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聽聞夜傾昱陰惻惻的聲音,雲舒的背脊不禁微微發寒,腳下仿若生了根一般,說什麼也動彈不得。
儘管沒有看到夜傾昱的神色,可是她心裡清楚,此刻的他再不復以往的溫柔繾綣和邪魅惑人,取而代之的是充滿了危險。
難怪方纔燕洄會露出那樣的神色,原來是因爲知道她在偷偷的服用避子湯。
這般一想,雲舒不禁幽幽的嘆了一口氣,隨後緩步走至了內間。
她先是點燃了燭火,又將散落在桌上的湯藥都收好,再撿起地上摔碎的藥鍋,最後方纔走到了夜傾昱的面前。
他動作輕柔的拉起她的手,放在他的掌心端詳着,燭光下,映着她袖管上清晰的血跡,令夜傾昱的眸光忽然一暗。
“你用這隻手斬殺難以計數的人,方至如今,竟然打算親手扼殺自己的孩子嗎?”說話的時候,夜傾昱的手似是在微微顫抖,令雲舒的心也不禁跟着一顫,“我一直知道你對待不相干的人極爲狠心,但卻從來不知,原來你對自己更狠。”
或許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事到如今不願相信,她可以做到這般地步而已。
“夜傾昱,我們不能有孩子。”
話落,雲舒明顯感覺到夜傾昱的手一顫,整個人都是一僵。
“你說……什麼?”
看着他微微仰起頭望着她,眼眸之中猩紅一片,雲舒實在是心有不忍的移開了視線,口中卻還是堅持說道,“大業未完之前,絕對不行。”
他們兩人的處境和身份都不是能夠允許他們隨意爲所欲爲的,但是情之一字最無道理,既然發生了她阻止不了,那便只能坦然接受,但是旁的事情,她一定要牢牢的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聽聞雲舒如此決絕的一句話,夜傾昱忽然詭異的笑了起來,“若我非要呢?”
倘或他定要她爲他生兒育女呢,她又將如何,再服一劑落胎的藥嗎?!
雖然覺得這想法有些驚悚,可是夜傾昱卻覺得,雲舒她不是做不出來的。
“夜傾昱,你冷靜一點。”
“你讓我拿什麼冷靜?!”猛地站起身掐住雲舒的肩膀,夜傾昱的眼中猙獰着難以言說的怒意。
事到如今,他還如何能冷靜的下來!
這樣情緒外露的夜傾昱,迄今爲止雲舒見過的次數屈指可數,但是很顯然這一次是最爲駭人的一次,因爲夜傾昱竟然哭了。
瞧着他滿心的惱怒之意卻無處發泄,最終猩紅着眼落下了一滴淚,雲舒皺緊了眉頭不知到底該說些什麼。
她無意傷他如此,這也是她爲何沒有直接將落子湯的事情與他言明的原因。
夜傾昱爲人雖然陰險的很,偶爾手段也不算光明磊落,但是唯獨對她的感情,他真摯的不能再真摯,這些雲舒都清楚。
正是因爲清楚,所以她才愈發不忍傷害他。
雲舒至今還記得,燕漓曾與她說,夜傾昱這一生已經過得太苦了,因此她總想着,既然她喜歡上了他,那便總該時時順着他,多讓他嘗一嘗甜頭,可是卻萬萬沒想到,最後竟還是她將他欺負的最慘。
認識雲舒之前,夜傾昱一直都是無所求的,他執著的要保護夜傾桓和夜傾君,選擇獨自一人默默的承受風刀霜劍。
但是喜歡上雲舒之後,他忽然有了新的要保護的人,或許她並不需要他的保護,可他還是想要將她放在手心裡仔細呵護疼愛。
於是連帶的,他憧憬他們度過的每一天,也幻想着接下來將要共同度過的幾十年。
是以也可想而知,夜傾昱對於他和雲舒之間的孩子,只會帶着十二萬分的熱情和期待,卻唯獨沒有想到這份期待只有他一個人纔有。
就好像黑夜之中獨獨燃着這一支蠟燭,最後的最後終究還是被黑暗吞噬,再難守住光明。
房中沉寂了許久之後,雲舒看着夜傾昱的神色好像漸漸冷靜了下來,於是她才試探着開口說道,“夜傾昱……”
“原本你不喜歡我,我卻還是一味的對你好,想着直到幾時你徹底厭惡了我爲止,可我當時覺得,即便你厭惡了我,我仍然會對你很好的,不過要等到了那個時候再說。”夜傾昱的手忽然鬆開了雲舒的肩膀,眼底一片幽暗的往後退了兩步,“可是舒兒,你如今沒有厭惡我,但我卻不想對你好了。”
聞言,雲舒的眸光不覺一閃,微微仰着頭直視夜傾昱平靜無波的眼眸。
“你拒絕我的時候便說,我很好,可你就是不願與我一起,如今我卻忽然明白,你不答應與我一起,或許只是爲了不欺負我,因爲好人天生就是給人欺負的,便如同你現在對我做的這些一般。”
耳邊聽着夜傾昱的聲音低沉的響起,雲舒的心仿若被一隻手緊緊的祖攥住一般,實在是難受的緊。
她幾次想開口說些什麼,可是看着夜傾昱受傷的一雙眼,她到了嘴邊的話終究還是沒能說出口。
其實沒什麼好解釋的,因爲一切都已經發生了。
避子湯是她喝的,沒有人逼迫她,是她自己精心設計的。
比起全心全意的同夜傾昱在一起,她的心中想的更多的是報仇,是如何在逆境中逢生,而非是全然的愛他。
在被夜傾昱發現這一切之前,她本是很理直氣壯的,覺得就算被他發現了也沒什麼,畢竟她能給他的已經都給了,但是孩子……她實在是負擔不起!
可是不知爲何,此刻看着他神傷的站在她面前,她竟然難得語塞,無比心虛。
“抱歉。”
隱瞞他是她不對,沒有全心全意的回饋他的感情,也是她的自私,這些她都可以道歉。
“我不想聽這句話。”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雲舒直視着夜傾昱的雙眼,一字一句的說道,“你想聽的,我如今無法承諾。”
“哈……哈哈……”聽聞雲舒的話,夜傾昱忽然笑了出來,隨後他忽然一把扯過雲舒的手,眸光冷凝的望着她說道,“你難道指望着本殿一直等着你嗎?”
話落,夜傾昱便猛地甩開了她的手,隨後頭也不回的出了房中。
雲舒靜靜的站在原地沒有動,看着燭光搖曳了一下之後便又歸於平靜,她的眼眸中似是水光在閃動。
誠然,大多數時候的夜傾昱都是好脾氣的,他從不讓外人輕易猜到他的喜怒哀樂,但是卻將這些情緒輕易的表露在了她的面前。
他心底有氣,卻又對她打罵不得,便也只有離開這一條路可走,想來眼下她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是以纔沒有追出去。
還有一層原因便是,夜傾昱想要的,是他們的孩子,只有有她的一句話,他立刻便會消氣的,但是偏偏只有這幾個字,雲舒最難說出口。
想到這,她長長呼出了一口氣,緩緩的閉上了雙眼。
這一夜,似是終究無法安然入眠。
……
六皇子府這邊暗流涌動,可是另外一邊卻可謂是春風得意。
劉秉義依言來了天外仙,但是誰知那裡的見他一副窮酸打扮都無人理會他,當真是十分無禮。
還好最後玉翹姑娘親自出了面,劉秉義才終於覺得找到了救星。
一路隨着玉翹進了她的房中之後,劉秉義顧不得許多,摟抱住她便欲親熱,玉翹初時還佯裝不從的掙扎了一下,可是隨後便半推半就,遂了他的心思。
兩人當即就摟做一團,纏做一塊,一牀而臥,相偎相抱,如膠似漆。
一人使出平生本事,竭力奉承,一人嚐到了甜頭,恨不得把身子並做一個。
不多時,房中牀幔搖曳,淫聲浪語不時傳來,令門口的小丫鬟都羞紅了一張俏臉。
直到雲雨事休,劉秉義摟着玉翹躺在榻上,他本打算趁着夜深人靜悄悄離開,奈何玉翹嘟嘴不依,纏着他又是一番親熱。
美色當頭,怕是大羅神仙也難以把持得住,更何況劉秉義素來風流,自然難以自持。
待到兩人終於偃旗息鼓,窗外已漸漸泛白,劉秉義折騰了幾次此刻終於支撐不住的睡去,玉翹悄然下牀在牀頭點了些什麼香,隨後便徑自走到隔間去沐浴梳洗,不多時便聽聞劉秉義鼾聲震天,睡得忘乎所以。
約莫着過了兩個時辰之後,玉翹才施施然的回了房中。
看着仍舊睡得很沉的人,玉翹不禁厭惡的瞪了他一眼,隨後才換上了一副嘴臉坐在榻前輕言喚道,“劉郎、劉郎……”
“嗯?”
“天色已經大亮了,你若是再不起身的話,怕是就要被人看見了。”
聞言,劉秉義大夢初醒,他猛地翻身坐起,一時有些不知身處何地。
“奴家已經着人安排好了湯浴,劉郎去沐浴一下吧!”說着話,玉翹轉身從香兒的手中接過了一個托盤,只見那上面是一件精緻的衣袍。
可是看着窗外已經大亮的天色,劉秉義哪裡還有心思去沐浴,只一心想着趕快離開呢!
見狀,玉翹卻面帶糾結的說道,“劉郎既是不肯去沐浴,可是好歹也要換身衣服,昨日的那件怕是不能再穿了。”
掃了一眼昨日穿來的那件皺皺巴巴的衣服,劉秉義也心下厭棄的轉過了頭,隨後便直接穿上了玉翹準備的那件衣服。
“這是早前豔娘收着的,我瞧着是新的,便拿來給你穿了。”一邊說着話,玉翹一邊幫着劉秉義穿戴衣物,滿眼都是愛戀之色。
儘管心下急的不行,可是一看玉翹的樣子,劉秉義也不好拒絕她的一番美意。
原本玉翹還欲留劉秉義用完膳再走,可是卻被他趕忙拒絕了。
再耽擱下去的話,怕是一會兒街上的人就更多了,屆時萬一不小心被人撞見就不好了。
匆忙別過了玉翹,劉秉義便神色警惕的一路出了天外仙,原本一路都沒有遇見什麼人,可是不料就在劉秉義剛走出天外仙的門口時,一把被人從後面扯住了衣服。
“公子,小的找了您多時,沒想到在這兒遇見了您!”說話的人是一個瘦小枯乾的中年男子,一臉的皮包骨,臉色黝黑黝黑的。
忽然被人按住了肩膀,劉秉義頓時被嚇得一個激靈。
可是當他回頭朝着身後那人望去時,卻發現自己並不認識他,“你認錯人了。”
“誒,公子言說外出尋醫,可是久不見歸,是以小的才奉老夫人的命令前來訊您,您怎地還拒不相認呢?!”
“哪來的誣賴,我都說了不認識你。”
瞧着周圍的人看見兩人在爭執,劉秉義恐待會兒被人認出來,是以便掙脫那人慾走,但是誰知卻被對方死死的抱住了大腿。
“老夫人在家日夜憂心公子您的安危,自己已然是病倒了,可公子您如今衣着光鮮,甚至還出入青樓,可見已是尋到了貴人,爲何不往家裡報信讓老夫人安心呢?”說着話,那下人忽然一怔,隨後驚喜的大聲呼叫道,“公子您既是出入青樓,那說明您的隱疾已經治好了?!”
一聽這話,旁邊圍觀的人都不禁對劉秉義指指點點,沒有想到這好好的一個公子哥竟然有那般難以啓齒的隱疾。
“你胡說八道什麼,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聽着兩人在天外仙的門前吵鬧不休,豔娘身邊的一個管家模樣的人沉聲說道,“可要小的帶人將他們趕走?”
這般杵在他們門口鬧事的話,可是會耽誤他們做生意呢!
“不必,就由得他們鬧騰吧!”
掃了一眼樓下的劉秉義,豔娘滿不在乎的轉身回了房中,似乎並不在意有人在她門前鬧事一般。
且說劉秉義這邊,兩人越吵越兇,那僕人見他死不相認,一時也上來了脾氣,恨得牙根癢癢。
旁邊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不知是誰忽然嚷了一聲,“這不是那個千里尋妻的劉郎嗎,怎地還逛起青樓來了?”
這話一出,衆人心下也不禁感到疑惑。
聞言,劉秉義的臉色頓時一僵,隨後便欲掙脫那人的手逃開,可是不料那人卻一直跪在他的腳邊,根本半點都動彈不得。
“有病還來逛青樓,兄臺你可要注意着些呀!”
“不是對他那髮妻念念不忘嗎,怎地才幾天的功夫就來逛青樓了,竟還穿的溜光水滑的。”
“是呀、是呀……”
耳邊充斥着衆人對他議論紛紛的聲音,劉秉義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特別是在被人誤解認爲他有隱疾的時候,他甚至都要憤怒的殺人了。
想到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眼前這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人,劉秉義一時心頭火氣,揪住他的衣領之後便握緊了拳頭朝着他招呼了過去。
那人莫名其妙的被打了一拳,自然下意識的閃躲,口中卻還在不住的說道,“公子自己倒是過得好生快活,可知老夫人在家裡省吃儉用,多快要病死了。”
聽聞這話,四周的百姓望向劉秉義的目光都從幾日前的同情變成了鄙夷,沒有想到他竟然是這樣的人。
而劉秉義除了動手打那人泄憤之外,卻再沒有別的法子。
畢竟那人口口聲聲說他患有隱疾,倘或他要辯白的話,就代表他果真去了青樓,而他若是沉默無語的話,便意味着他的確有病,實在是進退維谷。
就在衆人看熱鬧看的正歡之際,不妨京兆府尹方庭盛外出辦公回來路過此地,見到有人當衆鬥毆,便將兩人一併鎖回了京兆府。
一看那劉秉義正是幾日前與尤家爲難的人,方庭盛的心下不禁一喜。
他正愁沒處給六殿下賠罪呢,結果這人就自己送到他的手上了,今次他可要好生審一審這劉秉義,勢必將尤家的名聲給正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