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不知怎麼就停了電,空氣中浸滿黑暗的氣息,李逍回了寢室,我卻四處飄蕩。這黑燈瞎火的給了很多人可乘之機,省卻了一小筆開房的費用,街上相擁而吻者站着就能把事兒給辦了,試想一下,在伸手不見五指的街上,隨意一摟就有收穫,並且大家都在這樣幹。這事想起來都是那樣的讓人興奮。
然而此時我卻像是不舉,完全興奮不起來。路上沒有了燈就怎麼也望不到盡頭或許這已經沒有了出路,因爲感覺上,這條在我腳下的路,卻在黑夜裡無限地延長。當我無意踱到“藍水晶”時霍然發現有個熟悉的身影佇在門口,衣裙翩躚。
仔細一看,是王靜雯!
我突然回想起一天前王靜雯的話——明晚八點,我在“藍水晶”等你。現在一看錶,都已經十點半了,心中不免愧疚。
我忙跑過去,解釋着說:“真對不起,今天實在是……”
還不等我將話說完,王靜雯的眼淚就奪眶而出,一下子撲到我身上嗚嗚地哭出了聲,這讓我一時不知所措。
我正無措得不知把手該往哪兒放,王靜雯就哭着說:“爲什麼?爲什麼你們都這樣對我?爸爸不管我了,媽媽不要我了,現在連你也不理我。”
王靜雯的身子一個勁兒地在我懷裡顫抖,哭得傷心,我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不哭不哭,今天實在是……”
王靜雯繼續哭着說:“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嗎?我只是想讓你今晚陪陪我……只是想讓你陪陪我,可是你卻不來,不理我。”
聽她這麼說,我的心一下子就軟了。心中不自覺地掠過一絲憐憫和傷感。我沒有再說話,攬着王靜雯的肩膀,任由她在我肩頭嚶嚶地抽泣良久。
兩年以後,王靜雯在帳篷裡回憶起這一幕的時候堅決反對我的說辭。她說其實當時她在我的肩頭已經睡着了,以爲我說了很多安慰的話。我躺在牀上一個勁兒地點頭說那是那是,我還以爲把我肩膀打溼的是你的眼淚呢,沒想到全是口水。王靜雯就立馬爭辯說:“是眼淚,是眼淚。”然後就不好意思地笑。
那個黑夜,我買了包香菸繼續抽,把自己薰得像一塊臘肉。當我告訴王靜雯說今天是我的生日時,她驚得止住了眼淚,情緒一下子恢復正常。她把手中的蛋糕提到我的眼前說,你摸,生日蛋糕,今天是我的生日。
然後我吃驚地覺得這實在是不可思議。
我說:“你不是騙我的吧?”
王靜雯說:“誰騙你了,騙你是小狗。”
我說:“這也太巧了吧,我還以爲你在哪兒查到我的生日,約我出來給我驚喜什麼的呢。”
王靜雯說:“想得美你,再說了,你還不是爽約了?”
我摸了摸眼前的生日蛋糕說:“我爽約了,我是有原因的。”
王靜雯把蛋糕往身後一藏說:“別想了。”然後頓了頓接着說:“這蛋糕……這蛋糕是爲我自己買的,因爲沒有人送我生日禮物。從小到大,我的生日都是一個人過,爸爸只知道他的工作,媽媽也不管我,他們都不會記住我的生日,你知道嗎?每次我都買很大很大的蛋糕,當作是他們送我的,然後一個人在角落哭着唱《生日快樂》。我以爲今天我就不會孤單了,給媽媽打電話,她沒說兩句就掛了。然後我就等你來,想象你能同我一起吹蠟燭,看我許願,可是,可是你卻讓我的期盼變成了奢求,你知不知道我心裡好難受。”
說着說着,王靜雯晶瑩的淚珠再次滾落。
我撫着她的秀髮說:“你別說了,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感受,可我又何嘗不是呢?自從我父母離婚以後,就很少有人關心過我了,只有我外婆,她會在我生日那天遞給我一個雞蛋,然後說:吃吧!吃了你就又大了一歲。這是我唯一的生日禮物,每當那個時候自己拿着雞蛋都會捨不得吃,總是看着它想象其他有父母在身邊的小孩。”
當我說到這些,像是觸景生情而發的感嘆,所有關於這一切塵封的記憶被再次喚醒,開始浮游於腦際。記憶裡,外婆的音容宛在,可我卻怎麼也無法記起她慈祥的面孔,我在記憶裡看到自己小心地從外婆手裡接過那枚雞蛋,表情嚴肅地把蛋殼一點一點地削下,然後看着白嫩的蛋卵發愣。這些浮游的片斷突然在我腦海閃現,雖然被時間沖刷得有些殘缺不全,但它的實質卻仍是那樣的清晰,心裡不免一陣感傷。
王靜雯的哭聲再次被我的話止住,像是被我的回憶吸引住而忘卻了她的悲傷,臉上掛着淚珠問:“你爸爸媽媽爲什麼要離婚呢?他們怎麼不爲你想想呢?”
我笑笑說:“我不知道,我出生後他們就離了。小時候聽我外婆說我媽生我時差一點就難產,我爸卻不知道跑哪兒去了。等我外婆回家取錢時才發現他一身酒氣地躺在客廳的地板上,吐了一地的污穢,還時時地喚着別的女人的名字。後來我媽就因此而跟他大吵過幾次,再後來就離了。我長這麼大隻見過我爸一次,是同外婆一道無意之間遇到的。聽說他和我媽離了婚很快就和他念叨的那個女人結了婚,別的我就不知道了。我媽氣不過,一氣之下就把我留給外公外婆獨自去了理塘,這一走就是十一年。”
我說得平淡,王靜雯卻聽得大爲吃驚,她幽幽地說:“沒想到你比我還不幸,我爸爸媽媽雖然感情不好,但是並沒有離婚。他們已經分居了八年了。他們也都很少管我,我也只是需要錢了的時候纔會去找他們其中的一個,別的什麼事,誰都不會管我。所以,後來我就學會了抽菸。王昊,你會不會覺得我是一個壞孩子呀?”
我用手擦掉殘留在她臉頰上的一顆淚珠堅定地說:“不會。”
王靜雯含着眼淚莞爾一笑。
四五月份的天氣,晝夜的溫差還是很大的。這時已是十一點多了,氣溫寒得侵人,所有夜裡能有的特質都從地下冒了上來,就着黑暗四處蔓延。我脫下外面的襯衣遞給王靜雯說:“穿上吧,彆着了涼。”記憶中,這已是第二次在夜晚對着姑娘脫衣服了,只是行爲的動機並不猥褻,它甚至充滿了溫情。我想起了朱亞嵐,我在摟着王靜雯的時候想起朱亞嵐,而王靜雯卻一臉的愜意,我爲此而難過。這個時候,朱亞嵐在做什麼呢?她會不會躺在牀上睡不着覺,甚至突然冒出我摟着別的姑娘這樣的想法。事實上,她已經默許了我做她哥這個事實,而我的內心深處,卻怎麼也無法接受,我仍然要爲想她而心存僥倖。
王靜雯慢慢地接過我的衣服披在身上,她說:“我穿了,你不覺得冷麼?”
我笑笑說:“怎麼不冷?但總的說來我身體是要比你強多了,所以……”
還不等我說完,王靜雯一下子抱着我說:“那——現在呢,還冷麼?”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有些怵愣,忙說:“不冷,不冷。”
這天晚上,在接近凌晨的時候,我和王靜雯決定不再回校,事實上學校大門早鎖上,我們根本無法進去。停電的夜晚,能看清楚天上點點星光,像是星光的指引,我和王靜雯最後去了上次的河邊,微風從耳旁拂過,河水從腳下淌過。寧靜中,我們坐在石板上,王靜雯頭倚着我肩,然後美美地睡去。我聽到她均勻的呼吸聲,便不自覺地吻了她的額頭。
而我,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