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好
回家的路上,殷適大聲唱着歌,滿心快活,小胖時前時後地跑來跑去,突然它停了下來,在路邊嗅嗅,擡頭“汪”了一聲。
殷適問:“怎麼啦?”
“汪汪!”小胖大聲吠叫,探頭往山道邊的溝裡看,腳下的沙土鬆脫,嘩啦啦向溝裡落去,嚇得小胖急忙後退。
殷適走到溝邊一看,前幾天雨水大,把溝邊的沙土沖垮了好幾處,其中一處似乎是新塌下去的,透過茂密的長草,看到下面溝底樹叢中有個白色的影子。
小胖又叫了幾聲,下面傳來微弱的哭聲,殷適一愣,這聲音,怎麼好象……
“誰在下面?”
哭聲大了一點,卻沒人回答,殷適遲疑地叫道:“嘉止?”
哭聲停了一下,一個顫抖的聲音答道:“我在這裡。”
殷適奇怪地問道:“咦,你跑到溝裡做什麼?”
“我……我追不上你,走着走着,就掉下來了……”嘉止的聲音很微弱,帶着哽咽的哭音,此時天色將晚,夜風微涼,溝底更是昏暗,雜草叢生,蚊蟲甚多,他們離開家已經兩三個時辰,如果他是早就掉下去的話……
殷適突然覺得很後悔,嘉止剛來,對這裡不熟,一個人亂走,當然容易出事了,他那麼笨,掉到溝裡也爬不上來,一個人在荒涼的山溝裡哭,多麼可憐。
“你別怕,我來救你!”殷適丟下裝了蘑菇和石頭的口袋,看準地勢,攀援着溝邊的矮樹長草向下走去,這裡沙土鬆軟,他一腳踩虛,連滾帶爬地滑到了溝底,撞在一團軟軟的東西上,嘉止哎喲了一聲。
“你怎麼樣?”殷適拎住嘉止的衣領把他拉起來,嘉止皺起眉頭,搖晃了一下又坐下去。
“扭傷腳了麼?”殷適問。
嘉止點了點頭,仰起臉來看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水氣盪漾,細白的臉蛋兒上淚痕一層一層,混着塵土,被塗抹成條條道道,像個小花貓。
被他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看,殷適的心頓時軟了,他天生有些豪俠之氣,最見不得弱小受欺,前幾天跟嘉止鬥氣,也不過是因爲自己受的寵愛被人分掉,心裡有些不平衡罷了,此時見嘉止落難,立即就原諒他了,而且很自動地就把他列爲了應受自己保護的“弱小”。
“喂,不要哭了,我這不是來救你了嘛,你拉着我的手。”他伸出手,嘉止立即伸手握住了,勉力站起來,兩個人開始向坡上爬。溝谷頗陡,而且泥土鬆軟,走三步便會滑兩步,後來還是殷適找到一處比較堅固的坡面,小心攀着雜樹和石頭,慢慢爬了上去,兩個孩子都累出一身汗,滾了滿身泥土草屑,但兩隻緊緊相握的小手,卻始終沒有鬆開。
等爬上溝岸,兩個人癱軟在地上,喘息了好一陣,這才慢慢坐起,殷適搬過嘉止的腳來看,一隻腳踝已經腫得像饅頭,鞋子也丟了,褲子扯得像破旗——當然,殷適身上也比他好不到哪裡去,好在沒有受傷。
“疼吧?”殷適看着他的腳,比自己扭傷還難受,嘉止不說話,大顆大顆的眼淚掉下來。殷適手忙腳亂地去給他擦,嘴裡嘟囔道:“別哭別哭,女孩子才老掉雨點兒呢,你別哭呀。”
他手上都是泥土,嘉止被他這麼抹來抹去,臉上越發看不出顏色了,不過他的話起了作用,嘉止用力忍住了眼淚,試着想自己站起來。
可腳扭傷得不輕,他還是站不住,殷適扶着他,想出了辦法——“我來揹你。”不顧嘉止搖頭,他背轉身向下一蹲,道:“來吧!”等了一下不見動靜,他不耐煩地道:“快點呀,天都要黑了,祁媽媽和阿莘姐姐會擔心我們的。”
兩隻軟軟的胳膊抱住了他的脖子,嘉止溫暖的身體靠上來,殷適一使勁,把他背了起來,笑嘻嘻地道:“你可真輕,比小胖也沉不了多少。”
嘉止看看在腳邊晃悠的小黑狗,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殷適喝令小胖叼起裝蘑菇的袋子,大家一起向回家的路上走去。
晚霞在天邊變幻着色彩,遠山近樹次第暗沉下來,歸巢的鳥兒拍打着翅膀從他們身邊掠過,遠遠的已經看見大宅的燈光,嫋嫋的炊煙升上青天。
殷適咬緊牙關,託着嘉止的屁股向上推推,大聲道:“快到家了喔,你堅持一下。”
嘉止微弱地應了一聲,把頭貼在殷適肩上。
小胖擡起頭哼哼了幾聲,它的口水已經把布袋浸溼,放下喘幾口氣,又叼起來。殷適兩腿直打顫,實在也想放下嘉止,但感覺到他依賴地趴在自己身上,不知怎地便涌上來一股力氣,堅持又向前走。其實他跟嘉止差不多大,揹着身高相若的嘉止,頗有些吃力,全憑一股頑強的信念支撐着,才一直走到了大門口。
用力推開了門,殷適擡腳去邁門檻,卻被絆倒了,連着嘉止滾在一起,小胖汪汪叫了起來,祁媽媽和阿莘聞聲出來,一看他們的情形,嚇了一跳,忙過來扶起,一疊聲地詢問。
嘉止哭着把事情的經過說了,祁媽媽好生憐惜,抱起嘉止送到屋裡去,阿莘也一反常態沒有責罵殷適,扶他進屋,又打了水來給他們洗澡。除去衣裳一看,兩個孩子身上都被樹枝草刺劃了不少細口,還有好幾處淤青,祁媽媽的眼圈兒頓時紅了,摟着他們好一番撫慰,阿莘體貼地把飯菜端進屋裡來,喂他們在牀上吃了,祁先生找出安神的藥給他們服下,才安排他們一起睡下。
次日殷適醒來的時候,覺得手心裡暖暖的,拉起來一看,原來是嘉止的手,比他的細嫩多了,襯在一起,一黑一白很有趣。看着這隻小手,便想起昨天的辛苦來,再一轉眼,正對上一雙黑亮亮的眸子,原來嘉止也醒了。
想起昨天的患難,兩人一時都有點沉默,本來自從嘉止來了以後,他們都是一起睡的,這張主屋裡的雕花大牀異常寬大,像他們這麼小的孩子便睡四、五個也不會覺得擠,可自從第一天嘉止咬了殷適以後,他們一直是各佔一邊,誰也不挨着誰,像這樣醒來的時候手拉着手,還是頭一次呢。
殷適心想:不如以後不跟他彆扭了,嘉止除了嬌氣一點,也沒什麼不好。
嘉止悄悄擡起手,搭在殷適身上,殷適大喜,滾了滾身子,靠在嘉止身邊,兩個人臉對着臉,互相呼出的氣都感覺得到,四隻烏溜溜地眼睛互相看着,慢慢地都笑起來,殷適撲在嘉止身上,跟他打打鬧鬧,呵他的癢,直到嘉止碰到了扭傷的腳,呼痛起來,兩個人才趕緊分開。
祁媽媽進來的時候,就看到兩個孩子已經和好,頭對頭躺着玩耍,不由大感欣慰,連祁先生知道了,也着實誇獎他們幾句,特別對殷適,贊他勇敢負責任,年紀雖小,已經頗有大丈夫氣概。
殷適好生得意,對嘉止也就越發和善,嘉止也不再故意惹他生氣,兩個孩子漸漸好得蜜裡調油一般,一個往東,另一個絕不往西,殷適不再像從前那樣頑皮得出格,嘉止也開始學着殷適那樣活潑玩耍,兩個人的性格,都爲對方發生了一些變化。
當然,這樣的變化,是祁先生一家所樂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