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祁閒雲鬆開洛馨月的手,凌厲的黑眸直直地盯着她,抿着薄脣一言不發,陰沉至極的臉色如同覆上一層千年寒霜。
珠兒靜默地回視着他。他壓抑着憤恨痛楚的眼神,令她感到絲絲心酸。她是不是做錯了?她是否把他看得太堅強了?
“洛馨月。”低啞的聲音突響,祁閒雲的黑眸中如燃着灼人的烈焰,可射出的眸光卻是那樣的冰冷鋒利。
她不吭聲,纖弱的背脊挺得筆直,對着他的目光,沒有轉移。她無法說她後悔了,因爲已經來不及了……
祁閒雲的手驀地揚起,壓低身子逼近她,冷冷地道:“如果我一掌拍在你的天靈蓋上,你就會立刻斃命。”
洛馨月依然不語,輕輕的閉上眼睛。她做的狠決,應該隨他的憤怒……
“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是這麼倔?”祁閒雲的語調異常緩慢,語氣卻格外的陰冷殘酷。他的手掌落下,貼在她的額頭上,一點點慢慢往下移去。
他的手極爲冰涼,沒有一點溫度,洛馨月本能地輕輕顫抖,倏地,感覺頸間一痛,那力量越來越重,越來越緊,她的臉漸漸漲紅。
“祁……祁閒雲……”她從喉嚨時勉強擠出幾個字,忽覺他的手掌猛然收緊,一口氣換不過來,剎時便失了音。她的臉色從通紅變成慘白,又從白變青,再從青變紫。張開口想要說什麼卻已然無法出聲,咽喉似被鐵鉗扼住般,胸腔裡一陣疼痛,腦子裡嗡嗡地作響,四肢逐漸發軟,周圍的景象變得模糊,眼前一圈圈的光暈閃爍,而後散去,最後化爲一片黑暗……她的肚子似乎抽痛了一下……
那一刻,她彷彿聽到死亡之門打開的聲音,捲起一陣淒冷陰惻的寒風,神智往無垠的黑暗深淵沉入……
意識恍惚混沌間,洛馨月的脣角似有若無地揚起。解脫了……她和他都解脫了……恨一個人比愛一個人容易……倚望他能彼此得到平靜……
“你以爲我會讓你死得這般輕鬆?”冷凜的聲音如線,既沉又低,卻是字字清晰入耳,猶如冰劍刺骨。
瞬間,洛馨月感到頸上突然一鬆,新鮮的空氣入口,嗆得她劇咳起來。周身的感覺慢慢回來,眼前的景物漸漸清晰。
房中一盞燈燭,散發着橘黃色的柔和的光,卻驅不走滿室的陰森沉滯。
祁閒雲冷眼看着她痛苦的持續咳嗽。她的痛,她的苦,比不上他內心悲愴的萬分之一。
“咳咳……你應該殺了我的……”洛馨月輕撫着麻痛的脖子,舉眸看向他。
“應該是你恨不得殺了我吧?”她所做的事,比一刀刺入他的心臟,更叫他疼痛!
洛馨月的臉色煞白,胸中涌起難以壓抑的痛楚。她真的做錯了嗎?他的反應在她意料之外,本以爲他會震怒,然後暴烈的懲罰她,再丟給她一紙休書,讓她滾。可是,他的情緒比她所想的更復雜更深沉。
“阿瀾的懷抱,溫暖嗎?他的牀,你躺得舒服嗎?”祁閒雲的薄脣勾起,劃過一道冷諷。
聞言,洛馨月心中一窒,如被人當胸打了一拳,疼得說不出話來,眼中模
糊一片,睫毛微一顫動,不受控地墜下一滴晶瑩的淚珠。
“哭?你哭什麼?該哭的人難道不該是我?”祁閒雲冷冷一笑,話語如寒冰,“爲了你想要的唯一,我幾乎想破了頭。天底下像我這種傻子,大抵找不到第二個了。”剛纔那一幕,半裸的阿瀾,他胸懷裡的洛馨月,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那一刻他就如同被人用利刃迅速的刺中心窩,因爲太過快速,太過震驚,他一時感覺不到痛,只覺心底一片涼颼颼的空洞。到了現在,他才感覺到徹骨的冰凍的疼痛,心肺俱裂。
“不是……”看着他淒厲的神情,洛馨月的心頭一絞,搖頭欲要解釋,“不是你傻,是我……”
“你很聰明,你一點也不傻。”祁閒雲冷聲打斷她的話,突兀地發出輕笑,“你最聰明就是這一次,看準了我的死穴,一戳就中。聰明,你太聰明瞭。”他連聲讚道,笑聲漸高,繼而無可抑止的放聲大笑,笑得全身顫抖,笑得聲嘶力竭。
洛馨月聽得心痛難擋,小臉上血色盡褪,整個人如置冰窖。她把他傷得這樣深?是她估計錯誤……是她愚蠢……
“對不起……”一句低淺的歉疚聲,吐自她的脣中。
祁閒雲毫無笑意的笑聲戛然而止,冷冷道:“不必。若真要論誰虧欠誰,那應該是我說這一句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
洛馨月一怔,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涌了出來。無可挽回了,她觸犯了了的底線了吧……
盯着她,祁閒雲的瞳孔微微收縮。眼前的她,此時看起來是如此的單薄,如此的脆弱,是那樣的孤伶,那樣的哀傷。他極度厭惡看到這樣的她,這會讓他殘留一絲希冀。既然她已做出決定,就狠決到底吧!
“洛馨月,你所做的一切,就是想要我放開你。你如此煞費苦心,我一定會讓你如願。”他幽深的黑眸深沉難測,深進埋了痛楚悲愴之色,只剩一抹決然的光芒。
“你願意放了我?”洛馨月低低的地問。終於如願以償了,可是她竟感覺不到絲毫喜悅。值得嗎?她所做的一切,值得嗎?
“你都已做到這份上,我能不放了你嗎?”祁閒雲的脣角揚笑,笑得苦澀空洞。
洛馨月心中微愕,他是否察覺到她的用意了?他知道她並沒有真的紅杏出牆嗎?
祁閒雲似看穿她心裡的疑問,冷冰冰地道:“我並不想知道真相爲何,既然你不顧一切想離開,就算今天你和阿瀾來不及發生什麼,也終會有那樣齷齪不堪的一天。”他不想去揣測他們到底做了些什麼。赤裸相見,親吻擁抱,他都不願意去深究。他破了一個大窟窿的心,經不起更多的猛烈撞擊。
“對不起。”凝望着他,洛馨月再次輕聲說了這三個字。即將永遠分別了,她不知還能說什麼。她心裡的悲傷痠痛,比她原本以爲的更濃更烈。原來她會這般不捨,不捨他的苦,不捨他的悲,不捨再也見不到他……
“我說過了,不必。你我之間的糾葛,就此一筆勾銷。”他不想再痛了,成全她,成全自己。就如他曾對她說的,如果沒有能力給自己愛的女子幸福,那就不要
輕易愛人。他給不了她幸福,所以,他也就失去了擁有幸福的可能。
“一筆勾銷……”洛馨月低喃這四個字。這是最完美的結局吧?互不相欠,各走各路,沒有比這更好的了。可是爲什麼她很想哭,想抱住他放聲大哭……
祁閒雲的神情冷漠淡然,硬聲問道:“但是,你得把孩子留給我。”
洛馨月定定地站在原地,孩子,她的孩子,自由與孩子她該如何選擇?心生幾許幽幽的遲疑。如果她現在把苦衷全盤托出,他會原諒她嗎?可是有用嗎?既定存在的問題並不會改變,除非她能夠接受兩個人的世界裡有第三個人第四個人……即便她可以忍耐,那麼琴兒呢?她的孩子呢?對她們來說,她纔是那個多餘的第三者吧?而到頭來,最爲難最有壓力的,就會是夾在當中的祁閒雲。爲了她自己,也爲了不要所有人一起長久糾結痛苦,她還是消失吧……
“趁我沒有後悔,快點決定,我寫書於你!”祁閒雲催促,冷峻的臉上浮現一絲不耐。他的苦楚,他的疼痛,不需要被她知道。孩子,或許是他唯一的念想,唯一與她的牽掛。
擡眸看了他一眼,洛馨月驀地咬牙,轉身去取紙筆。
須臾,一張雪白的宣紙已攤開在桌上,硯臺墨筆皆備。
祁閒雲並不看洛馨月,顧自開始磨墨。半敞的窗口,一陣涼風颳進來,吹得薄紙簌簌作響,聽起來分外清寂感傷。
磨好了墨,祁閒雲提筆書寫,寫得極快,一筆呵成,沒有停頓。字體蒼勁渾厚,如果不是落款收筆之時突然一顫,留下一點墨跡,這會是一幅漂亮的草書。
洛馨月沉默地站在桌旁,那沙沙的寫字聲似成了絞殺心臟的利器,折磨得她冷汗潺潺,鮮血淋淋。只是,這些全是她自找的……她必須承受……
墨未乾,祁閒雲放下筆,冷淡地擡眼看她。伸手從衣衫內袋裡摸出一樣東西,不發一語地揚起手,掠過她的發。
“夜很深了,好好休息,把孩子生下再走。”冰冷無溫地拋下這一句話,他大步走出房間,沒有回頭,也沒有贅言。
“我會自己找個住處。”洛馨月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他一貫喜歡穿黑色衣袍,可是她從未察覺那墨黑的顏色是如此的幽暗,暗得令人絕望淒冷。
想起他方纔的動作,她伸手摸了摸發端,發現髮髻上多了一支髮簪。她的心突然疾速跳起來,像是發現了什麼不該發現的東西。急急地走到梳妝檯前坐下,對鏡自照,不由地怔了。
愣愣失神良久,她把手拔下發間的簪子,低眸細看。是一支長釵,在夜色中散發着淡淡的光芒,竟是昂貴的夜明玉雕琢而成。
這是他送她的禮物?他曾說過,當初孃親想要夜明珠,他沒有能力給她,等他有能力之時,已物是人非。他一定想不到此次竟也是一樣……
她在他的舊傷口上,殘忍地撒了一把鹽。
忽然間,她似乎聽到了心裂開的聲音,輕緩卻刺耳,一片一片,摔落在堅硬的地面。
碎了。碎了一地。
不知,是她的,還是他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