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逃,是一個深邃而沉重的字眼。走出深夜的大涼山隧道,望着前方漸漸消失的火車車窗裡的燈光,孫啓凡明白自己走上了怎樣的道路。
“這就是大涼山的夜嗎?真的是乾淨得一塵不染。”孫啓凡自言自語,他還從未見過如此乾淨的夜空,蒼穹里布滿星辰,沒有一絲的霧霾,用肉眼就能分辨出獅子座來。
那是屬於他的星座,孫啓凡嘆息着,慢慢低下頭來,他明白要成爲一名王者,身上揹負着是怎樣的命運。
接下來該往哪裡去?孫啓凡問着自己。慢慢的爬上半山腰,扶着大涼山參天大樹,他極目往東方望去,一輪皓月冉冉上升,不禁是讓他想起,自己離開了自己喜歡的姑娘。
現在,距離跳車已經過去了三天,按照時間,火車應該已經越過川藏線,達到了拉薩。
而自己現在,一定已經被列爲A級通緝犯,正被全國緝拿。自首或許是從這件事裡解脫的最好辦法,可是那樣就無法讓陳斌口中的真正幕後指使露面,那纔是對國家機密的真正威脅。
“或許應該去看看陳斌。”孫啓凡心裡想着,又是敲開了一家羌寨民居的大門。
這裡有着樸素的民風,卻也有着很是落後的網絡。深山之中,這裡幾乎與世隔絕,只有遠處的西昌會有人知道自己是一個通緝犯,這裡的人不知道。
羌寨的主人很是熱情,雖然已經是深夜,山裡的冷氣不免有些刺骨,但他還是披着一件羌族的服裝爲孫啓凡開了門。
自古,羌族本不是屬於本族,排他的天性雖已經有所改變,但卻無法根治。主人雖然熱情,卻還是帶着警惕的眼光上下仔細的打量着孫啓凡,腰間別着的羌刀也漏了出來,以便有任何的不妙,他就能立馬拔出刀來。
孫啓凡沒有緊張,這是他在三天的時間裡遇上的第六次了,所以他已經習慣。
掏出軍官證,孫啓凡微笑着對羌寨的主人解釋道:“老鄉您好,我是到山裡進行走訪的軍醫孫黎明,因爲太晚不能趕回去了,能不能打擾您一晚?”
孫黎明是趙虎特意給孫啓凡起的臨時名字,只要消息成功透露出去,他就必須使用假的名字,知道計劃完全成功。
而軍官證,也是趙虎特地製造的,甚至還錄入了全國的部隊系統。
羌寨的主人又是仔細的看了一下軍官證,不由是倒吸一口氣來,指着孫啓凡臉上的傷疤問道:“可是,照片上沒這道傷疤啊。”
孫啓凡笑了一下,一邊收回軍官證一邊說:“哦,這是前兩天進山的時候不小心劃傷的。”
“哦,那趕緊進來吧。”最終主人取消了對孫啓凡的戒備,一臉笑容的將孫啓凡迎進了家門。很快,一大碗的烤羊肉和羊奶放在了孫啓凡的眼前,這是對遠方的客人最好的禮遇。
軍人到家做客,在這裡卻成爲一種神聖的嚮往。放下所有的戒備,羌寨的主人甚至讓周遭的族人也到了家裡陪孫啓凡。
孫啓凡其實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兒,覺得主人的熱情似乎有些過了。可是,當他發現,這個家裡,只有他一個男人和兩個小孩,沒有女主人,再聽主人訴說過零八年的地震,他才明白過來,軍人對這個家庭有着特殊的情節。
雖然那一年的地震破壞了這個家庭的完整,但主人在悲傷之餘,嘴角一直揚起,摸着孩子的腦袋,用很是蹩腳的普通話說:“如果不是解放軍,我想我的兩個娃已經死了。”
當那一滴眼淚從主人的眼角滑落,滑過滿臉皺紋而粗糙的臉頰,孫啓凡的鼻頭不禁也是一算。
兩個孩子的眼睛傻乎乎的看着他,一對黑眸正如外面的夜空一樣的乾淨純潔。
嘆息一聲,孫啓凡慢慢放下手,他在這一刻的心裡突然有了一陣難過,似乎自己不該來到這個家裡,因爲遲早有人會找上這一家人,讓他們說出自己的行蹤。
如果只是部隊的人尋來,那麼這一家人會平安無事,可如果還有間諜的人尋來,那麼這一家人或許面臨新的災難。
這是一家善良的人,自己卻利用了他們的善良,孫啓凡不知自己該如何是好。
而主人見着孫啓凡停下來,不免是問道孫啓凡:“怎麼,是不是烤羊肉不好吃?可是……我們這裡也沒有別的了,大半夜的也不知道去哪兒弄別的……”說着,主人顯得有些着急起來,忙裡慌張的在屋子裡到處走動,是想要找些別的給孫啓凡填肚子。
可尋了半天,也沒有再好的東西,他只好問道其他族人,有沒有別的東西,比如土豆。
對他們來說,土豆都是一種奢侈品。這讓孫啓凡不禁低頭看着手裡的烤羊肉,心想自己吃的對你們來說或許不值一提,而我們一文不值的東西對你們來說卻那樣的求之不得。
苦笑了一下,孫啓凡趕緊叫住準備出門的主人,說道:“大哥,挺好吃的,就是吃得太急噎着了,喝口羊奶就好了。”
聽了此話,主人一下又是笑了出來,趕緊跑到孫啓凡的身邊,雙手捧着裝滿羊奶的碗,遞到孫啓凡的嘴前。
這或許就是人民子弟兵的真正含義,這或許纔是軍民魚水情的內涵。孫啓凡沒有擡手接過碗,而是如同一個孩子一般,將嘴貼在了碗沿,喝了一口羊奶。
羊奶裡盡是羶味,可孫啓凡只覺得那是這世界上最美的湯汁,讓整個人都變得乾淨起來。
“放心,我一定不會忘記自己的使命的。”
“你說什麼?是不是有味道。”
“沒有,那個……要不我給你們說說我們部隊的故事吧?”孫啓凡不想再讓自己的情緒破壞這裡的氣氛,他不敢去想自己離開後的幾天這裡會發生什麼,但至少自己在的這一晚,他想帶給這裡的人的是快樂,而不是悲傷。
或許,等天亮之後,他又要再次踏上叛逃的路程,但這是他破繭成蝶之前的自縛,他別無選擇。
他知道蔣玉柔此刻一定很擔心自己,也很心碎,會想不透自己爲何成爲了叛國的人。他相信,以蔣玉柔的倔強性格,一定會找叔叔孫藩鬧,或許還會心情不好,一定該是瘦了一圈。
讓心愛的女孩跟着自己受罪,孫啓凡也覺得自己很是混蛋,可他真的別無他法,他只願陳斌口中的幕後主謀的人能快些出現找到自己。
只是讓他失望的是,當他離開羌寨過去幾天,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找上他。他不明白,自己已經留下那麼明顯的線索,爲何連部隊的人都還沒能找上自己。而這,都和那個老乘警有關。
得知趙虎的安排之後,老乘警便是以年級爲由,辭去了自己的乘警工作,然後又以這一輩子都沒出去走走的理由,離開了家。他是一個老兵,很有經驗的偵察兵,所以只要是孫啓凡留下的蛛絲馬跡,他都能輕易的發現。
或許是不想讓不懷好意的人這麼早的找到孫啓凡,也不想被孫啓凡打擾過的老鄉因爲這件事受到傷害,乘警有心的斷掉了一些線索。
當然,如此一來,追捕孫啓凡的軍警自然也斷了這些線索,無法按照孫啓凡預想的那樣找到自己。
就這樣,孫啓凡的消息完全的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之前還會有新聞時不時的報道一下追捕進度,現在卻只有簡單的提及尚在追捕之中,久了也就沒人再特別留意。
這樣的結果對蔣玉柔來說,喜憂參半。她希望孫啓凡儘早的被捕,那樣她就可以當面問他,這一切是不是真的,難道就因爲被淘汰,所以就要泄露國家機密嗎?她不相信孫啓凡是那樣的人,即便孫啓凡一開始並未想過要留下。
所以,她想見到孫啓凡,想知道這裡面到底有什麼是自己不知道的。
可孫藩和卓依沒有給她任何關於孫啓凡的消息,整個基地內部,也下了禁令,禁止談論一切和孫啓凡有關的話題。
於是乎,在孫啓凡叛逃的頭一週裡,蔣玉柔每天出操之後,都會站在學員大樓的天台上,望着飄着白雲的藍天發呆。即使頭頂有轟鳴的戰機掠過,她也不會好奇那是蒼穹號還是海燕號的扭一下頭。
她的思緒裡,塞滿了當初孫啓凡對自己的承諾。
“等我們單飛之日,我們就要永遠在一起,不離不棄。”
多麼美好的誓言,蔣玉柔每次想着這一句話,都忍不住要流出淚來。曾經,袁韜給了她一個誓言,然後撞擊身亡,連屍首都沒找到。現在,孫啓凡給了她一個一模一樣的誓言,卻成爲一個叛逃之人。
想久了,蔣玉柔甚至希望自己永遠都沒有遇見過孫啓凡,也想過自己當初爲何要來到這裡,爲何要豪言要做卓依第二。
現在,她離自己的目標已經只剩一步之遙,只要從空軍工程大學進修回來,她就是蔣玉柔第一。
“只是沒了他的世界,只剩下一片空白。”蔣玉柔自言自語着,她知道,自己等待孫啓凡的日子裡註定痛苦,卻依舊要往前邁步。樓下的中央廣場,前往空軍工程大學的大巴的發動機已經發出嗡嗡的聲響,催促着她趕緊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