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孤島漁隱

船行了頓飯工夫,島上景物,已清晰可辨。島不大.但很秀奇,陡壁如削,聳立於水波之中,上面生滿雜木,壁間藤蘿掩映,一片翠色,景物如畫。

朱白衣解下船頭銀線,手腕微微一抖,銀線一陣波動,但見一點銀芒耀目,倏然飛入袖中。快艇驟減負重,快如離弦弩箭.一會功夫駛近島嶼.在崖壁下轉了兩轉.立時不見。待夢寰等所乘遊艇追到,已無蹤跡可尋。

一陽子細查立壁形勢,右側五文遠處,另有一道立壁突出水面,壁間長蘿飄垂.毫無異狀.竟是看不出快艇如何隱去.心中大感焦急。

朱白衣打量了立壁形勢幾眼,低聲對夢寰笑道:“蕭天儀這人很富心機,壁間暗門造得天衣無縫,不用心倒是看不出來。”

夢寰自見朱白衣飛索緊舟之後.對人家已佩服的無以復加.聽完話立時間道:“朱兄可是發現了壁間暗門嗎?”

朱白衣伸手指着兩壁交接之間笑道:“就在兩壁連接的地方,我們把船划過去,再想辦法開那壁間暗門。”

遊艇馳近壁間,一陽子拔出背上長劍,寒光閃動.飄垂藤蘿盡落水面,立時現出一堵光滑的右壁。仔細勘查,果然有人工修築的痕蹤。一陽子默動真力一推.無奈石壁甚是堅厚.竟是推它不動,一時間想不出破壁之法,不禁面壁發愁。

朱白衣低聲對夢寰道:“用那老禪師手中禪杖撞擊石壁。蕭天儀就非開門不可了。”

楊夢寰心知如不激怒對方,決無法進得石門,隨把意思轉告師父。一陽子沉吟一陣.終於要過澄因大師手中禪杖,運足真力,一杖向石壁撞去,只聞得震天動地一聲大響,石壁被撞碎尺餘大小一塊,碎屑紛紛落入湖中。

一陽子連撞三杖.果然兩壁接合之處,突然分開,現出一座七尺高九尺寬的石門,一艘小艇當門而立,艇上站着一個五旬開外,面貌清癯留着花白八車須的長衫老人.他身後分站着無影女李瑤紅和綠鳳凰蕭雪君,二女手中各提一把長劍。

蕭雪君裝腔作勢,劍指着楊夢寰道:“爹,就是那個人欺負我,他……”

蕭天儀哼了一聲.對一陽子拱手笑道:“難得,難得,道兄大駕光臨,蓬畢生輝不少,請換乘小舟.入內一敘,容我蕭天儀略盡地主之誼。”

一陽子還了澄因大師禪杖,合掌躬身.答道:“驚擾清修,實不得已。望蕭兄能怨我等魯莽之罪!”

蕭天儀回頭看了女兒一眼.笑道:“未見道兄之前,我確實被這個丫頭騙過、自已的女兒賣了我。那還有什麼話說?”說罷,縱聲大笑。把一陽子等迎上舟,厚賜遊艇歸去,並告誡兩個船伕,以後不得再馳來此處。

進了石門,船行在一道天然曲折的水道中,兩面石壁對峙,出了陝道,突然開朗.一片畝許大小的水滸,停着三隻梭形快艇。

小艇靠岸後.依山勢建着幾座茅舍,妙手漁隱把幾個人帶入一座較大的茅舍中,兩個青衣童子,給幾入安排座位獻上香茗。李瑤紅、蕭雪君.分站妙手漁隱身後.無影女的眼光若有意若無意的.經常在夢寰身上打轉,蕭雪君兩道眼神卻一直盯在朱白衣的身上。

一陽子呷了一口茶,笑道:“蕭兄住在這等隱密所在,害得一陣好找。”

妙手漁隱兩道炯炯的眼神,落在慧真子的臉上.凝注了一陣,問道:“這位想必是令師妹慧真子女俠了”

一陽子嘆息一聲,道:“如非爲她,貧道也不敢來打擾了。蕭兄醫術,絕世無雙.望能大展妙手,挽她一劫,則崑崙門下弟子,無不感仁德。”說罷,合掌一禮,面色戚然。

蕭天儀略一沉吟,道:“道兄鶴駕親蒞,小弟自難推辭,請先千令師妹受傷經過.當得量力效勞。”

一陽子詳述了被邱元金線蛇咬中情形,妙手漁隱一皺眉,嘆道:“金線蛇奇毒無比,療治確實不易。說着話,走到慧真子跟前,先把了她左腕脈膊.又看了傷口情形.猛地右手食中二指並出,點向慧真子右時“曲池穴”間,慧真子只覺左臂一麻,全身一陣抽動,神情甚是痛苦。

這一下變出意外.一陽了大吃一驚,一躍而起,急聲問道:“蕭兄.你這是什麼意思?”說話中右手閃電而出,直向蕭天儀肩後“風府穴”上點去。

妙手漁隱左掌倏地回掃,擋開一陽子右手攻勢.急道:“道兄不要誤會,我在看蛇毒是否已人骨髓?”

一陽了一怔神間,蕭天儀巳從懷中取出一支銀針,刺入慧真了被點“曲池穴”是,手法快速,舉手之間。已自拔出,然後點活了慧真子的穴道。

一陽子大感尷尬.訕訕笑道:“蕭兄,恕貧道無禮。”

妙手漁隱笑答道:“事出非常.自難怪道兄情急,幸得你那一招攻勢尚非重手如果迫我銀針失準,那就有點麻煩了。”

一陽子更是尷尬.面帶愧色,答不出活。

蕭天儀燃着一支蠟燭,兩個青衣童子,早已替他打開藥箱,妙手漁隱從箱中取出一隻玉瓶,把銀計放入瓶中浸上藥水.然後在燭火上燒了一陣.擦拭去針上黑煙只見雪白的銀針上,隱出一種鐵青顏色。

蕭夭儀緩緩合上藥箱.搖搖頭苦笑道;“道兄,恕小弟愛莫能助了。”

幾句話直聽得一陽子臉色大變,呆了半晌,無限感傷問道:“這麼說.蕭兄亦是無能爲力了?當真這金線蛇毒、遍天下就無人能夠解得嗎?”

慧真子見師兄一副失魂落魄神情芳心中大感不忍,淡淡說道:“急什麼呢?反正還有十年好活.十年歲月,並不算短。”

蕭天儀猛地轉過頭.兩目神光逼視在一陽子臉上、道:“道兄千辛萬苦尋來此地.大概認爲我蕭天儀必能效力,解毒不難,難在靈藥得之不易,能解金線蛇毒的藥物並非沒有.只是……”說至此一頓、滿臉猶豫神色,停住了口。

一陽子精神一振,合掌問道“但請蕭兄指出一條明路。”其他決不敢再所多求.來日如因此引起風波.崑崙派一身承當。”

蕭天儀嘆息一聲.道:“縱然小弟推腹直告,但事情辦起來卻不簡單.一言失慎.也許會引出一場浩劫慘禍。”

一陽子急道:“這個蕭兄儘管放心.崑崙三子還不是言而無信的人.不管事情牽纏多大,絕不敢連累蕭兄。”

妙手漁隱笑道:“連累我倒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們索取靈藥時的危險。我如不說.道兄必誤會我蕭天儀勢利小人.貪生怕死,不懂武林道義,但說出來勢必引起一場紛爭。”

一陽子道:“靈藥濟世,旨在活人,我們以禮晉見,只求少許,難道還會引起紛爭不成?”

妙手漁隱仰臉一嘆道“道兄執意要問,小弟只得奉告了。隴、青交界處祁連山中,有一座終年冰雪封鎖的奇峰,稱爲聳雲巖。巖上有一座古剎,剎名大覺寺。寺中生一株天地間絕無僅有的奇物.在藥書上稱爲雪參果,十年開花一次,百年參果成形,每次得參果三顆.令師妹骨髓中浸入蛇毒.大概只有此物救得。不過大覺寺中僧侶,一個個都懷有絕技,而且招數自成一家,和一般武學大不相同,小弟昔年採集藥物,誤入聳雲巖,故此得知話到這兒,然然住口,臉上微露驚怖情情,沉吟一陣又道:“大覺寺僧侶閉關自守,和天下武林同道不相往來,雪參果又是天地間奇物仙品,決不肯輕易送人,道兄如拜山求藥,勢必引起一場風波。”

一陽子回頭望了師妹一眼,笑道“承蒙示示,黃道已感戴莫銘,不便再擾清修、我等就此告別。”說完話茬然離坐。合掌一禮,蕭天儀抱拳笑道:“茅廬已備薄酒,小飲三杯再走如何?”

一陽子笑道:“不敢再多叨擾,異日後會有期。”

蕭天儀也不強留、送幾人出了水道石門,遣舟相送.蕭雪君輕對父親道:“爹,女兒和紅姐姐代你老人家送客一程,好嗎?”

妙手漁隱白了女兒一眼,卻是不好阻攔。綠鳳凰一拉辛瑤紅躍上楊夢寰等乘坐快艇.一陽子正要攔謝,蕭雪君卻不住以目示意.玄都觀主一時間不解二女心意,只好任由二女登舟。

快艇疾發.不大工夫.已行馳數裡,蕭雪君站在船頭,望着那逐漸消失的聳立翠島滿臉黯然神色,嘆道:“紅姐姐,我不敢再回去了!”

李瑤紅道:“都是我害了你,姐姐慚愧極啦。”

蕭雪君回過頭悽然一笑,道:“父親自隱居翠石塢後,除了李伯伯和你之外,就沒有外人到過。”

楊夢寰站在一旁旁聽得更是難過.不覺接道:“蕭姑娘爲我們受委屈,令人感愧無地自容。待我稟明師父,再送姑娘回去,懇求令尊免於責罰,蕭老前輩一言九鼎,只要他當面答應,當不致再責罰姑娘了。”

蕭雪君搖搖頭道;“我父親自歸隱翠石塢後,不知爲什性格大變,整日裡埋頭靜室,五年來就沒有離開過翠石塢一步,對我也不似過去一般愛護了,李伯父是他最知已的朋友,但他對於伯父也不似過去那樣親熱,我想這裡面一定有什麼原因,只是猜測不透。說完話.兩行清淚順腮而下。

李瑤紅拉着她一隻手,道:“義父幾年來的神情,確實和過去判若兩人,我心裡早就有懷疑。咱們一塊去見我爹爹,也許他有辦法找出原因?”

蕭雪君淡淡一笑道:現在也只有這個辦法了,如果我現在回去,爹決不會放過我。”

李瑤紅回頭看了夢寰一眼,扁扁嘴道:“都是爲你.害得雪妹妹有家難歸。”

夢寰一時間無言可對。嘆息一聲,垂下了頭。

朱白衣突然一轉臉:兩道冷電般的眼神.逼在李瑤紅臉上,接道:“根本就不能怪他.相反的你們應當感謝他纔對!”

李瑤紅茫然問道;“怎嗎?”

朱白衣嘴角向下撇。白中透紅的臉上,突然罩上一團肅穆煞氣,傲然答道:“蕭天儀隱居翠石塢,根本就不是想擺脫武林是非恩怨.他不是避仇,就是受人箝制不得不洗手歸隱.這中間必定有一個極大隱秘,這隱秘不是他不願告人,就是他不敢告人。我能對兩位說的也就是這些。你們早就該設法去探求原因所在。如今亡羊補牢時尚未晚.不過你們要不是帶他去登門求醫.料你們還想不到這些,是不是應該感謝他呢?”

說罷,轉臉對夢寰淺淺一笑.肅煞如霜的俊臉上.立時又透化出滿面春風。

朱白衣幾句話.全船震驚。

一陽子想妙手漁隱蕭天儀言詞神態確實有很多可疑之處.他本是武林中一代奇醫,俠心仁術,名播江湖.遽然間隱居翠石塢.斷絕塵緣.實非尋常,再想他剛纔替慧真子銀針驗毒時,仁慈隱現眉宇,但一提到聳雲巖大覺寺微露驚怖,似是心有餘悸一陽子心裡在想,蕭雪君已款移蓮步走近朱白衣,低聲說道:“不錯,我父親近年行動的確處處可疑.但我總覺是他老人家性情轉變。如念想來,蹊蹺額多,中間必另有曲折隱情”

朱白衣看她深情款款藉機攀談,不覺莞爾一笑,緩緩轉過身子。這就使蕭姑娘無法下臺,呆了一呆,粉臉上泛起來兩頰紅暈。

楊夢寰看場面鬧得十分尷尬,趕緊忙着打圓場.走上一步笑道:“失禮得很.我倒忘了替幾位引見引見了。”說罷,介紹朱白衣和李瑤紅、蕭雪君認識。

回頭看霞琳白衣飄飄,站在身後,又笑對李瑤紅道:“李姑娘久想和我師妹認識,此刻你們好好談吧!”

霞琳面帶微笑,走近李瑤紅道:“寰哥哥說,那晚上姐姐救了我們,我心裡就一盲在感激着姐姐。”

李瑤紅聽得一怔,握着霞琳一隻手,熱淚盈眶,低聲說道:“妹妹,我……”

霞琳蹙着柳眉,右手緩舉,用衣袖擦去李瑤紅眼淚,滿臉感傷接道:“姊姊心裡難過嗎?唉.我心裡難過了也是耍流淚的。”說罷.兩顆淚珠兒已順着眼角流下,嬌軀慢慢偎入李瑤紅的懷中。

無影女悚然一驚.心中驟涌起萬千感概。暗想,這樣純潔善良的人.我怎能和她奪愛?

不自主一收右臂,抱緊霞琳,淚眼斜睇夢寰,滿臉纏綿排惻神情。楊夢寰心頭一震,轉臉他顧,但見朱白衣雙目圓睜.盯在李瑤紅和霞琳身上。眉目間竟也是幽怨重重.忽然眼神轉到夢寰臉上,微微一嘆,又轉過頭向別處望去了。

幾個人情形大都落入一陽子眼中,目前除了對朱白衣還有些莫測高深之外.存在他心中的幾點疑竇,此刻完全瞭然。偷眼向師妹看去,正巧慧真子也轉臉看他,四目接觸,慧真子低聲說道:“你既把琳兒薦入了我們的門下,我決不許她和師父一樣,吃了一輩子苦,你得好好的照顧她。”弦外之音,無疑替霞琳撐腰作主。

一陽子道:“你放心吧!寰兒不是負心忘情的人。這孩子雖聰明機智,但心地卻很忠厚,擔得起,放得下,我的話他決不會不聽。”

快艇在湖面裂波飛馳,船上人卻都滿懷心事,幾顆兒女心千縷癡情絲,交識成一片複雜的情網。

船近饒州碼頭,已是暮色蒼茫,萬頃湖波中漁火點點、李瑤紅送夢寰等棄舟登岸,握着霞琳一隻手幽幽說道:“妹妹.你自己珍重了!姊姊不送了。”

霞琳垂淚微笑道:“姐姐對我好,我以後會想你的。”

李瑤紅悽苦一笑道:“你寰哥哥會對你更好。

霞琳點點頭道:“嗯!什麼事我都依他,他就不會待我壞了。”

夢寰轉過身來對李瑤紅、蕭雪君躬身一禮.笑道:“二位姑娘雲天高誼,楊夢寰感戴難忘。他日有緣再會.定當補報隆情。”

李瑤紅淡淡一笑,拉着蕭雪君道;“義父的事,不宜再緩妹妹和我一起到黔北見我爹去。”

蕭雪君回頭吩咐快艇馳回,無限依戀地望了朱白衣幾眼,才和李瑤紅並肩而去。

夢寰直望二女背影消失,不覺悠然一聲長嘆。朱白衣站在他身後,突然笑道:“孿瑤紅對你很癡情,但她又不忍奪人所愛,幫匪頭兒李滄瀾能教出這樣一個女兒.還算不錯。”

楊夢寰回頭笑道:“蕭姑娘對朱兄鍾情尤深。”

朱白衣淡淡一笑.側目看了站在夢寰身邊的霞琳一眼,掉轉頭緩步而去。

夢寰已知目前這位看上去纖弱秀雅的書生.是一位身懷奇技的異人,早已心存仰慕.見他要走,不覺追了兩步叫道:“朱兄就要走嗎?”

朱白衣回頭笑道:“多情自古空餘情,難道我不該走嗎?你還有什麼話說?”

夢寰證了一怔.道萍水相逢,承朱兄諸多援手,小弟意沈高攀,想和朱兄杯酒訂交……”

米白衣一笑接道:“酒入愁腸.易化相思淚,不喝也罷!”說完話,人又轉身欲去。

夢寰心中大急,槍上攔住去路,道:“朱兄風塵奇人,楊夢寰自知不配高攀論交.但相逢既是有緣,難道朱尼就這樣決絕而去嗎?”說完話.黯然垂頭。

朱白衣星目一閉,再睜開射出來萬般柔情,低聲嘆道:“相見終如不見,多情徒增別緒,又何苦多這分手前一刻小聚呢?”

夢寰慢慢擡起頭來,觸到了朱白衣的眼光.此刻他眼睛裡不再是逼人神光.而是淡淡的幽怨.無限的溫柔。夢寰本來是有話要說,但一接觸朱白衣的眼神.不覺一呆,忘記了要說的話。

朱白衣看他一付呆若木雞模樣.微微一笑,又道:“你既期望再作臨別晤,多增一分悵惘離愁,那麼今夜二更天我在湖畔等你!”

楊夢寰拱手答道:“二更天小弟準到。”

朱白衣眼神猛落到了五尺外的霞琳身上,只見她.白衣隨風飄動,臉露微笑如花盛放、望着他和夢寰談話,神態間是那樣天真純潔.眼光是那樣柔和,似乎她對誰都有着百分之百的信任。不禁心頭一震,隨又加上一句道:“最好能帶你師妹同來!”說罷,轉身自去。

夢寰和霞琳回到客棧,一陽子等已是先到,玄都觀主一心着早到聳雲巖大覺寺,求得雪參果.以便療治浸入師妹骨髓中的金線蛇毒,夢寰腦際裡卻盛旋着朱白衣的影子,這位秀逸絕倫的少年奇人.只露一手銀線系舟的絕技,已使楊夢寰佩服得五體投地了,他一直在想着今夜湖畔聚晤之時.怎樣才能和人家套上交情。

師徒兩人,各想各的心事,一餐晚飯,匆匆用畢。一陽子放下碗.轉頭望着澄因大師笑道“蕭天便提起聳雲巖時驚怖微現,大覺寺僧侶們自是不大簡單,奇怪的是江湖上從未傳說過那座古剎事蹟。就目前形勢說,我們是非得去聳雲巖一趟不可。雖是拜山求藥.但不得不作應變準備.我想讓寰兒、琳兒,護送他們師叔西返崑崙三清宮.我今晚上就動身走趕往祁連山聳雲巖大覺寺去.你怎麼辦?是不是要回遮陽寺?”

澄因略一沉吟,笑道:“老和尚既已讓了方丈禪位,回不回遮陽寺都無關緊要,橫堅無事,我就陪你去一趟聳雲巖吧!”

一陽子高興地大聲笑道“固所願也習不敢請耳.今夜就動身如何?”

慧真子一聽師兄馬上要走,不覺一皺眉道:“妙手漁隱再三告誡說不可涉險,大覺寺僧侶們當是非凡,不如先回三清它去,見見掌門師兄再說。”

一陽子望着師妹笑道:“老和尚十八羅漢掌和二十四式降龍杖法.獨步江湖.有他作我幫手萬無一失。再說我們是求藥不是去和人動手,大覺寺僧侶如果是得道高僧.當不致吝惜一隻雪參果,誤人一命.如我們求藥順利,也許會先你們回到三清宮去。”

慧真子知師兄此刻心情,恨不得一下於療好自己蛇毒,無限深情地看了師兄一眼,閉上眼不再答話,一陽子囑咐夢寰幾句,和澄因聯袂而去。

夢寰、霞琳、童淑貞送走了兩位長輩,回店後分頭安歇。童淑貞爲服侍師父.和慧真子合住了一個房間.丟下了沈姑娘單住一室,她正要脫衣就寢,忽聽臥室的門環輕響,打開門看,見夢寰穿一身深藍色疾服勁裝,頭戴玄色武生巾,白玉抹額,當門而立,看上去越顯得英俊動人。霞琳看了一陣,笑道:“寰哥哥,你穿起這身衣服真好看!”

楊夢寰拉着她步入房中.微笑着道:“等一下我們要到湖邊去赴個約會,你先休息一會,二更天我再來叫你。”

霞琳笑道“我不要休息了,我們現在就去好嗎?”

夢寰看天色還未過一更,笑道:“現在太早了。”

霞琳想了一下,忽然擡頭問道:“我們要去見那穿青衣服的朋友是嗎?”

夢寰笑道:“不錯。他是位本領很大的奇人。”

霞琳張大眼睛又間道“他比妙手漁隱蕭天儀的本領還要大嗎?”

夢寰笑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不過我想他要比蕭天儀的本領大些。”

霞琳道:“那你爲什麼不求他給我師父醫治蛇毒呢?”

夢寰怔了一怔,道:“他恐伯不會醫病。”

霞琳看他垂下了頭,甚覺奇怪,慢慢走近他身邊,偎在他懷裡.間道:“寰哥哥,你心裡難過嗎?”

夢寰只黨一個軟綿綿的身子,倚偎懷中.陣陣幽香中人慾醉.趕忙緩緩推開她.擡頭笑道:“沒有,我在門外等你,你換件衣服.我們到湖畔赴約去。”

霞琳看他臉上笑容重現.才放了心,很快地換了衣服,和夢寰並肩出店.直奔湖濱。

這時,初更已過,夜市將闌,街上行人已少,天上半輪新月,光華匝地,兩人匆匆出了城門放眼望去.但見一片茫茫波光中,幹萬點漁火閃爍。夢寰回頭看霞琳新換衣服,仍然是一身銀白白短衫,白羅裙.白絹裡衣.襯着她雪膚玉貌.月光下更覺得嬌美無匹,容包絕倫.不覺看得一呆。

霞琳嫣然一笑,問道:“寰哥哥,你看我好看嗎?”

夢寰正待答話,突聞身側一聲輕笑道:“嗯.好看極了!秀麗絕代,耀眼生花.他有你這樣漂亮的師妹,豔福不淺。”

夢寰轉臉看去.不知何時.朱白衣已到了兩人身邊.他仍穿着白天的一襲青衫.面含微笑.望着兩人。

楊夢寰徽覺臉上一熱,拱手笑道:“朱兄已到多時嗎?”有勞久候了。”

朱白衣眼光逼到他臉上笑道:“你們歉鶼蝶鰈.只顧說體面話,那還會想到是來赴約的?”

夢寰訕訕笑道:“小弟晚到一步這裡謝罪了。”說了話.真的深深一揖。

朱白衣嗤地一笑,道:“當着你師妹的面.也不怕羞。”

夢寰聽得一怔,朱白衣也覺到話有語病.趕緊又接着笑道:“我已在湖畔備好小舟,我們晚上在湖中賞月小飲.叫你趁了杯酒訂交的心願。”說完.帶着夢寰、霞琳向湖邊走去。

停舟岸邊.站有一個身軀修偉的灰衣大漢,側臉而立,似是有意躲避着。怕人看清楚他的廬山真面目。

朱白衣先跳上小船.招招手,夢寰和霞琳雙雙躍登舟上,只見船頭上已鋪好了一條很厚的白色毛毯,毛毯中間放一張矮腿小圓桌,桌上八小盤精緻菜餚.一邊白瓷酒壺中.熱氣上騰,朱白衣揮揮手,對岸上灰衣大漢說道:“不用你了,我們要自己搖舟小飲。”

灰衣人對小舟一個長揖,轉身自去。夢寰幾次見到灰衣人,但始終沒有看清楚他的面目,不禁留上了神,只見他一揖過後,扭頭就走.腳履矯健,轉眼消失,仍是沒有看清楚人家的面目。

朱白衣左手收錨,右手搖櫓,小舟打個轉,直向湖心駛去,船行雖快.但極平穩,菜餚油湯,點滴未溢。片刻之間.已離岸裡許遠近.朱白衣放了櫓笑道:“好了,這裡湖面很靜,我們可以喝酒啦。”

說罷,伸出皓腕,端起瓷壺,替夢寰、霞琳斟滿酒杯後,又倒滿自己面前酒杯。

夢寰見他五腕欺雪,手指纖纖,斟酒時一陣珠蘭香氣襲人.不覺心中一動。但未容他多作遐想,朱白衣已舉杯勸酒,三個人對飲了三個乾杯,沈霞琳已有些力不勝酒,放下杯子說道:“我不能再喝啦!再喝就要寰哥哥揹我回去。”

朱白衣微微一笑,斜睇着夢寰間道:“你怎麼樣?要不要我再陪你三個乾杯?”

夢寰笑道:“三杯酒我大概還可以勉強奉陪,再多了就要當場出醜。”

朱白衣端起瓷壺,又替夢寰斟滿酒杯,笑道:“人生難得幾回醉.莫負今宵。”

說罷,連飲了三個滿杯,楊夢寰剛剛陪了一杯酒,忽聽得霞琳叫道:“寰哥哥,我頭暈了!”

說着話,嬌軀移近夢寰.慢慢把上半身靠入他的懷中,夢寰細看她嫩臉泛紅,星目半合,柳眉微蹙,實在有了醉意,哪還忍心推開她.只好輕輕扶着她,偎在自己身上,笑道:“我師妹稚氣未脫,不懂一點禮數,朱兄不要見笑纔好。”

朱白衣放下酒杯,望着兩人呆了一呆,低聲嘆道:“這孩子這樣純真.倒是少見。”說完,慢慢轉過臉去。

這一瞬間,楊夢寰似見他眼睛中含蘊着兩包晶瑩淚水,心中甚覺奇怪.正待開口,朱白衣突然又轉過臉來笑道:“天上新月半圓,人間麟鳳相依,待小弟爲兩位合奏一曲,聊表祝賀心意。”

說罷.緩步入艙.取出一張鑲玉小琴,夢寰細看那玉琴,只見翠玉爲胎,金線作弦,盤龍飛鳳.精緻無比,不覺吃了一驚。朱白衣看出夢寰錯愕神情,淡淡笑道:“這張玉琴,雖然名貴.只是知音難遇,徒負這精緻玉琴了。”

夢寰笑道:“玉琴遇得朱兄,正是寶琴得主,琴果有知,夫復何憾。

朱白衣輕伸皓腕,和好琴位,笑道:“但得一曲知春,玉琴碎而無恨。”

說完話,纖指走弦,一縷柔細音韻,自琴上揚出,表韻柔和婉轉,漸漸的,琴聲愈來愈高,聲韻也愈來愈覺悽婉。一波三折,九曲百轉,霞琳人本純潔。此刻又有了七分酒意,只聽得淚水若斷線珍珠,籟籟下落,終於她伏在夢寰懷中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楊夢寰初聽琴音,只覺聲的悽婉,聞之酸鼻。時間一久,似乎心神全被琴音控制,不知不覺間星目中也滾滾淚下。

驀地裡琴聲停止,餘音嫋嫋散人高空.夢寰神志一清,看霞琳已哭得如淚人一般.朱白衣卻手捧玉琴,眼含淚光,站在身側笑道:“楊兄妙解音律,請評評琴韻如何?”

夢寰隨手抹下臉上淚痕笑道:“聲聲扣人心絃.如聞秋雨夜泣,好是好到極處,只是太淒涼了。”

朱白衣笑道:“玉琴換得知音淚,從此不爲他人彈!”

說罷.纖指一劃,琴絃盡斷。夢寰一怔,朱自衣又接着笑道:“絃斷琴未碎,異口有緣重聚時.再爲你斷絃重續。”說完話,眉目間無限愁苦,慢慢地步人艙中。再出艙時,巳恢復平靜神色。

沈霞琳經這一哭,醒醒了酒意,淚眼圓睜,望着朱白衣道:“你彈的真好聽,把我和寰哥哥都聽哭了。” шшш ●Tтkǎ n ●¢ Ο

朱白衣笑道:“你喜歡聽、將來我就教給你彈。”

霞琳搖搖頭,道:“我不要學,學會了彈起來我就要哭的!”

朱白衣嘆息一聲.站起身子,擡頭看天上月已偏西.凝注兩人一陣,說道:“天色已過午夜.你們也該回去啦。”

霞琳突然靠近他身邊問道;“寰哥哥說,你的本領大極啦,那你能不能醫治我師父的蛇毒呢?”

朱白衣微微一笑,轉臉向夢寰看去.只見他盤膝而坐,也正側臉向她望來。目光中滿是憂慮,似是對慧真子傷勢甚爲擔心。朱白衣看夢寰愁苦神情,不自主地走近他身邊,笑道:

“你愁什麼呢”吉人天相,也許你師和會很快康復的。”

夢寰搖搖頭。苦笑道:“家師把療治我師權蛇毒的希望,完全寄託在妙手漁隱蕭老前輩身上,那知蕭老前輩亦是束手無策,雖然他說出雪參果可療蛇毒,但不一定有效。不難斷言,家師求藥心切.已和澄因師伯連夜趕奔聳雲巖去,小弟自知江湖閱歷欠缺.技不如人.保護師叔,頗感惶恐……”

朱白衣淡淡一笑,接道:“我看你白天在湖中和那姓蕭的女子動手,招術、功力都不算太差,一般武林道上的人物,你已是足可對付,如果碰到高手,那就有些麻煩了。”

說到這裡一頓,轉轉眼睛又笑道:“至於蕭天儀,不過是浪得虛名他說金線蛇毒,非大覺寺雪參果不能療治,那倒是未必見得。”

夢寰聽得俊目圓睜.問道:“怎麼?難道朱兄醫得金線蛇毒嗎?”

朱白衣看着他滿臉驚奇神情,笑道:“蛇毒既已浸入骨髓,不管多高明的醫術.也難醫得。”

夢寰默然垂頭,朱白衣只是看着他的愁眉苦瞼微笑。

這一陣,小船上靜極了,沉默中楊夢寰聞到朱白衣身上散發出來陣陣甜香,如芝似蘭,幽幽沁人心肺,但和他常從霞琳身上聞得的香氣,大是不同,香雖清淡,卻是令人慾醉,不覺側臉向身旁的朱白衣望去。

朱白衣已警覺到,緩緩起身,斜盼着夢寰,嗔道.“你看什麼?天天有個如花似玉的師妹陪着你,還看不夠嗎?”

說完一笑,走到船尾.搖着櫓又笑道“我送你們登岸回店吧!”

夢寰皺皺眉,暗想:怎麼他在無意之間常常會流露出女兒般的嬌媚情態?

不大功夫,小船靠岸,朱白衣送兩人登岸後,對霞琳笑道:“你要好好地看住你寰哥哥,別讓別人把他偷跑了。”

說完活.半側臉斜睇夢寰又道:“李瑤紅決不會就此死心,她不奪人愛,不過是一時間天良譴責。據我看李瑤紅不是平常的女人.不平常的女人很不容易對男人重情,但萬一對男人動了情,那就如春蠶作繭.不能稱心如願,必要絲盡人亡。古今多少英雄豪傑,確實能做到視富貴如雲煙,名利若故屣.但真能擺脫情字的卻是少之又少。尤其是女人,一旦情懷洞開,就難自禁,她就是不因愛轉恨,加害你師妹,但也必想盡方法去纏夾你,英雄肝膽,兒女心腸,你楊夢寰可能逃不出她綿綿情網,因爲我是……”是字說了一半.突然住口,眨眨眼又笑着接道:“我是旁觀者清,所以交淺言深地勸你幾句。你師妹胸無城府.心潔如玉,講心機手段決難和李瑤紅相提井論。鬼丫頭不但機智絕人,而且敢作敢爲,如果我看法不錯,她什麼事都能做出來,她決不會讓自己受盡折磨,抱恨一生。楊兄看似薄情,其實閣下是個多情對子……”

夢寰聽到這裡.搖搖頭,接口笑道:“朱兄良言,小弟心領。我楊某人稱不上英雄,既然不是英雄,自然不會有兒女心腸,李瑤紅如果看錯了人,那是她……”

說到這裡猛然想起不對,下面半句話,又趕緊咽回肚裡。

朱白衣笑道:“那是她自討苦吃.對嗎?你好大的口氣,能運慧劍斬斷情絲.談何容易?我就不信我自己有這大本領。”沈霞琳一直在睜着大眼睛聽兩人談話,小姑娘心地純真.並不是傻.兩人談的話,她聽懂了不少。回頭看着夢寰.一張素來嬌稚的臉上,突然間罩滿憂鬱神色。楊夢寰知她純潔的心地裡.已有了很大的感觸,不覺拉着她,低聲慰道:“朱兄給我說笑話,你怎麼能當真的聽呢!”

霞琳悽苦一笑道:“貞姊姊也對我說過,要是你將來不再跟我好了,我是不能活的。”

楊夢寰搖搖頭笑道:“沒有的事,你不要胡亂猜想。”

朱白衣聽得不自主地打了一個哆嗦.幸得夢寰和霞琳談話,都沒有注意到他的神情,等夢寰轉過頭來,他已恢復鎮靜,笑着對兩人道:“夜深了,你們快回客棧去吧!”

夢寰道:“朱兄住哪家客棧?我們先送來兄回去。”

朱白衣淡淡笑道:“我如孤雁獨飛。茫茫天涯隨遇而安,你們走吧!”說完話,慢慢轉過身子.緩步而去。

夢寰望着朱白衣消失的背影,出神良久才和霞琳轉回客棧、回到客棧,已三更過後,夢寰送霞琳到臥室.囑咐她好好休息.自己纔回到房間安歇。夜闌人靜.目華透窗,楊夢寰卻制不注心潮洶涌,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着。突然間一聲細弱的嬌叱.由靜夜中傳來,楊夢寰心裡一驚,翻身下牀,匆匆穿好衣服.推開一扇窗躍入院中,此刻店中客人都已入睡.客房悽黑,只有慧真子住的房間中燭光通明,這一下幾乎嚇得楊夢寰叫出聲。兩個急躍,已落在師叔臥室門外,兩扇房門虛掩,一推便開,夢寰一掌護面.一掌蓄勢迎敵,一側身閃入房中,案上燭光一陣搖擺,微顫復明。但見慧真子仰臥榻上,閉目未醒,童淑貞兩腳垂在牀下,上半身卻側臥牀上,看樣子,大概是她聞警躍起.人還未落實地,已被人制住穴道,動彈不得了。

再看師叔牀前,一個青衣人正半伏着身子,在她身上關節要穴推拿,夢寰一見那青衫,不用再看來人面目已知是朱白衣了。他只管推拿着慧真子關節穴道.對夢寰逼近身後渾如不覺一般。

驀地裡.朱白衣停了手.回過頭對夢寰笑道:“你怎麼沒有睡着呢?”此刻.夢寰已想到朱白衣可能是給師叔療毒,但他還是不自覺的間道:“朱兄,你這是幹什嗎?”

朱白衣眼神一閃,逼視着夢衰笑道:“我點了師權奇經八脈。鬆了她三百六十四處關節,你只要一動她,她就骨散筋脫、現在除了她五腑功效如常外,其他地方都已是沒有用了。

而且在骨髓中浸入蛇毒,也正緩緩從鬆馳關節中隨血液流入全身.再過一刻工夫,蛇毒就逐漸開始攻入心臟了。”

夢寰聽得呆了一呆.道:“你存心要害她蛇毒攻心?”

朱白衣微微一笑道:“嗯.害了她又怎麼樣?”

說着話,漫步到了門外,丟下了楊夢寰一個人站在房中發愣。他跑到師叔身側。除了能微微聽得喘息之合外.全身各處果是連一動也不動。朱白衣告訴他.只要一動她.慧真子立時就骨散筋脫,楊夢寰哪裡敢動,自知又不是朱白衣的敵手,心裡空自發急;想了一陣,才行出房門,只見朱白衣神定氣閒地站在門外,擡頭賞月,若無其事.不由一陣心火激鼠,冷笑一聲道:“朱兄身負絕學,小弟早已窺出一二,一個人生死人事,豈是開得玩笑的嗎?”

朱白衣轉過臉,蹙着眉兒道:“你……”

你字下面不說了,這就使楊夢寰心裡更急.冷冷接道:“朱兄既然擺佈了小弟師叔,說不得小弟這條命一併奉送就是。”

他一時間急怒攻心.也沒有細看朱白衣臉上的情有無限委屈,說完話,突然出手.一招“赤手搏龍”猛地向朱白衣的右腿脈門扣去。迅如電閃。夢寰心想萬無不中之理,那知右手剛出突覺眼前人影一閃,朱白衣人已失去蹤跡。夢寰躍上屋頂.流目四顧.月光下隱見正東方几十丈外一點人影晃動.夢寰人雖聰明,只是毫無一點江湖閱歷急怒之下,更少思索.一伏身便向正東方追去。夢寰退,前面那人就跑。一陣工夫,已到郊野,夢意急怒間高聲叫道:“朱白衣.大丈夫敢作敢當,你一味奔逃算那門子人物。”

果然前面那人在樹下一片暗影中停了下來,楊夢寰施開“八步趕檐”輕功,轉眼追上,右掌疾出一招“閉門推月”猛向那人後背擊去.掌勢打出,已看出對方並不是朱白衣,再想收拿,巳來不及。

突然那人一聲長笑,一個大轉身避開了夢寰事勢,左腳一擡.飛踢小腿,避招、還攻幾乎是一齊動作。夢寰吃了一驚,趕忙躍退幾步,再細看那人一身灰衣,青紗遮面,正是替朱白衣撐船的灰在人。

灰衣人看夢寰伸手不攻,哈哈一陣大笑道:“娃兒家好大的火氣,就你那點點微未之技,也配和我們小主人動手.我老頭子今夜要不給你點教訓,你是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夢寰看出他是幫朱自衣搖船人後,心裡本就有氣,又聽他口稱來白衣小主人,又要教訓自己,這就激起心頭怒火,冷笑道:“朱白衣害了我的師叔,你既是他下人奴黨,我就先收拾了你再說。”

灰衣人聽夢寰出言不遜.大怒道:“崑崙三子也不過米粒瑩光.人還能有多大本領,接得老夫三十招,就算你不錯了。”

說罷,兩掌連環劈出,掌鳳颯颯.威勢果非小可。楊夢寰未帶兵刃只好展開天罡掌迎敵.天罡掌招術雖然神妙,怎奈那灰衣人招數更奇,而且功力也較楊夢寰深厚得多,果然未接二十招楊夢寰已被迫得手忙腳亂起來,但那灰衣人似是有所顧忌.不對楊夢寰真下辣手,因此楊夢寰有驚無險.還可以勉強對付。

激戰中,突聞得一聲女人怒叱道:“你這老沒出息的東西,放着正經事不管,當真的和人家打起架來,你要失手傷了他,還想不想活,難道你瞎了眼,看不出小主人的心意嗎?”

灰衣人一收掌.跳出圈子笑道:“我要真和他打.他也支持不了這多時間,我恨他講話難聽,才逗着他玩玩。”

說完,又轉對楊夢寰一拱手笑道:“楊老弟,得罪了。”轉身幾個縱躍.便走得沒了影兒。

楊夢寰轉臉望去,丈餘外站一個四旬以上的婦人,穿一件月日及膝大褂,黑綢長褲,腰中來一條黃色纖花汗巾,緋帕包發,背插雙劍。雖然已屆中年,面目卻很娟好.微笑着對夢寰道:“楊相公不要和那老鬼一般見識.他就是那種火暴性子.將來有機會,我叫他對楊相公陪禮就是。”說罷,轉身就走。

楊夢寰此刻真如墜入了五里霧中,饒是他聰明透頂,也弄得糊糊塗塗。略一怔神,那中年婦人已到了五丈開外,趕忙追上去大聲叫道:“老前輩請留步片刻,晚輩還有事請教!”

中年婦人停住步,笑道:“楊相公客氣.有什麼話儘管請說,老前輩這稱呼.我可是擔當不起。”

楊夢寰皺着眉問道:“老前輩口中稱的小主人,可就是那朱白衣嗎?”

中年婦人似乎不敢直呼主人的姓氏.避重就輕地答道:“我們小主人出身尊貴.生性清高,老實說他很少看得起人.能降尊纖貴的和你楊相公交朋友實在難得。”

楊夢寰冷笑一聲,道:“這麼說老前輩和那灰衣大漢,都是朱白衣的奴僕黨羽了?”

中年婦人臉色一變,但仍勉強忍着一口氣,道:“楊相公年輕輕的,怎麼出口就傷人呢?”

楊夢寰怒道:“朱白衣傷了我的師.我和地誓不兩立.縱然我打不過他,但崑崙派也不是好欺侮的。”

中年婦人格格一陣輕笑道:“年輕人不要用大話嚇我好嗎?崑崙三子那點本領有限得很,倒是對你楊相公我還有三分害怕。”說完展開絕頂輕功兩三個飛縱,便走得無蹤無影.月光下似一縷輕煙般消失。

楊夢寰望着那消失的背影.出了一陣子神,暗想:“這女人輕功之高,實在驚人,去若電閃風飄。看樣子.她那幾句狂言.倒非完全吹噓。”追之不及,只好返回客棧。

他剛剛躍登客棧屋頂.第一眼就瞥見慧真子房中,燭光通明,心頭一急.立時趕奔過去,只見慧真子仍然仰臥在榻上,童淑貞、沈霞琳一左一右的站在牀邊.朱白衣臉若寒霜般回頭看了他一眼,又轉過頭去。

楊夢寰細看慧真子牀頭一張木椅上,站着那隻在括蒼山中連愛遇見的奇大白鶴,白鶴長頸直伸.由長嘴中垂下來一縷細如絲的白線,白線另端正好掉入慧真子微啓櫻脣的嘴中,夢寰此刻已完全明白朱白衣在爲師叔療毒,心中一陣感愧,低胄叫道:“朱兄.小弟慚愧死了。”

朱白衣回過頭又看他一眼.還是沒有理他。這一下兩人相距其近,夢寰發覺朱白衣臉上微帶倦容,疑竇雖解,細節不明,一時間愣在那裡開不了口。

沈霞琳本正在用心看大白鶴替師父療毒,聽得夢寰講話,轉回跑近他.笑道:“寰哥哥.你到哪裡去了,你朋友來給師父療治蛇毒,我去叫你,你就不在了。”

夢寰低聲道:“我出去了,不要講話.用心看朱兄替師叔療毒。”

朱白衣冷笑一聲,左手輕輕一推那大鶴,大白鶴雙翅一張,立時把口中垂下的白線吸入腹中.長頸轉了兩轉,跳下椅子,鶴目半閉,狀甚萎靡,慢慢從夢寰身側走過,蟋伏屋角休息。

朱白衣雙手緩緩伸出,在慧真子全身推拿一陣,突然一退步,右手纖指連揚,虛空指向慧真子各處要穴。但見他纖指指處.慧真子身覆薄被陣陣波動,片刻功夫,已連指三十六穴。朱白衣一張冠玉般的臉上,已是汗水如雨,停下手不自主倒退了數步。夢寰雙手同出扶着他兩個肩頭,道“朱兄.小弟知錯了不知者不罪.我一時情急開罪朱兄.難道你就不肯原諒我一次嗎?”

朱白衣閉上眼只顧喘氣.幽幽甜香.隨着他喘息呼吸.撲上了夢寰的臉,也沁入了夢寰的心肺,這種異於尋常的幽香,他已感受了兩次,是那樣令人慾醉。這次再加上朱白衣。、鼻間喘息出的另一種香味.這就使楊夢寰有點兒迷迷糊糊,不知不覺間把扶在朱白衣肩上的兩手一緊。

驀然間朱白衣睜開了兩隻大眼,光如冷電,逼視在夢寰臉上。幸好沈姑娘這當兒手拿着一條絹帕過來,這孩子對誰都是無限親切,玉腕輕揚.替朱白衣擦去了臉上汗水。

朱白衣身子一偏,擺脫了楊夢寰扶在肩上的兩隻手.目光轉到童淑貞臉上說道:“你師父浸入骨髓蛇毒.已被那白鶴吸入腹中.我又替她打通了奇經八脈.續上三百六十四處骨氣,只要休養兩天。身體武功都可完全復元。等下她醒來時,必覺腹中飢餓.最好用鮮魚給她做碗湯吃,如果她不食葷腥,先讓他吃碗糖水.明天中午以後,她一切都可復常.就不用你們再操心了。”說完話,轉身出了慧真子臥室扇門。

楊夢寰和霞琳一塊兒追出來,那大白鶴也跟着到了院中,夢寰叫道:“朱兄,請留步!”

朱白衣轉過頭.沈霞琳卻接日道:“我想騎你的大白鶴可以嗎?”

朱白衣笑道:“它今天太累了,恐怕馱不動你了,以後再騎吧?”

沈霞琳點着頭,眼光卻還是盯在那高大白鶴身上,流露出無限的羨慕。朱白衣不知是有意呢,還是無心?緩步走到了霞琳身側,拉着她一隻手低聲慰道:“你不要心裡難過,將來我們再見時.我一定讓你騎着它飛上天去,玩個半天再下來好嗎嗎?”

霞琳嘆口氣道:“要是以後我們不能再見面,那我就騎不成了。我養小白鶴,不知道要養到什麼時候才能和你養的白鶴一樣大?”

朱白衣笑道、“那要幾千年.你是等不了的。”

霞琳笑道:“你們要回崑崙山去,你以後要找我,就到崑崙山去吧。”

來白衣微微一笑,鬆了霞琳的手.連看也不看夢寰一眼,雙顯微點,人已飛上屋面,那隻大白鶴,驟然長頸一伸,沖霄而起.若一道白煙直升高空。

夢寰心中一急.跟着一個飛縱也躍上屋面,口中叫道:“朱兄.讓小弟說幾句話再走,好嗎?”

朱白衣連頭也不回、踏房越屋而去。夢寰跟在身後拚命急迫.看上去朱白衣緩步從之容,走的不快,但楊夢寰卻使出了全身氣力,疾逾弩前離弦,奇怪的就是追人家不上。片刻工夫,已達郊野朱白衣突然加快腳步,楊夢寰心裡更急,一面盡展所學,全力急迫。一面不住高聲叫喊,朱白衣早已心定如鐵,只是相應不理,一味急走,楊夢寰施出了全身氣力狂追,無奈朱白衣比他輕功高出太多.追了一陣,已不見了影兒。

這時,五更已過.東方天際隱現出一片自肚白色。楊夢寰這一陣拚命急奔,已跑得滿身大汗,停下步看自己置身在一片荒野.左靠柳林,右臨湖濱,喘喘氣.定下神,心裡暗想:

“憑自己輕功腳程,無論如何是追不上人家的,別人好心好意替師叔療治蛇毒,自己卻對人那樣強責無理.自難怪別人傷心。”他越想越覺慚愧.越覺得對不起人家,不覺長長地嘆了口氣.悄然淚下。

楊夢寰慢慢走到湖邊,蹲下身子,洗去臉上淚痕,正待掏手帕擦臉,突然一陣香風撲面,一隻雪白玉腕從身後伸來.遞給他一方絹帕。

楊夢寰心裡一驚,霍然轉身望去。不知何時朱白衣已到了他的背後。楊夢寰大概是太緊張了,一時間呆瞪着兩隻俊目,望着朱白衣說不出話.臉上水珠兒,一顆接一顆,滴在身上。

朱白衣本來是一臉委屈神色,此刻忽變得無限溫柔,慢慢地靠近夢寰,香帕緩舉.抹去他臉上水珠兒,笑道:“剛纔那樣兇不聽人家話說清楚.就發脾氣,現在又來追我幹什麼?”

楊夢寰黯然答道:“我已慚愧得無地自容了,難道朱兄就不能原諒小弟這一次嗎?”說着話.星目裡淚光又現。

朱自衣不自禁又舉起右手香帕,擦去他眼眶中含蘊的兩包淚水.笑道:“那樣大的人了,還和小孩子一樣,動不動就流眼淚!也不怕難爲情?”

楊夢寰被他說得頗感不安,飛紅了一張臉.笑道:“我心裡深覺着愧對朱兄,不自禁有點失常,悔恨交集,就難免熱情激盪了”。

朱白衣只聽得秀後輕顰,一臉黯然.幽幽一嘆道:“這樣分手已感離愁難斷.你又何苦多增我一分別後相思呢?”說完話,雙目微閉,默然垂頭。楊夢寰心中一動,不覺間兩隻眼神盯住了朱白衣的臉上,曦光中,只見他秀目淡淡,長髮如雲,瑤鼻通樑,櫻脣菱角秀逸若散花仙子,不禁皺着眉道:“朱兄”,兩個字剛說出口朱白衣暮然睜開了一雙星目,凜凜眼神中,如挾着兩把利劍.逼得楊夢寰不敢再接下去,呆了一呆,低下了頭。

朱白衣卻淡淡一笑.問道:“你要說什麼話?”

楊夢寰搖搖頭.微笑着說不出口。

朱白衣轉了轉眼珠兒.道:“你心裡想什麼我都知道。不過你不必要太明白我的身世.明白了會增煩惱”。說完話.轉過身了,慢步向柳林中走去。

楊夢寰略一怔神,立時追過去攔住去路笑道:“朱兄既不願談身世,小弟自不敢強作多問。我自知俗大草莽難和朱兄論交,萍水相逢,承朱尼仗義多方援手.又替我師和療好蛇毒,楊夢寰愧無一報,更慚愧的是情急失常,開罪朱兄.只望朱兄原諒我無心之過,小弟才能心安。”說罷.深深一揖。

朱白衣一欺步。突然伸手扣住夢寰左腕笑道:“我不會怪你。”這一握,力道竟是很大,楊夢寰只覺半身麻木,骨痛欲裂a來不及心念轉動,本能地一上步,右掌劈出一招“傍花?

雋”,朱白衣動作卻異常緩慢.待夢寰掌勢劈到.才微一側身,右手扣着夢寰左腕不動,左手突地輕輕一翻,借力化力,消解了夢寰掌勢,楊夢寰心裡一急.右掌倏然回擊,這一下.朱白衣卻不再還手,只見青衣飄動,一閃避開,握着夢受一隻左腕始終不放。一而又要躲避夢寰右掌縱打橫擊,說也奇怪,朱白衣和夢寰相距就不過尺餘遠近,任他掌勢劈打.但始終就打不中朱白衣一下.表面上看,好像朱白衣隨着夢寰掌勢在轉動,其實楊夢寰一招一式.都是在跟着朱白衣身法劈出,楊夢寰一連劈出六七十掌,不要悅打着朱白衣了,就是連人家衣服也沒有碰上一下?

楊夢寰連劈百掌以上.絕招用盡,自覺再打下去.也是徒自取辱,索性停了右手圓睜一雙怒目。望着朱白衣冷笑道:“朱兄取笑夠了吧,楊夢寰學藝不精,蒙此奇恥大辱.自無顏再見天下英雄,縱是朱兄手下留情,不肯要我的命,我也會自求了斷,一條命抵我剛纔開罪過失,總夠了吧?”

說完話,右掌突然一翻猛向自己“天靈穴”上擊去。

朱白衣左手一揚.抓住了夢寰右腕,兩道清澈如水的眼神,脈脈含情.盯在他臉上微笑。他身上陣陣甜香,仍然是那樣令人慾醉,可是楊夢寰此刻已無心領受,看着也盈盈笑意,更是怒火高燒.閉上了兩隻眼怒道:“朱尼如還有什麼高明辦法懲治我,楊夢寰閉目以待就是。”

朱白衣緩緩鬆開了夢寰雙手,輕輕一聲嘆息,附在他耳邊說道:“你細心的看看我踏在地上的腳印.照着練習兩遍.以你悟性不難領會。以後只要再用心練習,一兩個月即可有成。記着,蛇走鷹翻,魚邀兔脫,五行生剋.易強爲弱,縱讓強敵環攻,也不難脫出圍困,五行迷蹤步,妙在純熟快速,你,你……不恨我了吧!”

楊夢寰只覺臉上一涼,睜開眼但見青衣飄飄,朱白衣已到了幾十大外,遙見他回過頭白絹一揚。人如電光閃動,兩起兩落蹤影已杳。

楊夢寰呆了一陣,伸手摸摸臉上一片水珠,心想必是朱自衣滴下的淚水.就是一跺腳,仰天嘆道:“楊夢寰啊,楊夢寰!你怎麼這樣湖塗,難怪別人傷透心了!”

說完話,兩眼中簌簌淚下。這一下,楊夢寰也是真傷了心,呆立望天,淚水滾滾,好一陣工夫,才擦乾臉上淚痕,細看停身處三尺方國內,果然有五個半寸多深的清晰腳印。立時遵照朱衣所囑,描痕踏邊,練起五行迷蹤步來。一口氣練習到日正當午,少說點總有一千多遍.才停下來休息。

說他是休息,其實還是用心揣摩,想出一點訣竅,立時又開始練習。想想練練,整整練習了一天,果然被他領悟不少妙用。直到紅日西沉,他才把五個腳印平好,帶着滿身倦意,回到客棧。

進了饒州城,已經是萬家燈火.他折騰了一天一夜沒有睡覺,又加上一天沒有吃飯,縱是一身功夫.也感到體力不支。到客棧,只覺睏倦異常.勉強振作起精神.跑到師叔房中,只風慧真子盤坐牀上.閉目養神,童淑貞和霞琳全都不見。夢寰走近榻前.拜伏地上.道:

“師叔.你身體可覺着好些嗎?”

慧真子睜開眼,嘆口氣道:“我已不礙事了,其中經過,已聽你師妹說過大概,你怎麼這樣晚纔回來呢?琳兒上午出去找你,現在還沒有回來,我叫淑貞出去找她,兩個時辰了也沒有見回來。”

楊夢寰聽得心頭一震.倦意頓消急道:“那我就去找她兩人回來。”

說話間,童淑貞正好進門,夢寰不待師叔開口就搶先問道:“童師組可見着沈師妹嗎?”

童淑貞搖搖頭,嘆道:“饒州附近我都找遍了卻是找不着她、聽人說沈師妹出的南門,我一口氣追出七八里路.就再問不出地的去處了。”

楊夢寰急得一跺腳.道:“她什麼都不懂,一個人如何能走得路,童師姊請侍候師叔.我就去追她回來!”

童淑貞看夢寰焦急神情中隱現倦容.略一沉吟,道:“沈師妹天真浪漫.一個人實在容易遇上危險。你從昨夜到今天恐怕就沒有好好休息過,不如你留在店裡.我去找她?”

楊夢寰搖搖頭道:“我還不要緊,再說三師叔尚未完全復元.還得師姊伺候,還是我去吧!”

慧真子一臉慈和,望着夢寰笑道:“琳兒心地純善.井不是全個懂事.我想她絕不會跑得太遠,也許再等一會.她就會回來.我剛纔試行運氣,已覺得好了不少,如果那姓朱的朋友說的不錯.這一兩天內我可以完全復元.你就是去找琳兒,也先吃點東西再去.今晚你必須回來,因爲琳兒要是真的出了差錯,事情就不簡單.等明天她要是還不回來,我們再一起去找她。”

楊夢寰本來有許多話要對慧真子說.但他此刻一心惦念着霞琳安危.慧真子既未深究,也就樂得不再多說,胡亂叫些東西吃吃,立時回房間上長劍,離開客棧,向南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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