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秋雨已經接連下了三天,窗外的木槿花漸次凋謝,屋後竹林那蓊鬱的顏色也已被冰冷的雨絲層層剝落,偶爾隨着瑟瑟的風旋落而下的,彷彿只是落葉的哀愁。
只是落葉的哀愁嗎?如今葉知秋望着灰濛濛的遠空,眸眼裡瀰漫的不也是無盡的哀愁嗎?她又回頭望了一眼臥榻上昏迷不醒的他,溼漉漉的天氣,早已澆了她一身溼漉漉的情緒,她也任憑記憶打溼着她即將絕望的故事,又一遍回憶。
四天前,陽光明媚,秋風給植物施捨了少有的情柔。葉知秋心裡欣喜,便和丫鬟葉然上秋冥山去採集藥材,本來採藥一向是她爹的喜好,可是葉劍絕最近染上了風寒,雖然風寒對他來說可以視爲無病,葉知秋還是打着孝順的旗號衝上了採藥前線。
“小姐,老爺剛纔的態度真的有些古怪誒!”葉然把目光投給葉知秋。
“爹把寶劍都給我了,還說今天是皇家狩獵日,上山可能有危險,皇家獵場在秋冥山南邊的開闊地帶,要我說我爹是有點杞人憂天,不過他應該覺得我們不會受到影響,纔會準我們上山採藥的吧。”葉知秋朝葉然點頭。
“老爺這些年都不用劍,再說了,這把紫玉鑲體的寶劍可是老爺的寶貝,小姐你可記得,你上次偷它玩的時候還被老爺罰了呢!”
“怎麼會不記得,我被罰抄了一遍他編寫的《醫典》,還彈了一整天他的《相思迫》呢,不過爹終究還是疼我,我今天想上山,他再不放心還是讓我來了,還給了我日思夜想的絕劍。我今天一定要好好用它,把流雨飛花那招給參透。”
“小姐偏對武功着迷,纏得老爺不教也得教,也不知道有沒有得以施展的那一天!有老爺在,從來都沒有小姐出手的機會,更何況現在連是非都越來越少了,咱們的葉女俠何時才能威震江湖呢,呵呵……”
葉然像往常一樣打壓葉知秋的士氣,卻是一臉無辜的表情,葉知秋本想逗她。卻被她逗樂了,微揚的嘴角泛起了清澈的笑意。小林中洋溢着她們盈盈的笑聲,秋日的曲徑便更添幾分幽深和靜謐。
不知是不是這笑聲太過意外。林中停歇的羣鳥竟然躁動的飛騰起來。前面的小坡上,忽然出現一匹紅鬃馬,馬似乎受了驚嚇,卻極有分寸的將就着倒在馬背上的人,這馬顯然是受過特殊的訓練。只見那人發以玉冠。身披銀冑,肩負箭簍,從着裝上判斷,應該是從皇宮裡出來狩獵的人物。看到駭然處,男子背後竟冷冽的插着一支斷箭,不待葉知秋走上前細看。林子裡又平添了一種更爲詭異的氣氛。
葉知秋本能的擡起頭,一片金黃的樹葉從那人的腳底掉落,在空中緩慢的打着漩渦下墜。葉知秋呼吸一窒的同時。葉然手裡的藥簍恰好摔落,當她對上蒙面黑衣人犀利的雙眼後,才知道那詭異的氣氛是殺氣。
轉身都來不及,葉知秋沒有再看葉然,絕劍抽出。劍露偏芒,電光火石之間。黑衣人從樹上魚貫而下,刀光劍影如洪水猛獸一霎襲來,葉知秋生澀的武功哪裡能招架,幾招過後勝負已分,黑衣人長劍回柄,生冷的劃過葉知秋的左臂,素衣鮮紅,黏稠的液體暈染開來。
絕望如這血色映紅眼簾,最後一片刀光閃過,葉知秋回望了一眼向她奔來的葉然,正要叫喝止她不要過來,一劍封喉,眼前黑衣人頓時倒地,原來又有一幫黑衣人出現了,現在兩幫人正相互廝殺。葉知秋顧不得局勢如何,徑直穿過正在廝殺的黑衣人,拉下馬背上的中箭男子,將葉然推身上馬:“快走!快走!別回來!”
看那紅鬃馬護主心切不願走,葉知秋一劍劃過馬身,烈馬一驚終於飛奔出去。
再轉身,已有一個黑衣人逐馬而去,剩下的黑衣人相互酣戰,有幾個朝葉知秋奔來,葉知秋右手緊握劍柄,左臂血流順着指尖滴落土中,濺起了絲絲煙塵。來人意在殺死中箭男子,葉知秋只抵抗兩招後,幸有旁人與來人繼續廝殺,此刻葉知秋尚處安全範圍之內。
眼看後來的這幫黑衣人優勢漸大,葉知秋卻不能掉以輕心,如果他們不想讓自己泄露今天的秘密,那麼他們肯定會殺自己一家滅口,所以福兮禍兮還是未知之數。
傷血滴到了男子的箭傷處,葉知秋試了試男子的氣息,氣息尚存卻如遊絲,不過葉知秋已經心中有數,迅速地給他餵了一粒續命丹。已經昏迷的他,防範意識還是很強,丹藥入口卻不願吞嚥,葉知秋心頭一顫,猶豫片刻便脣齒輕啓,撬開了男子的防禦,將丹藥推入他的咽喉。男子眉頭忽皺,浸滿汗漬的容顏彷彿附上了某種情緒,葉知秋又順着他的脖頸輕撫,以保證丹藥順利滑入腹中。但求最後一搏,可保家人性命無憂。
廝殺殆盡,保護男子的黑衣一方斬斷了另一方首領的頭顱。葉知秋看着那個漸漸滾遠的血物,拼命壓制住了心中的恐懼與噁心,眸光卻漸漸冰冷。遠處快馬疾回,葉然被推下紅鬃馬,葉知秋撲過去將她接住,左臂的傷口撕裂的更加猙獰。既然結果如此,葉然沒能逃跑成功,那麼爲了葉然,葉知秋只能把她爹也牽扯進來,只希望這幫黑衣之中能有識時務之人,如果順利家人可安好,否則一切努力皆是枉然。
“如何處置我們,我心知肚明,如果你們肯聽我說幾句,不僅你們的主子不會立刻死,今日之事,我和我家丫鬟也不會記得,與你們相關的一切,我們也都不會記得。”葉知秋冷豔的站起身,微微上揚的嘴角淡去清澈,頃刻邪魅無比,隨着聲音散發的冷意,讓黑衣首領正要下令不留活口的嘴驚愕了些許。
“如何?”黑衣首領望着地上似乎已經沒有生氣的主子,腦海裡迴盪着那聲“會立刻死”,眼神恍惚了一下,葉知秋又沉冷道:“你看出他中毒了?中的還不是一般的毒。從他毒血的顏色和傷口周邊的肌膚來看,中的應該是北部蒼夷國冰山雪蟾的千年寒毒,這種毒,在南國除了和蒼夷有接觸的皇室可得,基本上沒有人能弄到。你家主子被人用箭毒害,大概也就是某些人,趁皇室每年一度的狩獵活動來設計的了。而現在毒性已經蔓延,我剛纔給他餵了一粒秘製的續命丹,可以延緩毒性侵蝕肺腑,若再不就近施救,不消三刻鐘,毒發人亡……”
黑衣首領駭然,心甘情願的半跪在地:“小姐定不是一般人物,恕屬下剛纔多有冒犯,請小姐指點,我家主人的生機所在何處!”
葉知秋知道這個毒屬罕見奇毒,這世上恐怕只有父親葉劍絕能解了,何況方纔給他服了可解百毒的續命丹,應該能延遲毒發,先拖一時是一時,好在這羣黑衣裡的領頭是個識時務之人,也便於日後週轉計劃脫身之術。
黑衣衆人齊齊跪下:“請小姐指點主人生機之處!”
看到情勢逆轉,葉知秋一直繃緊的神經似乎啪的一聲斷了,左臂的疼痛驟然吞噬神智,一句話後頓失清醒:“葉然,雲,雲醫館……”
二、圍困
雲醫館。
葉知秋抽回了遊離的思緒,憐惜的目光移過他牀頭插着的,最後幾株未謝的純白木槿花,目光又重落到昏迷男子的身上。他,未知身份,但看他腰上繫着晶瑩的玉佩,刻了個端正的辰字,便知他是南國三皇子,南宮辰。
葉劍絕遊醫多年,足跡遠至蒼夷,爲人又好鑽研藥理,曾親自登抵蒼夷冰山去尋雪蟾,並斷斷續續地研究過寒毒,不過南宮辰卻是葉劍絕的第一個實驗者,他是第一個還是最後一個,事關着四個人的生死存亡,葉劍絕的治法有無勝算,葉知秋便是再相信父親的醫術,也免不了內心的不安。
葉知秋因傷昏迷了一天,醒後不顧葉劍絕和葉然的阻撓,硬是掙扎着帶傷來看護南宮辰,切一看就是三天。一日又一日,只是三天,卻如三年。父親葉劍絕的藥到底療效如何,每日餵過南宮辰後,她的心思都從企盼轉入悲哀,今天真的是該絕望了嗎,父親說他四天不醒就不會再醒了。
他若是不能活,他們大抵都不能活了。雲醫館外日夜守備的黑衣人越死越少,雖然太子的人馬幾次夜襲都被抵抗了回去,可是處於包餃子狀態的雲醫館,總有防禦無人的一天,山下的救援上不來,山上的消息下不來,這跟甕中捉鱉有何異。
牽扯到皇室奪嫡的爭端中來,即便南宮辰能相信自己不泄露秘密,而放過自己一家,可是太子爲了永絕後患,也一定會對自己一家發佈整個南國範圍的追殺令。葉知秋知道只有南宮辰醒了,以他身爲皇室中人對太子的瞭解,才能從長計議,說不定有什麼絕妙之法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