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攀上了峰頂,太陽已被那綿連山峰遮住了一半,金光照着那無數白雲皚皚的山峰,幻出奇麗耀目的景色。
夢寰轉臉望霞琳,她仍然探頭留戀的望着谷底小鹿,依依神情,形露於外。
夢寰見她那等神態,雖然心中念掛陶玉,也是不忍着急催她,慢慢走到她身邊,拉着她一隻手笑道:“小鹿的媽媽會來照顧它的,我們走吧!”
霞琳回過臉來,嗯了一聲,道:“這隻小鹿,還是你朋友捉給我玩的,那天在饒州我等你到天亮,還不見你回到客棧,我就去告訴師父和貞姊姊說,要去找你,師父和貞姊姊都不讓我去,但我心裡很想你,就一個人出去找你了。”
夢寰自見到霞琳後,一直就沒得及問她遇難經過,此刻聽她一說,忍不住追問道:“那你又怎麼會被人擄去呢?”
霞琳嘆息一聲,接道:“我找了半天,可是找不着你,就坐在湖邊一棵柳樹下休息。忽然來了兩個大漢,他們裝着在看湖邊景色,趁我不防的時候,突然下手點了我的穴道,等我醒來,已被他們捆起來,裝在一輛馬車中,車的四周都蒙着黑布,看不到外面景色,我用的寶劍也在車廂裡掛着,可是我的手被他們用牛筋捆着啦。”
夢寰只聽得熱血沸騰,道:“他們還用什麼法子虐待你?”
霞琳悽婉一笑,接道:“我的嘴裡也被他們堵了東西,到了吃飯時,才替我取出來,我賭氣不吃他們的東西,餓了一天一夜,後來我想到你一定會到處找我的,我要是餓死了,你就沒有辦法找得着我了。”
夢寰一陣感傷,輕輕攔住她,道:“以後又怎會落在大覺寺和尚的手中呢?”
霞琳把頭兒靠人夢寰懷中,笑道:“我在車中,看不見外面東西,也不知道他們要把我送到哪裡,我心裡只想着,你找不到我時,一定會很焦急的。”
夢寰低頭看着她答道:“那是當然。”
霞琳嫣然一笑,又道:“那馬車正走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接着車外面就打起架來,我聽到兵刃交擊和呼叱聲音很是激烈,心想一定打得很厲害,過了一陣,打鬥停了,我認爲是你追來救我的,那知車簾打開後,進來了一個和尚,把我從馬車中提了出來。”
夢寰道:“可是兩個和尚一起嗎?一個身材高大,一個身材矮小,都穿灰色僧衣?”
霞琳瞪大眼睛,道:“你怎麼知道呢?”
夢寰笑道:“那兩個野和尚都已被陶玉殺死了。”
霞琳不識陶玉,聽得莫名所以,茫然問道:“陶玉是你的朋友嗎?”
夢寰點點頭,道:“等一下你就可以見到他了,那兩個野和尚,又把你交給另外的和尚,押送到祁連山來,對嗎?”
霞琳突然臉上一紅,把頭埋在夢寰胸前,熱淚泉涌,浸溼了夢寰胸前衣服。
楊夢寰心頭一涼,低頭問道:“怎麼?那兩個和尚難爲你了?”
霞琳擡起臉兒答道:“兩個和尚壞死了,他們把我提到一片荒涼的墓地中,我的手和身子仍被捆着,沒有法子和他們打架,那個瘦小的和尚,取下我堵嘴的東西,被我咬了一口。”
夢寰心中大感焦急,頭上冷汗直往下滴,急道:“以後呢?”
霞琳緩舉衣袖,擦着夢寰腦門汗水,接道:“以後又來了一個穿黃色僧袍的和尚,罵了那個穿灰色衣服的和尚幾句,就替我解開了繩索,可是他卻又點了兩處穴道,替我披了一件僧袍,用黃絹包了我頭髮,扶我出了那片墳地,又扶我上馬趕路,跑了半夜,又遇到了一個穿紅衣的和尚。”
夢寰暗裡說了一聲,好險,不自覺抱緊了霞琳嬌軀,無限憐惜他說道:“你當真吃了很多苦啦。”
霞琳悽婉一笑,又接道:“那個穿黃衣的和尚,把我交給了穿紅衣的和尚後,他帶我立刻趕路,日夜都不休息,那和尚雖然待我很和氣,但我知道他們都是壞蛋,可是我穴道未解,沒得辦法逃跑。”
夢寰默默計算時日,他和陶玉西行日期,雖和霞琳相差了兩天,但赤雲追風駒有日行千里的腳程,決非一般的長程健馬能及萬一,何以霞琳反而先到了祁連山中。
心中思解不透,只好間霞琳道:“那穿紅衣的和尚,就用馬帶你到祁連山來的嗎?”
霞琳搖搖頭,笑道:“他帶我走了兩天兩夜,第三天中午時到了一深山的寺院裡,那裡面也有很多和尚,在那裡等到了天黑,他們不知道在那裡捉了兩隻很大的怪鳥,那鳥難看死了,穿紅衣的和尚對我說,要這兩隻大鳥把我送到風景最優美的地方去住,我心裡知道他們騙我的,我罵他,他也不生氣,就把我捆在一隻大鳥背上,他也騎着一隻大鳥,飛了一夜。”
夢寰暗想:怪不得他們比我和陶玉還要快,原來他們騎着鳥兒飛的,只是能馱着一個人在空中飛行的,只有大鵬、綵鸞一類鳥兒,大覺寺養了這些飛禽,數千裡來去在一日之間,無怪他們惡行隱密,使人猜測不出。
只聽霞琳繼續說道:“到了第二天天亮時,那鳥兒飛不動了。就落在一片大樹林中休息,紅衣和尚把我從烏背解下來,讓那怪鳥在樹林中抓了很多小鳥野兔吃了,又把我捆上鳥背,向前飛行。以後每飛行幾個時辰,就得落下來休息,那怪鳥看上去很大很兇,可是沒有你朋友的大自鶴厲害。”
夢寰笑道:“那當然,大白鶴玄玉,是千年以上的神物,大覺寺養的怪鳥,如何能打得過它。”
霞琳嫣然一笑,又接着說道:“兩隻怪鳥越飛越不行啦,一夜中就休息了六七次,到了第二天上午,才飛進了山區。那紅衣和尚對我說,在太陽下山前就可以到那風景最美的地方了,他還告訴我說,他名字叫法雷,要我以後不要忘掉他。”
楊夢寰聽到這裡,忍不住接口罵道:“該死的野和尚。”
霞琳笑道:“他被你朋友從烏背上打下去,那是一定要摔死的。”
夢寰笑道:“朱白衣救了你以後,就帶你在下面幽谷裡石洞中住着嗎?”
霞琳點點頭接道:“那和尚正在對我說話時,你朋友騎着大白鶴從後面追來了,他的本領大極啦,一揚手就把那紅衣和尚從鳥背上打了下去,又跳到我騎的大鳥背上,那怪鳥馱不動我們兩個人,落了下來,被你朋友一掌打死,另一怪鳥被那大白鶴啄死了。他帶我騎着大白鶴飛到了這山谷裡,又替我捉了一隻小鹿來玩,我問他,你在什麼地方,他說過幾天你就會來找我,果然你就真的來了。”
夢寰又聽得一陣難過,這短短的月餘時間中,朱白衣加給他和霞琳的恩情,已使楊夢寰感到了一輩子報答不盡。
霞琳講完了被擄經過,頭靠在夢寰肩上,欣賞着黃昏山色。突然,她發現了正南方叢山中,那一股濃烈的火焰,黃昏中更顯得威勢驚人,但見火星爆飛,濃煙彌空,火勢不斷增長擴大。
沈姑娘芳心一驚,急聲叫道:“呵!寰哥哥,你看那邊山裡着火了,不知道要燒死多少小烏了?”說罷,一聲長長嘆息。
夢寰被她一提,又想起了金環二郎,他本和陶玉約定好放火後隱藏附近,以便待大覺寺和尚勘查火勢時,順便追蹤,現在要找陶玉,自應先到火場看看,只是那問起火森林,距這裡路程不近,中間不知相隔着多少山嶺,而且天色已快入暮,夜晚間,要越渡那峭壁深澗,當是更加難走,如果不去,又深覺愧對陶玉,想了想,決心冒險夜行,轉臉對霞琳道:“走!我們到那起火的地方找人去!”
霞琳毫無思索地點頭一笑,似乎夢寰講的話永遠是不會錯的!
兩個人展開輕功,下了山峰,向着那起火所在奔去。
天色逐漸暗鳥下來,這人蹤絕跡的深山裡,根本就無路可走。一道道攔路深澗,一重重橫阻山嶺,嗟峨怪石,雜出矮鬆,夜暗裡愈覺着寸步難行,饒是楊夢寰和霞琳一身輕功,翻越過幾座山峰後,也出了一身汗水。好在那火勢越來越大,騰空烈焰,照紅了半邊天色,有那火光引路,還不致走錯方向。
看看離那問火光並不很遠,但走起路來,卻感到那樣遙長,兩人走走歇歇,不知不覺問已到二更左右。
霞琳已累得香汗透衣,停住步回頭對夢寰道:“寰哥哥,我累呢!”
其實楊夢寰也感到睏倦,再加上腹中飢腸轆轆,更感難支,他和陶玉帶的乾糧,全放在赤雲追風駒上,剛纔離山洞時,又正當情懷惆偶,忘了帶上幾瓶羊乳,霞琳童心嬌稚,更是不會想到這些,這當兒只覺得又飢又累,但他想陶玉恐怕正在到處找他時,立時精神一振,拉着霞琳右手,笑道:“你看就要到了,我們再勉強走一陣好嗎?”
沈霞嬌婉一笑,掙脫了夢寰的手,振奮餘力,向前跑去。又翻過兩座山嶺,她已跑得連連嬌喘,夢寰功力較深,又一心想着陶玉安危,還能夠支持,但見霞琳疲倦神態,心中又大感不忍,拉着她在一塊大山石上坐下,道:“你實在很累了,我們好好休息一下再走吧!”
霞琳回眸笑道:“我太沒有用啦!說完,把上身偎入夢寰前胸,不大功夫,沉沉睡去。
夜風如剪,寒氣侵入,楊夢寰除了一身衣着之外,再無物能代霞琳禦寒,只有緊緊地把她抱人懷中。
摹然間,山風中夾雜着一陣急促的得得蹄聲,由遠而近,楊夢寰心中一動,暗想:這分明是馬蹄踏着山石的聲音,除了陶玉的赤雲追風駒外,天下恐怕再沒有第二匹馬能走得這種無路可循的峻嶺絕峰,立時氣納丹田,高叫了兩聲陶兄。
這靜夜中,兩聲高喊,直若龍吟獅吼一般,震的山谷迴音,長鳴不絕。
果然,楊夢寰餘音剛住,正南方傳來了陶玉尖銳的應聲。在夢寰懷中沉睡的霞林,也被這兩聲大喊驚醒,沈姑娘不過剛剛挺身坐起,得得蹄聲已到兩人十丈以內。
夢寰一躍而起,陶玉人和馬已行到身邊,只見他一收轡繩,赤雲追風駒驟然停住。人未下馬,兩道眼神已落在霞琳身上,他從頭到腳的把霞琳看了一遍。才翻身下馬望着夢寰,笑道:“這白衣姑娘,可就是楊兄的師妹嗎?”
夢寰點頭答道:“不錯,陶兄見笑了!”說完,替兩人引見認識。
霞琳望着陶玉一身奇異裝束,和手腕上套的金環,心中很感奇怪,不覺望着陶玉微微一笑。
金環二郎本是內外兼修的高手,夜間辨物形同白晝,看霞琳露齒微笑,嬌美如出水白蓮,不禁心神一蕩,呆了一呆,纔回顧夢寰,笑道:“果然不錯,無怪你差一點急瘋了心。”
夢寰道:“陶兄不要取笑,你怎會到了這裡,我們正要去那起火地方找你,走到此地,感到睏倦難支,故而停住休息一下。”
陶玉笑道:“我們說好分頭放火,我點了幾處火苗後,回頭”找你,你卻不知哪裡去了,害得我一陣好找。沒有找到你,卻碰上了大覺寺和尚,一言不合,動上了手,野和尚越打越多,我看情勢不對,又想你有可能遭了人家暗算,這樣打下去,縱然傷得幾個和尚,也是於事無補。因此衝出了他們圍攻,心想不如先找他們的和尚廟去,看看你是否在那裡,待救了你後,再放一把火燒他個烏煙瘴氣,那曉得你卻找你師妹去了!”
楊夢寰聽得心中很感不安、歉然一笑,簡略他說出尋得霞琳經過。
陶玉冷笑一聲,道:“那大白鶴還能騎人,倒是少見。”
夢寰聽他話風,心中仍對朱白衣存着敵意,知他性格,極難捉摸,多作解釋,有害無益,好在朱白衣已經走了,既無遇上機會,也就不再深說,腹中正感飢餓,藉機扳轉話題,笑道:“陶兄來得正好,小弟正覺飢腸轆轆,我們帶的乾糧吃完沒有?”
金環二郎從馬鞍上取下乾糧,霞琳搶先接過,分出三份,一份給夢寰,一份自用,另一份送給陶玉,金環二郎一笑接過,又隨手放在一邊,卻不食用。
霞琳一面吃着乾糧,一面望着陶玉問道:“你爲什麼不吃呢?難道你不餓嗎?”
陶玉點點頭,笑了一笑,索性把那一份乾糧放入乾糧袋中。
楊夢寰吃飽後,精神隨之一振,沉思一陣,對陶玉道:“大覺寺中僧侶,雖是無惡不作,但他們人多勢衆,憑我們三個人的力量,自難除盡惡僧,掃穴犁庭……”
陶玉不待夢寰活完,接口笑道:“既然來了祁連山,如果不去大覺寺,偷他幾粒雪參果嚐嚐,那實在太冤枉了。”
金環二郎一語甫畢,一側暗影中陡然響起來幾聲冷笑,道:“雪參果豈是好吃的嗎?你們先嚐嘗這個味道。”話剛出口,幾點寒芒,挾着尖風,破空打到。
陶玉伏身一讓,三支奇形靖蜒嫖,掠頂而過,夢寰、霞琳一左一右雙雙躍開,三縹落空,打在一塊大山石上,直激得火星迸冒。
夢寰借一躍之勢,已拔劍在手,定神看去,二丈外蒙蒙夜色中並肩站着四個和尚,兩個手提戒刀,兩個手橫禪杖。陶玉首先發動還擊,揚手一把毒針打去,接着拔劍虎撲而上。
四個和尚武功,竟是無一弱手,禪杖戒刀,一齊飛舞,陶玉打出一把毒針,全被擊落。
這一瞬功夫,金環二郎已欺近四人,金環劍一陣骼骼急響,連攻三劍。
他這三劍左劈右掃,迅猛至極,最右一個用禪杖的和尚,被他逼退四五尺遠。
其餘三僧,初本無意聯手合攻,及見陶玉身手凌厲快速,才上齊出手搶攻,兩刀夾擊,禪杖直劈,三般兵刃一齊攻到,同時那個被陶玉迫退的和尚,也還攻了一招,卷掃雙腳。
陶玉縱笑一聲,“一鶴沖天”,全身平空拔起來一丈多高,一避之勢,讓開了四個和尚的兵刃。
這時夢寰。霞琳兩支劍,亦雙雙搶到,夢寰心中恨透了大覺寺和尚,出手極是狠辣,長劍連施出追魂十二劍中絕招,三招未過,一個用戒馬的和尚,已被夢寰劈斷了一條左臂。
夜色中響起了一聲悽歷的慘叫,聲如果鳴,刺耳異常。這一聲慘叫未停,接着又一聲悶哼,原來另一個用禪杖的和尚,已吃陶玉躍入空中後出其不意打出的金環擊中後腦,當時悶哼一聲栽倒氣絕。
四個和尚,眨眼之間一死一傷,另兩個活的,不覺心膽俱寒,一個猛劈兩刀,把夢寰迫退一步,一個橫掃一杖,逼開了霞琳寶劍,兩個和尚心裡一慌,忘記了還有一個要命的金環二郎,一向手辣心狠的陶玉,見有機可乘,還會客氣不成,左手一抖,一把毒針激射而出,兩個和尚在慌亂之中,哪裡還防得住這種細微無聲的暗器,十餘條銀線閃處,每人都中了不少,針上巨毒,一見血立時發作,只見兩個和尚一陣顫動,兵刃脫手落地,緊接着雙雙倒地死去。
這當兒,另一個僅存的和尚,向北溜去,陶玉望着和尚背影格格笑道:“賊禿驢你還想走嗎?”說着話,躍上了赤雲追風駒,一抖僵,驟如離弦彎箭,這時那和尚已若驚弓之鳥,頭也不回,一個勁亡命狂奔,這一來卻害得他死的更快。
陶玉追風駒快比流星,不到五十丈已追到和尚身後,金環劍探臂掃出,冷芒過處,一顆和尚頭隨之飛起,大概和尚是用足了氣力逃命,頭被陶玉金環劍齊齊斬掉後,他一個無頭身子仍往前衝了三四尺,才栽倒地上。
金環二郎,追殺和尚後,一帶轡繩,勒轉馬頭,又回到了夢寰身邊,躍下馬檢起剛纔打出的一隻金環,就在和尚屍體上擦乾血跡,套迴腕上,這才望着夢寰和霞琳笑道:“看樣子,大覺寺和尚恐已得到什麼警訊,所以纔派出很多野和尚搜尋我們。這四個,看上去是剛纔和我動過手的和尚,大覺寺僧侶要真都是這樣膿包,那實在沒有什麼可怕,令師妹剛纔出手幾劍相當不錯,你們師兄妹如果有興,咱們乾脆就闖到大覺寺去攪它個天翻地覆,如何?”
楊夢寰聽得一皺眉頭,沉吟半響答不出活,他已得朱白衣留字勸告,要他和霞琳早日離此,他知道朱白衣絕不會危言聳聽,故意騙他,但又不好一口絕金環二郎,一時間很難想得到適當措詞回答陶玉。
金環二郎看夢寰沉吟不答,不覺心裡有些生氣,轉眼看霞琳時,沈姑娘卻瞪着一雙大眼睛,望着幾具屍體出神,臉上神情無限悽然。
突然她轉過臉,嘆口氣道:“寰哥哥,這些和尚死得真可憐,我們挖個上坑,把他們埋了吧?”
夢寰看她眼中滿蘊淚水,不忍刺傷她善良的夭性,點點頭,答應一聲,好吧!當先拔出長劍,就地挖起坑來。
霞琳也拔出劍,幫夢寰挖坑。金環二郎站在一邊,只看得心裡冒火,臉上一問冷漠,只不過沒有發作出來罷了。
突然霞琳擡起頭來,望着陶玉笑道:“你爲什麼不幫忙呢?”
金環二郎聽得怔了一怔,這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卻似有着無窮威力一般,陶玉連着哎了兩聲,不自主地彎下腰去,幫着兩人挖坑。
三個人費了有一盞茶工夫,掘了一個不小的上坑,把四具和尚屍體拖入坑中埋好,霞琳又去採了幾朵山花插在上面,這才滿意地望着夢寰和陶玉笑笑。
金環二郎不知爲什麼,他怕看霞琳眼睛中那柔和親切的光芒,每當他和霞琳目光接觸時,沈姑娘總是帶着異常嬌憨的微笑,笑得是那樣純潔,那樣甜美,但陶玉卻有叫種凜然不敢逼視的感覺,不自主別過頭去。
這時,天色已到三更左右。三人經過了一陣休息後,體力已逐漸恢復,再擡頭望那火勢,只見火焰沖天,火蛇飛舞,較前時不知猛烈多少倍。
陶玉指着那沖天火光笑道,“那片原始森林,當在萬頃以上,這一片,一兩天恐難熄滅,到明天晚上,千里以內都可以看到那猛烈火勢了!”
霞琳黯然一嘆,道:“那就不知道要燒死多少鳥兒了,咱們有沒有辦法,把火勢熄去?”
夢寰搖搖道,道:“這不是三五個人能力所及的事,你不要多想它了!”
陶玉笑道:“此刻大火已成燎原之勢,就是三五百人,也沒得辦法可以熄滅;除非老天爺降下一陣大雨,再不然待那燎原火勢,蒸化了附近幾座山峰上的千年積冰,匯合成一股洪流,熄淹火勢,否則只有待那萬頃林木燒完後,自行熄去。”
霞琳正待再問,驀然聞得一聲淒厲刺耳的怪嘯聲傳來,這聲音難聽至極,但卻長短有序,暗合節奏,似是由人操縱一般。
霞琳心裡害怕,偎到夢寰身邊叫道:“寰哥哥,這山裡有鬼?你聽那聲音不是鬼叫的嗎?”
夢寰也覺得那異乎尋常的怪嘯聲,有點陰森森攝人魂魄,但一時間卻想不出怪聲原因,但他知道那絕不是鬼叫,低聲慰霞琳道:“不要害怕,這聲音不是鬼叫。”
金環二郎凝神聽了一陣,霍然起身,接道:“這是一種綠林道上鬼哨傳音方法,那長短聲波中,暗含着他們事先規定的訊號,外人只有聽出哨聲中暗含節奏,卻是不曉得他們傳遞的什麼消息。這鬼哨有用五金製成,有用竹子製成,靜夜中可聞達數十里開外,你們再聽一陣,必然另有鬼哨聲音接合呼應。”
過了不久,果然那怪嘯聲音停了下來,間隔一刻時間,另一個怪嘯聲音響起,這次聽來十分遙遠,只隱隱聞得而已。
陶玉笑道:“這可能是大覺寺和尚們弄的把戲,這接合呼應的鬼哨聲,恐已在十里開外了,這樣傳達,一夜間可傳至七八百里外……”
金環二郎話還未完,突然在他們停身的山峰上,連連響起長嘯。
陶玉翻腕拔出金環劍,道:“野和尚們今晚出動人數不少,現在已經有人搜尋到我們這裡來了。”
一語甫畢,驟見火光射到一座山峰上,幾條人影閃動,似是對着他們三人所在而來。
楊夢寰拉霞琳雙雙站起;低聲問陶玉,道:“我們要不要避開敵人搜索?”
陶玉橫劍笑道:“走不了啦,他們地勢熟悉,伏哨處處,看樣子他們已發現我們的行蹤了,剛纔鬼哨傳訊,可能是調集援手,趕來圍擊我們。”
夢寰皺皺眉道:“這麼說,又要有一場拼搏了?”
陶玉格格一笑,道:“一點不錯,不下辣手,就沒法闖出他們的合圍之勢。要是等他們調集的援手趕到,事情就更麻煩。天亮前我們必須擺脫他們監視,然後才能出其不意,攻其無備。敵衆我寡,人地兩疏,你們師兄妹如再存慈悲心腸,我們三個人就不要再想活着離開這祁連山了。”說完話,左手探懷取出了一把毒針。
楊夢寰暗想陶玉的話,說得不錯,此時此地,敵暗我明,一念仁慈,也許會留下了無窮禍患。
他心裡打了幾個轉,低聲對霞琳道:“等一會,如果和人動上手時,可不要處處留情了,目前我們處境十分不利,縱敵無異於害己。”
霞琳點點頭,淡淡一笑。
就在夢寰和霞琳講話的當兒,敵人已到十丈之內。黑夜裡,沈姑娘的白衣特別耀眼,但聽得輕微的尖風劃空而來。三點寒星閃電般全對着霞琳打來。
楊夢寰早已拔劍在手,看敵人暗器全對着霞琳一個人打,不由心頭火起,出手一劍“雲霧金光”,劍化一圈銀虹,把打來的三支暗器全都擊落。正待揮劍迎攻,突然一怪笑聲,一道寒光挾着尖風,凌空落下。來勢奇速如閃電襲到,夢寰本想閃避,又怕傷着霞琳,一咬牙,舉劍迎來勢硬架一招。
只聽得一陣精鋼交擊之聲,迸出來一串火星,楊夢寰驟感虎口一熱,。右臂全麻,長劍幾乎脫手飛出。定神看去,三尺外停着一個身軀高大的和尚,手橫一柄銀尖燦爛的戒刀,臉上微帶驚異神情,似乎對夢寰硬架他一刀猛攻,大出意料之外,打量了夢寰一眼,才冷冷地問道:“你們是哪裡來的?那森林中的大火是不是你們放的?”
夢寰未及答話,陶玉已冷笑一聲,搶先答道:“不錯,怎麼樣?”
就在這一問一答之中,四面人影閃動,羣僧已採取了包圍形勢,九個和尚,團團地把三人圍在中間。
楊夢寰剛纔和人接手一招,已知這次來的和尚,比剛纔交手僧侶高明多了,哪裡還敢存輕敵之念,低聲告訴霞琳,要她小心戒備。
陶玉手橫金環劍,俏目來回轉動,看九個和尚,有八個穿着灰色僧衣,一個卻穿着大紅僧袍,剛纔凌空襲擊夢寰的人,就是那穿紅色僧袍的和尚。
金環二郎久闖江湖,一望之下,心中頓時有數,大覺寺中的僧侶們,是以僧袍顏色,來代表輩份高低和武功強弱的。那紅衣僧人,不用間自然是這羣和尚中的首領,金環二郎處在羣僧包圍之下,不但絲毫不覺慌亂,而且還能冷靜地辨察敵勢,瞭然了敵情之後,才緩步走到夢寰身側,猛地一躬身,金環劍“玉女投梭”閃電般向那紅衣和尚攻去。
他這突然出手一劍,不但使那紅衣和尚感到意外,就是楊夢寰也想不到,看他緩步從容地走近身邊,還認爲他有話要說,哪知他卻出其不意地一劍刺向那紅衣和尚。
這一下,距離既近,發難又很突然,應該是極難躲過,但那紅衣僧入卻有着非常的本領,陶玉劍勢逼到時,封架已全來不及,只見他一個高大身軀,隨着劍勢向後一仰,雙腳用力一蹬“金鯉倒穿波”人已倒竄出去了一丈二三尺遠。
金環二郎見一擊不中,立時挫腰振腕,原勢不變,如影隨形般,追刺過去。
兩人一攻一避,快如電光石火,四周圍着的和尚,想出手攔擊陶玉都來不及。
紅衣僧人避開了陶玉忽然一擊後,已經緩開了手,待陶玉第二劍追襲逼到,立時振臂迎擊,身子還未挺起,右手戒刀已然掃出,寒光閃處,硬架陶玉金環劍。
陶玉已看出這紅衣和尚武功不弱,不下殺手,無望勝敵,一沉腕,劍變“金針定海”,霜鋒下點,三環齊鳴,避開了和尚迎架戒刀,鋒劍直點前胸。
陶玉這一招用得十分冒險,和尚戒刀掠着衣服掃過,差一點就要傷在刀下。
那紅衣和尚想不到陶玉竟冒奇險搶攻。他原想一刀架開金環劍後,先穩住敗勢,再搶機失,這一切迫得他不得不先避劍勢了。
只見他猛吸一口氣,把挺躍之勢,突然收住,隨着陶玉疾沉的劍鋒,仰臥地上,待背脊貼地,驟然向右邊滾開三尺,讓開了陶玉一着殺手。
這當兒,環伺四周的八個灰衣僧人,有四個急搶過來,想合擊陶玉,卻被夢寰。霞琳兩支劍阻擋住衝不過去。
那紅衣和尚連被陶玉兩劍迫襲,早已激起無名之火,不等陶玉再次出手搶攻,已斷喝一聲,手中戒刀舞起一問銀盤似的光圈,猛攻過來。他含忿還攻,盡展所學,戒刀一招比一招迅猛,一招比一招狠辣,剎那間刀花如雪,光化瑞氣,連攻十二招。
陶玉金環劍展開迅猛的招術和紅衣僧人搶攻。劍光如浪,金環交鳴,這是一場生死決於瞬息的罕見搏鬥,不大功夫,已對拆百招以上。
原本分守在四周的和尚,見夢寰和霞琳雙劍綿密,力敵四僧毫無敗象,一聲大喊,合圍而上。八個和尚,把夢寰和霞琳圍在中間,杖劈刀掃,急如驟雨。
激戰二十合後,沈姑娘已逐漸感到後力不繼,手中寶劍慢慢地緩了下來,楊夢寰和霞琳原是背靠背的站着拒敵羣僧,雙劍相互策應救助。霞琳劍勢一緩,夢寰立時感到了情勢不對,長劍突施一招,“杏花春雨”,劍化萬點銀星撒下。這一招威力奇猛,招數絕妙,羣僧只覺劍風似輪,無法招架,當前四個和尚,全被迫得向後一退。
夢寰藉機轉身,長劍又一招“八方風雨”,把圍攻霞琳的四個和尚,直逼出去。他用這兩招劍勢,都是分光劍法中追魂十二劍招內,最爲精妙的二招,的確是凌厲無倫,八個和尚都被他迫退到四尺以外。
楊夢寰兩招絕學,迫退了圍攻的八個和尚,轉眼看霞琳時,只見她橫着寶劍微笑,似是對夢寰迫退敵人的劍招,異常讚賞。夢寰心中暗道:這孩子有時候簡直膽大得莫名其妙,強敵環攻,生死一發,她竟若絲毫不覺一般。
這當兒,那身着紅色僧衣的和尚,已和陶玉打到生死關頭,雙方都展開迅猛無倫的招術,搶制先機,戒刀如雪花飄舞,捲風生寒,金環劍似電掣虹飛,游龍穿空,陶玉左手扣着的一把毒針,就沒有打出的機會。
夢寰看那紅衣僧人手中戒刀,快中有穩,着着搶攻,似已搶了主動,陶玉眼下雖無敗像,但再纏鬥下去,很難討得了好。正想出手相助,突聞陶玉一聲尖喝,金環劍驟然一變,金環一陣連響,劍化寒飆掠空,剎那間劍氣漫天,寒光飛繞,眨眨眼連攻八劍。
這八劍凌厲如裂岸怒濤;那紅衣和尚果然是招架不住,被迫退了七八尺遠,陶玉趁勢又打出左手扣的一把毒針,十幾條銀線電射襲去。
這一下只看得楊夢寰暗裡叫好,心想:人稱海天一叟李滄瀾爲近代江湖怪傑,看來當真是身懷絕學。陶玉這幾招狠攻,快速精微,不輸崑崙追魂十二劍招,迫得敵人還手無力時,再打出一把毒針,當得起手辣心狠,紅衣和尚武功再高,恐怕也要傷在毒針下面。
夢寰心念未息,戰圈情勢又變,只聽那紅衣和尚一聲虎吼。左手袍袖舞動,毒針盡被擊落,振臂騰起,凌空下擊,一個高大身軀,靈如掠波燕剪,一落之勢,連攻三刀。
這三刀,直把金環二郎迫得手忙腳亂,險像環生。楊夢寰心頭一驚,顧不得再管霞琳,揮劍一躍“龍形一式”連人帶劍,猛撲過去。
人還未到,長劍已變招“萬蜂出巢”,這一招是追魂十二劍中最精奧的一記絕學,但見劍尖顫動,如一蓬銀雨灑下,涼風撲面,耀眼生花。
紅衣和尚百忙中舉刀一封,夢寰長劍卻貼着他的戒刀,借勢滑下,和尚急收戒刀向後躍退,但仍是晚了一步,握刀右手的無名指和小指,已被夢寰劍鋒削掉。
紅衣和尚也實在夠狠,兩個指頭被削,手中戒刀仍然握着,陶玉哼了一聲,抖腕飛出一隻金環,和尚在巨疼之下,一個失神,金環掠面而過,環上尖齒倒刺,帶走他半問耳朵。
緊跟着金環二郎又一個虎撲而上,刷!刷!刷!又攻三劍。
紅衣和尚連受創傷,暴怒已極,架開陶玉三劍之後,忍痛還攻,刀走險招,形同拚命。
夢寰救了陶玉後,轉頭看霞琳又被八個和尚困住,幾個和尚大概都沒有存着什麼好心,不救同伴危難,卻集中對付霞琳,小姑娘劍招得崑崙真傳,無奈人嬌刀小,八人圍擊,四面受敵,這就迫得她無法施展縱躍的工夫,以巧制勝,舍長取短,那哪能不陷入危境,一支劍左封右架,只累得香汗淋漓。
夢寰看在眼裡,越想越火,怒喝一聲,仗劍衝入,施展開五行迷蹤步法,在禪杖戒刀中閃來閃去,人如飄風,形似魔影,左“一劍,右一劍,一會工夫,八個和尚,全被他刺傷劍下,栽倒地上,呻吟慘號,不絕於耳。
陶玉仍在和那紅衣和尚作生死拼搏,楊夢寰才救助了陶玉一次,已覺出他心中不快,這時,不便再出手幫忙,拉着霞琳,橫劍觀戰。
突然幾聲梟鳴般的哨鬼嘯聲傳來,而且聽來距離很近。夢寰料想必是敵人援手趕來,心中甚感焦急,只是不便招呼陶玉停手逃走。
金環二郎似乎也警覺到敵人又有援手趕來,疾攻三劍,猛地躍退。紅衣和尚一停手,才發覺同來八僧,全都負了傷,臥在地上呻吟。八僧武功雖然不高,便比起一般江湖武師並不遜色,以夢寰、陶玉和他動手的幾招而論,八僧合力縱然困人不住,但這片刻工夫,也不能說盡都傷人劍下,他哪裡知道夢寰施展開“五行迷蹤步”法後,八僧根本就沒法子看清他飄忽的身形,招架無從,只有等着受夢寰劍刺。紅衣和尚見此情景,不覺一呆,就在他一呆剎那,陶玉兩手齊揚,雙腕上三隻金環兩先一後飛出,和尚瞥見金環挾風襲到,趕緊一收心神,舉刀封架。哪知陶玉這次所用手法,極爲奇妙難測,和尚舉刀迎擊先到兩環,不料戒刀剛剛舉起,後出一環驟然加快,搶先打到,正好趁空而入,金光一閃,已到面門,和尚再想躲,哪裡還能夠,只覺一陣涼風撲臉,奇痛刺骨,金環已深入臉上一寸多深,熱血如泉,右眼爆出,疼得他一聲慘叫,暈倒地上。金環二郎卻一個急躍,凌空落下,尖笑聲中,金環劍探臂一掃,霜鋒過處,和尚被攔腰斬成兩段。
陶玉腰斬了那紅衣和尚後,回頭望着夢寰和霞琳一笑,撿起四隻金環,仰臉一聲輕嘯,招來赤雲追風駒,笑道:“我們快些走吧!敵人援手馬上就要到了。”說完,把緩繩交到霞琳手中,自己卻當先向東躍去。
夢寰略一怔神,陶玉已到了十餘丈外,只得低聲對霞琳道:“你不是很睏倦嗎?你就騎馬走吧。我得陪着陶玉走路。”
霞琳搖着頭,道:“你們都跑路,我也不要騎馬。”
夢寰看陶玉已是不見,心中甚感焦急,無暇再作多想,伸手抱起霞琳,縱上馬背,放轡向前追去。
那赤去追風駒奇快無比,不到兩里路,已追上陶玉,霞琳騰身飛落到陶玉身邊,還未及開口說話,金環二郎已停住步回頭笑道:“我要不抽身就跑,你們必然要有一番謙辭,對嗎?”
夢寰吃陶玉一句活封住了嘴,想好的話反而說不出了,過了半晌,才笑道:“陶兄,你這樣對我們,真令我楊夢寰沒法子報答了。”
陶玉淡淡一笑,俏目掠着馬上的沈霞琳一掃而過,答道:“報答大可不必,我又不是留給你一個人騎的。”
夢寰知他天性冷熱無常,隨口一句話,未必有心,也就沒有在意。
霞琳看夢寰和陶玉站着講話,也跳下馬背,走近兩人,望着陶玉笑道:“你的馬當真好,快得像飛一樣。”
陶玉做然一笑,道:“可惜這赤雲追風駒,我已答應送給我師妹了!要不然就送給你騎。”
霞琳笑道:“那你師妹一定是很漂亮了?”
陶玉微微一嘆,轉臉問夢寰道:“我們現在到哪裡去?”
夢寰道:“咱們已無再留祁連山中必要,不如早些歸去吧!”
陶玉追着問道:“你們回江西,還是到崑崙山去?”
夢寰沉吟一陣,道:“我離開江西時,我三師叔還留在饒州客棧,不過,我想她找不到我時,很可能先回崑崙山去;所以,找想先回崑崙去看看,順便拜見我們掌門師叔。”
陶玉突然放聲笑道:“要是我們出不了祁連山呢?”
夢寰聽得一怔,道:“怎麼?難道我們逃不過大覺寺和尚的伏樁監視。”
金環二郎點點頭道:“我沒有和剛纔那紅衣和尚動手之前心裡實在沒有把大覺寺的和尚放在眼裡,雖然在大湖山青風寺時,我已領受過一明撣師雄渾的掌力,那時我心裡還想着大覺寺和尚,能和一明禪師功力相若的人,也不過三五個長老而已,我們只要躲開他們三五個人就行,但剛纔和那紅衣和尚一場激戰後,使我對大覺寺中和尚,又有了新的估計。那一明禪師當真是沒有騙你,大覺寺中和尚,不但高手如雲,而且刀法招術,確實自成一派,和一般江湖武師大不相同。不瞞楊兄,家師精通武林中各門各派武功,小弟雖然只學得家師武學十之一二,但只要和人動個三招五式,對方施用手法來路,大概都可以看得出來!那就不難搶制先機,制敵於死,可是那紅衣和尚施用的刀法,小弟卻是認它不出,因此纔有百合以上的生死拼搏。而那紅衣和尚,看上去不過是大覺寺中一個當值捧香的弟子而已,像他那樣武功的人,大覺寺中不知道有多少,以此推斷,那座和尚廟裡,當真是有着不少極爲難纏的老和尚哩。”
陶玉說到這裡,頓一頓,繼續說道:“不過,剛纔楊兄出手幾劍,威勢之大,爲小弟生平所僅見,那恐怕是你們崑崙派中的密傳絕學了。
那追魂十二劍,本是崑崙派中最爲精奇的劍術絕學,除了當選的下一代掌門之外,不傳其他弟子,就是當選掌門,也得經崑崙三子會商同意,告祭了祖師神像,才能傳授。所以,武林道上,大都不知道崑崙派分光劍法中,還有這十二招奇妙劍式。一陽子尋取那《歸元秘復》,冒着身受派規制裁之險,破例地傳給了夢寰,準備自己萬一在尋找《歸元秘窟》時殉難,使崑崙派絕技繼承有人。
剛纔夢寰爲救霞琳和陶玉之危,連用了追魂十二劍中的三招絕學,使陶玉心中大爲震驚。
夢寰不敢泄露派中秘學,無法爲金環二郎解說,只有含含糊糊地支吾過去。
陶玉看夢寰隱技自珍,心中甚感不快,口雖未再追問,臉色已然不悅。
偏巧天真的沈姑娘,卻追着問道:“寰哥哥,你剛纔打退那幾個壞蛋和尚的劍招,真是好看極了,等你有工夫時,把那幾招教給我好嗎?我學會了,就不怕那些壞蛋欺侮我了。”
深注夢寰,臉帶微笑,眼神中流射出無限期望。
夢寰被問得大感尷尬,知她無心,允否兩難,只好別過頭去,裝着沒有聽見。
那曉得這一來,卻刺傷沈姑娘一寸天真芳心,眨眨大眼睛,滾下兩行淚水,慢慢地走到夢寰身邊,幽幽問道:“寰哥哥,你心裡惱我了?”
夢寰搖搖頭,霞琳又黯然問道:“那你爲什麼轉過臉去,不要理我,做錯了什麼事嗎?”
夢寰未來及回答,陡聞一聲清嘯響起。蹄起自五丈開外,但眨眼間已近三人,一團勁風,撲向霞琳。楊夢寰回身一掌“雲龍噴霧”直擊過去。
這一招是三十六式天罡掌中三記絕招之一,楊夢寰又是全力打出,威勢極其強猛,那知來人武功,更是不凡,左掌“移山填海”硬接夢寰一擊,右字已搭在霞琳肩上。
兩掌力道一接,夢寰被震退三步,一陣耳嗚眼花,幾乎收勢不住。
站在一側的金環二郎,在夢寰回擊一招之際,已拔劍在手,金環劍施出李滄瀾密授三絕招“海市蜃樓”。“夜半烽煙”。“天網羅雀”,劍聚一圈銀虹,挾着金環掙嗚,猛攻過去。
同時楊夢寰也拔劍在手,一招“穿雲摘月”指向來人咐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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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是一個身着黃袍的和尚,看陶玉劍勢奇猛,再加上夢寰助攻一招,逼得他不得不暫讓犀鋒,他本想活把霞琳捉去,但這一來,已難如願,只好變抓爲推,掌心內勁外吐,把沈霞琳一個嬌軀震飛到一丈開外,人卻疾退兩步,讓開了陶玉和夢寰兩劍猛攻。
夢寰看和尚下了毒手,沈霞琳生死難卜,登時熱血沸騰,怒火高燒,大聲喊道:“陶兄請照顧下我師妹傷勢,野和尚有我對付。”他口裡說着話,手中長劍也隨同展開了分光劍法,只見精芒如電,寒光交掣,一味進擊猛攻。
那黃衣和尚卻憑藉一雙肉掌,力鬥夢寰長劍,雙掌起處,必有一股潛力隨勢而出,逼開夢寰長劍。
楊夢寰和人一交上手,已覺出對方功力,比自己高出來太多,五合後就把追魂十二劍招混入分光劍法中施用,每遇險象時施用一招,必能把和尚迫退,解了危難。
黃衣和尚看夢寰劍法雖然迅猛,但功力火候,還嫌不夠,自己一套伏虎掌法,足可對付得了。只是他那劍法中夾雜着一些精微劍式,威力不可思議,每當他逼開夢寰長劍,要下辣手時,夢寰必有一式奇招攻出,把自己逼退,兩入纏鬥十幾合,仍打個不敗之局。
再說陶玉扶起霞琳,只見她粉面慘白,雙目微閉,看樣子受傷不輕,立時探手入懷,取出一粒九轉保命丹,放人霞琳口中,曲下一條膝,把她輕攬懷中,時而轉臉看夢寰和那黃衣和尚拚鬥,時而望着懷中玉人出神。
突然又從夜幕中傳來了幾聲長嘯,金環二郎聽得心中一動,暗道:看那黃衣和尚功力,要比楊夢寰深厚許多,楊夢寰所以不敗,全仗那些精奇劍招拒敵,長久下去,夢寰劍勢被人摸熟後,勢必要傷在那黃衣和尚手中,此刻,敵人援手又到,楊夢寰當是必死無疑,他一死,這嬌美無匹的沈霞琳,除了我陶玉之外,誰還能配得上她?
他本在偷着看學夢寰劍招,想到嬌美絕倫的沈姑娘,劍招也不看了,抱起霞琳,縱身上馬,一抖轡繩,赤雲追風駒放蹄向前跑去。
楊夢寰一面力鬥黃衣僧,一面又擔心着霞琳的傷勢安危,不能貫注全神迎敵,及聞敵人援手趕來的嘯聲之後,心中更是焦慮,疾施追魂+劍中連環三招。“起鳳騰蚊”、“朔風狂嘯”、“霧斂雲收”三劍迴環出手,直若風雷併發,把那黃衣和尚逼退了六七尺遠,趁機回頭,見陶玉帶着沈霞琳縱馬而去,兩人既走,後顧無擾,赤雲追風駒奇快腳程,必能擺脫敵人。陶玉必會善待霞琳,心頭一寬,鬥志大增,振劍搶攻,劍化,“萬蜂出巢”,這一招凌厲無論的崑崙絕學,威勢之大,實在驚人,但見寒光耀目中,化成一天銀星灑下。
那黃衣和尚受夢寰連環三招迫退後,心中已大感驚異,不敢再存輕敵之念,雙手同時入懷,右手取出一面銅鈸,左手摸出一隻鐵筆,和尚剛剛把銅鈸。鐵筆取在手中,夢寰長劍已挾雷霆萬鈞之勢攻到。
黃衣和尚看夢寰這一劍猛攻,更是奇幻難測,直若千百隻長劍,由四面八方攻到,簡直使人無從招架,心頭一震,銅欽鐵筆同展絕學,鈸化一問金色光幕,護住身子,筆施,“鳳凰點頭”,出手反擊。
但聞得幾聲金鐵掙鳴,銅鈸連封夢寰三劍快刺,就在這閃電的剎那,和尚鐵筆已逼到夢寰胸前“玄機”要穴。
楊夢寰看和尚銅鈸迅化一片繞身光幕,竟把自己一招,“萬蜂出巢”的絕學封住,同時左手鐵筆又能抵禦反擊,心頭也是一寒,疾退三尺,長劍又變一招,“雲霧金光”架開和尚鐵筆。
兩個人這幾招精妙絕倫的快封急打,彼此都爲對方的技業震驚,蓄勢相對,誰也不再搶先出手。
夢寰心知這一刻平靜,片接着就是一場更爲兇狠的拼搏,敵刀援手即可趕到,時間一長,對自己更是不利。一咬牙,揮劍搶攻。這一戰是他生死所繫,一出手全力求勝,展開崑崙絕學追魂十二劍,招招指向要害,着着猛攻追進。他想要在敵人援手未到之前,先把這黃衣和尚制服劍下。
但這黃衣和尚,是大覺寺中第二代弟子十八高手之一,號稱十八護法羅漢中的伏虎羅漢元覺。銅鈸。鐵筆招術自成,封架,還擊,各盡妙用,銅鉸撤身,鐵筆攻敵,每一招一式,無不甩得恰到好處,楊夢寰施出追魂十二劍招,也只能暫時把人家困入一圈銀虹之中,卻是無法傷得和尚。
纏鬥大約有一刻工夫,和尚們援手已至,元覺一見救應趕到,頓感精神一振,銅錢疾舞,一問金光護身,鐵筆吐、吞、點、打、猛攻三招。
這三招迅快如電,楊夢寰不得不先求自保,抽劍封架鐵筆時,元覺卻借勢躍退出八尺開外。
楊夢寰收住劍勢,看四周已多了四個和尚,而且都穿着黃色僧袍,他還未看清敵勢,元覺已高聲叫道:“這小子劍招怪異扎手得很。大家亮兵刃圍他,不要讓他闖了出去!”
四個和尚同時探手入懷,每人取出一隻鐵筆,一面銅鈸,堵四方,把夢寰圍在中間,元覺鐵筆起處,當先攻了一招。
夢寰揮劍架開鐵筆,還攻二劍,逼退元覺,就這一瞬工夫,四個和尚已把合圍的圈子,縮成了一丈方圓,銅鈸護胸,鐵筆待敵。
處此情景,楊夢寰反而沉住了氣,仰臉一聲大笑,長劍抖起一朵斗大的劍花,寒光閃動,直刺元覺。
元覺銅鈸封劍,鐵筆還一招“雲龍抖甲”,夢寰側身避讓長劍疾轉,“倒撒金錢”反刺背後。他這時處在強敵環伺之下,每出手一劍都用追魂十二劍中招數,可以說招招殺手,着着狠辣。
無奈這五個黃衣僧人,都是大覺寺中十八護法羅漢之選,個個身負絕藝。夢寰反劍疾攻,出手極爲凌厲,那知敵人早已蓄勢戒備,銅鈸起處,猙然一聲,架開長劍,火星迸飛中,鐵筆“寒花吐蕊”,已直逼向夢寰背後“脊心穴”。
楊夢寰長劍被封,立自驚覺,不及收劍,縱身向前一躍,身還未落,迎面寒光如電,當前的黃衣僧人鐵筆已迫近胸前。
夢寰匆忙中左手疾施一招“赤手搏龍”,五指斜出,搭向敵人手腕。同時吸氣下沉,硬把躍起的身子穩住,饒是如此,和尚鐵鋒筆尖,仍是劃破了夢寰胸前衣服,如非夢寰一招“赤手搏龍”扣住了和尚握筆左腕,這一筆就要楊夢寰當場送命。
雖是如此,那和尚可也吃虧不小,夢寰在極險中奇招突出,扣住左腕脈門,和尚頓覺血脈受阻,半身全麻,五指一鬆,鐵筆立時脫手。
另外四個和尚似是想不到夢寰拳劍擒拿樣樣都絕,這一招“赤手搏龍”高明得使他們同時一呆。
待他們要出手搶救時,楊夢寰已緩過了手,長劍頂住被擒和尚前胸,冷笑一聲說道:“你們哪個動手?我先殺了你們同伴。”
這一來,四個和尚果然都停住手,不敢逼攻,橫筆阻路,把夢寰圍在中間。
大覺寺十八羅漢,全以元字排名,十八人平日相處極洽,四人生怕夢寰真下毒手,慢慢地都退後兩丈左右,但仍分站四面堵住去路。
伏虎羅漢元覺,冷冷說道:“你既然進了祁連山,就別想再活着出去,不過今晚上我們饒你一次,你快些放手走吧!”
夢寰心知當前五個黃衣僧人,無一不是勁敵,縱然殺死一個,也難闖得出去。剛纔一招擒敵,只能算險中取巧,人如早有戒備,決難得心應手,不如藉此脫圍,倒是不失上策,心念一轉,微笑答道:“放他不難,但我還有事請教!”
元覺冷笑一聲,道:“你先說出來聽聽,看我們能不能辦到!”
夢寰道:“我問你的也不是什麼大事,你們五位師父,可都是大覺寺來的高人嗎?”
元覺答道:“不錯。”
夢寰笑道:“五位大師父一色黃袍,又都使用銅鈸鐵筆,請教法號怎麼稱呼?”
元覺冷冷答道:“料你也出不了祁連山,告訴你未嘗不可,大覺寺中十八護法羅漢,全都施用銅鈸鐵筆,一色黃衣僧袍。”
夢寰聽得心頭一震,暗道:這麼說起來,這幾個黃衣和尚也不過是幾個護法弟子而已,那寺中方丈。監事之流,武功當是更高,無怪一明禪師再三告誡我,不讓我涉險西來,看來果是不假。
他原本還想探詢一下師父和澄因大師行蹤,但又想到一語錯出,即可能爲崑崙派樹下強敵,隨把欲問的話,又咽回肚中,裝着若無其事般,淡淡一笑,鬆了扣着和尚的一隻左腕,轉身緩步而去。
五個黃衣僧人,果然都格守着不迫夢寰的諾言,並肩站着,看夢寰從從容容地走去。
翻過一座山峰後,夢寰才加快腳步,一陣急走,足足有六七里路,夜色中羣峰聳立,松濤如海,陶玉和霞琳,早已走得蹤影不見。
楊夢寰仁立一座積滿冰雪的峰頂上,心中暗暗發愁,這千百里綿延無尋的遼闊山勢,要想尋得霞琳陶玉,何異如大海撈針一般,越想越覺得行止難決,仰望着耿耿星河,不禁愁慮滿懷。
不知道過了有多少時間,才覺着手足都已凍僵,峰頂上砭骨寒風。一陣比一陣凜烈,他活動了一下手足,慢慢地下了山峰沿着一道山谷,茫然地信步走着。
他連經兩場驚險劇烈的搏鬥,早已睏倦難支,再加上情懷惘惘,不知不覺地停下來,迷迷糊糊地躺在草地上,睡熟過去。
忽然一陣悠悠蕭蕭聲,把酣睡中的夢寰驚醒過來,睜開眼看,太陽已爬過峰頂,柔和的金色光芒,逐走夜幕,照射在谷中,映着峰上積雪,草上露珠,閃着耀眼的光輝。
夢寰坐起揉揉眼睛,陡的感覺到一陣寒意,不自主打了兩個冷顫。心中大驚,暗道:楊夢寰啊!楊夢寰!這當兒可是千萬鬧不得病,心念一動,趕緊閉目運行內功。
他昨夜在劇戰之後,站在峰頂受那奇冽寒風吹了許久,又在山谷露宿半夜,縱是內外兼修之人,也是當受不起,何況楊夢寰事先又未先運功力抵禦寒氣,早已被風寒侵入體內,待他醒來警覺,已是病魔深植了。
他行運一陣內功後,身體仍覺着有些不適,但仗一身功力,病勢一下子很難發作,只微微感到有點頭痛,勉強站起來,想趕着去尋霞琳、陶玉。
突然,那停了的蕭聲,又重新響起,柔韻嫋嫋,蕩空飄來。這聲音聽去不大,但人耳卻清晰異常,初聞音韻,只覺柔媚婉轉,甚是動聽,但越聽越覺不對,那一縷蕭音,有如深閨怨女婉歌,崑崙孤鳳哀鳴,聲聲扣人心絃,楊夢寰心頭一震,覺出不對,已然過遲,心神被幽幽之聲所扣,一時間六神無主,幻像隨生,眼前境界一變,只見娟表姊滿臉淚痕,含愁深閨,嗚嗚咽咽,哭個不停,一面低語輕訴,責罵夢寰負義忘情,只急得夢寰淚水若泉,百般宛求。
倏忽間,蕭聲頓停,幽象消逝,待夢寰清醒過來,覺着眼中熱淚仍在奪眶而出,胸前衣服已被淚水浸溼一片。心中餘痛未復,蕭聲重複再起,這次蕭聲大異,關關百轉,琴琴和鳴,夢寰只覺得心不由主,漸漸神魂飄蕩,急忙靜坐運力,行起調息吐納之法。無奈蕭聲嫋嫋繞耳不絕,片刻工夫,夢寰已自禁受不住,頭上汗水如雨,幾乎要隨那蕭聲起舞,幸好,正當那危急當兒,突聞得幾聲長嘯響起,和那蕭聲,遙遙相應,一陣工夫,俱都停住。
但這一折騰楊夢寰已是苦難當受,站起來走幾步又栽倒地上。
剛纔那特異蕭聲中,吹出的曲調,有一種攝人魂魄的力量楊夢寰以本身修爲內功,去抵禦那幽幽蕭音中的魔力誘惑,雖然那蕭聲在楊夢寰無法忍受時,倏然停住,但已耗去了楊夢寰全身真力,這比他經過一場兇狠的拼搏還要歷害。栽倒後只覺着四肢無力,全身痠麻,好像從一場瀕臨死亡邊緣的大病中初愈一樣,侵入他體內的風寒,卻借勢發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