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蘭黛公主

趙海萍糊糊塗塗地向前躍奔了一陣,忽覺左腿一軟,栽倒地上。

他右腿左臂,早已麻木無用,單餘右手左腿,現下左腿上幾處要穴也逐漸開始麻木,再難向前躍奔,心知想逃出宮苑禁地,是萬難如願,不禁黯然一聲長嘆。

擡頭望去,只見數丈一片翠竹盆花,環抱一座樓閣,一盞垂掛的蘇州宮燈,高掛樓閣頂上,目睹那高挑宮燈,忽然觸動了靈機,暗道:巨鶴玄玉,十分通靈,何不拼盡最後一口元氣,召來靈鶴,馱我高宮南歸。

他想的雖然不錯,但他滯留經脈中真氣,早已凝結成傷,這在練武人來說,叫走火入魔,功力愈是深厚,傷得也愈是慘重,全部經穴,早已大部閉塞,別說真氣難以運轉,就是血道亦早不通……

他勉強把一口真氣提聚丹口,仰臉一聲長嘯,那知嘯聲剛發出口,忽感內腑一陣血涌,真氣立時中斷,嘯聲亦倏然而沒……

他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緩緩從懷中取出《歸元秘笈》,忖道:看來今宵已難逃出宮禁,這部蓋世奇書,如不毀去,萬一所遇非人,必將造成武林中空前浩劫,如果就此毀人,實在可惜得很,想那天機真人和三音神尼,在合錄這部奇書之時,不知消耗了多少心血,我今宵死在皇宮,再毀去這部奇書,當今之世,再也無人能得這《歸元秘笈》上記載的絕世武學……

他心中千迴百轉,一時間難作決定,既怕奇書聽得非人,又惋借絕學失傳,手拿奇書,不自禁兩眼淚落……

驀地裡,由他來路之上,傳來了一陣急促步履之聲,他明白是剛纔那聲輕嘯,暴露了行蹤,召來了搜追的錦衣衛士。

這匆忙的一剎那,使他無暇再多作考慮,本能地把《歸元秘笈》再揣入懷中,右掌左腿並用,向那片翠竹盆花環抱的閣樓中奔去。

他原意是奔到那翠竹中暫避搜追,但當他到了那座閣樓前面時,忽然又改變了心意,右掌一加力,忽地躍入閣樓,隱入一張桌子下面。

但聞急促的步履之聲,向那翠竹林搜去。

他躲在桌下暗影之處,心中仍在盤算着如何處理《歸元秘笈》不自禁又把懷中奇書取出,隨手一翻,正翻在療傷篇上。

他目力本異常入,再藉室中高照紅燭之助,看的更是真切。只見上面寫道:學武之道,必先習自救之法……正待再往下看,忽聞閣樓外面響起一個尖聲尖氣的聲音,道:“萬歲駕到。”趙海萍心頭一驚,趕忙收好《歸元秘笈》向閣樓一角書架後面移去。他身於剛藏好,兩個執燈太監已引着一個身着金絲繡蟒黃袍,頭帶便帽年約二十一二的青年,那黃袍青年身後,緊隨着一個白面無鬚,三旬左右的青衣太監:。

只聽那黃袍青年笑道:“豹房中幾個新進美女,姿色雖然不錯,但都不解牀第間事,乏味得很!”

那青袍太監躬身笑道,“奴才已派人四出搜求美女,不日即可送置豹房,以供吾皇歡樂。”

那黃袍青年笑道:“翠蝶這賤婢,倒是強橫得很,但不知這幾個月把她祈磨成什麼樣兒了……”

一語未畢,忽聞一聲細碎步履之聲,兩個穿藍衣強壯的宮女,攙着一個綠裳美人,扶梯而下。

趙海萍凝神望去,不禁心頭一震,原來那兩個宮女攙扶的綠衣美人,正是孝宗賜給他的宮女翠蝶。十幾年前的往事,陡然回集心頭,想到翠蝶相待自己情意,忽生愧疚之感……

但見那綠裳美人,拜伏地上,說道:“臣妾翠蝶叩見萬歲。”

黃袍少年笑道:“朕乃天子至尊,難道不如一個錦衣侍衛,你如再不相從,可莫怪朕要懲治你了!”

翠蝶叩頭位道:“先皇把賤妾賜賞於趙侍衛後,賤妾身侍其人,君臣之倫,豈能亂得?”

那黃衣少年怒道:“我乃一國之主,誰敢不遵我旨意?”

翠蝶位道:“賤妾奉先皇旨意,委身趙侍衛,況且破甑之軀,亦不敢污讀龍體……”

那黃衣少年,聽她擡出先皇,一時間倒不好再發脾氣,略一怔神,笑道:“後宮佳麗,豹房美女無不爭朕寵幸,你竟敢件逆朕意,看來你膽子很大!”

翠蝶還未及答話,那站在黃衣少年身側藍衣太監,已搶先接道:“萬歲何苦和她鬥嘴,這件事交給奴才辦吧,不出三日,包她甘心順從吾皇寵幸就是!”

黃衣少年點點頭道:“朕尚未遇上過這等剛毅的女子,你切不可難爲她。”轉身出了閣樓。

那藍衣太監躬送黃衣少年去後,回頭望着翠蝶冷笑一聲,道:“你很膽大,我倒有些不信你真能抗拒聖意……”

話到此處,回頭望了一旁掌燈的小太監一眼,接道:“快去取咱家的蛟皮鞭來?我倒看看她是不是鐵打銅鑄的人?”那小太監一躬身,急出閣樓,片刻工夫,果然手提一支蛟皮鞭,急奔而來。

藍衣太監接過皮鞭,又吩咐兩個健壯宮女,用一塊錦帕,塞了翠蝶櫻口,揮動手中皮鞭抽去,但聞皮鞭帶起的風嘯之聲不絕,片刻間,翠蝶已皮綻肉裂,全身鮮血,衣裙片片散飛,滿地翻滾,發散鋇落,慘不忍睹。

趙海萍隱身在書架之後,目睹昔年傾心相愛之人,身受這般苦難,頓生憐借之情,只覺那割空風嘯的蛟皮鞭子,有如擊在自己身上一般,不由大怒,正待躍出相救,忽覺一陣血氣上衝,暈了討去……

青袍老人說到此處,忽聽那身穿藍紗的白衣少女,啊地一聲驚叫,兩行熱淚奪眶而出,哭道:“你說是我娘嗎?那時她不會一點武功,怎麼能受得了啊……”

沈霞琳早聽得粉臉上淚痕縱橫,聽那藍衣少女一嚷,不覺接道:“那太監太壞了,日後我若遇見他,定要好好打他一頓。”

朱若蘭也聽得秀目中滿盈淚光,皓牙輕咬着櫻脣,眼光投注在那青袍老人身上,黛眉輕顰,似在回憶往事……”

只聽那青袍老人長嘆一聲,接道:“因我身受重傷,大部分真氣凝滯全身脈穴之中,眼看着相愛情侶慘遭鞭撻之苦,一時情急,暈在當地。待我醒來之時,那奸閹已停下了手,我當時心中十分駭異,擔心翠蝶被那一頓亂鞭抽死,探頭向外一看,只見一個頭梳雙辮,身着黃綾的女孩子,伏在翠蝶身上,好閹高舉手中皮鞭,卻不敢落下,想是怕傷了那黃衣女孩子。我昔年久居深宮,一見那黃衣女孩子穿着,心中已知她身份尊貴,是以,那好閹纔不敢再下手抽打翠蝶。”

身披藍紗少女輕輕嘆息一聲,接道:“那位姊姊真好,日後我要見到她時,定要拜謝她護救我孃的恩德!”

趙海萍道:“蝶兒!那女孩子不是別人,就是先皇的至親骨肉蘭黛公主,她就在你身旁。”

身披藍紗白衣少女忽然轉過頭來,望着朱若蘭,道:“我剛纔初見姊姊之時,就好像在哪裡見過,直待打開我娘遺贈白絹,纔想到原來是在那白絹的繪圖之上。我娘生前,每日總要對這白絹上圖相,默默祈禱。並且常常告訴我說,要是遇上了那圖上身披輕紗之人,不管什麼大事,都得依她吩咐。唉!只是那圖上姊姊舊相,年齡還小,可是現在姊姊……”

她忽然改口接道:“現在公主已經長大了,我一時想不起來……”

這時,朱若蘭已回憶起不少兒時情景,對自己身世,又瞭然許多,當下搖搖頭,道:“蘭黛公主早已不在人間了。我現在叫朱若蘭,你就叫我蘭姊姊吧……”

一語未完,突爲趙海萍一陣急促的咳嗽之聲打斷,他一面潛運功力,抵拒內傷,一面搶先說道:“我看了這幕慘劇之後,心中突生強烈的求生之念。只有我活着,才能把翠蝶救出深宮,當下凝神運功,依照《歸元秘笈》療傷篇上所載的“道氣歸元”之法,運氣自療,行功一週,傷勢大好,睜眼一看,只見滿窗日光。原來這一陣療傷行功,竟耗去三四個時辰,幸得未被人發現行蹤,否則就是有十條命也保不住……”

朱若蘭接道:“師父運功把凝滯在脈穴中真氣導入丹田之後。就登樓去看翠姨的傷勢,對嗎?”

趙海萍道:“不錯,我暗中運功伸臂舒腿,覺出左臂右腿麻木己消,全身經脈雖然還未能暢通,但已好了大半,因心中惦念翠蝶傷勢,忘卻身置禁宮,徑自上樓去看她,那時公主和先皇武宗都在房中,我只得先隱藏在她房中的橫樑上……”

朱若蘭道:“是啦,父皇走後,你就由那橫樑上躍落下來,幾乎把我嚇暈過去。”

趙海萍道,“不是嚇暈,是我由橫樑上躍落之時,點了你的暈穴,因爲我那時鬚髮掩面,衣着破損,別說公主看了會害伯叫喊,就是翠蝶也是被嚇得叫出了聲!我心頭一急,只得也點了她麻穴,然後纔給她解說我是何人。”

朱若蘭輕聲嘆道:“師父以後還是叫我蘭兒吧!那公主二字,實在有些刺耳!”

趙海萍微微一笑,接道:“翠蝶對我,舊情仍熾,顧不得本身傷勢,要我立刻帶她離宮。老奴雖然狂妄,但也不敢把公主一齊帶出皇宮,但翠蝶卻要我把公主一併帶走。她說你身份雖然尊貴,但生母早已死去,很小就由她帶養。先皇寵信好閹劉謹,只知遊樂,不理朝政,更無暇管及後宮之事,留下你,不但無人看顧,而且在嬪妃爭寵之下,你還有被害的可能……”

朱若蘭道:“翠姨說得不錯,住在深宮之中有什麼好?……”

趙海萍不禁淡然一笑,接道:“我在那深宮之中住了三天,把自己傷勢養好,又把翠蝶的鞭傷療治得大部復元,第四夜中,我帶她離了深宮,連夜乘鶴南歸,回到這白雲峽中,公主也在那夜和我一起離宮南下……”

話到此處,突然一頓,仰臉望着天上一輪皓月,淚水緩緩而出,面上神情,若悲若喜……

朱若蘭心知他浸沉在往事的回憶之中,也不去驚擾他。但那身披藍紗的白衣少女,卻追着問道:“以後的事呢?”

青袍老人如夢初醒般,啊了一聲,接道:“翠蝶到了這地方後,生活的確十分快樂,她每天忙着澆花剪草,做飯洗衣,我怕她生活寂寞,替她捉了很多小鳥。小鹿、小白兔,給她解悶玩

在一個月明之夜,我和翠蝶帶着蘭黛公主,在叢雲巖頂賞月。記得那晚上的月光,和今夜月色一般的美麗,可是前塵如夢,已不堪回首往事,二十年山河依;日,但人事淪桑,同樣月夜,心情卻是大不相同。”

那身披藍紗的少女,忽然一顰秀眉,問道,“爹和娘既然這等要好,我娘爲什麼會離你而去呢?”

趙海萍黯然接道:“這要怪爹爹太笨,不解你孃的心事……唉!都是《歸元秘笈》害人,致使你娘一怒,絕我而去。”

來若蘭道:“我似乎還記得翠姨離開白雲峽時,滿臉淚痕而去,我只知道她想到了什麼傷心往事,出洞散心,那知她竟一去不返了!”

趙海萍接道:“那夜賞月絕峰之上,她本來玩得非常快樂,可是回到石洞之後,忽然顰眉不樂起來。經我相問之下,她才告訴我說,她想起了留在禁宮的一支玉琵琶,沒有隨身帶來,那是她心愛之物,說過之後,忽又展眉笑道:“她雖愛那琵琶,但卻不及愛我的幹分之一,能和我住在這等樣風景幽美之處,過上一輩子,不論什麼都不會放在心上了。”

我聽過之後,當夜就悄然離山北上,重返禁宮,找着那玉琵琶,順手牽羊,又把一架精緻的玉琴也帶了回來。我想把玉琵琶帶回白雲峽後,定能使翠蝶大大高興一下,哪知她見我歸來,不但毫無歡樂之情,反而把我責斥一番,說我不應重到禁宮冒險,害她四五個晝夜,都未能閤眼。當時我心中十分懊悔,心想:女人心事,當真是難以捉摸,我辛辛苦苦去把她心愛之物取來,反使她大不歡愉……現在想來,這等真誠的情愛,是何等的感人,何等的高潔……只是那時候,我體會不到罷了!”

身披藍紗少女,見他又停下不說,忍不住又問道:“以後呢?難道我娘就爲這件事,離開了白雲峽嗎?”

趙海萍遲疑半晌,才接道:“以後,她對我更是體貼入微,閒暇之時,常常彈着琵琶給我唱歌,在一個大風雨夜裡,她忽然跑到了我住的石室,說她心中害怕雷雨,要和我住在一起,那晚上……我門就成了親。事後,我發覺《歸元秘笈》上幾種深奧的武功,都因失了童身,無法再練,心中忽對翠蝶生了厭惡之感,任憑她百般溫柔體貼,都無法使我心回意轉,反而更加重厭惡之心。唉!那時我完全陷入練武的狂熱之中,一氣之下,就從洞外搬了一塊大石頭,把我住的石室入口擋了起來,翠蝶幾次給我在外面苦求,我都置之不理,她又無力推開那擋在人口的巨石,只有在外面哭求我,就這洋一連數月,我一直未和她講一句話,看她一眼,最後一次求我之時,告訴我她已經懷了身孕,但我仍然執迷不悟,不肯推開那擋在人口的巨石,現在想來,無怪她恨我入骨了!”

朱若蘭、沈霞琳都聽得滿臉淚痕,那身披藍紗少女,更是哭得淚人一般……

只聽趙海萍繼續說道:“有一天我出洞習練掌法,臨行之際,忘記把那巨石放好,翠蝶就趁機會溜到我住的石室,把三卷《歸元秘笈》一齊帶走,待我返洞之時,她已不在,單留下蘭黛公主一人,在洞中啼哭,靈鶴玄玉,也同時失蹤。當時我還想她是乘鶴散心,過一陣自然回來,哪知等了一夜,仍不見她歸來,我纔開始感到焦慮起來,擔心她出了什麼事情。蘭黛公主又每天哭鬧着要找翠姨,更使我心情不安!三日後,玄玉自返石洞,翠蝶行蹤,卻石沉大海一般。從那時開始,我才逐漸由愛武的狂熱中覺醒,慢慢地思念翠蝶起來,《歸元秘笈》反而不放在我的心上了。這種思念之情,隨着時光,與日俱增,我開始悔恨過去對翠蝶的殘酷,每日帶着公主,騎鶴繞飛深山之中,尋找翠蝶下落,一連半年之久,仍然找不出一點眉目。我也被那日漸加深的悔恨相思,折磨得毫無生趣,但想到公主乃金枝玉葉之體,無端的被我帶到這白雲峽中受苦,我如死了,誰來照料她,只得稍抑悲苦,開始傳授公主武功。我原想候公主年齡稍長,武功可以自衛,再把她身世來歷告訴她,讓她重返皇宮,然後,我當盡一生歲月,天涯海角追尋翠蝶,直到找到她爲止。那知公主天賦奇才,聰明絕倫,一經指點,立時就會,這一來,激起我借愛之心,隨把所學武功,傾囊相授,又替她易名朱若蘭,別號小黛,暗合她蘭黛公主的尊貴身份……”

說到此,倏然停口長嘆一聲,把目光轉投朱若蘭臉上,接道:“如非激起我對你惜愛之心,只怕我也難活到今日了!”

朱若蘭道:“恨我當時年齡大小,什麼事都不知道,要是我當時大了幾歲,勸勸翠姨,她也不會走了!”

趙海萍道:“唉!我那個樣子對待她,難怪她要傷心欲絕,不顧纖纖弱軀,身懷六甲,拂袖遠走,這實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憾事!”

但聽那身披藍紗少女哭道:“勿怪我娘會這樣恨你,要我……”忽然想起那是她生身之父,下面的話再難開口,嗚嗚咽咽哭起來。

趙海萍長嘆一聲道:“孩子!不要哭啦!爹爹爲此痛悔了半生歲月,現在好了,蘭黛公主已得我全部武學,又親眼看到我可愛的女兒,人世間恩怨已了,我可以安心去找你娘了。我要把她移葬在世間最美麗的地方,然後陪着她,渡過我殘餘的歲月,我昔年怎麼折磨她。現在我就怎樣折磨自己。我聽過她那悽怨悲泣的苦求之聲,現在我跪在她靈墓之前,用同樣的聲音去向她懺悔……”

朱若蘭接道:“以師父武功,再加上靈鶴玄玉的飛行力量,縱然歷盡天涯海角,也應把翠姨尋回纔對。”

趙海萍苦笑一下,道:“我要不是尋到她,也不會害她走火入魔了……”話未完,兩行熱淚已泉涌而出。沉忖一陣,說出了一番經過。

原來,自孝宗把翠蝶賜給趙海萍後,兩人相處年餘,但始終保持着清白之身。趙海萍因狂愛武功,不願破去童身,翠蝶雖然深愛情郎,但對於牀第之事,又羞於開口。趙海萍得到“藏真圖”,偷離大內,遠到浙東尋找《歸元秘笈》,一去十年,翠蝶雖然思念情郎,但一個女流之輩,又深居在後宮之中,除了日夜祈褥情郎平安之外,又有什麼法子可想……

後來,孝宗駕崩,武宗正德即位,這位明室中最風流的皇帝,即位後,終日迷於酒色。好閹劉謹投其所好,徵歌選色,修築豹房,以供武宗逸樂,把這位皇帝擺佈得終日糊糊塗塗,一日不見劉謹,就覺得悶悶不樂。

翠蝶容色,本極豔美,雖因思念情郎,不喜修飾。爭豔於後宮粉白黛綠之中,但那素衣淡裳,卻無法掩遮她國色天香,再加數年相思愁慮,人更顯得清秀,在後宮無數佳麗之中,另有一種風韻……

但她每日幽居在御花園中一角閣樓,很少出遊,那座閣樓,本是昔年孝宗把她賜佳趙海萍後,特別贈給他們的住處。因爲那時趙海萍是孝宗最信任的恃衛,是以,特示恩寵,把御花園中一座閣樓,指作他和翠蝶的居住之處。以後趙海萍偷離皇宮,孝宗雖然大力震怒,降旨刑部,行文天下緝查歸案,幸未罪及翠蝶,其實他日理萬機,早把翠蝶忘去。

以後孝宗駕崩,太子厚即位,是爲武宗,易年號正德。這位明朝世系十六代中最爲風流的皇帝,即位後就被太監劉謹、馬永成、谷大用、魏彬、張永、邱聚、高鳳、史祥八黨(後又號八虎),逢迎蠱惑,淫傷聖心,擊兔走馬,放鷹逐犬,整日沉迷酒色。劉謹更慫恿武宗,修築豹房,廣選狡童歌女,日夜縱樂,忘顧朝政。後宮粉黛只要稍具姿色,被武宗看到,必然召幸豹房。

這時,翠蝶有一閨友玉黛,人極美豔,被武宗看到,寵封黛妃,但不過數月,已遭冷落,但玉黛卻在幾度春風之後,身懷六甲,生產之時,正值陽春三月。滿園春色兢放,武宗聞報,由豹房回駕,一看黛妃生的是個女孩子,心中甚感失望,當下戲封爲蘭黛公主,又返豹房取樂去了。

黛妃原想生育之後,定可重得武宗寵愛,誰知武宗早被豹房新寵所述,黛妃在這氣悶之下,致罹重病。她產後身體本就不好,再加上這一氣悶,病勢急轉直下,御醫束手,公主未滿月,她已病重而死。

她在彌留之際,把翠蝶叫到身側,鄭重地把蘭黛公主託付與她,並把受寵武宗時獲贈的珠寶古玩,一併轉贈。

翠蝶含淚受了託孤之重,以後果然盡心撫養蘭黛公主。事情過了兩年,武宗忽然想蘭黛公主,查詢之下,才知黛妃已於兩年前逝去,蘭黛公主由宮女代養。他似乎想起了做父親的責任,親到御花園翠蝶居住的小樓,探看女兒,那知一見翠蝶,又着了迷,又要封贈嬪妃。

但卻被翠蝶婉言謝拒,說自己已身侍他人,不敢再瀆龍體。

哪知武宗根本就不管這一套,只要姿色美豔,管你是不是白壁之軀。其實翠蝶還是個貨真價實的黃花閨女,爲要婉拒皇帝封妃,故意藉詞搪塞。可是武宗不理這一套,逼得翠蝶沒法,只得硬起頭皮,堅持君臣之倫,先皇遺命,不肯答應。這其間還得了蘭黛公主助力不小,因蘭黛公主,只要一離翠蝶,就大哭大鬧,武宗爲了女兒,只好暫時放棄翠蝶。

但他並非真的把翠蝶忘去,仍不時到翠蝶居住的閣樓中糾纏。幸得翠蝶應付得法,才保得了清白之軀,最後被奸閹劉謹相逼,打得遍體鱗傷,如非趙海萍及時趕到,把她救出深宮,縱可借蘭黛公主護身,恐也難得白壁無暇……

趙海萍說到此處,忽然擡頭望天,捶胸嘆曰:“趙海萍啊!趙海萍!翠蝶爲你受盡了千般苦難,情意是何等深重,你不但未能照顧於她,反把她活活地折磨死了。”說到忿恨之處,忽着揚腕打了自己幾個耳刮子。

朱若蘭道:“唉!可恨幾個奸閹蠱惑父皇,不知害了多少良家婦女。”

趙海萍略一定神,接道:“你父皇乃天子之尊,咱們爲人臣子,倒不宜多所批評。”

朱若蘭道:“如是父皇還在,我當不惜冒死諫勸,如是劉瑾等幾個好閹還在,我定要他們斬絕劍下!”

那身披藍紗少女忽然長嘆息一聲,道:“爹爹怎麼會害我娘走火入魔?爹爹既然知道了,爲什麼不設法救媽媽呢?”

趙海萍黯然接道,“我因傳授蘭黛公主武功,不能專心一志去找你娘,待公主武學成,已是八易寒署,我決心離開公主,去找翠蝶。行前我在聳雲巖頂,對天立誓,把今後歲月,盡用在找翠蝶之上,如不見翠蝶,寧可埋骨白山黑水,不再回白雲峽來。可是當我乘鶴離開了白雲峽時,忽然又想蘭黛公主不過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丟下她一個在荒山絕壑之中,不但愧對先皇,而且也對不起翠蝶,不禁心中又爲難起來。

經過一天忖想,才被我想出一個法子,立時又趕回京都,在禁宮之中,活捉一個武功高強的錦衣衛士,又選一個年齡較大的宮女,我把她們帶回雲峽,說出蘭黛公主身世,讓他們立下重誓,留在白雲峽中伺候公主,並由公主傳授他們武功。那錦衣衛士名叫神鷹陳葆,不但武功高強,而且人也十分忠厚,我暗中查看了一月之久,見他們都能赤心忠膽保護公主,才放心去尋翠蝶。我初意乘鶴尋找,但想到翠蝶爲我所受的苦難,隨把靈鶴玄玉,留在白雲峽中,徒步踏上旅程,費時五年,足跡遍及大江南北,雲貴邊區,城鎮山村,名山勝水,尼庵廟觀,急算皇天不負苦心人,被我尋找到岷山深處的百花谷中……”

他望了那身披藍紗少女一眼,接道:“那時,你大概有十三四歲吧!正和四個小孩子在那她谷花叢中追逐鳥蝶玩耍,你長得和你母親一般模樣,當時就啓動了我的疑心。但我知道你娘恨我入骨,如果我正面去見她,她絕對不會見我,只得暗中隱起身子,直待你們玩倦回家之時,我才暗中跟蹤你們,找到翠蝶的住處。我想突然衝進去,使你娘無法躲避,我位涕苦求,要她原涼,萬一不行,我回頭就走,也免去一番脣舌解釋。哪知我一念之差,卻害她走火入魔而死……”

朱若蘭一顰黛眉,接道:“不知翠姨練什麼內功,難道以師父精深的內功,和《歸元秘笈》上記述的療傷之法,都不能救她嗎?”

趙海萍嘆道:“唉!那《歸元秘笈》療傷篇上記載,雖然廣博,但翠蝶所習內功,乃是天機真人的玄門一元正氣和三音神尼的般若祥功,合轉而成的‘大般若玄功’,也是《歸元秘笈》上最爲深奧的一種內功。此種絕世之學,一旦練成,其效能實非人能夠測想,翠蝶知我已盡得《歸元秘笈》上中兩冊武學,如不練成‘大般若玄功’,恐必無能制服住我,唉!可憐她以一個毫無內功的基礎的纖纖弱質,竟憑一點聰明,硬把那修上乘內功的法門記熟,苦心練習,這其間不知經歷了多少的危險。我闖入洞中之時,她正行功在緊要關頭,可恨我當時太過沖動,沒有想到她正在行功,十幾年相思之情,四五年跋涉之苦,一旦找到她,心中驚喜至極,急撲過去,抓住她大叫她的名字。”

“哪知我這一鬧卻害她走火,只見她忽地睜開眼睛,噴出幾口鮮血,人便暈倒過去。我被那意外的變故,驚得呆在那裡,半響之後,神志才恢復清醒,纔看出她是在修練內功,被我這一擾,走火入魔。我自禁宮受傷之後,已把那療傷篇中各種療傷之法,熟記胸中,當下動手,替她療傷,哪知耗去了頓飯工夫,仍無法把她救醒,似是那療傷篇上記載的各種療傷之法,全部沒效,正在空自發急之時,翠蝶忽然清醒過來,左右開弓,打了我兩個耳刮子,罵道:‘哼!你怕我練成了‘大般若玄功’之後,就不能再被尊稱爲天下武功第一是不是、所以,不惜到處找我……’”

“她說過這句話後,入又暈了過去,這時我才曉得她練的是‘大般若玄功’,那《歸元秘笈》就放在她的身側,我立時遍翻全書,看看有無療治走火入魔之法,直待找到下冊最後一頁,才見寥寥數語,寫着:“如練此功走火入魔,一年內經脈硬化而死,唯一的救助之法,需服萬年火龜內丹,此物在峨嵋山……”到了山字之間,忽然中斷,想是天機真人和三音神尼寫至此處,人已不支。”

“我當時心中悲痛至極,恨不得把那《歸元秘笈》毀去,但一轉念又想到秘笈中記載武學之博大精奧,天機真人和三音神尼在重傷之後,合錄這本秘笈的苦心,毀去奇書之心,又告消失。我本想留在那裡,想再待她清醒之時,給她解釋一番,然後再去找那萬年火龜,但想到她心中恨我之深,只怕留在那裡對她有害無益,只得把《歸元秘笈》放好,悄然離開石洞,轉奔峨嵋山中,尋求萬年火龜。可是峨嵋山萬巔千峰,一時間哪裡去找。我在那深山峻嶺之中,住返苦尋,一直耗去了半年時間,仍然沒找出一點頭緒……這天,我忽然想起翠蝶傷勢,不知在這半年之中,成了什麼樣子,懷念之心一動,再難遏止,立時暫停尋求萬年火龜,又到眠山百花谷中,我不敢再去驚擾翠蝶,只是想隱在暗處,偷看她幾眼。哪知我藏在翠蝶居住的石室對面一晝夜之久,始終不見人影。第二天我實在忍不住了,才潛蹤到石室人口之處一看,但見室空四壁,哪裡還有翠蝶的影子。當時,只急得我如中瘋魔一般,不知她是傷重而死,或是他遷而去……”

那身披藍紗少女忽然接道:“我們遷到谷後一座樹林中去了,那次遷居之時,娘曾對我說了她心中最恨的人,竟是我生身之父。”

趙海萍輕聲一嘆,又繼續說道:“我當時雖然極痛欲絕,但經細查石室,凡是需用之物,均已搬得一件不遺,如果翠蝶是傷重而死,自然不會有這等清情逸緻,經我這一推斷,纔料定翠蝶是他遷而去,雖然我沒有見她之面,但只要知道她還活在世上,心中就安靜很多。我在石室中住了兩天,又折回峨嵋山去,繼續搜尋那萬年火龜下落。哪知半年過去,仍未找出一點眉目。這一來,真使我萬念俱灰。因爲據那《歸元秘笈》上記載,翠蝶傷勢只能拖過一年,一年時間,雖然不算很長,但也不算短,我原想盡一年之功,總可以把那萬年火龜尋得,哪知一年勞碌奔走,不但未能尋得萬年火龜,而且連一點線索也沒有找到。”

只聽那身披藍紗少女哭道:“娘在遷居樹林之後,只有九個月就不幸死去,臨終之前把我叫到身邊,告訴我說,待我長大後,心裡要是喜歡哪一個男人之時,就趕快把他殺掉,並要我依她傳授之法,苦練那《歸元秘笈》,待那任。督兩脈一通,《歸元秘笈》初步基本工夫就算完成了,只要日後不斷修習,自然日勵精深,而且還要我《歸元秘笈》讀熟,字字記人心中,然後再把《歸元秘笈》用火燒去,再到括蒼山白雲峽找你替她報仇!唉!娘啊!娘啊!你真叫女兒作難死了,我怎能害死親生父親,可是、我又不能不遵你的遺訓……”

她突然站起身子,緩緩面西而跪,雙手合掌當胸,玉頰上淚痕縱橫,口中喃喃自語,不知在說些什麼。

朱若蘭仔細看,只見她臉上肌肉,不停地顫動,顯然她內心正有着無比的激動,不禁心頭微微一震,霍然起身,慢慢走到她的身邊。

這時,趙海萍正閉目靜坐,默運內功,想拒本身傷勢,只見他臉上滾滾而下的汗水,已知在強忍着很大的痛苦,是以他對自己愛女一切行動,均未見到。

沈霞琳更是從未聽到過這等淒涼哀怨的故事,看到這等悲慘動人的情景,早已是淚若泉涌,哭得哀哀欲絕,雙目紅腫,淚眼難擡。

只聽那身披藍紗女幽幽長嘆一聲,接着哭道:“媽呀!媽呀!我怎能忍心害死爹爹,可是我不能背棄媽媽遺訓,這實使蝶兒作難死了!”

說完,忽地從身上拔出一把匕首,翻腕向自己前胸刺去。

朱若蘭早已看出她神情有異,暗中戒備,追到她身側相護,見她拔出匕首,立時一伸左手,去奪她手中匕首。

哪知她右手將搭在身披藍紗少女手腕之際,忽覺她右臂輕飄飄地斜飛半尺,剛好把朱若蘭一抓之勢避過。

朱若蘭吃了一驚,不知她用的什麼武功,竟能在極度悲苦之中,出其不意之下,行同無事般,讓避開她這一招奇快的擒拿,情急之下,衝口喝道:“快把你手中匕首放下!”

那少女被她一叱,不禁微微一怔,忽然依言放下手中匕首,道:“唉!我娘告訴過我,不管你說什麼,我都得聽你的話。”

朱若蘭伏身撿起地上匕首,緩緩握着她一隻手,柔聲說道:“翠姨從小把我帶大,恩情也和母女一般,師父雖然有很多對不起翠姨之處,但他這十幾年仟悔之苦,也實在夠受的了。要是翠姨不死,知道師父這十幾年中的痛苦,只怕早已回到白雲峽了。”

身披藍紗少女忽然想起了趙海萍身受重傷,回頭一看,不覺夫聲叫道:“我爹爹哪裡去了?”

原來趙海萍自知本身所受之傷,異常嚴重,仗自己數十年修爲的精深內功,勉強把傷勢剋制住,不使發作。

但他很明白,越是剋制,待傷勢發作之時,也越是利害,他剛纔已覺出體內有了變化,只怕很快就要發作,這一發作,定然是十分痛苦,只怕女兒看了傷心,借衆人分心旁顧之時,悄然起身而去。

他武功已達出神入化之境,走得無聲無息,幾人雖都距他不遠,但卻沒有一人發覺。直待那少女一叫,朱若蘭才驚覺到,擡頭看去,已不見趙海萍的蹤跡。

一向沉着的朱若蘭,此刻也有些心慌意亂了。看看靜躺在地上的楊夢寰,忍不住淚珠奪眶而出。她放腿奔到一座崖壁之下,飛身搶上峰頂,提聚丹田真氣,大聲叫道:“師父!師父……”

但聞四面山谷迴響不絕,滿山盡都是呼喊師父之聲。

突然間一聲鶴唳,玄玉由空中急瀉而下,落在她的面前,原來她這幾聲呼喊,未能叫回師父。卻把靈鶴玄玉召回。

一聲鶴唳,把她由極端痛苦之中喚醒,舉袖拭去臉上淚痕,暗自忖道:沈霞琳純潔無邪,難當大任,師父愛女,久居在百花谷中,只怕也毫無理事之能,三手羅剎彭秀葦,雖然有很豐富的江湖閱歷,但其野性尚未全馴,不能太過信任,我如再不能剋制心中傷痛,任令眼下淒涼錯綜的紛擾局面擴大,演變下去,不知是一個何等悲慘的結局!楊夢寰傷重奄奄,只等咽絕那一縷弱息,師父愛女,又正值舊痛新創,交集心頭之時,既悲亡母之仇難報,又痛生父身受重傷,心中早已動了死念,沈霞琳寄情夢寰,愛重生死,楊夢寰如果氣絕,她絕難獨生人世……

她本是智慧絕倫之人,略一沉付,立時壓制下滿腔痛苦,躍下山峰,先奔到那身披藍紗少女身邊,拉着她一隻手說道:“師父內功精深,縱然身受重傷,也絕不會有什麼意外,他定是養傷去了,以他老人家神功而論,就是傷勢再重一點,也能自療復元,翠姨只有你一個女兒,你得要好好活下去,妹妹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那身披藍紗少女,舉袖拭去滿腮淚痕答道:“我叫小蝶,公主身份尊貴,我哪裡敢當妹妹之稱。”

朱若蘭輕輕嘆道:“不要這樣說,別說翠姨對我有養育之恩,就是師父待我,也和他自己女兒無異。蘭黛公主,早已死在皇宮,我現在叫朱若蘭,你以後還是叫我大姊姊吧!”

趙小蝶還要推辭,朱若蘭已拉着她起身走到夢寰身側,緩伸玉掌,在他胸前按摸一陣,顰起黛眉,黯然一嘆,兩顆晶瑩的淚珠,滴在夢寰臉上。

趙小蝶目光凝注在夢寰臉上,望了一陣,忽然說道:“姊姊,我認識這個人,他可叫楊夢寰,是嗎?”

朱若蘭聽得微微一怔,道:“你怎麼知道呢?”

趙小蝶道:“我離開百花谷東來之時,在船上見過他,他的本領很好,我四個使女都打不過他,後來我彈那《歸元秘笈》上的迷真離魂曲給他聽,他就聽得受了內傷……”她詳盡地把氓江遇上夢寰經過,說了一遍。

朱若蘭心中一動,問道:“你既把那《歸元秘笈》讀的爛熟於胸,不知會不會替人療傷?”

趙小蝶略一思索,道:“那療傷篇確實記載了很多療傷之法,我卻一點不會,因那上而記述的都是身有武功之人,才能替人療傷,我不會武功,不能推活他經穴脈道。”

朱若蘭奇道:“怎麼?你當真沒有學過武功嗎?”

趙小蝶道:“我從記事時候起,娘就教我一種打坐調息之法,這十幾年來,我一直都在練習打坐調息和學彈琵琶,此外,連一招武功也沒有學過。”

朱若蘭道:“你練習的是什麼內功?”

趙小蝶道:“我當時只知依照孃的所授之法去作,直待以後我看熟了《歸元秘笈》,才知我練習的是‘大般若玄功’。”

朱若蘭雖已得師父大部真傳,但她始終未看過《歸元秘笈》,是以不知那‘大般若玄功’乃《歸元秘笈》所載武功中,最爲精深的一種武功。聽得趙小蝶說她不會武功,心中自是不信,微徽一笑,道:“姊姊自小就追隨翠姨身側,熟講《歸元秘笈》,如說不會武功,怎能使人相信,就憑剛纔閃避我那一招擒拿,就得甘拜下風。”

趙小蝶嘆口氣,道:“我哪裡敢騙姊姊,實在是真的不會武功,媽媽未死之前,傳授我四個使女武功時,我也哭鬧着要學,媽媽卻不肯教我,她說:“就是學會那些武功,也不能替她報仇,每天限制我靜坐四個時辰以上,到我九歲那年,每日靜坐的時間,又逐漸加長,同時開始傳授我調息之法,唉!十幾年的時間,就一直在靜坐中渡過,我眼看四個使女的武功一天一天的增高,能在那山壁懸崖間奔走如飛,追蝶撲蛾,心中十分羨慕,又再苦求我媽媽教我武功,哪知不但遭到嚴厲的拒絕,而且還惹起了媽媽的傷心,氣得她哭的一場。從那次之後,我再也不敢求媽媽教我武功了,每天都靜靜地枯坐在石洞之中。後來,媽媽讓我閱讀《歸元秘笈》,又教我彈琵琶玩,但卻限制我,不準偷學那《歸元秘笈》上面的武功,可是又要我把全書熟記胸中……”

朱若蘭接道:“既然你熟記各種武功要訣,又不准你去學。那實在是一件很難之事。”

趙小蝶道:“嗯!但媽媽對我說時,神色幽傷,語意堅決,我只得依言去做,把三冊《歸元秘笈》讀得字字記人心中,卻盡力剋制住好奇之心,不去學它,不過媽媽對我說過,待我任、督兩脈通達之後,就可以開始學習武功。誰想媽媽竟被爹爹驚壞內功,走火人魔,身受重傷不到一年,就棄我而去。在他受傷的那段時間裡,對我用功之事,不但沒有放鬆,而且督促更嚴,她本想親眼看到我任、督兩脈互通,可是我卻使她大失所望,直到她回絕最後一口氣時,我任、督二脈,仍然未通。不過,這時我已從《歸元秘笈》之上,得到了本身修練的功夫,是玄門元罡氣和佛門‘大般若禪功’,‘大般若玄功’的克失敵手法,我的任、督兩脈又初通不久,還未顧得到去學習武功,因想到母親臨終遺言,要我替她報仇,就離開百花谷,到白雲峽來找爹爹,不想在路上,遇上了幾個壞人,要搶我《歸元秘笈》,我四個使女,就和他們動手打了起來,我因不會武功,只好站在旁邊觀戰。這時,爹爹剛好路過,助我們打退強盜,問我到哪裡去。我雖有母親繪製的圖像,但那時他帶着面具,我自然認不出來,就對他講了實話……”

朱若蘭嘆一”聲,接道:“是啦!定是師父在臥虎巔奪得萬年火龜之後,又去百花谷中找你,他雖知事延多時,翠姨可能已傷發而死,但仍然存着千萬分之一的希望,期望翠姨能從《歸元秘笈》之上,悟得自救之法,拖延不死,想盡最後一點心意。可是,當他到了百花谷時,不但翠姨已死,你也離開,傷心之餘,只得帶着萬年火龜,返回白雲峽來,在路上遇到了你們。”

趙小蝶道:“唉!姊姊真是聰明,猜得一點不錯。爹爹擊退強人之後,告訴我說,他就住括蒼山,和白雲峽相距不遠,要和我們結伴而行。沿途之上,更對我愛護備至,我從小在百花谷中長大,除了媽媽和四個使女之外,從未和外人相處過,爹爹對我那樣愛護,我仍絲毫不覺奇怪,只想他是個好人罷了。直待到了白雲峽,他仍然不脫掉臉上面具,反而哄騙我說,白雲峽就在附近,到明天他再帶我去找害死我孃的仇人,並把那萬年人龜用陳醋煮熟,剖取內丹,騙我服下。哪知我吃過之後,忽然全身發起高燒,痛苦至極。我四個使女,誤認爹爹下手害我,當時就和爹爹動手,她們自然不是爹爹對手,不過片刻工夫,都被爹爹點了穴道,我心裡一急,就迷迷糊糊地暈了過去。那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時間,醒來時,爹爹卻坐在我的身側,勸我不要害怕,並告訴我服用的是萬年火龜內丹,乃天下千載難求神物,說完之後,就離我而去。待天色入夜,他又來告訴我說,害死我孃的仇人,已得知我來替娘報仇的消息,而且他剛從百花谷中回來,沿途還和我們走在一起,約我今夜二更時分,在附近一座高峰下面相會,可笑我那時競仍然不知道他就是害死我孃的仇人……”

朱若蘭嘆道:“師父已存了身殉翠姨之心,所以他不肯暴露身份,說明真像。”

趙小蝶道:“二更時分,我和四個使女依約前往,果然看見草地上坐着一個長袍老人,我本有娘繪的圖樣,看他面貌和圖上無異,就用玉琵琶,彈出(絃音耗心)之曲,害他受了內傷,如果姊姊不及時趕到,我就成爲親手殺害我父親的兇手了。”

朱若蘭道:“剛纔我到你的琵琶音,當真是音韻拘人魂魄,聲聲褫人心神,不知那些曲調,是否也是《歸元秘笈》上所記?”

趙小蝶道:“‘絃音耗心’,和‘迷魂離真曲’,都是《歸元秘笈》下冊所載,融在那‘大般若玄功’之中……”

朱若蘭似是忽然想起了一件緊要大事似的,霍然一躍而起,急急截住趙小蝶的話,道:“妹妹!師父替你剖取萬年火龜內丹之後,不知那龜肉放置何處?”

趙小蝶一怔神,搖搖頭,道:“我自服過萬年火龜內丹不久,人就暈過去,不知何時才醒轉來,那龜肉如何處理,我就不知道了。”

朱若蘭回顧了夢寰一眼,黯然一聲嘆息,道:“妹妹,姊姊想求你一件事,不知道你會不會答應?”

趙小蝶道:“姊姊有指使之外,但請吩咐,我怎麼敢不聽呢?”

朱若蘭道:“我想借閱你《歸元秘笈》,看看那療篇上,有沒有救他之法?”

趙小蝶微微一笑,轉身走到四婢停身之處,自一個年齡較大的婢女身上,要過一個小巧玉盒,交給朱若蘭,道:“《歸元秘笈》就在那玉盒之內,姊姊自己拿罷。”

朱若蘭打開玉盒,果見放着三本冊子,上面寫着《歸元秘笈》四字,筆跡娟秀,似非男人手筆。

她無暇仔細翻閱這一部引得武林人物如瘋如狂的奇書,迅捷閱到療傷篇上,很細心看了一遍。

只見那療傷篇上記載,包羅了各種各樣的療傷之法,活血接骨,閉穴封脈,解毒續筋,暢經順氣,洋洋灑灑,看得人目迷五色,但大部都是自療之法。

朱若蘭仔細看完了療傷篇各種記載,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愁,只覺上面記載,有很多方法都可以適用放夢寰,但細細一想,又都有些差異,她合上《歸元秘笈》,交還給趙小蝶,嘆道:“這本《歸元秘笈》勿怪能引得武林中人物如瘋如狂,實是一部千載難遇的奇書,只看那療傷篇中記戴,已使人驚服得五體投地了。”

她口中雖然在和趙小蝶說話,心中卻在推想那療傷篇中暢經順氣手法。

忽然她啊了一聲!盤膝而坐,閉目運氣,雙掌互搓。沈霞琳。趙小蝶、彭秀葦,都靜靜地站在一側看着她……

只見朱若蘭雙掌互搓,速度越來越快,粉臉上熱氣蒸蒸上騰。

趙小蝶輕輕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說道:“姊姊用本身真氣,要是再不能恢復他五腑機能,那就沒有救啦!”

猛見朱若蘭睜開星目,右手輕輕一掌擊在楊夢寰背心的“命門穴”上,一般熱流,循背而出,緩緩透入夢寰穴道。大約有一刻工夫之久,楊夢寰仍僵挺不動。

朱若蘭一顰黛眉,口中咦了一聲,左手疾伸而出,一觸夢寰鼻息登時面如死灰,目瞪口呆,半晌工夫,才叫出一聲“琳妹妹!”

沈霞琳慢慢蹲下身子,目光中愛憐橫溢,深注着朱若蘭,答道:“姊姊有話對我說嗎?”

朱若蘭緩緩移開楊夢寰“命門穴”上右掌,一字一句說道:“你寰哥哥死了!”

沈霞琳突然一呆,目光移在僵挺而臥的夢寰身上,右手緩緩伸出,握住了夢寰左手,只覺一陣冰涼,如握鐵石,隨着微一顫動嬌軀,上半身慢慢伏在夢寰身上,答道:“姊姊已經盡了心力,救不了他,也是沒有法子的事!”

說完,輕合雙目,臉上浮現出淒涼的笑意,雖然流露無限幽怨,但卻毫無激動。

山風飄起她的衣袂,西斜的月光,照射在她的臉上,她臉上看不到一點淚水……

她慢慢握住夢寰的另一隻手,粉頰貼在夢寰胸前,鼻息逐漸轉重,竟自沉睡過去。

原來她這段時間之中,日夜都在想着夢寰生死的事,耗費她無限的心神,早已疲倦不堪,但因夢寰一直不咽絕最後一縷弱息,是以她也一一直未能靜下心神,此刻見他死去,支持她不眠不休的希望驟然斷絕,精神一散,人再無法承受,伏在夢寰身上,不覺間沉睡過去。

朱若蘭輕輕嘆息一聲,隨手拂試下臉上汗水,也慢慢閉上眼睛,原地靜坐,行功調息。

她剛纔因替夢寰療傷,耗消去不少真氣,也睏倦難支。

趙小蝶呆呆地望着幾人,心中卻不停地想着《歸元秘笈》療傷篇上記載的各種療傷之法,她已把那秘笈背得滾瓜爛熟,上面的每句每字,都已深印腦中,想來自是毫不費力,活血接骨,閉穴封脈等等的療傷之法,閃電般在她腦際一一掠過,雖然想的迅快,但卻一字不遺。

只覺那各種療傷辦法,雖然各極其妙,但卻無一種療傷辦法,適合眼下形勢。

要知趙小蝶生性異常穎慧,只因一直靜居深山幽谷,與人無爭,對事不求索解,雖有才智,但卻甚少用過,何況她已有“大般若玄功”基礎,此刻略一用心,立時對那種療傷記載,豁然貫通,應用之法,亦隨即瞭然。

她過去,一直認爲自己不會武功,是以對那《歸元秘笈》上所載的各種武功要訣,從未用心想過,其實她修練的“大般若玄功”,乃內家功夫中極高的一種氣功,在修習過程中,已兼攝了各種精深武學要訣,克敵制機已成爲她一種自然本能。只要心念一動,即可不知不覺中施出攻守絕招,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罷了。

她由極難入易,只要稍一用心思索,自然通達,可惜她昔時從未用心想過,現下目睹朱若蘭憂苦神色,不自禁用心思索那療傷篇中各種療傷之法。

哪知《歸元秘笈》上各種武功記載,她都已爛熟胸上,這一用心去想,只覺各種武功的秘奧竅訣,一一在腦際掠過,直似江河堤潰一般,洶涌而出,而且順理成章,無不了然,一時間竟難遏止。

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間,朱若蘭首先在極度的痛苦中清醒過來,緩緩伸出右手,拂着霞琳秀髮,叫道:“琳妹妹,起來吧!咱們先把她移放到我住的石室中去,讓我再想想看,有沒有辦法救他?”

但聞霞琳微鼻息之聲不絕,她睡得竟是十分香甜。

朱若蘭輕輕嘆息一聲,收回拂在霞琳秀髮上的右手,擡頭望天,明月早落,東方天際泛起一片魚肚白色。原來天色已亮,再看幾人身上,都已被晨露浸溼,四個半裸玉腿的白衣美婢,並排靜坐一側,彭秀葦卻垂手站在自己身後,趙小蝶圓睜着一雙星目,呆呆出神,不知在想什麼……

這情景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淒涼,雖然聽不到一點哭聲,看不到一滴淚水,但那整個的山谷中卻都被一種悲他的氣氛籠罩……

突然間,一聲鶴唳,玄玉忽展雙翼沖霄而起,兩翅扇起一陣狂風,只吹得幾人衣袂飄飛。

朱若蘭一顰黛眉,還未來得及轉動心念,忽見趙小蝶微一側身,原坐姿未動,人騰空而起,隨手一抓,竟把那飛起了八九尺高的靈鶴,右腿抓住,倏忽間隨鶴上升了兩丈多高。

趙小蝶這隨手一抓,只是一種潛在的本能,勢在意先,待她看清楚已離地兩丈多高時,只嚇得一聲驚叫,鬆了緊抓鶴腿的右手。

只聽四個白衣美婢同時啊呀一聲,紛紛由地上躍起,一齊伸手去接趙小蝶的嬌軀。

四婢從小就和趙小蝶在一起長大,知她不會武功,怕她摔在地上受傷,個個驚急得玉容變色。

突然間,一陣急風,由四婢頭上掠過。朱若蘭已飛身而起,她輕功造詣十分精深,飛來之勢,快似電奔,那穿空一掠,已到了趙小蝶身旁,雙臂一伸,向她抓去。

就在她雙手將觸及趙小蝶時,忽覺她身子隨着雙手去勢,向後飄退了半尺,剛剛把她雙手讓開。

朱若蘭看得一呆,忘記了身懸半空,長吁一口氣,失聲叫道:“這是什麼……”猛覺丹田真氣一散,全身向下疾沉,正好對着四婢停身所在落去。

但她究竟是武功絕高之人,警覺失事,忽地一收雙腿,懸空一個觸鬥,落到一丈開外。再看趙小蝶時,身若飄空飛絮般,緩緩地降落到地上。

趙小蝶似對自己由兩丈以上的高空跌下而毫無損傷之事,甚感驚奇,怔了一怔,才緩步走近朱若蘭,道:“姊姊,我想起了一個救那姓楊男人的辦法,只是不知道有沒有用?”

這時,朱若蘭已知她身具內家上乘功夫,只是她自己還不知道罷了,聞言喜道:“什麼辦法,快說給姊姊聽聽!”

趙小蝶道:“我剛纔纔想到那‘大般若玄功’之中,有一段記載,說:“滿則溢,不足勝有餘,但如打通任、督二脈,則有餘可補不足,無滿溢,無窮止,……”說至此,玉頰上忽泛起兩片紅暈,倏然住口。

朱若蘭雖然不知“大般若玄功”修練之法,但聽她背述口訣,卻是修爲上乘內功時,無法克服之難關。

因爲凡屬上乘內功,大都要揹人體生理常規逆行,是以在修習期間,纔有走火入魔之險。但當一種上乘內功修習成功之後,其日益精深的進化,故可增強克敵威力。但卻無法使體內各經各脈運行,全部適應,所謂大成小缺,其大成愈大,則小缺愈險。如練金鐘罩,鐵布衫一類外家硬功的人,其功夫縱然登峰造極,刀槍難傷,但卻總有一處地方沒法練到,在武林行家中,稱那處地方爲罩門,如果你能知道他罩門所在,只需普通的人一指之力,即可使他身負重創,或死或傷,其功力愈深,那無法練到的罩門之處,也愈發脆弱,只是罩門所在之處,別人不易知道罷了。

修練上乘的內家功夫,亦同樣難逃一險關,只不過其脆弱地方,不是罩門,而是內體經脈。一般說來,奇經八脈,最不易練到,但那奇經八脈,深藏體內,如不知體內脈穴位置,自無法傷人。

因那上乘內功,大背了人體生現常規,如練到極深之時,很容易引起生理變化,滿則溢,有餘勿用易成害,所以,一個內功極深之人必需在一定的時間內,靜坐調息,以排遣有餘,但因有餘和不足,相因相成,以調息排遣有餘爲不足,則愈練愈進,是故,武功成就越高的人,其走火入魔的機會也越多。

朱若蘭忖思一陣,道:“妹妹口中所述,似是‘大般若玄功’中修習要訣,和療傷之事,似無關連。”

她雖已聽出那四句真訣之中,含意精奧博大,正是克服修爲上乘內功走火入魔的辦法,只是一時不能完全思解透撤,何況她心懸夢寰傷勢,也無暇集中精神求解,略一沉忖,微顰秀眉,答道:“妹妹所述的口訣,含意雖然深奧博大,但能否救得他的傷勢,正自難說。”

趙小蝶秀靨更紅,嗯了一聲,道:“重傷不虧,大損無敘他在身受重傷之後,而能拖延這樣長時間不死,想那內腑六髒,定然傷而無損,只是把一口真氣消耗盡絕,使內腑功能消失,百脈硬化,氣血不暢。如能助他幾口真元之氣,使他六髒效能復常,再以真氣,助他暢通百脈,或可救他復活。”

朱若蘭搖搖頭,道:“我已盡本身之能,不惜消耗真氣,打通他奇經八脈,但已無法使他清醒過來……”

趙小蝶接道:“姊姊所用手法,只是他暢通脈穴,以本身真氣,催動他全身的氣血,逼使他重傷的六髒,恢復功能。如果他受傷不重,或是他傷的是外穴內脈,不難復元,但如他被內力重擊,震傷了內腑,姊姊這救他之法,反使他護傷元氣,加快耗慣,待他元氣耗盡,人就無法可救了。”

朱若蘭聽得呆了一呆,道:“不瞞妹妹,我已數度用本身元氣助他恢復六髒功能,但是……”

趙小蝶微笑接着道:“是啦!姊姊定是把本身真元之氣,用口傳人他的內腑,是也不是?”

朱若蘭突感臉上一熱,輕輕一嘆道:“爲救他性命,我也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之嫌了!”

趙小蝶突然瞪大了兩隻圓亮的星目,臉上神情十分奇異地問道:“姊姊,心裡很喜歡他是嗎?”

朱若蘭被問得一張臉紅到了耳恨後面,暗道:要命!怎麼能這麼問法。她心裡雖感羞澀,但又不得不當面承認,點點頭,道:“嗯!他是個很好的人……”

她本替自己解說一番,但一時間,卻想不起適當的措詞,只答得一句,就無法再接下去。

趙小蝶忽然閉上眼睛,緩緩跪下雙膝,兩手合十,口中喃喃祈禱了一陣,起身睜眼,笑道:“好啦!我已經對娘說了!我肯替他療傷,完全是爲着姊姊,我心裡半點也不喜歡他。”

朱若蘭想到翠姨一生所受師父折磨,也難怪她在臨死之際,會留下這等偏激遺訓,淡淡一笑,道:“難道那《歸元秘笈》下冊中另載有療傷的辦法嗎?”

趙小蝶道:“那療傷要訣,包羅在‘大般若玄功’之中,縱然知道療救之法,但如無‘大般若玄’功基礎,也是無法下手。”

朱若蘭看她在片刻之間,對歸元秘笈上各種武功要決,似是陡然全部悟解一般,說來頭頭是道,孰不知她剛纔用心在索想那療傷法門之時,已把爛熟於胸中的(歸無秘笈),從頭到尾想了一遍,上面記載的各種法門竅訣,她早已深印腦際,暗與神會,此刻,再用心一想,自然能融會貫通,朱若蘭一身武功,雖然也是《歸無秘笈》所記載,但她都是經師父授受而得。趙海萍只精熟上中兩卷的記載武學,致於那下冊所載的佛、道兩家合壁而修的‘大般若玄功’,因爲行文博大深奧,字字含蘊玄機,非親身修爲,極難了然。

兩人面對面呆站了一陣,趙小蝶忽然拉起披肩藍紗一角,蒙在臉上,笑道:“蘭姊姊你站在那裡想什麼心事?”

朱若蘭啊了一聲,目光移到趙小蝶臉上,她雖用藍紗蒙面,但那薄如蟬翼紗,如何能擋得住朱若蘭的視線,只見她一張粉白的嫩臉,忽然問紅暈如霞,眉目間似笑非笑,鼻尖上汗水直滴,神情極是特異,不覺一怔,道:“你怎麼啦?”

趙小蝶輕輕嬌喘了兩聲,勉強一笑道:“我……我心裡有些害怕!”

朱若蘭奇道:“你怕什麼?”

趙小蝶道:“我想起了要救那姓楊的男人,心裡就怕。”

朱若蘭笑道:“救人乃大善之事,有什麼好怕的?”

趙不蝶道:“姊姊你不知道,他的護陽元氣,早已耗消而盡,要想救他,必得用我‘大般若玄功’把本身真氣,傳入他體內脈穴……那……那要三日夜以上時間……”

朱若蘭忽有所悟,回頭望了夢寰一眼,忍不住星目熱淚,奪眶而出,深深對趙小蝶福了一福,道:“妹妹,請看在姊姊份上,你就委曲一下,救救他吧。”

趙小蝶舉手撤下蒙面藍紗,道:“唉!媽媽早已對我說過,不管姊姊要我做什麼爲難之事,我都得依你。”

朱若蘭輕聲一嘆,轉身走到夢寰身邊,輕輕在沈霞琳“命門穴”上,拍了一掌。

只見沈霞琳嬌軀一顫動,睜開了眼睛,望着朱若蘭道:“黛姊姊,咱們要走啦?唉!早把他安置好,你也可以早些去給他報仇了……

朱若蘭微微一笑,接道:“不要傻想啦!他已經有救了。”

沈霞琳眼睛一亮,霍然跳起,偎入朱若蘭懷中,道:“啊!姊姊的本領真大,人死了,你還有救活的辦法。”

朱若蘭緩緩推開霞琳,伏身抱起夢寰,道:“我哪裡有這樣大的本領,是那位趙妹妹想的辦法。”

沈霞琳聽得微微一呆,緩步走到趙小蝶身邊,她本想說幾句感謝之言,但一時間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叫得一聲:“姊姊你真好……”就無法再接下去。

朱若蘭抱着夢寰,當先帶路,趙小蝶,沈霞琳手牽手隨在身後,四個白衣美婢依序緊追在趙小蝶後面,彭秀葦卻和幾人距了三四丈遠,而且還不時回頭張望。

要知彭秀葦,昔年乃是橫行江湖女盜,見聞極爲廣博,她對那鶴玉陡間沖霄飛去一事,覺着十分可疑,只是一時間想不出原因何在,心中雖然動了疑慮,但卻不便妄作測論,只好悶在心中。

朱若蘭居住的石室,就在聳雲巖下,穿過一片草坪,已可見敞開的石門。

趙小蝶看那石洞在百丈以上山壁之間,很擔心自己無能攀登,那知微一用力提步,身子已飄空而起,走來全不費力。

朱若蘭把夢寰放在自己住的一間石室之內,笑對趙小蝶道:“妹妹,他已經氣絕多時,如果再拖延時間,只怕救治不易,你如有需我相助之處,儘管出口吩咐。”

趙小蝶微現羞怯之態,答道:“倒不煩姊姊相助,只是有一件事,得求姊姊答應。”

朱若蘭笑道:“你說吧,不管什麼爲難之事,姊姊也會答應。”

趙小蝶嘆道:“我要在這石室之內,伴他三日夜之久,而且療傷之時,還有很多疑難之事,不過爲了姊姊,我也顧不得男女之嫌,所以我想請姊姊留在這靜室之內,陪我三天,以全見證,如果他傷勢將好之時,心中動了邪念,那我就一刀把他刺死,姊姊不許怨我,也不許攔於我,你要答應,我就替他療傷,要是不答應,我……就只好不管了。”

朱若蘭沉忖一陣,道:“心動邪念之說,漫無限制,再說他大傷將愈之際,理性或較脆弱,只要他沒有侵犯妹妹的舉動,那就不必深究,就姊姊所知,他確實是一個拘謹守禮之人。”

趙小蝶雙目神凝,神色十分莊重他說道:“如果他有侵犯我的舉動呢?”

朱右蘭嘆道:“那你殺了他吧。”

趙小蝶探手入懷,摸出一把寒光耀眼的匕首,道:“姊姊,如果我殺他之時,你千萬不要出手相救,因爲那時我恐難自制。”

朱若蘭看她滿臉堅毅之色,不禁大感駭異,兩人雖只相處半宵,可是朱右蘭已看出她是個生性溫婉柔和之人,而且一片天真純潔,極和霞琳相似,哪知在這前後不過一刻工夫,她卻完全判若兩人,這種性格上的突然轉變,實使人無法捉摸。

她目光緩緩由趙小蝶臉上,移注那四個白衣小婢身上,想從四人神情上,觀察出一點跡象,那知四婢個個瞪着眼睛,滿臉驚奇之色,似乎從未見過趙小蝶這等莊肅之態,饒是朱若蘭聯明絕倫。他無法想得出趙小蝶何以會在短短一刻工夫之中,性格大變。

要知趙小蝶和沈霞琳,是兩個生性大不相同之人。沈霞琳嬌稚純潔,胸無城府;趙小蝶卻是穎慧無比,聰明異常之人,只因久居那深山大澤之中,不知人世間各種事端,是以對人對事,毫無成見,看上去和霞琳生性爲人,頗爲近似,其實兩人性格卻迥然不同。

朱若蘭沉忖良久,答道:“如果他真有侵犯妹妹之處,任憑你處置於他,姊姊絕不插手。”

趙小蝶綻脣一笑,緩走到洞口,吩咐那四個白衣小婢,道:“我和姊姊在這石室內,替那姓楊的男人療傷,在三晝夜內不能分心,不管有什麼重大之事,都不許驚動我!”

說完,正待回身閉門,忽見朱若蘭一晃肩,搶到門口笑道:“妹妹且慢閉門,姊姊去備些食用之物來。”說着話,人已向後面奔去。

這石洞本是昔年天機真人修身之外,深達數丈,共分五室,最後一室,被翠蝶改作廚房之用。

她剛奔到廚下,瞥見神鷹陳葆和伺待自己的老宮女鬆苔,雙雙躺在地上。仔細一查,原來兩人都被點了暈穴。等了一盞茶之久,兩人清清醒過來,忽地挺身坐起,呆望了朱若蘭一陣,一齊跪拜下去。

原來兩被點穴道過久,全身血脈不活,驟然醒來,只覺眼花鐐亂,半晌工夫,才認出是公主回山。

陳藻一面叩見主人,一面說道:“前兩日,趙老爺子不知由哪裡帶了一個身披藍紗的美貌少女回來,老奴……”

朱若蘭搖搖手,接道:“我知道了,你們快點準備些食用之物,送到前面,款待幾位遠道來客,不許有怠慢之處。”說完,又奔回前洞。

她又囑咐了三手羅剎和霞琳幾句,才退回自己臥室。

不大工夫,陳葆和鬆菩手捧菜飯而來,兩人驟然看到了這多人,不禁微感一怔,但瞬即恢復了鎮靜,擺好菜飯,恭請幾人入席。

這時彭秀葦和霞琳都已感到飢餓,也不客氣,立時就坐下吃喝起來。

朱若蘭拿了很多面餅菜果,放在自己臥室,閉上石門、笑對趙小蝶,道:“妹妹,你要不要先食用一點東西,再替她療傷?”

趙小蝶道:“我心裡不安得很,吃不下東西,姊姊自己吃吧!”

朱若蘭也不勉強。其實她一心想着夢寰生死之事,哪裡還能吃得下東西,勉強吃下一塊油餅就不再吃。

轉臉望去,只見趙小蝶席地而坐,輕顰着兩道黛眉,臉上神情無限憂鬱,右手放在膝上,呆呆地坐着一語不發,似乎已把替夢寰療傷之事忘去。

她忍了又忍,到最後還是忍不住,說道:“蝶妹妹,他已經氣絕多時,拖久了,只怕難以救擡,你答應替他療傷,也該動手了吧?”

趙小蝶緩緩站起身子,似自言自語,又似答朱若蘭問話,道:“唉!既然答應了給他療傷,遲早總是難以避免……”

朱若蘭聽得芳心一震,怎麼?你有些……”

趙小蝶伏身抱起夢寰,接道:“唉!我是不應該答應替他療傷,但我已經答應了姊姊,自然是不能反悔!”嘴裡答着話,人也同時緩步向臥榻旁走去。

朱若蘭心中雖然有氣,但並未出言反駁,只怕真的激怒了她,害了夢寰,只得靜靜坐在一側,冷眼旁觀。

只見趙小蝶把夢寰放在榻上,慢慢脫去他裡身勁裝,只留下貼身內衣……

朱若蘭雖和楊夢寰相處甚久,而且還有過肌膚之親,但此刻,驟見他全身外衣長褲盡去,幾乎成裸體之狀,亦不禁一陣心跳,泛上來滿頰羞紅。

趙小蝶脫去了夢寰衣服之後,目光投注在朱若蘭臉上,無限委屈地淡淡一笑,取下來披肩藍紗,脫去衣裙,全身只留一件玫瑰色的兜胸,和一條僅掩胯臂的短褲……”

只見一個冰妹妹耀目的美麗胴體,不住輕微顫抖,驚懼和緊張,使她粉臉上羞紅如霞,她呆呆地傍榻玉立,足足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才一閉眼跳上了木榻。

朱若蘭暗暗嘆息一聲,緩步走到榻邊,低聲說道:“蝶妹妹,你爲姊姊忍受這種委屈,真叫我於心難忍。”

趙小蝶忽然睜開墾目,兩顆晶瑩淚珠奪眶而出,雙臂一展,把夢寰抱入懷中,無限羞怯,說道:“等下我行動之時,全身真氣,都將凝聚一起,姊姊千萬不可動。”

說完話,盤膝坐好,左手按住夢寰“天靈穴”上,右手環抱夢寰腰間,雙目圓睜,默運真氣,片刻後,氣通任、督兩脈,一股熱流,涌集左手,由夢寰“天靈穴”循脈而下,遍行四肢百骸,不到一頓飯工夫,楊夢寰五腑六髒,已被小蝶真氣催動,恢復功能,凝滯的血氣,逐漸向全身各脈行去。

朱若蘭看見楊夢寰本已僵硬的四肢,忽然活動起來,毛孔中亦向外浸出汗水,不禁心中大喜。

忽見趙小蝶嬌軀一傾,按在夢寰“天靈穴”上的左手,倏然移到他背的“命門穴”上,人也由盤坐的姿勢,緩向榻上倒去,隨着她雙臂撥動,楊夢寰也倒臥在榻上,全身盡被趙小蝶抱入懷中,貼胸相偎,並頭而臥。

朱若蘭看了一陣,不自禁轉過頭去,心中暗暗忖道:無怪她在療傷之前,神情上那等恐懼不安,縱然是我,只怕也要猶豫難決……

忽然,另一念頭,在她腦際閃起,暗道,蝶妹妹乃黃花閨女,爲救人不借以全裸的一體,和一個男人相抱相偎,此時如果被別人看到,叫她以後如何做人?她肯這般委屈自己,又完全是看在我的份上,心念及此,忍不住又轉過臉,向木榻上兩人望去。

第二十回 畸形戀情第二十六回 委屈求全第八回 客棧奇僧第二十五回 鐵劍書主第四回 真假秘筐第十九回 師兄師妹第二十二回 愛恨之間第八回 客棧奇僧第三十三回 石室秘議第九回 金環二郎第十九回 師兄師妹第二十九回 主僕關係第三十七回 女傑縱情第十五回 不速之客第二回 險谷劍影第七回 野道搏殺第四十四回 特殊傳授第四十回 密林陷井第十九回 師兄師妹第二十九回 主僕關係第三十九回 父女情深第四十三回 攜手少女第二回 險谷劍影第二十一回 水上小蝶第三回 八臂神翁第三十九回 父女情深第二十七回 萬年火龜第十七回 陰險義弟第四十一回 五派聯手第三十回 花樹迷陣第九回 金環二郎第四十一回 五派聯手第二十三回 峨嵋夜戰第九回 金環二郎第十八回 道姑之戀第三十八回 峨嵋老僧第十三回 大覺三老第二回 險谷劍影第三十八回 峨嵋老僧第四十七回 英俊後輩第十四回 地下怪僧第四十回 密林陷井第二十三回 峨嵋夜戰第三回 八臂神翁第一回 白衣少女第十二回 燭影搖紅第三十一回 蘭黛公主第九回 金環二郎第十九回 師兄師妹第七回 野道搏殺第四十七回 英俊後輩第四十七回 英俊後輩第四回 真假秘筐第十回 深山古墓第四回 真假秘筐第十回 深山古墓第五回 鄱陽湖邊第二十八回 奇劍奇情第四回 真假秘筐第四回 真假秘筐第四十八回 斷魂崖下第四回 真假秘筐第二十一回 水上小蝶第二十五回 鐵劍書主第二十回 畸形戀情第六回 孤島漁隱第二十四回 情敵相遇第三十三回 石室秘議第十八回 道姑之戀第六回 孤島漁隱第二十七回 萬年火龜第三十二回 天機石府第二十六回 委屈求全第三十九回 父女情深第五回 鄱陽湖邊第三十一回 蘭黛公主第七回 野道搏殺第二十四回 情敵相遇第二十四回 情敵相遇第四十回 密林陷井第二十三回 峨嵋夜戰第四十回 密林陷井第三十三回 石室秘議第十一回 玉簫仙子第七回 野道搏殺第二十七回 萬年火龜第二十三回 峨嵋夜戰第一回 白衣少女第十二回 燭影搖紅第二回 險谷劍影第三十回 花樹迷陣第四回 真假秘筐第四十九回 奇花異樹第十回 深山古墓第二十回 畸形戀情第十三回 大覺三老第二十二回 愛恨之間第四十三回 攜手少女第三十一回 蘭黛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