緣分是,有你真好。

——孤心

下了節目,回到家已經將近十一點。

甫踏出電梯,便聽聞屋裡頭傳來的壯烈哭聲,他沒進屋,而是先去按對面門鈴。

「悅悅怎麼哭成這樣?」

前來開門的汪恬馨聳聳肩。「她自己討皮肉痛啦,都叫她不要了還硬要往牀頭爬,活該吃到苦頭了,頭上摔出一個腫包,現在正唉爹喊娘。」

「妳口氣可以不必那麼風涼。」哪有女兒跌倒受傷,母親在一旁拍手叫好的?

裡頭正努力在哭倒長城的小孟姜女,聽聞最心愛那個人的聲音,歪歪倒倒爬下牀,邁着正學步中的蹩腳短腿,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搖晃不穩地衝來。

知女莫若母,汪恬馨閒閒挑眉。「又要告狀了。」活似她一天到晚凌虐女兒,將她欺負得多慘似的。

關梓言彎低身子,張開手臂等待小淚人兒投奔而來。

穿越千山萬水,排除萬難投奔而來的人兒,小小身子偎倒過去,抽抽答答、乞憐地發出聲音——

「把、拔……」

咬字清晰,不容錯認,喊愣了兩尊化爲石像的男女。

「叔、叔,是叔叔!來,悅悅說一遍,叔!叔!」關梓言蹲在沙發前,對着沙發椅上的小娃娃諄諄教誨,不厭其煩地一再重複。

極度固執的九個月大女娃娃,堅持己見又喊:「把拔。」

朽木了這麼久都教不會,這一摔居然正音了,這還是她頭一回這麼清楚地說出一句話耶,真是太神奇了。

如果這招有用的話……汪恬馨一雙眼骨碌碌地轉,物色屋內有什麼東西適合拿來「激盪」女兒的腦力,說不定多敲兩下,IQ一下直飆一百八,連九九乘法都會背了!

關梓言一眼就看穿她在打什麼主意。「想都不要想,汪恬馨。」

「你又知道我在想什麼了?」她不服氣。

「有膽妳給我敲敲看。」誰不知道她在不爽女兒到現在還不會叫媽媽,又要使壞心眼了。

哪有這種一天到晚戲耍女兒的媽媽,難怪女兒成天找他哭訴,會叫也不想叫!

他頭簡直快痛死了,完全不想理會她的惡搞,一心一意糾正小小娃兒。「不可以,要喊叔叔,聽懂了嗎?悅悅,是——叔、叔!」

「把、拔——」腦袋裝石膏,轉不過來。

「叔、叔!」他很堅持。

「把、拔!」死性不改,撒嬌地伸手要抱。

「不行,要喊叔叔。」拉開,不給抱,一大一小卯上了。

「把、拔!」扁嘴,泫然欲泣。

「……」無言以對。

「你這樣沒有用啦。」汪恬馨在一旁涼涼說道。

「不然妳有何高見?」

「亂世用重典,劣女用收買。」不知從哪摸出一根棒棒糖,拆了在她眼前晃過來晃過去地誘惑。「是悅悅最愛吃的草莓口味喔,想吃吧?」

小悅悅眼明手快,抓牢母親的手,湊上嘴。

「很好。來,現在叫叔叔,不然叫一聲媽媽我也勉爲其難接受好了。」

小人兒理都不理她。

「唉呀!無視於我。給妳幾分甜頭,妳就開起糖廠來了!」抽走棒棒糖,往自己嘴裡塞。「不喊是不是?沒得吃。」

眼睜睜看着心愛的棒棒糖遭土匪洗劫,小人兒悲痛欲絕,撲向關梓言懷中哇哇哭嚷:「那、那……」

「媽、媽,是媽媽啦!」氣死了,喊把拔就字正腔圓,喊媽媽就心不甘情不願,大小真的差那麼多嗎?偏心的死小鬼。

不該指望她解決問題的,她根本是來亂的。

「妳幾歲了還玩這種把戲,幼不幼稚!」關梓言簡直被她打敗了,沒好氣地賞她一記白眼,由她嘴裡抽走棒棒糖,塞回悅悅嘴裡,這才安撫了小傢伙。

到底是誰誤導她的?明明就沒人教,她是天賦異稟嗎?或者!喊爸媽真的是每個人的本能?最溫柔呵憐的那雙手,叫媽媽;最依賴安心的避風港,叫爸爸,孩子本能地會去尋找那雙手,以及避風港。

很不可思議,但悅悅真的認定了他,將他當成了她的避風港,餓了、痛了、受委屈了,總會投向他懷抱,因爲知道,她心愛的避風港會憐惜她。

這一聲「把拔」,是孩子最真誠的情感表達,將他當成最重要的那一個……

「把拔——」含着棒棒糖,口齒不清地喊了聲,小手圈抱住他頸項,滿足纏賴。

見鬼了,他竟然真有初爲人父的驕傲和喜悅!

張手抱起悅悅,丟下一句:「別跟來,悅悅今晚跟我睡。」

「喂,你土匪喔?搶劫搶得理所當然!」汪恬馨不滿抗議,她本來還打算今晚好好和臭小鬼「溝通」一下的。

「剛剛是誰弄哭她的?」回堵一句,口氣很涼。

「……」可恨,只能眼睜睜看着土匪劫走她女兒。

走回對面屋子,正要找鑰匙開門,他動作頓了頓,左右張望一下,四下無人。

將悅悅放在階梯上,抽走棒棒糖,學汪恬馨,一字字告誡:「是叔叔喔,來,悅悅喊一遍。」

他就不信邪。

小傢伙扁嘴,明亮眼兒蓄積淚水,眼看就要氾濫成汪洋——

「是是是,老大,算我怕了妳。」舉雙手完完全全投降。

躲在門邊偷看的汪恬馨,暗地裡偷笑到直不起腰來!

隔天是週末不用上班,汪恬馨一覺睡到九點,才拎着早餐到對面按門鈴。

小娃娃在牀上爬,關梓言正拿着抹布在擦地。

這男人真是少見的異類,別的單身男子家裡像狗窩,他家卻窗明几淨,生活習慣好得沒得挑,該換洗、分類的衣服整理得妥妥當當,絕不會有成堆衣服分不清穿過、沒穿過地四處扔。

她還聽說過有人懶到棉被從來沒迭過,早上從最上頭鑽出來,晚上要睡時再從那個洞鑽回去,但他牀上永遠整齊乾淨,聞得到淡淡的洗衣粉香味,難怪女兒老愛在他牀上滾,連她都好想上去躺躺看,那張大牀看起來就是很柔軟舒服的樣子。

邊吃早餐,順手撕了一小塊饅頭,讓剛長牙的小娃娃拿來磨牙,看着她用那兩顆玉米大的小乳齒努力奮戰,滿滿的母愛不禁氾濫成災,忍不住撲倒小娃娃,愛到心坎兒地狂親。「寶貝,妳怎麼會那麼可愛呀——」

「呀呀呀!」被壓倒的小人兒揮舞肥短四肢,嚷嚷求救:「把拔、把拔!」

擦完地繞回房間,就見這對母女在他牀上玩成一團。

他真不知該怎麼形容這對母女了,明明比誰都愛女兒,卻又老愛在他面前戲耍女兒,惹得小傢伙朝他告狀。

他知道這是她們培養感情的獨特方式,他沒出手干預,任她們去玩,自己坐到桌前開啓電腦,點開幾則朋友留下的即時通訊息。

——關大作家,孩子要養,稿子也記得要寫啊!別玩小孩玩昏頭了。

是主編。他敲下鍵盤,打下幾行字:檔期順延,悅悅近來成長迅速,要多思關注。

他猜,主編看到後,晚些定要打電話來唉叫了。

下一封是小弟的留言。

——爸最近有意無意地提起你,你知道的,老爸嘴硬,其實他在想念兒子了,最近在忙什麼?兩個月沒回家了。

他想了想,敲下:清明將至,會回去掃墓。

目光移到下一則,當那短短一行字映入眼簾,瞬間抽空他所有的知覺。

——言,我想你。

他渾身僵直,無法動作。

「發什麼呆,梓言?」輕軟的嗓音將他喚回現實,冰冷僵硬的手指有了動作,移動滑鼠按下刪除鍵。

玩夠、鬧夠了,汪恬馨抱着女兒來到他身邊,臉頰紅潤,聲音微喘。「天氣這麼好,要不要出去走走?」

凝視那張泛着紅暈、朝他溫柔微笑的美麗容顏,一股暖流緩緩滑過四肢百骸,驅走寒意,他不自覺答出聲:「好。」

替悅悅換了件衣服,兩人左右各牽一手,讓學步中的小娃娃慢慢訓練腳力,每走一步,腳下小鞋就發出「吱」地聲響,讓小人兒征服感、成就感十足。

征服目標:社區大樓附近的小公園。

悅悅的發育還算良好,不到七個月就會站了,現在已經愈走愈穩。

「呀呀——」順着女兒的叫嚷看去,是住樓上的張爺爺,平日帶悅悅出來散步時,碰到便會聊兩句,這兩個人悅悅並不陌生,大家也都很喜愛這可愛逗人的小女娃。

「是爺、爺!要喊張爺爺。」關梓言糾正。

吱吱吱!邁着短腿過去,討好地仰頭猛喊:「呀呀、呀呀。」難怪得人疼。

「小悅悅也出來散步啊。」與張爺爺並肩坐在公園長椅上的張奶奶,拉拉她的小手手,臉上堆滿寵愛笑容。

「新衣衣喔,小悅悅今天穿得好可愛喲!」粉紅色的吊帶褲,印着她最喜歡的米老鼠,頭上戴着成套的粉紅小帽帽,看起來就是一整個可愛帥氣到不行,張爺爺忍不住一把抱住,戲弄她。「爺爺好想把妳偷抱回家喔!」

「哇——嗚!把拔、把拔——」被綁架的小肉票立刻叫嚷,尋求救援。

關梓言輕笑,將她由魔掌中解救出來。

沒一會兒,小人兒又轉身跑開,被住樓下兩歲半的小帥哥吸引,投奔而去。

「孩子都開口叫你爸爸了,打算什麼時候結婚啊?」張奶奶突然問出這一句,兩人對看一眼,已經學會不意外。

這句話太多人問過,附近居民多半用這種眼光在看待他們的關係,他已經學會不再去做徒勞無功的解釋。

他不是孩子的父親,爲孩子做的卻比一個當父親的還多,還要別人怎麼看待他們?

「沒那回事。」他只淡淡回了這句,轉身走開,無意多說。

瞧了眼那道背影,張爺爺搖頭。「還是那麼冷淡少言。」

「張爺爺別介意,他這人就是這樣。」汪恬馨小小聲說完,快步追上他。

瞧,人家女方都一心向着他、替他說話了,還反駁個什麼勁兒啊?

這男方也半斤八兩,不是一對兒,會動不動就牽着手出來散步、逛街?

他對所有人都一樣,只有在這對母女面前,才能那麼溫柔自在地露出笑容,暢所欲言,當事人沒察覺箇中奧妙,他們這些局外人可都看得清清楚楚,要說沒個譜嗎?這他可不信,就算八字沒一撇,起碼半撇也有了。

關梓言找了張長椅坐下,視線留意着在不遠處玩耍的悅悅,朝三樓住戶點了個頭打招呼,那婦人是兩歲小帥哥的媽媽,會順道看好身邊兩個湊在一起玩的小傢伙。

汪恬馨在他旁邊坐下,食指戳了戳他肩膀。「你剛剛這樣走掉好沒禮貌,張爺爺是長輩。」

他拉回視線瞧她一眼,似在思考怎麼說。「我不習慣跟外人說太多。」

「張爺爺又不是外人,你們不是當了四年多的鄰居?」要敦親睦鄰啦!

「……」嘴脣動了動。「我覺得是。」無關時間,當了十年鄰居也一樣,感覺就是生疏。

「所以我剛搬來時,你連手都不跟我握。」她到現在都還記得當時的感覺,一個很帥、很冷也很跩很傲,眼睛長在頭頂上的男人,最初印象極差。

「我不喜歡和外人肢體碰觸。」

那,他跟她說了這麼多,還和她肩碰着肩坐在一起,有時她會牽他的手,他沒有排斥,是因爲他沒當她是外人?

不知爲何,心中竟略微失速,怦怦跳動。

「對了,悅悅身上這件衣服裁好像沒看過。」趕緊轉移話題。

「主編送的。上次拿稿費過來給我,看到悅悅想抱她,把她嚇得躲到我懷裡哭。後來主編不甘受辱,買了這套衣服要來巴結誘拐她,但是悅悅依然不賞臉,說什麼也不給抱。」

「那當然,我家悅悅可不是誰都拐得走。」當孃的很驕傲。

「晚點去夜市走走,悅悅的衣服快穿不下了。」他凝思着,小傢伙最近長很快,食量也明顯增加,衣服恐怕要買大一號,否則沒兩個月又要換了。

着暖暖的太陽,半靠在他身上慵懶欲眠。

偏頭瞧了眼枕在他肩上的嬌顏。「很累?妳最近沒什麼精神。」黑眼圈都出來了,所以他昨晚纔會把悅悅抱走,讓她好好睡一覺。

「最近在籌備新節目的企劃,忙到快翻掉。」她低噥。

他沒再說話,留心看顧小的,也無聲守護大的。

輕淺的哼歌聲隨着微風送入耳畔,那是張聲音。

張奶奶有一副很好的歌喉,年輕時很多人追,還有星探重金想和她簽約出唱片,但是她只爲張爺爺一個人美麗,只當張爺爺一個人的Superstar。

這對夫妻是社區人人稱羨的恩愛伴侶,感情從年輕好到老,一同牽手走過五十多年的風風雨雨,詩經裡頭所說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大抵便是如此吧!

關梓言告訴她,這對老夫妻當年也是很趕時髦地搞自由戀愛,一段感情談得轟轟烈烈。張爺爺是外省人,在那個省籍衝突強烈的年代,張奶奶不顧父母反對,堅持要嫁,不惜與家人決裂、私奔,張爺爺心疼她爲他拋舍掉一切,怕吵架、受委屈了,她連孃家都沒得回,凡事都讓着她,憐惜之心數十年如一日。

原本,一個聽不懂臺語,一個國語不流利,但是張爺爺爲她學臺語,時時聽張奶奶深情款款爲張爺爺唱臺語情歌,從年輕一直唱到老。

還記得阮講過想要愛你一世人

因爲阮不是初初接觸愛情的人

阮的心爲你茫你和別人不同款

你甘有愛阮親像阮愛你這重

若無愛你要愛誰甘擱有別人一生一世心甘願

若是無你世間有啥未凍放除了愛你沒別人

若無愛你要愛誰到老攏同款用心用情來相送

風風雨雨只要有你一個人擱卡甘苦阮也心甘情願

(詞:李家修)

人的一生,如果能夠擁有一段如歌詞中形容的這樣一段愛情,到死也沒有遺憾了。

「張奶奶好幸福。」她深有感觸。

「嗯?」

「能擁有一個值得她唱這首歌的人,很幸福。」那種一生一世心甘情願、除了這個人世上再無人值得去愛的感情,真的好美,很多女人,終其一生都沒有這樣的福氣。

「能讓她唱這首歌的男人,也很幸福。」

「是啊!」她嘆息了。「梓言,你對愛情,還會有所期待嗎?」

他靜默了好久——

「我不知道。」

愛情於他而言,只是一場不堪回首的災難,他甚至不想去碰觸那種據說會讓人瘋狂、完全變了一個人的東西。

「妳呢?還會想要愛情嗎?」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生命中一直都沒有愛情的話,那,我們就像現在這樣,一起陪着悅悅長大,等她嫁人,我們老了,還是可以比鄰而居,互相作伴不怕寂寞。」

朋友嗎?不,那是比朋友還要深,很貼心、很溫暖,像親人一樣的感覺。

一直、一直地陪伴下去嗎?關梓言沉思,發現自己並不排斥這樣的想法。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