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在大家酒酣耳熱之際講起了他這三年的經歷。
“我並沒有想過這三年怎麼這麼快就過去了,”他說:“我剛去廣州那會兒什麼都不習慣,我爸又去談生意,就把我一個人扔在家裡,那簡直就是軟禁呀。我又不會說粵語,自己普通話也蹩腳,硬是不好出門,天天在家看片子,差點就看得自己硬不起來了。後來我實在憋不住就出去了,你們猜怎麼着?我一出門就有個姑娘上來叫我哥哥,那聲音嗲的,全身都酥透了。然後姑娘伸出十根手指頭來,可我根本就不明白那是怎麼回子事兒。所以我搖頭啊,姑娘看我搖頭又放出五根指頭,我更加不明白,再一次搖頭。然後姑娘狠狠瞪我一眼就又走到另一個男的面前,同樣伸出十根手指喊了一聲哥哥,那男的馬上目露兇光,盯着姑娘的胸脯滿意地笑,隨後一個大臂彎摟着姑娘就走了。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十塊錢就能讓姑娘和你幹一次。我爸回來,我就把這事兒給他說了,我爸聽了一拍腦門兒說壞了,這樣下去我非出事不可。然後就迅速給聯繫上了一所學校。”
老杜呷了口酒後繼續說道:“你們也知道我這人,在學校怎麼呆得住呢?剛去學校第二天就跟人幹了一架,你們猜對方是誰?他媽的居然是校長的兒子!我因此記了一過,從此一仗走紅,在我前面還沒人剛進校就敢動校長兒子的。我和那廝也是不打不相識,後來就一起混,得了不少便宜。可是那廝倒黴,在我離開學校那一天,他也離開了人間。那天他騎單車載他女友去賓館快活,大概慾火難澆,竟然把騎摩托車的都甩在了身後,他自己轉彎時也沒看清路況,連車帶人全撞到飛馳的小麪包上了。這倒也罷,問題是被他超車的那輛摩托想是懷恨在心,一個勁轟足了油在後追,這下剎車已是來不及,直接從他腦袋上給碾了過去。她女友本來已經爬起來,見了這跟上的一幕白眼一翻又暈了過去,倆司機見死的死昏的昏,二話沒說溜煙給跑了。唉,可憐了這個想去賓館的小夥子,最後卻被拉到了殯儀館,雖然兩個地方牀單都是白色的,但他再也不可能翻過身在上面留下點什麼了。”
老杜說最後兩句顯得無比的遺憾。而我們幾個聽得入迷,無法進入老杜沉重的回憶,忙在一邊問:“那個女的呢?”
老杜夾一塊菜放在嘴裡然後說:“跟校長好上了。”
良子恍然大悟地說:“原來那校長和那女的是一夥的,合夥整死兒子。”
張寧看看良子,然後說:“你爹經常抽你給抽的吧。他就想抽死你。”
良子白了一眼,然後繼續問老杜怎麼又想起要回四川?老杜點了支菸,深吸一口吐出青霧說:
“廣州呆不下去了呀,交過幾個女朋友,差點得病。想想還是老家好,空氣又好,環境又美,菜也合胃,當然了,最最讓人想念的還是咱四川的姑娘,有味道,就像這火鍋。另一方面,我爸所在的公司內遷到四川,我也就跟着回來了。但我沒想到自己一回來就進去了!”
鍋裡翻江倒海,鮮味撲鼻。老杜把菸頭往菸灰缸一摁,熄了,然後在鍋裡夾一根蟹黃繼續說:
“其實剛進去那段時間我還老哭,成天都在想,是不是我真犯罪了,可社會上那麼多殺人的強姦的大個兒不抓,非抓我們這些弱勢羣體。在我們那部分,我年紀是最小的,所以也挺受照顧,其實那裡面的人並不是人們想象中的那樣十惡不赦,好多人的過錯都是迫於無奈,箇中緣由還是我們最清楚。我出來那天,他們都哭了,然後每個人給了我一巴掌,說如果他們再在裡面碰見我就打斷我的腿,當時我的眼淚就跟着臉上的五條指印直往下流,我知道,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老杜說着說着眼圈就發紅了,像是很懷念以前的那段日子。我們靜靜地聽着這些事,都沒有在老杜停頓後吱聲。老杜很快從回憶裡走出來,調節了下情緒接着說:
“他們給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現在出來了,我也記住他們的話,就像剛纔,倆門衛那麼囂張,但我們不能跟他們幹一架,幹一架倒黴的只能是我們。別人卻能留下奮勇維護學校治安的美名,即便是他們看我們不順眼然後揍了我們。所以啊,凡事都得一個忍字。”
所有人都紛紛點頭表示贊同老杜的話。
待老杜講完這些,良子在一旁就發起牢騷。他說:“媽的,我這兩年幹了些什麼呢?最耀眼的也莫過於把杜芳變成女人;和張寧各領一張黃牌。老杜你還好,至少從裡面出來了,而我們卻是從一個小監獄一下子又跳到了更大的監獄!”良子說這些話語氣有些憤憤然。
張寧像是觸了電,一個勁兒地對着良子點頭。
而我跟着良子的比喻,回憶起初三那年的休學風波來。因爲每年都有學生在校門外的省道上爲交通安全的宣傳而獻身,所以學生們的人生價值觀都格外的清晰。很多人看到同伴的屍首後都會發出“活着真好”的感嘆,我們都覺得,要創造自由,要享受生活。初三班主任在我們題海大戰過後,沒有安慰,也沒想過我們也要養精蓄銳,直接就又要拉我們上戰場。她說三種人沒有自由,學生、軍人和囚犯,所以要我們好好唸書,爭取自由。經班主任一點撥同學們頓時大悟,當天下午就有十幾號人把所有書依次好好唸了一遍,然後就給班主任說他們已經好好唸了書,現在他們該爭取自由了。說着全體一個鞠躬,感謝了老師這些年的諄諄教誨。班主任氣得捶胸頓足,卻也追悔莫及。而我沒有那般膽識,如良子現在所言,被送到了一個更大的沒有自由的地方了。
一直默默不言的李逍,突然開口說:“現在放我們飛麼?什麼纔是自由?兩種處境的人都會羨慕對方的生活,但都不知道,各有各的束縛和無奈。人們,都看不到。”
這話讓我們所有人都感到莫名其妙。
李逍說完這句話後慢慢站起身,說:“失陪一下,我去趟洗手間。”然後就走出了包間。
繼續閒聊十幾分鍾,也不見李逍回來。老杜說,該不是掉茅坑了吧?良子吃一口菜說,甭管他,李逍就這樣。而我總覺得這有些蹊蹺,於是說:“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