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天地一片雪白,大雪密集地灑落,行人的腳剛印在雪地上,不多時便又被落雪填滿,不留下一絲痕跡。
“別回頭。”
腦中不斷迴盪着這三個字,張凡拖着滿是鮮血的身體,緩慢地向前挪動着。
一步踏入深雪層中,頓時白雪沒過腳踝,身體無力地搖晃了下,繼而整個人便宛若定在了原地中一般,一動不動了。
血順着身體往下滑落,滴在雪地上。
一旁的倫和雷茲對視一眼。
“二少,您這個狀態走下去是不行的。”
“……”
半晌,後腳從雪地中抽出,又緩慢地邁出,再次踏入鬆軟的雪層中。
倫警惕地看了一眼身後,確認沒有人追上來後,又擔憂地看向了張凡,伸出獨臂就欲將張凡搭在自己肩上。
然而就在他抓起張凡手臂的那一刻,張凡頓時受驚地擡起頭,一把甩開了倫的手,雙目無神地盯着倫看了許久,便又無力地垂落了頭,宛若機械的本能一般,緩緩往前挪動着。
黑髮上沾染了一層雪。
大雪中,三個小黑點一步一停,艱難地往前行進着。
……
天璋。
“這樣啊,嗯,知道了,沒事,這不能怪你們。”
“……”
掀開被子,張凡坐起了身,盯着眼前的被子發呆着。
“張凡?”
“靠小凡子你終於醒了,倫說你都沒吃沒喝在雪地裡走了三天,你不會連自己什麼時候暈過去的都不知道吧。”
“凡哥你別急,我馬上去正冠盟把那羣孫子弄……欸?”
兩腿從被子中挪出,身旁的人頓時反應過來,爲他穿好了鞋。
“等等,你現在還不能下牀。”
“……”
雙目無神地盯着眼前的藍髮,張凡也不反抗,待得鞋穿好後,兩手撐着站起身,卻不料雙腿全然無力,一下撲通地倒在了地上。
周圍的人頓時亂成了一團。
“……”
凝視着眼前的地面,察覺自己沉重的身體被人緩緩架起,就在即將坐回牀上時,張凡無力地抽回了手臂,兩股顫抖着,緩慢向前挪動着。
“小凡子!”
身前緩緩出現了一扇門。
一步邁入門中,沒有聽清周圍人還在說什麼,門便消失不見了。
耳邊頓時清淨了許多。
站在原地,張凡緩緩擡頭,打量着周圍的一切。
這個小房間依舊是當初的樣子,客廳就是臥室,牀頭櫃上還擺放着三人小時候的照片。
桌子上放着一堆文件,電子時鐘的冒號靜悄悄地閃爍着。
窗外的正對的大街上,長按的車笛聲和人羣的喧鬧聲混雜在一起,飄入並不隔音的房間內。
身體驟然向後躺去。
寂靜的房間中,搖晃的牀被壓得咯吱作響。
凝視着天花板,腦中放空着,許久,倦意緩慢侵蝕着神經,雙眼不知什麼時候合上了。
這一昏睡,便不知道又是多久。
只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到自己十八歲的生日那天突然穿越了,遇到了很好看的女生和親生父母,他們爲歡迎自己的迴歸,邀請自己去參加一個宴會。
宴會上有很多熟悉的面孔,然而自己卻一時間想不起他們的名字。
……好模糊啊。
凝神想要看清周圍人的面孔,卻發現一個都看不清楚。
“跳舞嗎?”
也不知道是誰邀請了自己,身體自己下意識地點頭答應着。
我好像……不會跳舞啊?
牽起女孩的手走到舞臺的中央,耳邊放着奇怪的音樂,聽上去很像廣場舞大媽們跳的樂曲。
滑稽的有點想笑。
女孩笑得很開心,只是自己依舊看不清她的臉。
伸手輕搭在她的背上,手上卻有着柔順的髮絲感傳來。輕握一縷髮絲,還未等看清它的顏色,髮絲便從手中滑落了。
外面響起了煙花爆炸的聲音。
“看煙花嗎?”
這次不等自己答應,女孩便拉起自己往外跑去。
沒有燈光的世界是漆黑一片的,想起自己是出來看煙花的,身體便緩緩擡起了頭,凝視着如墨的黑夜。
許久,才緩緩升起一顆火星。
咻----
砰。
瑰麗的血色煙花綻放。
身邊的女孩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
正要轉過身去找那個女孩,耳邊卻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別回頭。”
“……”
眼皮顫抖着,張凡緩緩睜開了眼。
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
……夢嗎?
咕咕咕----
肚子不爭氣的叫着,成了整個房間唯一的聲音。
身體的力氣逐漸恢復了些,嘗試着活動了下手指,又活動起手腕,發現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費力後,才憋住一口氣,猛地從牀上彈坐了起來。
然而沒控制好力度,差點從牀上栽下去。
低頭看着自己一身破爛的衣服,摸了摸飢餓的肚子,張凡擡頭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電子鬧鐘。
下午五點三十二分。
嗯?
耳邊又響起了不遠處廣場上,大媽們跳舞的樂曲聲,張凡愣了一下。
……找點東西吃吧。
起身,從箱子中隨便翻出一件衣服套上,開門向外走去。
……
一個月後。
今年W市的大雪比以往都來的早一些,街上的行道樹下泥土和雪堆在一起,停車場中的車上都覆蓋着一層厚厚的雪。
“這鬼天氣,真是凍死人了。”
街邊小店的客人抱怨着停下了摩托車,轟響的引擎聲頓時停止,客人取下厚重的手套,在門口拍打掉了溼手套上的水。
“喲,老齊啊,今天怎麼下班這麼早?”
“切,看不慣那臭屁上司,老子辭職了。”
“哈,辭職了就辭職了吧,如果實在過不下去了,可以和我一樣在街邊開個小店,雖然賺不到什麼大錢,但也勉強過得走。”
“大分牛肉麪不要蔥,加兩個煎蛋。”
“好嘞。”
進到暖和些了的店裡,老齊歡快地跺腳,一邊哈着氣,雙掌還不斷摩擦着。
嗯?
看見角落裡又坐着那個穿着很單薄的少年,老齊略有些在意地多看了他一眼,但也沒有上前搭話,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
其實說是少年,也不一定,畢竟那亂糟糟的頭髮和好久沒修理過的鬍渣,看上去很像街上的流浪漢。
他每次都挑着最靠窗的位置坐,等待的時候就望着大街上,吃完了後起身就走。
心裡猜測着眼前這人的身份,老齊手指在桌子上輕輕敲打着。
不多時,牛肉麪上上來了。
“欸。”老齊伸了伸脖子,湊近了老闆,猶豫着又看了一眼坐在窗邊的少年,低聲道。“那個人……”
“嗯?哦,他啊。”老闆順着老齊的眼神所指的方向看了過去,憨厚地笑了,眼角的皺紋宛若一條條小溝壑。“那小子從小就喜歡在我這裡吃麪,之前好久沒來過了,我都以爲他失蹤了。”
“誰知道他一個月前又一副打了架的樣子,跑到我店裡。”
“這小子,從小就喜歡和別人打架,打完架後就跑到我店裡吃一碗麪,那個時候還經常在我這裡欠錢,那個時候我也還年輕啊,好幾次我都追着給他打出去了。”
“哈哈……不過後來我聽說他是周圍孤兒院裡的孤兒,火氣也就沒那麼大了,我想,一個小孩子反正也吃不了多少。”
“欸,你還別說,這小子倒好啊,之後倒是理直氣壯地賴上我了,那痞子相,我還真說說不贏他,跑跑不過他。”
老齊一邊聽着,低頭看向了碗裡的牛肉麪,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啊,做人別這麼實誠,這牛肉得有別人家的三倍多了吧?”
“哈,不然你以爲那小子怎麼能一賴我就賴十幾年?”
“不過還真快啊,十幾年,一晃眼就過去了,當初那個每天都氣得我直跺腳的小子也長成大人了。”老闆起身,從桌子上抽過一張紙擦了擦手。“有些人都長這麼大了還要去打架,也不知道心裡年齡到底還停留在幾歲啊。”
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老闆的音量刻意提高了些,似乎是故意說給那個少年聽的。
少年自然聽到了這句話,轉過頭來和老闆對視上,繼而不好意思地笑着撓了撓頭。
“哈,你小子也知道說的是你,我說啊,都這麼大了,該找個女朋友了吧?不過你還是先把你這身邋遢的行頭好好收拾一下。”
老齊挑起碗中的面,在嘴邊吹了吹,一口咬下,利索地吸入麪條,眼神又下意識地看向了靠近少年的老闆。
老闆手裡拿着棕灰色的厚重大衣,在少年的推脫下還是披在了他身上,嘴裡還說着什麼“男人要爭氣”之類的話語。
少年則是一直不好意思地撓頭笑着。
這種孩子,也會打架啊。
“爸,我回來了。”
伴隨着門被推開,寒風涌入,一名少女走了進來,轉身又輕輕地將門關上,摘下已經溼透的帽子,一眼就看見了和那個最近經常到他們店裡吃飯的少年。
少年也應聲看了過來。
少女一頭標準的華夏黑長髮,面容姣好,只是在雪地中被凍得有些紅撲撲的,聽說是附近W大學的在校大學生,成績一直是班級的上游水平,屬於標準的三好學生。
“哦,小雪啊,回來的剛好。”老闆臉上頓時露出了笑顏,滿是老繭的手從少年的背上拿開。“去陪張凡那小子聊會兒天,反正店裡也沒什麼人。”
張凡和小雪對視上,眼神頓了一下,便立刻收回了目光,無奈地笑着推脫說“不用了”。
“叔,多謝了。”
將外套脫下放在椅子上,張凡看着老闆。
“我吃飽了,就先走了。”
“欸,你小子急什麼,怎麼我女兒一回來就走?”
“外面雪下的很大哦?”小雪出聲提醒,看着從自己身旁急匆匆地走過的張凡,有些好奇他怎麼穿的這麼少。“不如還是等雪小一些了再走吧?”
張凡一推開門,迎面便撲來了密集的大雪。
“……”
站在門口,張凡似乎愣住了。
身後響起一聲輕笑,張凡下意識地回過頭,頓時迎上了小雪靈動的目光。
“還是坐會兒吧?”
“……”
笑顏似乎和什麼東西重合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