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殷適認真地看着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又似乎沒有想起來,揉了揉眼睛,再看看他,笑了一下。
道士嘆口氣,伸手在他眉眼上輕輕撫摩了一下,然後取出一粒丹藥喂他吃了,微笑道:“好了,乖乖聽話,很快就沒事了,半年之後,我來教你,再會。”又向殷老爺殷夫人道:“我與令郎是累世的緣分,這一世由我來助他修行,還望殷施主勿以世俗之念,阻礙他的修行。”說罷施了一禮,飄然而去。
殷老爺見他行動也不甚快,卻眨眼間不見了蹤影,院中寂靜,似乎剛纔不過是南柯一夢,只有抱在殷夫人懷裡的小殷適,奇蹟般地恢復了意識,眼睛像從前般明亮,臉色也正常了,除了有點瘦,幾乎看不出片刻之前還病得要死要活。
怪事,咄咄怪事!
殷老爺和夫人心念百轉,莫衷一是,唯一肯定的是,那道人的話決非虛言,自己這孩子,從此是舍入空門了。殷夫人鼻子一酸,眼淚又淌下來,殷適忙給她擦去,道:“不哭不哭,媽媽你哪裡痛麼?”
殷老爺咳嗽一聲,向夫人使個眼色,抱過兒子道:“沒事,這些天你病着,你媽很是擔心。”
殷適道:“媽媽你別擔心,以後我不會生病了。”
殷老爺奇怪地問:“怎麼?爲什麼不會生病了?”
殷適歪着頭想想,困惑地道:“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不會病了,剛纔那個人我認得。”
殷夫人心頭髮緊,忙問:“他是誰?你什麼時候認得的?”
殷適張口結舌,停了一會才道:“我也不知道,不過覺得認識他。”
殷老爺和夫人對視一眼,心中都充滿疑惑,難道轉世之說真有其事?他們惶惑不安,殷適卻不覺得,抱了母親的脖子撒嬌,殷夫人一方面因爲這寶貝幾乎算是失而復得,一方面憐惜他不久之後便得離家去修行,對他千依百順,憐愛無限。
殷適平安脫險,一家人終於安穩下來,哥哥姐姐們聽說他不久即將離家,都非常驚訝,每天圍着他噓寒問暖,極是不捨,殷適卻不覺得,天天盼望着快回去老宅看望嘉止,父親已經答應他等身體好了就送他去,所以他每天都認真吃飯,乖乖喝下各種補藥,身體迅速康復。
十月初的時候,殷適已盡復舊觀,頑皮得令所有人頭痛,這時大家開始覺得,如果他離家去修道的話,似乎也不是一件壞事……
所以,當殷適乘坐的車子離開殷府後門時,除了殷夫人淚眼朦朧泣不成聲以外,合家大小連同僕人侍女,都暗暗鬆了一口氣。
隨同殷適離開的,還有右矢。
本來右矢是從老宅逃回殷家的,向殷老爺哭訴了自己“見鬼”的經歷之後,打定主意絕不再回山上去。殷老爺也不勉強他,反正他正想把兒子接回來。
不過麼,右矢現在的膽子已經跟兩個月前大不相同,因爲……似乎這次在山上中邪的,不只殷適少爺,還有他右矢啊。
話說他回來之後,曾屢次出現意外。
一天,管家安排他給夫人送一盅蔘湯,他送了兩個時辰還沒送到,等別人找到他後詢問,他說:院子裡霧好大,轉來轉去都找不到去主屋的路……別人看看滿院子燦爛的陽光,無話可說。
另一次,院子裡柿子樹上掛着幾個果子,右矢路過的時候,嚇得直叫,問他叫什麼,他說怎麼柿子樹上長了蘋果?還是赤橙黃綠各色都有!別人看看樹上黃澄澄的秋柿子……無話可說。
還有一次,右矢半夜迷迷糊糊地站在殷適院中花牆的下面,張開兩隻手,仰臉兒看牆頭。路過的更夫問他怎麼不去睡,他說:少爺在牆上玩呢,他在下面看着,怕他掉下來摔着。更夫看看空無一物的牆頭,覺得大家說得沒錯,右矢跟三少爺一樣,從山上回來撞邪了……
幾次三番之後,右矢已經麻木了,現在哪怕看到殷老爺坐在茶杯上吟詩,他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奇怪,於是,跟隨殷適回老宅照顧的人選,當然還是非他莫屬,從前他跟殷適一般的調皮搗蛋,現在則是一般的離奇出格,相處仍然融洽。
對於殷適的回來,最高興的除了嘉止,就數小胖了,這兩個月它又長大了不少,因爲嘉止總不出門,它只好常常獨自在山間遊蕩,幾乎變成一條野狗,秋季獵物多而豐美,小胖吃得膘肥體壯,毛色油亮,看着猛地長大了一圈,頗顯威武。
這天殷適嘉止帶了小胖上山,一路遊玩,來到西山的水潭邊,潭邊秋楓冶豔,倒映在靜靜的水面上,美麗得不似人間。
殷適拉嘉止坐在石頭上,興高采烈地給他講自己在家時候的故事,雖然只分別了兩個月,但是有好多好多話想說呢,嘉止津津有味地聽着,時不時插口詢問,兩個人說說笑笑正高興,忽然小胖狂吠起來。
水潭對面有一座不高的山崖,崖頂有一塊潔白的圓石,像顆明珠鑲嵌在狼牙一樣的突崖上。
現在那塊潔白上面出現了一抹棕紅,小孩子眼尖,立即看清那是一隻狐狸!
“狐狸!”嘉止大聲叫,興奮地跳了起來,殷適也跳起來,高興地道:“說不定是我那隻狐狸。”
“你那隻狐狸?”
“是啊。”殷適得意地道:“我和小胖跟它打好幾次交道了,它喜歡跟我們玩兒。”當着嘉止的面,他當然不會說自己和小胖被狐狸戲耍的糗事,反而以它的朋友自居了。
嘉止不信地道:“你說狐狸跟你玩?”
“當然!”殷適大聲道,看了小胖一眼,小胖忠心耿耿地望着他,汪汪叫了兩聲。
“那你現在叫它過來跟咱們玩。”嘉止笑嘻嘻地道,存心要難爲殷適。
“這個麼……”殷適這下做難了,嘿嘿一笑,顧左右而言它,嘉止不依,非要他招狐狸過來玩。殷適一狠心,張開手衝山崖上用力揮舞,嘴裡呼喊:“喂——喲嗬——嘿——下來玩啊——”
狐狸動了一下身子,似乎低頭在研究他們,過了一會兒,突然一轉身消失了。
殷適鬆了口氣,道:“它家裡有事,先回去了。”
嘉止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崖頂,殷適暗自吐了吐舌頭,笑眯眯地裝作若無其事。
嘉止又看了一會兒,不見狐狸再出現,以爲它真的回家去了,只好放棄,殷適笑哈哈地道:“它經常在這裡等我的,改天咱們再來,說不定就能見到了。”哄着嘉止向山下走去,小胖鬱悶地跟在他們腳邊,頻頻回頭張望,突然眼睛一亮,汪了一聲,轉身嗖地躥了回去。
殷適和嘉止急忙回頭,不遠處林間空地上,跑來一隻棕紅色的美麗狐狸,它輕盈地邁着小步,踏過滿地碎金似的落葉,跑到離他們不到三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小胖已經迎到狐狸面前,隔着半丈左右的距離對恃,先狂吠了一陣,被殷適喝止後,它不甘心地坐下來,紅紅的舌頭吐在外面,盯着狐狸打量。
狐狸卻鎮靜自若,甩了甩毛茸茸的大尾巴,細長的眼睛望着殷適和嘉止,漆黑的眼眸像墨玉般流光溢彩,竟透出幾分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