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玄觴本是已經離開了永安城,只是他要查探的事情有些古怪,繞來繞去最終又回到了永安,是以他才又回來。
加之他心下也是一直在記掛着樂藻,是以便想着來瞧瞧她,哪裡想到方纔見到她就撞見了這樣的事情。
當日在醉仙樓遇見她的時候他便捨不得她哭,更何況是讓那些雜碎來招惹她!
蕭長平……
膽子倒是不小,敢動他的人,也不知他是不是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低頭看了一眼已經睡着的樂藻,玄觴眼中的冷然之色不禁淡了幾分。
初時相遇他很奇怪人怎麼可能會有那麼多的眼淚,好像隨時隨地可以哭泣,但是及至如今,他卻總覺得這世間別的女子眼睛乾涸了些,大抵都是少了些眼淚。
伸手輕輕的摸了摸樂藻的眼眉,玄觴的動作輕柔的竟不像他本人。
輕手輕腳的起身離開牀榻,隨意披了一件大氅之後,他便身姿頎長的離開了房間。
才掩上門,便見斯幽神色恭敬的候在廊下,“護法大人,人在地牢裡,要如何處置?”
“帶到隔壁房間去。”
“嗯?”
冷冷的掃了斯幽一眼,玄觴連多說一句的打算都沒有,卻嚇得前者趕忙去地牢提人。
蕭長平被人像麻袋一樣拖拽到一間屋子的時候,他只覺得自己的屁股都好像要着火了一樣,口中連聲哀求告饒着,只是那些人卻並不理會他。
待到將他丟進一個房中之後,蕭長平只見那屋內燈燭閃閃,亮如白晝,比方纔的地牢裡不知好了多少,倒是莫名令他感到心安了幾分。
隨意將他扔到了地上,斯幽便走回到了玄觴的身邊站着。
“去隔壁守着,若是她醒了便來告訴我。”旁人攔她不住,或者說他們就不敢攔着她。
“是。”
“這位大俠,你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不知你抓了我來是爲何事,還求你高擡貴手放了我,你要多少銀子,我回府之後都可以給你。”
聞言,玄觴神色未變,就好像是沒有聽到蕭長平的話似的。
神色冷然的掃了他一眼,玄觴冷聲喚了一句,“出來。”
話落,便見從外面走進來幾名黑衣人,全身上下包裹的嚴嚴實實,就連雙手都沒有露出來。
只見他們齊齊的走到了蕭長平的面前,各據一角,徹底的將他包圍在了裡面。
如果說他們幾人還不足以令人感到恐懼的話,那麼他們手中拿着的東西卻足夠令人心下生懼。
鐵鍋、會動的黑袋子、火把……
蕭長平不知道他們打算做什麼,可正是因爲這種未知才令他愈發感到害怕。
眼睜睜的看着那幾人將火架上,蕭長平幾次想要往後退,可是奈何下半身卻半點動不了,而雙手除了被嚇得顫抖之外,他根本使不出半點力氣。
看着其中一名黑衣人將袋子裡的東西倒進了鍋裡,蕭長平只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了。
老鼠!
難怪那袋子一直一動一動的,原來竟是滿滿登登的老鼠。
驚恐的瞪大了雙眼,蕭長平不停的吞嚥着口水,緊張的舌頭都開始打結了。
“大……大俠……饒命……”
沒有理會他的話,那幾名黑衣人徑自上前扒下了他上身的衣服,隨後將那口裝了幾隻的老鼠的鍋扣在了他的肚皮上。
清楚的看着他們在做什麼,蕭長平驚恐的大聲呼喊,可是才張開嘴便被塞進了一塊布,除了嗚咽之聲再也發不出別的動靜。
將火架放到了鍋底那處之後,其中一名黑衣人見在蕭長平的身上點了幾下,隨後便見他連上半身都動不了了。
聽着老鼠在鍋裡不停的折騰着,腳趾撓着鍋底發出的“咯吱咯吱”的聲音,蕭長平只恨不得自己立刻就死在這兒。
可是即便是到了眼下,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爲何會惹上這麼一羣人,更加不知道他們爲何要如此對他。
奈何他的嘴巴都已經被堵上,想問話也問不出,想求饒也求不了。
鍋底一點點開始變熱,隱隱透過鍋沿傳了過來,蕭長平覺得自己的肚皮也漸漸開始變熱,而鍋裡的老鼠也變得越來越不安分。
就在這時,卻見玄觴悠閒的擡起一隻腳踩在了身下的座椅上,身子微微倒向一側,他的神色難得不似那般冰冷,手中一顆一顆的剝着葡萄。
“那鍋裡的老鼠餓了好些日子,想來待會兒便能美餐一頓了。”忽然,玄觴不着頭不着尾的來了這麼一句,卻令蕭長平的神經猛地緊張了起來。
“唔……唔唔……”
“鍋底一熱,你受不了,老鼠也受不了,雖然你逃不掉,但是不代表老鼠也逃不掉,它們只要嗑壞你的肚子就行了。”
“唔唔唔……唔唔……”使勁兒的瞪大了眼睛,蕭長平的眼珠兒甚至都要瞪出來了,可是玄觴卻只是冷酷的移開了視線,依舊專心致志的剝着葡萄。
眼下已經過了吃葡萄的時節了,不過這是他特意着人從南邊一帶弄來的,尚且可口清甜,想來樂藻會喜歡的。
房中很是安靜,只有老鼠撓着鍋底的聲音和蕭長平越來越揪心的嗚咽聲。
此刻若是樂藻在房中的話,只怕定然會被嚇哭了,因爲不管是聽聲音還是看着蕭長平的狀態,都只是愈發令人感到駭人而已。
不經意間擡頭掃了一眼蕭長平,玄觴見他臉色漲的通紅,額頭上的青筋都暴了起來,於是便放下了手中正在剝着的葡萄一步步的走到了他的面前。
許是因着不知道玄觴又要如何折騰他,蕭長平的眼中頓時充滿了恐懼之色,甚至還緊緊的閉上了眼睛。
誰知玄觴卻只是取下了他嘴裡的手帕,隨即動作極快的往他的嘴裡仍了一個小藥丸。
“咳……咳咳……”
“觀景閣裡燃了一些催情香,是你的手筆吧?”玄觴的眼神雖然冷了些,但是語氣倒是平緩的很,未見絲毫的惱怒。
終於得了說話的機會,蕭長平趕忙神色激動的朝着玄觴告饒道,“大俠饒命,是誤會、都是誤會啊!”
“方纔給你吃的是逍遙丸,比催情香厲害多了,你慢慢享受,會回味無窮的。”說完,玄觴便再沒有給蕭長平說話的機會,又將手中的手帕塞回到了他的嘴裡。
“唔……”
看着他使勁兒的在嗚咽着什麼,玄觴的心裡卻沒有任何同情可言。
若非是心下實在惱怒等不及再想更殘酷的手段來折磨蕭長平,他纔不會如此輕易的放過他呢!
微微回身瞥了一眼從鍋沿那裡留出來的血跡,玄觴眸光一冷,隨即便離開了房中。
他特意將地點選在這麼亮堂的地方,爲的就是蕭長平自己看清楚,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是如何被那幾只老鼠咬的腸穿肚爛的。
回到隔壁的房間之後,玄觴將剝好的葡萄放在了桌上,隨後先走到了屏風後去淨手,之後才又返身回了榻上。
見樂藻依舊睡得香甜,他的心裡這才稍稍舒坦了些。
敢肖想他的人便是該死,連帶他們那一家子都應當隨之付出一些代價。
想到這兒,玄觴眸色微涼,又抱緊了樂藻幾分,這才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
翌日鳳卿起身去到安魚的房中同她一起用膳的時候,卻見樂藻還未回來,口中便不覺打趣說道,“竟然就如此將人帶走了,也實在太猖狂了些。”
“他是料準了無人能夠攔得住他。”
“這倒是,夜傾昱從來不會做這般得罪人的事兒,只怕他就算知道了也會當作不知道。”
聽聞鳳卿忽然提到了夜傾昱,安魚的眸光不覺一閃,腦中不自覺的想起了之前和安瑾然的對話。
她有些茫然,不知道到底該不該將她猜到的事情告訴鳳卿,不說的話,未免她身在局中眼下還未發現,可若是說了的話,又未免影響了他們兩人之間的感情。
心下一時糾結,安魚便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異樣都被鳳卿看在了眼中。
“大姐姐,你怎麼了?”
“……沒什麼。”微微別開了頭,安魚到底還是將話憋回了心底。
他們之間的事情她還是不插手的好,安瑾然說的是對的,總要他們自己去面對,只要最後卿兒自己能面對就好。
雖然安魚找別的話題遮掩了過去,不過鳳卿還是察覺到了不對勁兒,只是她卻聰明的沒有追問。
若然大姐姐想說的話便自然不會瞞着她,可是既然瞞着她,那便意味着就算自己問了她也不會說的。
兩人無話的用完了早膳,安魚未免鳳卿還在猜測着方纔的事情,便狀似好奇的朝着她問道,“昨日的事情你打算怎麼辦?”
聞言,鳳卿冷凝一笑,眸中寒意森森,“這麼有趣的事情,自然是要與民同樂了。”
“你是打算……”
“不是打算,是我已經如此做了,想必眼下整個永安城都知道昨日在這府上發生什麼事情了。”
“明日,好像是鳳軒問斬的日子吧?”
“倒是果然不錯,所有人的好日子都趕在一塊兒了。”話說到這兒的時候,安魚明顯感覺到鳳卿的語氣中帶着些許的興奮。
一想到這兒,安魚望向她的眼中不禁閃過了一抹憂色。
倘或這一路走來沒有夜傾昱陪着卿兒,倒不知她會變得如何模樣,可會被仇恨矇蔽了雙眼,一心只想着要別人難過,卻從未想過要讓自己好過些。
從前她的心裡也是這般執拗,總恨不得一夜之間殺光害了鳳家的那些人,可是後來遇到了安瑾然她才漸漸明白了過來。
上天讓她們逃過一劫,也許真的是想給她們機會爲家人報仇,但是又何嘗沒有讓她們重活一次的可能在。
如今鳳府的大房已經漸漸衰敗,事情好像終於有見到頭兒的那一天,那卿兒是不是終於可以卸下肩上的重擔了?
看着安魚一臉動容之色的望着自己,鳳卿不禁心下奇怪,“大姐姐緣何如此看着我?”
“想着大房的人都處理的差不多了,你也該歇歇了。”
“但願吧……”
幽幽的嘆了這麼一句,鳳卿便不再多言。
而彼時正在被她們姐倆唸叨在口中的大房卻已經徹底亂了套,只因楊氏忽然中風了。
事情的起因還要從今晨說起,府裡有去外面採買的下人在城中聽到了一些流言,只說是楊氏和姑老爺蕭長平之間有私,被府裡的小姐撞破之後就欲殺人滅口,最後計謀失敗之後,那蕭長平就逃跑了,反剩下這楊氏一人。
還有的人說,其實他們兩人之間的苟且之事早就可見端倪,否則的話,楊氏怎麼可能會平白無故的答應養着鳳婧那一家子的人。
更有甚者,甚至猜測老夫人的死皆是與他二人有關。
定然是他們的醜事被老夫人察覺,於是他們便合謀放了一場大火,神不知鬼不覺的除掉了老夫人,從此愈發毫無顧忌的待在一處。
楊氏聽聞這般消息的時候,險些將鼻子都氣歪了。
再加上昨日在鳳儀院中的鬧騰出來的事情,這府裡的人已經用異樣的目光來看待她了,如今再是傳出來這樣的消息,她還活不活了。
自從府裡發生了孟含玉的事情,楊氏的心裡便升起了一股急火,加上後來那府裡被燒,她即便再是折騰出來了些銀錢,可是到底那府上付之一炬,她還是損失了不少的東西,隨之發生的鳳軒的事情更加是給了她致命的一擊。
及至如今,連她自己都晚節不保了,這心裡如何平靜的下去。
因此一股急火攻心,她便中風癱在了榻上。
鳳馨和鳳凌兩人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跪在楊氏的榻前,看着她面色蠟黃的躺在榻上一動不動,心下便愈發感到沒底。
爹爹已經沒了官職,如今連娘都癱瘓在牀,這今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旁的倒也罷了,只是鳳凌尚未娶妻,但是依照他們眼下的境況,將來哪裡還有正經女兒家肯嫁過來。
一想到這些事情,鳳厲便只覺得頭痛欲裂。
他心裡自然明白楊氏與蕭長平之間是清清白白的,可是奈何他肯相信百姓卻不肯信。
那羣人正愁每日沒有茶餘飯後的談資呢,如今得了這樣的笑話還不整日的聊着,再加上郭浩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只怕他們不跑到他們府門前來閒聊就不錯了。
“爹,孃親的身子究竟何時才能好啊,這可怎麼辦啊?”鳳馨仰着頭望向了鳳厲,一雙眼睛哭的紅腫不堪。
“大夫說了要靜養,便且先好生養着吧!”
“可是……”
“哭哭啼啼的像是個什麼樣子,還不快些將眼淚擦乾。”相比起鳳馨和鳳凌這般記掛着楊氏的安危,鳳厲就表現的就有那麼些不近人情了。
勉強止住了淚水之後,鳳馨欲言又止的瞟了兩眼臉色陰沉的鳳厲,到底還是沒能將心底的話問出口。
她很想知道外面的那些流言是怎麼回事,可是卻又不敢直接問爹爹。
眼下姑丈不在府中,所有的譴責和懷疑都是孃親一人在承擔,不止是她自己如此,便是連她和鳳凌的臉上也是無光。
這樣不顧臉面、有違禮法的事情若是一旦被證實的話,且先不說旁人會如何,便是爹爹都不可能容着她再繼續活下去。
明日便是大哥被問斬的日子,原本孃親還欲去送他最後一程呢,可是誰知如今她癱瘓在榻,怕是也去不了了。
方纔已經請了大夫來,可是那人只說需要靜養,慢慢喝藥調理着,但是究竟幾時能恢復就不確定了。
想到這些,鳳馨的眼淚便止不住的往下掉。
因着孃親和姑丈之間不清不楚的關係,姑母也開始對她冷言冷語的,整日都在挑她的錯處,哪裡有像之前在鳳府時的那般伏低做小。
且先不說她,便是蕭竹都開始整日整日的不回府,定然是外面鬼混呢!
而事實上,也的確是和鳳馨猜測的相差不遠。
蕭竹可謂是繼承了蕭長平所有的性格,好色、見異思遷、朝秦暮楚這些都是他素日的行事作風。
就算自己的親爹下落不明,可是也一樣沒有耽誤他尋花臥柳的好興致。
對於他和蕭蕊而言,那樣的爹活着或是死了都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他死了倒是也好,還能少費些銀錢,留給自己花多好。
這日蕭竹方纔從醉仙樓回來,便見鳳馨一臉怒色的坐在房中,臉色陰沉的不行。
見狀,蕭竹方纔跨進房中的腳步一頓,隨即轉身便欲往外走。
“你給我站住!”見他如今連見自己一面都不願意,鳳馨的心下不禁愈發生氣。
懶洋洋的轉回身子,蕭竹一臉不在意的神色走進了房中坐下,語氣中充滿了不耐煩,“什麼事這麼大呼小叫的?”
“姑丈失蹤了一整日了,你怎地半點不見憂心?”
“他是我爹,我都不急你什麼!”沒好氣的回了鳳馨一句,蕭竹徑自走到裡間仰躺在榻上,靴子也不脫便直接踩在了榻沿上。
看着他如此吊兒郎當的樣子,鳳馨不禁追趕至內間朝着他吵嚷道,“你還知道他是你爹,你還有沒有良心,我孃親如今還癱在榻上,你竟問也不問,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嗎?”
“她是你娘又不是我娘,與我什麼相干!”
“你……”
被蕭竹氣的心口發疼,鳳馨深深的吸了幾口氣,最終被氣得哭了出來。
爲何她會嫁了這麼個人,這本不該是她過得人生。
一切都亂了套了,這個男人本該是鳳卿的,自己眼下遭的罪也該是鳳卿的,若不是當日自己一時爭強好勝的話,也不會稀裡糊塗的嫁給了蕭竹爲妻。
不經意間想到這些事情,鳳馨的心裡不禁愈發憎恨蕭竹,連帶的也怨恨起鳳卿來。
“你滾,別讓我見到你,別再賴在我的牀榻上。”說着話,鳳馨便上前扯拽着蕭竹的胳膊,狀似要將他拖下牀榻。
“喂,你發什麼瘋啊?”一把甩開鳳馨的手,蕭竹一時沒有控制好力道,眼睜睜的看着鳳馨摔倒在地上,他的眸光不覺一閃。
“你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我去告訴我爹!”說完,鳳馨便起身跑出了房中。
可是蕭竹看着她離開的身影卻未有絲毫的擔憂之色,他如今又不是住在她家的府上,隨她去告訴誰又有何用。
更何況,她當如今他的那位大舅舅還是曾經那般有官職在身嘛,不過一個尋常的百姓而已,憑什麼管得了他!
不過……
雖說自己並不怕鳳厲,可是到底聽他嘮嘮叨叨一通也是惱人的很,還不如就此躲出去清靜。
起身撣了撣身上的衣袍,蕭竹便自以爲瀟灑的離開了府上。
出府以後,他的腳步卻不禁一頓。
去哪成了一個問題,他倒是還想回醉仙樓去,可是奈何身上的銀子不夠。
苦笑了下,蕭竹便徑自朝着城外逛去,總之這個時候去哪都比回府強。
方纔走了不多時,不想口乾舌燥,正無處尋覓,卻見前方一處林子裡,幡影搖曳,磬韻悠揚,蕭竹心想這必是個僧寮道院,心中歡喜,即忙趨向前去。
繞過林子,顯出一個大閹院來。
蕭竹定睛一看,那庵院周圍都是粉牆包裹,門前十來株倒垂楊柳,中間向陽兩扇八字牆門,上面高懸金字匾額,寫着“碧落庵”三字。
舉目打量了一番,蕭竹心下不禁一喜。
他來了這永安也算有些時日了,倒是不知城外還有這麼一個去處,想來縱是一處尼姑庵,可他討杯茶吃總是不爲過的,隨即整頓衣冠,走進庵裡。
轉東一條鵝卵石街,兩邊榆柳成行,甚是幽雅。
行不多步,又進一重牆門,便是小小三間房子,供着韋馱尊者。
庭中松柏參天,樹上時有鳥雀棲息。
從佛背後轉進,蕭竹徑望東首行去,見一座雕花門樓,雙扉緊閉。
上前輕輕釦了三四下,只見一名垂髫女童,“吱呀”一聲開了門。
那女童身穿緇衣,腰繫絲絛,打扮得十分齊整,見了蕭竹,連忙問訊。
蕭竹還了禮,跨步進去看時,一帶三間佛堂,雖不甚大,倒也高敞。
中間三尊大佛,相貌莊嚴,金光燦爛。
蕭竹向佛作了揖,方纔對那女童說道,“無意叨擾,只是途中口渴的緊,特來討杯茶吃。”
“公子稍坐,我這就去斟來。”話落,便見那女童快步離開。
須臾間,卻見一個少年尼姑出來,朝着蕭竹稽首。
還禮之間,他用那雙軟眯的俊眼仔細一覷,心下約莫這尼姑年紀不上二十,面龐白皙如玉,天然豔冶,韻格非凡。
未料這尼姑竟也生的恁般標緻,蕭竹不禁有些神魂飄蕩。
餘光瞥見那小尼姑也正拿眼睛瞄着他,蕭竹心下不禁一喜,心中也恍然明白了幾分。
照理說,如她這般年輕的尼姑合該是深居簡出的,何以眼下有他這個男子在,她便大喇喇的出來相陪,可見也是個心裡不安分的。
如此一想,蕭竹的心裡倒是不禁敲定了主意。
倘或能夠得了她的青睞,豈不比去青樓花費大把的銀錢要強上許多!
再則,他雖素日慣在風流場中做戲,但是卻還從未同尼姑耍過,倒是不知這空門之人是何手段。
且說那小尼姑見蕭竹長得一表人才,又是正當年少,心下不禁更喜,當下眸光猶如針兒遇着磁石,緊緊的攝在蕭竹身上,笑嘻嘻的問道,“相公尊姓貴表,府上何處,至小庵有甚見諭?”
“小生姓蕭名竹,就在城中居住,今日到郊外閒逛,偶步至此,一時口中飢渴難耐,是以便至庵中討杯茶吃。”
“小尼僻居荒野,謬承枉顧,篷蓽生輝,此處來往人雜,請裡面軒中待茶。”
話落,她先行起身帶路。
而蕭竹見狀,一聽說請他到裡間吃茶,料有幾分光景,好不歡喜,即起身隨入。
說起這小尼姑緣何如此不知避諱,這其中倒是有個緣故。
原來她是個真唸佛,假修行,愛風月,嫌冷靜,怨恨出家的主兒。
方纔先在門隙裡瞧見了蕭竹這般風姿,到有幾分看上了所以挺身而出。
此刻兩人一路相隨去了淨室,蕭竹注目打量着屋內,見桌案有經卷數帙,隨手拈一卷翻看,金書小楷,字體摹仿趙鬆雪,後注年月,下書弟子空照薰沐寫。
“空照是何人?”
聞言,那小尼姑淡笑答道,“就是小尼賤名。”
說話間,女童奉茶到來。
空照雙手捧過一盞,遞與大卿,自取一盞相陪。
那手十指尖纖,潔白可愛。
蕭竹接過,啜在口中,口中不覺嘆道,“玉蕊旗槍稱絕品,僧家造法極工夫;兔毛甌淺香雲白,蝦眼湯翻細浪休;斷送睡魔離几席,增添清氣入肌膚;幽叢自落溪巖外,不肯移根入上都。”
“公子倒好個文采。”
見空照誇讚,蕭竹不過彬彬一笑,隨後口中不覺問道,“仙姑出家幾年了?”
“自七歲喪父,送入空門,今已十二年矣。”
“青春十九,正在妙齡,怎生受此寂靜?”
“哪有寂寞一說可言,公子不知,我們出家人,並無閒事纏擾,又無兒女牽絆,終日誦經唸佛,受用一爐香,一壺茶,倦來眠紙帳,閒暇理絲桐,好不安閒自在。”
可是蕭竹聽聞她的話卻並不贊同,一臉若有所思的說道,“閒暇理絲桐,彈琴時也得個知音的人兒在傍喝采方好,這還罷了,則這倦來眠紙帳,萬一夢魘起來沒人推醒,豈不可怕?”
一聽這話,空照便心知蕭竹是在暗示她什麼,只淡笑不語。
當下兩人你一句、我一聲,漸漸說到分際。
蕭竹約莫着時候差不多了,便只半眯着眼問道,“仙姑臥房何處,是什麼紙帳,也讓小生認一認。”
本來空照此時欲心已熾,按納不住,當即立起身來上前擁抱,相互啄了一口好不難解難分。
勉強推開蕭竹之後,空照的手指扯着他的腰帶徑自往後帶去,輕輕推開後壁,後面又有一層房屋,正是她的臥處。
擺設雖是比之淨室更爲濟楚,但是蕭竹卻已無心觀看,兩人徑自相抱而入,遂成雲雨之歡。
……
再說另外一邊,蕭竹這一走不要緊,可是氣壞了鳳馨,說與鳳厲的時候,他便也只是支吾了幾句便不再多言,顯然是沒有心思理會她這兒小女兒家的事情。
至於鳳婧,她只一心認爲自己的兒子好,哪裡會去聽鳳馨的委屈。
兀自悶在房中嚶嚶哭泣着,鳳馨在心裡將蕭竹恨了個徹底,也一併恨上了鳳卿。
可是奈何她心下再氣,鳳卿卻對此事渾然不知,也壓根兒沒有想到,蕭竹她們小兩口吵架會將她也算進去。
玄觴將樂藻送回來之後,他便依舊帶着人離開了,不過卻將斯幽留在了樂藻的身邊,大抵是唯恐再發生之前的事情。
雖然知道樂藻有自保的能力,只是他心裡還是放心不下。
瞧着樂藻精神尚好的樣子,鳳卿和安魚知道她沒有受到蕭長平的影響便放下了心,只是心下卻有些好奇玄觴抓走了蕭長平究竟是做了什麼。
鳳卿倒是能猜到,他必然是折磨了那人一番,只是到底如何折磨的,她覺得她的想象還是多少受到了限制。
斟酌了半晌,她最終還是忍不住想要朝着樂藻問一下,誰知話還未出口,就被一旁的夜傾昱按住了手,“別問了。”
“爲何?”
“你覺得玄觴會讓樂藻知道那些事兒嗎?”
只這一句話,頓時就打消了鳳卿的念頭。
也對!
依照玄觴呵護二姐姐的程度,他根本不可能讓她知道他是如何對付那些賤人的。
想到這兒,鳳卿不禁挑眉朝着夜傾昱問道,“那怎麼你對付誰我都知道啊?”
他怎麼就不像玄觴那麼懂得呵護人呢?
聽聞這話,卻見這位六殿下臉不紅、心不跳的直言說道,“真的要說是折磨人的手段,舒兒怕是比我下手還要狠,你覺得我的那點程度還需要瞞着你嗎?”
“……這倒也是。”
含笑的摸了摸鳳卿的頭,夜傾昱的餘光不經意間掃到了窗外的天色,眸光不覺一暗。
“舒兒,你同我來。”
“嗯?”
沒有再多言,夜傾昱徑直拉着她的手離開了房中,兩人站在廊下看着沒有星光的夜色,他的聲音愈發低沉的響起,“我要走了。”
話落,鳳卿的眸光頓時一閃。
“瞧這天色,想必要下雪了。”之前他便說過,入冬之後他便要回豐鄰城了,雖然已經拖了幾日,但是至如今,到底還是該回去了。
伸手緊了緊夜傾昱身上的披風,鳳卿聲音清脆的回道,“快些回來。”
誰知她方纔說完這句話就被夜傾昱緊緊的摟進了懷中,他的眉頭緊緊的皺起,眸中似有千言萬語要對她講,可是最終卻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她讓他快些回來,他該如何告訴她,他這一去,怕是再難回來。
“夜傾昱,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着我?”忽然,鳳卿的手輕輕的搭在了他的背上,聲音異常輕柔的問道。
“舒兒……”
“有還是沒有?”
雙臂越收越緊,夜傾昱聽到自己的聲音異常清晰的響起,“不管將來發生什麼,記得我與你說過的每一句話。”
“然後呢?”
“沒有然後,記得那些話,好好記住。”越是說下去,夜傾昱便愈發收緊了抱着她的手臂,直到感覺她的呼吸急促了幾分,他才恍然醒悟般鬆開了手。
微揚起頭看着夜傾昱眸中的幽暗之色,鳳卿第一次覺得,她從夜傾昱的眼中看到了她讀不懂的神色。
那是一種怎樣的眼神呢?
她不懂,上天也不再給她時間去弄懂了。
不知道是不是要印證夜傾昱的話,空中洋洋灑灑的下着小雪,院中無風,是以雪花只是靜靜飄落,平添了一股靜謐之感。
鳳卿緩緩的將手伸出了廊下,看着觸手可及的雪花在接觸到她掌心的那一刻就融化掉,她猛地一下握緊了手。
這世上總是有一些東西是握不住的,天道如此,逆轉不了。
將手覆在了鳳卿的手掌之上,夜傾昱的脣貼着她的耳畔低聲說道,“君兒會留在這裡,若然有何事,由他出面較爲方便,還有燕洄……”
“有君兒就行了,燕洄不必。”他此次回豐鄰城,雖然看似佈下了天羅地網等着夜傾瑄進去,可是皇權之爭又豈有那麼簡單,這當中的局勢瞬息萬變,還是小心些爲好。
“那……”
“夜傾昱,你該擔心的不是我這裡如何,而是你自己要如何完成多年所願,至於其他的,日後相見再說。”
“好。”有那麼一瞬間,夜傾昱甚至懷疑,鳳卿是不是已經猜到了。
可是她什麼都沒有說,就只是靜靜的望着他,讓他愈發難以啓齒。
看着難得如此沉默的夜傾昱,鳳卿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隨後忽然神色兇狠的揪住了他的衣襟,語氣森然的警告道,“我不在的時候你要是再敢頂着你這張妖媚衆生的臉出去亂晃被人盯上了,當心我知道了毀了它,聽見沒有?”
“聽見了。”
“不許隨便對旁的女子笑,不然就把你的嘴縫上。”
“好。”
“也不可以隨便和旁的女子講話,特別是不可以同她們客氣了。”
“是。”
“還有……”
“舒兒說什麼便是什麼,我都聽你的。”
大抵眼下兩人都沒有意識到,鳳卿只有一件事沒有交代,偏偏某位見縫插針的皇子殿下就是犯了。
入冬之際的這個雪夜,是鳳卿同夜傾昱分別的時候,待到兩人再次相見,已是幾月之後的事情了。
話再說回如今,夜傾昱走後,鳳荀府上的日子一切都沒有變。
夜傾君依舊是故作神秘的在那府上住着,素日也沒有人敢去驚擾他。
楊氏依舊癱在榻上,鳳馨從初時的榻前孝女漸漸變得疲憊和厭惡,心下時不時的便冒出一些邪惡的念頭,只恨不得楊氏直接死了纔好。
鳳軒被問斬的那日,除了鳳卿之外,鳳家再也沒有別人前去送行,就連鳳厲也只是一味的躲在府中沒有出來。
鳳儀身上的傷已經漸漸好轉,雖然與鳳卿之間的關係還是稍顯尷尬,但是她卻並未刻意討好她什麼,只是偶爾親手做些什麼小點心或是小荷包,經由安魚和樂藻的手送到鳳卿那邊,而後者明顯知道是怎麼回事,卻還是照單收下。
這一日,鳳卿照例準備去常勝坊瞧瞧鳳婉的情況,這丫頭自從秦九爺離世之後便極少回這府上,終日守着那個賭坊,鳳卿心中放心不下,是以便時不時的去看她,倒也沒有什麼大礙,只是身子消瘦的很。
可是誰知這日,鳳卿還未去,倒是那邊來了人,只言鳳婉消失了。
她已經接連三日沒有去過常勝坊,那邊的人以爲她回了鳳府便沒有在意,可是誰料今日本是越好要與人相賭的日子她竟還未出現,這才令人發現了不對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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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自家媳婦被人逛街的時候被人當街調戲。
乾景堯起身欲走,卻遭其他三人羣起而攻之。
三人曰:你媳婦那麼厲害,你急啥?
夜傾昱:舒兒不會有危險的。(悠悠閒閒的品着茶)
冷凌澈:按照這個情況發展下去,接下來就是你我了,打個商量,你我互不干涉如何?
夜傾辰:拔劍而立。
瞬間就與剛纔被攔下的乾景堯打了起來。
乾景堯(氣憤):爲毛又特麼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