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寂宸擡起手,拿起酒壺,開始自斟自飲。
他今夜並非不想去那裡吹笛子,只是覺得身體甚是疲累,突然便不想費力走那麼遠的路,再費力躍上那屋頂了。就這麼坐在庭院之中,獨自一人喝着酒,也可以抒解心中的煩悶吧!
他記得,這個庭院,軒轅惜兒只來過一次。
想起那日,竟被她撞見他對楚瑤所做的暖昧動作,他的心就更是堵得難受。其實有好幾次,想起她眼神中的冷笑與不屑,他都想跟她解釋一下,他對楚瑤所做的最暖昧之事,也就僅此而已,也就是輕捏了她的下巴而已。
此刻,想起自己那日面對楚瑤的行爲舉止,他的心竟突然極不舒服起來。他甚至暗恨自己,爲何要做出那樣的舉動,以致讓惜兒誤會了呢?看來,等她六日後回宮,還須找個機會向她好好解釋一番!
想到此處,他又不禁自嘲一笑。爲何要向她解釋?楚瑤是他的女人,更是他的皇后,他對楚瑤做了些什麼,爲何要向她這妃子解釋?
想着,段寂宸“啪”的一聲,狠狠地將酒杯拍到案上,心中氣惱之極。
她要誤會,便由得她誤會好了!
心中好不容易順過氣來,他的目光又不禁望向了那片樹叢。那日,她便是站在那樹枝之後,撞見了他與楚瑤。而他,竟氣急敗壞地怒斥她爲“賤妾”,還大聲叫她“滾”。
想起那日自己的憤怒與失控,他的心既有悔也有痛。爲何要對她那樣兇?以致她對自己更無好感?甚至讓她對他的恨越積越深,從而最終逃離?
而自己無端發怒,還不是因爲心底終是怕她誤會了他?可是,他爲何又要怕她的誤會呢?
越想起心煩,越想越是理不清頭緒,他發現自己已經陷入了一個重重複復的漩渦,任是如何也脫不得身來,只得繼續拿起酒壺,一杯又一杯地自斟自飲起來。
六日,還有六日,他才得見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竟然如此難以忍受見不到她的時刻?
以往,只要他願意,他隨時可以跑到她的採荇閣見她,盡情地要她。因此,想見她的慾望從不覺得有多急切。
及至她與楚祁結伴逃離,他心急氣躁,怒火沖天,時刻只想着如何將她追回,再狠狠地責罰。因着心中的怒意,以及如何捉她回來的謀略算計,那種想見她的急切也還是可以忍受的。
可是如今,他從來沒有覺得日子竟可以過得如此緩慢!爲何,好不容易過了一日,竟還有那麼多日?
他真想下一道聖旨,讓人提前將她接回宮中。
他要狠狠地要她,將她這二十多日來虧欠他的,以及擅自逃離那兩個月虧欠他的,統統翻倍地補償回來!
他更要問問她,這段日子到底有沒有想起過他?還是,她想起的人依然是楚祁?
他亦很想知道,如果楚祁再次來找她,她是否還會選擇跟他一起走,是否還會再次爲了他,寧願以命相救?
好容易才平順下來的心境,再次因爲那個名叫楚祁的人氣悶起來。
很快,偌大的一壺酒,便被他一杯接一杯地喝完了。
“來人,拿酒來!”他高聲喝道。
即使六日後見到她,又能怎樣?她仍是那麼一副不怕死的倔強模樣,表面上風平浪靜,溫溫順順的,內裡卻豎起了滿身的刺,眉眼裡對他的冷意,她幾乎都懶得去掩飾……
想着,他更加氣惱地大聲催促:“拿酒來!”
鄭公公忙不迭地抱着一壺酒來到他身前,一邊輕置於案上,一邊輕聲勸道:“皇上怕是有些醉意了吧?明日還得上早朝呢!請皇上少喝點吧!”
“滾開!朕沒醉,你才醉了!”
段寂宸怒斥着轟走了鄭公公,又開始在燭火下自斟自飲起來。
鄭公公站在殿門處看着,暗暗搖頭。
雖然皇上此刻坐着的身姿看起來依然硬朗挺拔,斟酒的手並不見任何抖動,杯中的酒也不見灑溢出一滴來,然而,能說出“朕沒醉,你才醉了”那樣一句話,卻明顯是醉了啊!
七月的雨水,竟是說來便來。
又是昨夜大雨傾盆的這個時刻,今夜卻沒有任何雷電前奏,便毫無預兆地下了起來。大雨落在庭院的花草樹木間,“嘩嘩譁”地響着。段寂宸身前案桌上的燭火瞬即被澆滅,而他身上的衣袍,以及案上的酒懷與酒壺,也霎時被淋溼了。
鄭公公連忙讓內侍取來一把傘,接過來撐開了便奔跑到庭院中,爲段寂宸擋住傾注而下的雨水:“皇上,請回殿中避雨吧!”
段寂宸氣惱地擡首望了一眼頭頂撐開的傘,對着鄭公公斥道:“拿開,你快走!朕喜歡待在此處,此處涼快!”
他喜歡雨水淋在身上和臉上的感覺,似乎這樣,纔可以澆滅心頭的無名之火與莫名煩惱。
“皇上,請保重龍體啊!”鄭公公繼續耐心勸說。
“滾!”段寂宸一雙狹長的雙鳳眸,如炬火般狠狠地瞪向鄭公公,“還要朕說第三次麼?”
“是,老奴遵旨!”鄭公公終被他的強大氣勢嚇得不敢再作停留,只好舉着傘走回殿中。
既然皇上如此清楚地記得他已說了兩次“滾”字,應是對自己淋雨之事心中有數的吧?
又到翌日,段寂宸仍是早早起來上了早朝,之後又是獵場練兵,御書房批閱奏摺。然而這一日,他卻感覺頭昏腦脹,渾身乏力。可他始終硬撐着,直到深夜回到乾心殿寑室後,才一頭倒到牀榻上。
鄭公公從段寂宸踏入乾心殿那一刻,便覺得皇上今日很是不妥。待見他轟然倒在龍牀之上,更是嚇得趕緊跑了過來:“皇上,您怎樣了?皇上?”
然而,段寂宸卻始終伏於牀上,一動也不動。
喚了許久,鄭公公終於大膽地湊上前去,只見段寂宸雙目緊閉,俊臉在燭火下竟已是變得通紅。鄭公公嚇得連忙轉身,急急吩咐道:“來人,馬上去傳太醫!”
很快,宮中最好的兩位太醫便腳步匆匆地趕了過來,爲昏睡中的段寂宸把脈診治。鄭公公焦慮地看着兩位太醫把脈,又見兩人交頭接耳低語一陣。
爲首那名太醫一面吩咐醫女爲段寂宸以溼毛巾外敷降溫,一面又讓另一名太醫坐到外室開方子,然後便走到鄭公公面前,細細詢問道:“皇上爲何竟感染瞭如此嚴重的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