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城,如果還能叫洪城的話。
這座飽經摧殘的城市,現在只能透過雜草叢生的廢墟,依稀從那城牆的斷壁殘垣中,隱約看到一絲城市輪廓,昔日的繁華,早已逝去。
基地也成了昨日雲煙。
持續三十年的全球大浩劫,讓洪城基地不堪重負,房子一次次重建,一次次被震塌,工廠、農業園等基地賴以生存的建築都無以爲繼。
就連凜冬期間挖出的地底世界都被震塌,成了危險區,很多躲進地底避難的倖存者,直接被活埋。
基地的一切努力,通通化爲烏有。
地震、火山、煙塵、寒冬、飢餓、獸潮,連番考驗倖存者的神經。
爲了一口吃的,江川軍不得不在危險的地震帶行軍,在風雪中捕獵,在充滿未知的荒野戰鬥。
每次外出,回來時總有減員。
爲了吃上一頓肉,至少要搭上一條鮮活的生命。
悲劇每天都在上演。
時至今日,三十萬百姓,超過四萬人的江川軍,都已經煙消雲散,只剩下城市角落偶爾傳來的悲慼低語。
夜色中,山水人家微弱、昏黃的燈光,成了荒野最後一抹亮色。
院中的血蘭果樹絲毫沒受地震影響,如今已經長成參天大樹,高三十米,要三人合抱,樹冠蓋頂,遮天蔽日。
它更是有了新的名字,叫血祖樹。
血祖樹下立着一塊巨大的黑色石碑,一排排,一列列,整整齊齊,密密麻麻地鐫刻着無數人名。
張衝、於大超、高曉梅、于娜、袁熙、李教授、陸華、包衡、許友雲……
一個個曾經無比熟悉的名字,都已成過去。
他們或是老死,或是戰死,或是因意外而死。末世爆發至今,將近四十年,第一代倖存者九成九都已逝去。
他們的離開,代表一個時代的消亡。
時至今日,新生代已經成長起來,成爲荒野倖存者的中堅力量,他們睜開眼,看到的就是一個殘酷的廢土世界。
和平年代的榮光只存在父輩的回憶裡,他們只能依稀從書本中,隱約窺視舊時代的繁華,卻顯得那麼不真實。
對他們來說,只有荒野纔是最真實的存在。
他們不會怨天尤人,不會埋怨末世的殘酷,因爲打從出生開始,他們就直面殘酷,沒有第一代倖存者的追憶與唏噓。
更重要的是,他們大多是異能者的後代,由父輩激活的血脈,在他們身上得到傳承、變異,迸發出更強大的力量。
他們年輕,有信心直面荒野。
最幸運的是,三十年的大劇變終於走到尾聲,熬過來的人終將拿起手中的劍,再一次重建家園。
他們無所畏懼。
血祖樹下,黑石碑旁,盤坐着一名身穿灰色亞麻袍,看上去只有三十來歲的中年男子,鬢角兩絲白髮顯得很是惹眼。
男子雙眼緊閉,無悲無喜。
在男子不遠處臥着一頭白虎,純白毛髮在夜色中也是煜煜生輝,似乎每一根毛髮都蘊藏着巨大的能量。
白虎,鼾聲震天。
不知是因爲男子的存在,還是因爲那頭一看就很不好惹的白虎,血祖樹周邊千米範圍之內,寂靜無聲,連蟲鳴都變得低沉、壓抑。
就在這時,血祖樹不遠處,也是山水人家唯一一棟還保存完好的別墅裡,突然傳來機器的轟鳴聲。
跟着就看到一名同樣穿着亞麻長袍,十五六歲的少女,提着一盞琉璃燈,走向血祖樹。
閃爍的燈光下,映襯出少女傾國傾城的絕世容顏。
跟弱柳扶風的美人不同,少女臉上自帶一股英氣,眼眸中沒有柔弱的氤氳,反而滿是堅定與自信。
少女肩頭站着一隻紫色倉鼠,此刻正調皮地撥弄着少女如黑色絲綢一般的秀髮,惹得少女“咯咯”直笑。
清脆的笑聲,讓夜色都變得明快起來。
少女腳步輕快地走到血祖樹下,蹲下身,伸手,調皮地撥弄着中年男子的兩鬢白髮。
肩頭的紫色倉鼠更是發出“吱吱”的叫聲,似乎在召喚着什麼。
跟着就看到,一頭圓滾滾的白色倉鼠,從男子袍子寬大的口袋中探出小腦袋,看了紫色倉鼠一眼,又縮了回去。
那紫色倉鼠先是一喜,跟着急得哇哇叫,偏是不敢竄到男子身上。
只能乾着急。
這麼一鬧,男子緩緩睜開眼。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啊!
漆黑如墨,偏又清澈如水,深邃如大海,幽深莫測,常人只要看上一眼,就會不自覺打個冷顫,下意識避開男子視線。
同時,那眼中又蘊藏着無法掩飾的悲傷、痛苦、唏噓、煎熬等無數情感,似乎歲月的所有痕跡都鐫刻在這一對眼眸之中。
給人以滄桑之感。
所幸這些情感只是一閃而逝,眼眸恢復平靜,只剩下深邃。
對面少女見了,眼中閃過一陣憐惜,跟着就很好地隱藏起來,臉上重新掛上燦爛笑容,脆生生叫了一句:“爹爹!”
男子同樣滿是暖意,摸了摸少女腦袋,似責備似關心地道:“乖女,怎麼又跑上來了?這裡太危險了。”
男子正是陳留。
自從十五年前成功晉升爲奧義者,他就一直坐在血祖樹下修行,同時負責鎮守地底基地唯一的入口。
這一守,就是十五年。
因爲晉升爲奧義者,兼且肌體再生的神奇作用,三十年的歲月變遷並沒怎麼在陳留身上留下痕跡。
雖然已經年過六十,可陳留無論是外表,還是身體狀態,都是名副其實的壯年,亞麻長袍下蘊藏的力量,更是讓人心顫。
只是歲月,終究改變了他。
三十年間實在發生太多太多的事情,作爲基地最高指揮官,陳留承受着常人難以理解的壓力,以羸弱之肩,扛着基地在末世艱難前行。
終於在大鉅變結束時,爲基地保存下一絲香火,不至於使傳承斷絕。
最讓陳留痛苦的還不是責任與壓力,而是眼睜睜看着朋友、親人、部下,一個個死去,天人兩隔。
年輕外表下,是一顆飽經世事滄桑變幻的心臟。
他早已不年輕。
眼前的少女,是袁熙給陳留生的女兒。
遺憾的是,袁熙剛生產完,就遭遇最大一場地震,在轉移過程中不幸死去,這讓陳留悲痛不已,一度無法正常工作。
兩人雖無夫妻之名,可二十年的陪伴早已相濡以沫,比親人還親。
爲了紀念袁熙,陳留給女兒取名陳兮。
陳兮繼承了她母親的通靈術異能,又從陳留血脈中繼承了火元素掌控,是非常罕見的雙異能覺醒者。
也是陳留在這末世,最大的慰藉。
“爹爹,梅姨叫你呢,說是飛船快造好了。”陳兮道。
陳留點頭,“倒是巧了,最近一個月都沒發地震,看來這場大鉅變終於到頭了,我們也該出發了。”
擡頭,星空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