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說什麼？”崔明雪抱着雙膝，臉上仍然沒有什麼表情。
崔凌依嘆了口氣，道：“我幫不了你，但是我可以讓你走得安然，沒有絲毫痛苦，也可以讓你留個全屍。我想，對於現在的你而言，這纔是你最需要的。”說着，崔凌依從懷中取出了一個小瓶子，對着崔明雪扔了過去。
崔明雪撿起地上的小瓶子，突然對着崔凌依露出了一個微笑：“你和我從小爭到大，曾經我處處贏你，後來我又處處輸給你。爭了這麼多年，我最後還是輸了，雖然仍然恨你，但是我還是要跟你說一聲謝謝，謝謝你這瓶毒藥。”
聽到崔明雪的話，許嫣兒轉頭看着她，像看一個瘋子一樣。但是此時此刻她已經沒有力氣再諷刺她什麼了，對於許嫣兒而言，怎麼死都是死，不管好不好看，能不能留全屍，都沒有人在乎了，一刀下去同樣沒有痛苦，便可以解脫了。
只是許嫣兒不明白，這是一個女子的尊嚴，她無親無故，也許不需要，但是崔明雪需要。死的好看一些，至少可以保全崔明雪在崔凌依面前的顏面，畢竟爭了這麼多年，她從來都不願意認輸。
“一路走好。”崔凌依對着崔明雪微微一笑，轉身離開了天牢。
人在臨死的時候應該是接近於癲狂的狀態的，不顧一切，也不再去想一切。這一點可以從齊王身上看出來，他付出了那麼多的心血，本來自信滿滿，轉眼卻從天上跌入了地底，這種打擊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自然也不是齊王可以承受的。
第二天聽到崔明雪死亡的消息的時候，與這一起的還有清靈的死亡。
崔明雪是中毒而死，死的時候臉上帶着微笑，沒有絲毫痛苦。崔凌依給她的毒藥是比較特殊的，喝下之後會讓她沉睡，在睡夢之中她可以得到一切她想要的東西，然後沉浸在夢中，再也醒不過來。這種毒藥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忘紅塵。
而清靈的死因卻無論如何也查不出來，她死的時候臉上也是一片安然，就像在睡夢之中突然離去的一樣。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崔凌依想到了竹嫣然。
清靈背叛了竹嫣然，以竹嫣然的性格必定不會就這麼算了，她想，或許在自己離開之後竹嫣然也去過天牢，也許她和清靈說了什麼，也許是她對清靈做了什麼。
十多年的養育之恩，清靈用這樣的方法來回報自己，竹嫣然無論如何都是想不通的。竹嫣然精通巫族秘術，這大概也是查不出來清靈死因的原因。
不管怎麼樣，崔凌依也並不認爲竹嫣然做的有多麼過分，是她給了清靈生命，她自然也有權利收回來。
所有的事情到了這個時候，都應該做一個了斷了。
崔凌依起來的很早，今天是崔北鶴一家流放的日子，她要去送行。
大概是聽到了消息，到達天牢之外的時候，崔妍珊也在。
“妹妹。”看見崔凌依，崔妍珊不禁紅了眼眶。
自從失憶之後崔凌依便再沒有見過崔妍珊，可能是出於血緣的呼應，崔凌依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姐姐也來了？”崔凌依走向崔妍珊，對着她微微一笑。
崔妍珊點點頭，道：“聽說是你向皇上求情，這才保住了爹爹的性命，謝謝你，凌依。這段日子你受了很多苦，姐姐早就想去看看你，但是一直都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
“沒關係姐姐，父親雖然做了很多錯事，但是畢竟對我還是有養育之恩和生育之情的，我自然是不可能看着他出事的。看姐姐眼睛紅腫，想來是過於難過了，要多注意身體啊。”崔凌依拿出懷中的絲巾遞給崔妍珊，道。
崔妍珊搖搖頭，嘴角微微勾起，道：“這次真的多虧了你，爹爹才能保住性命。這次被髮配到了邊關，也許這輩子就再也見不到了，爹爹此生最看中名譽，沒想到最後還是毀了整個崔家。”
“父親想要光宗耀祖的心是好的，只不過選錯了方法，走上了邪路罷了。姐姐，你是凌依最親近的人，過幾天也許凌依就要離開京城了，姐姐一定要保重身體。”
“離開京城？你要去哪兒？”
“我也不知道，這是早就計劃好了的，等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我便和睿王去遊山玩水，過一過普通百姓的生活。”一想到對未來的憧憬，崔凌依就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崔妍珊無奈地將崔凌依額前的碎髮拂到耳後，道：“你做出什麼樣的決定姐姐都是支持的，只是你也要保重身體啊。”
“姐姐不必擔心，我會好好的。”崔凌依握住崔妍珊的手，笑道。
在天牢之外等了一會兒，便看見官差帶着崔北鶴幾人出現在了視線之中。崔凌依不知道崔北鶴對清靈是否有真情，但是此時此刻她卻從他的臉上看到了哀傷。
江氏仍然瘋瘋癲癲的，對所有人都視若無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崔府雖然重罪滔天，但是皇上還是網開一面，饒了還未成年的崔玉堂以及以下的幼子，將他們交給了崔金浩以及崔妍珊撫養，也算是保住了崔府的香火。
“父親。”崔凌依慢慢走到崔北鶴面前，卻是沒有勇氣擡頭看着他。
“爹爹。”崔妍珊看着崔北鶴因受折磨而消瘦的臉龐，紅了眼眶。
本以爲崔北鶴會恨自己，從而對自己不理不睬，讓崔凌依出乎意料的是崔北鶴竟然應了，還對着她笑了笑。
“父親，凌依只能爲你做到如此，未來道路漫長，還請照顧好自己。”
崔北鶴看着崔妍珊和崔凌依，半晌之後點了點頭，道：“難得你們有心過來爲我們送行，今日一別，恐怕永世都不得再見了。”
“爹爹，您千萬別說這麼不吉利的話，您福大命大，肯定還能回來的，女兒等着。”崔妍珊看着崔北鶴，已經泣不成聲。
崔凌依不像崔妍珊那般多愁善感，心裡雖然難過，但是她也知道崔北鶴說的都是事實。
“父親，事到如今，女兒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怪只怪您當初走錯一步，便全盤皆輸。您對女兒所做的一切女兒都知道，但是女兒並不恨您，畢竟這十多年的養育之恩女兒總是應該報答的。”崔凌依拿出自己帶來的五十兩銀子，將它遞給了崔北鶴。她想，對於身無分文的他們而言，在路上也許用得着。
崔北鶴看了看手中的銀子，突然紅了眼眶，眼中滿滿的都是愧疚：“凌依啊，也許你會認爲爹爹對你除了利用之外就沒有別的感情了，爹爹承認，當初有很多對不起你的地方，但是這些都是因爲爹爹被利益矇蔽了雙眼。爹爹是看着你從小長到大的，又怎麼可能對你沒有真感情呢？”
對於崔北鶴說的這番話，崔凌依不是不感動的，都已經到了這個時候，崔凌依自然是相信他的話的。但是錯了就是錯了，不是一句後悔就可以挽回的，時間也永遠回不到過去。
“女兒明白。”崔凌依低着頭，努力剋制住自己的眼淚，不讓它流出來。
崔北鶴嘆了口氣，道：“凌依，爹爹也沒有什麼好說的，畢竟都到了這個時候，爹爹不管說什麼都於事無補。爹爹向來是個心高氣傲的人，當年皇上辜負了你的母親，最後還害得她鬱鬱而終，就憑這一點，我心裡也是記恨着皇上的。爹爹對你的母親是真心的，只是有緣無分，無法相守終老罷了。”
“我已經見過孃親了，她被姨娘冰封在一個很美麗的地方，對於一個出塵的美人而言，這是最好的歸宿。孃親很美，她的面容也很安詳。”崔凌依深深吸了口氣，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不知爲何，她突然覺得自己面前的這個男人其實也很可憐，就連愛情，都是被施捨的。
聽見崔凌依的話，崔北鶴點了點頭，扯脣笑了：“那就好，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凌依，我希望你能原諒爹爹，但幸好爹爹沒有害了你，你最終還是嫁了個愛你的如意郎君。爹爹或許是無情了點，但是爹爹想告訴你，上次你的蠱毒的確是爹爹讓清靈下的，但是爹爹只是想讓你忘記一切，並不想害你性命，你明白嗎？”
“凌依知道。”崔凌依點點頭，嘆了口氣。其實不管崔北鶴是不是真的想要她的性命，崔凌依都沒有恨過他，或許就像蘇毓說的，自己曾經很恨崔北鶴，但是也都是曾經，至少失憶過後，她便再沒有恨過任何人。
“那就好，如此父親也就安心了。”崔北鶴擡頭看了看天空，如往常一樣，天空是灰濛濛的。這個冬天，陽光很少。
“快上路吧，不然天黑之前就到不了驛站了。”官差催促道。
崔北鶴點了點頭，看着兩個女兒道：“凌依，妍珊，謝謝你們來送爹爹。爹爹要走了，你們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崔家雖然被我敗了，但是我崔家的女兒也是能夠光宗耀祖的。”
“爹爹放心，還請爹爹保重。”崔妍珊目送着崔北鶴離開，如此寒冷的冬天，他卻只穿了一件囚衣，加上腳上沉重的鐵鏈，入眼格外蒼涼。
看着崔北鶴蹣跚的背影，崔凌依突然跪了下去，高聲道：“女兒拜別父親，父親保重！”
聽見崔凌依的聲音，崔北鶴微微一頓，卻並沒有停留，只是在崔凌依看不見的角度，他突然淚流滿面。
如果說人這一輩子註定會做錯事，那麼他寧願用一生來懺悔，如果可以重來，他一定不會再做錯任何一件事情。
只是，一切不過都是癡心妄想罷了……
直到崔北鶴的身影消失不見，崔凌依這才慢慢站了起來，眼淚終於再也掩飾不住地從眼眶之中落了下來，滴到了大紅色的斗篷上。
崔妍珊拍了拍崔凌依的肩膀，試圖安慰她，結果自己卻一顆接着一顆地掉眼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