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一點點暗下來,很快就從天見黑到全黑。舒虺璩丣
秦悅再一次看向通往這邊的小徑,須強迫才能讓自己寧神靜氣,不急不躁。
然而,時間的確是過了。
園中風漸漸大起來,他擡頭看向天空,竟看見了繁星下緩緩聚集的陣陣烏雲。無論是荷花燈還是煙花都是見不得雨的,不由自主地,他又往身後看了看。
依然寂靜無人,遠處的燈光下只站了個下人,頭朝外面望着,似乎也在想該來的人怎麼還不來。
她性情魯莽,喜歡亂跑,也許是路上跑去別的地方看熱門,耽誤了?
那輛馬車太過沉舊,也許是路上車子出了事?
又或者,是有其他什麼意外?
想到這裡,他開始後悔沒有派個好一些的馬車,沒有多分派幾個隨從,她身邊並沒有什麼人,若是在路上真的出了意外,竟連幫手也沒有。
又一陣風吹來,身上覺出些涼意,蠟燭也險些被吹滅。秦悅在蠟燭被吹得只剩了點火星往自己這邊倒過來時及時拿手擋住,這才救了那麼一點火,風散去時,火苗慢慢燃起來。
“來人。”
下人過來,秦悅吩咐道:“拿個燈罩來。”
“王爺,似乎要變天了,風有些大,不如小的再給您找件披風來吧。”
秦悅輕輕點了下頭。
再擡頭看天,果然烏雲又比剛纔多了些。
有些事,他也算不準,比如他算準了一切,卻沒算到今天會突然變天,他也佈置好了自己能佈置好的一切,到現在卻有些忐忑,她爲什麼還不來。
爲什麼?
沒一會兒下人就過來,腳步匆匆的,似乎是小跑着過來,還沒將東西遞給他就高興道:“王爺,快到了,有馬車正往這邊過來呢,這大半夜的誰還往東城門去,準是府裡的馬車!”
“嗯,知道了。”秦悅接過燈罩,嘴上答得輕淡,臉上卻忍不住綻出笑意來。
下人又將一件衣服遞給他:“王爺平時少來,這沒找着披風,就拿件衣服過來。”
“下去吧。”秦悅接過了衣服,卻只放在一旁,並沒有披上,心裡似乎安穩了些,又似乎更不安穩起來。
沒一會兒,前面傳來說話聲,稍傾,便有腳步聲往這邊傳來。
他坐在亭中,背朝着小徑的方向,手在圓桌上微微收攏,看了看黑暗處放煙花的位置,又看了看遠處亮了整片池塘的荷花燈。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也是步履匆匆的樣子,聲音一聲接着一聲。
似乎……並不該是這樣的。
他回過頭去,果然有人自小徑那邊過來,卻只有一個人,還是個下人,是……本該在天黑之前載她來這裡的車伕。
“王爺恕罪!”車伕一下子就跪在了涼亭前,頭埋得低低的。
秦悅緩緩問:“怎麼?”
車伕忙說道:“小的原本是按時間趕車載了王妃過來的,沒想到走到半路,王妃竟要回去,小的勸說,王妃便說或是小的回去她就自己回去,若是小的不停車她就從車上跳下去,小的沒辦法,只好載着王妃回去了。一到王府,小的就馬上回來與王爺稟報了。”
“回去了?”秦悅聲音有些涼薄,問:“說了什麼,爲什麼突然回去了?”
“不知道,王妃什麼也沒說,就是突然要回去,說王爺若是怪罪也是她一個人的事。”
秦悅久久的沉默,好一會兒才道:“你回去吧。”
下人的腳步聲遠去,園中又是一片沉寂,連一聲蟲鳴也聽不見,也不知是未到夏夜,還是覺察到要下雨。
是不是猜到,他選在今天是因爲她的生辰在今天,所以就不來了?
是不是猜到,就算她不來,他也不會真的把她身邊的丫環怎麼樣?
是不是,她果然對他毫無情感,只一心想着回去,想着與她成親的那個人?
不,不該是這樣的,不是麼?
他看得出來,他明明看得出來,他以爲她今晚總會來的,就算猶豫,也會看在他給她的威脅上來。
天,似乎還不那晚。
他依然坐在涼亭內,久久不曾動彈。
清晰地感覺到自己並沒有完全死心。他知道自己期盼着什麼,期盼着她猶豫之後,又決定過來,期盼着不管怎樣,她總算要在今晚趕過來。幕幕急須向。
涼風一陣來得比一陣快,蠟燭在燈罩內都忍不住不停跳動。
風不來的時候,四周便靜靜的,只能聽見蠟燭偶爾傳來的“噼啪”響聲,轉頭往水中看去,那裡的荷花燈滅了許多,不知是因爲風的原因還是其他,且一盞盞並不像最初那樣散佈在水面上,而是因爲風的原因全向西邊靠攏,有那麼兩盞,還被風吹歪,在落水之前燒着了紅紙粘成的花瓣,然後燃起好幾尺高的火苗。
不知過了多久,面前的蠟燭似乎燃得差不多了,秦悅喚人來換支蠟燭。
下人拿了新的蠟燭過來換,一邊換一邊偷偷看了看秦悅的臉色,小聲道:“王爺,時候不早了,這天也越來越嚇人,要不……您就先回去,或者先回屋吧。”
秦悅一聲也不發,下人再不敢勸。
風陣陣吹着,他終於爲自己披上衣服,擡頭望向天空,果然一顆星星都不再見。15174024
新換的蠟燭默默燒着,燒着,當它也燒去一大截時,淅淅瀝瀝的聲音從園中傳來,雨點終於落下來,一滴一滴打在園中的花木上。
他聽到園中黑暗處,有人急着喊:“快拿油紙把煙花蓋上,快!”
很快雨就大了起來,風也大,將雨簾片片往涼亭中飄,這涼亭並不大,他坐在靠東的位置,很身上很明顯地感覺到了涼意。
下人拿着把大傘跑過來,急道:“王爺,不如先進屋去吧,您看這雨都飄到身上了。”
秦悅緩緩起身,下人本以爲他是聽了勸要回屋的,沒想到他說道:“無妨,我在外面看看。”說着,往亭外走去。
下人忙要去撐傘,他卻將手一|擋,示意下人不要過來,自己則往池塘邊走去。
大雨澆蓋下,池塘上面的荷花燈滅得一盞快過一盞,不出一會兒的功夫,水上面便一片黑暗,當最後一盞的火苗熄去,整個池塘剛纔還美得如同天河的場景此時便只剩了片片浮在水面上的廢紙片,不再像天河,而是一池污水。
“王爺……”
見他身上的衣服、頭髮,很快就溼透,下人在他身後喚他的語氣都帶了些哀求。
他只是靜靜地看着前方,一會兒,又看看天空,沒想到就在這一刻,春雷再次襲來,他看着的天空正好被一條閃電撕裂,如同將要從中炸開一樣可怖,然後“轟”地一聲,巨大的雷聲充斥整個天地。
“王爺,您就回屋吧,再淋下去可要生病了。”
秦悅緩緩低下頭來,轉過身,輕輕道:“明日將這園中清理一下。”說完,往小徑上走去,下人連聲答應,忙替他撐好傘。
回王府時,傾盆大雨還在繼續,電閃雷鳴也還在繼續。
秦悅從馬車上下來,渾身溼透的樣子讓迎在門後的下人們嚇了一跳,連忙舉了傘替他遮雨,他一路沉默着往前,在進院不久後突然停了下來,問:“王妃呢?”
“這個……不知,天快黑時纔回府中,也沒出門,大概是歇下了吧。”下人回着。
秦悅靜了半晌,突然回頭,看向臨近大門處屬於下人住宿處的一大排房子:“將王妃身邊,叫小蓁的丫環帶出來。”
說完,他也不走,就在那兒站着,聽了吩咐的下人立刻帶人往下人的住處跑去,沒一會兒,還只着寢衣的小蓁便被帶了出來,秦悅頭也沒擡,淡淡道:“上次說的是什麼青樓?直接帶她過去。”
“王爺,王爺——”小蓁未及分辯便被人拖起,正往門外拉去時遠處一陣聲音傳來:“秦悅,你又做什麼!”
所有人都回過頭去,只見鬱青青從後院跑過來,果然是早已睡下,不只披頭散髮,連衣服都是匆忙中隨意披上的。
秦悅看着她,臉上瞬間冷了下去。
她真的睡了,真的……像什麼事也沒有地睡了。
淡淡地,他轉過頭去不再看她,只朝拉了小蓁的下人命令道:“還不帶過去。”
下人立刻就拉了小蓁往外走,鬱青青衝上前來,仰頭一動不動看着秦悅:“今天晚上我的確沒去,是我自己不想去的,和她有什麼關係?你就只會對一個小丫環動手是不是?有什麼怨氣,你發到我身上就是!”
“本王有本事對所有人動手,只是本王如今有興趣,只想對她動手。”說完,又看向那幾個拉着小蓁的人。那幾人因爲鬱青青的話而暫時停下了動作,此時看見這目光,立刻就不再遲疑地拖了小蓁往大門口而去。此處離門口距離就幾步,很快小蓁便在哭喊聲中被拖出了大門口。
鬱青青突然看向秦悅,一字一句清晰道:“秦悅,說實話,我不赴約,值得你這樣大動肝火嗎?莫非是你早已在心底暗暗喜歡我,所以今晚精心準備了一切想給我驚喜?我沒去,你就大發雷霆了?”
心在那一刻仿若碎裂一般的疼,秦悅看着她,緊抿着脣一句話也沒說。
大雨依然澆着,澆得他身上溼淋淋的,她身上也溼淋淋的,雨幕下,她臉上帶着一絲蒼白,此時那蒼白看上去,滿滿都透着冰冷之意,而那冰冷,全對着他而來。
她一笑,笑得冷冷,而後道:“你喜歡我,我又不一定喜歡你,你要約我,我又不一定要赴約?你憑什麼就把氣撒在丫環身上?還是你只是想氣我,卻不忍心動我?”
她的聲音在嘩嘩的雨聲中明明那麼小,卻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傳入他耳中,金色的閃電再次從天而降,照得她臉上更加的顯得冰冷,他臉上死白一樣的白。
“你恐怕,想得太多。”吐出這幾個字,秦悅便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周圍的下人也跟着他離開,那拉着小蓁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小蓁,終於達成一致鬆開手,退了下去。
鬱青青忍不住轉頭,看向他在雨中遠處的身影。
園中樹木鬱鬱蔥蔥,此時在黑色夜空下都化作一團又一團的陰影,雨滴落在那些陰影上方,被其中一片一片的葉子所擋,濺出千萬滴水珠,點點打在他身上。他穿着一身淺藍色的衣服,頎長而偉岸,在這雨珠的飛濺下卻透着蒼涼。
她咬起脣,試圖用脣上的疼感來沖刷掉心中的痛感。這一刻,她以挑明後的尖酸話語救了小蓁,同時,也斬斷了秦悅通往她心中的道路,斬斷了她對他無意中升起的懵懂情絲。
這一刻才明白,其實她早就肯定了秦悅對她的心意,也早就覺察到了自己纔開始萌牙的愛戀,只是他們之前的感情,已經是顆不會開花,不會破土而出的種子,那顆種子,在今夜死去。
第二天是小雨。
鳴瑤在第二天早上回來,一回來,自然是到鬱青青面前稟報。
鬱青青起得晚,才喝了碗粥坐在梳妝檯前由丫環梳着頭,雖是起得晚,可眼睛卻有些浮腫,有些發黑,明顯在晚上沒睡好。
她問鳴瑤話的語氣並不像以前的表現得那麼急切,而是淡淡的,似乎只是意思意思地問:“你那好姐妹的身子怎麼樣了?”
鳴瑤回道:“多謝王妃關心,有太醫的診治,她病了幾天,昨夜竟好起來了,今天一大早,太醫說細心照料,不會有大礙。”
“如此就好。”鬱青青隨口答着,“你應該也累了,要不去歇一歇吧。”
鳴瑤回:“王妃,不用的,我昨夜在宮中也有休息,精神很好,並不累。”
鬱青青回頭看一看她,心想,你的確也不像沒睡的樣子。轉眼看一看丫環要給她插上的珠花,神情露出不喜道:“這個也不好看,不如換一隻紅色的。”
丫環又換了一隻,她卻仍是不滿意:“這個也不好看,上面那兩隻蝴蝶太醜了。”說着突然道:“我想起來了,昨天晚上我看園子裡好像有幾隻月季開得很好看,鳴瑤,你快替我去看看,它們有沒有被雨淋壞,沒淋壞就給我摘兩朵來,我今天就戴真花!”
鳴瑤微微笑着轉身離去,沒一會兒,外面院子裡便傳來她的痛呼聲。
鬱青青臉上露出驚訝之態,朝外問道:“怎麼了?”
外面立刻就有丫環跑進來,朝她急着稟報道:“王妃,不好了,鳴瑤的腿傷了,流了好多血!”
“怎麼回事?”鬱青青立刻跑出去,徑直往種了月季的角落裡走,果然看見好幾個丫環圍在那裡,而鳴瑤正坐在地上緊皺着眉頭,額頭上疼得都滲出了汗。11fsk。
她腳下,是一隻鋒利的老鼠夾,此時正緊緊將她腿腕處夾着,鮮血將她水紅色的褲子染紅,一點點滲到外面來。
“還不快去找人來把它打開,這是怎麼回事,哪裡來的夾子?鳴瑤你怎麼踩到這上面來了?”
鳴瑤緊緊看着她,吃力道:“這夾子放在花枝底下,遮得好,我沒看到。”
鬱青青完全沒看她那近乎懷疑的目光,只是樣子緊張地看着她腿上的傷,又是催促着下人去找人來弄開這夾子,又是催促快點去叫大夫,半點不假地着急與關心。
她自然知道,鳴瑤會懷疑她,姚舜華也會懷疑她。
因爲鳴瑤要是傷了,那她就得好好養傷,不能再侍候人了,那樣,她就可以就這機會把她送回宮中了。
不錯,鳴瑤懷疑得不錯,這就是她鬱青青弄的,所謂摘月季,只是爲了讓她過來而已。可她沒資格怪她。
昨天的事,要不是她最後得幸逃脫,她的結果不知是被殺還是其他,但無論是什麼,那結果絕對會比踩上老鼠夾嚴重得多。
那絕對不是普通的搶劫綁架,絕對不是她運氣不好正好被壞人撞上了,而是有預謀的,針對她的行動。
偏偏在遠離鬧市的地方遇到兩個訛錢人,而且那在車伕報出睿王的名號後,那兩個人竟然無動於衷,甚至很快地從身份差距上下手,字字句句都說他們是當官的,是強權,不把老百姓的命當命,讓老百姓沒有公道,這一番,果然引來了很多路人對他們的仇視。
後來拿了錢,她們也依然不肯走,還提出讓人扶老人回去的要求。
後來她想,其實那兩個人的目的並不是錢,不過是要引開她身邊的人而已,果然等她打單時,第二批人就過來了,拿了早就帶着麻藥或是迷|魂藥的手帕,動作極迅速地拖她入巷子,扔上車。
設計這一切,幕後之人需要知道她昨天要出去,去哪兒,身邊會有什麼人,而這一切,一直在她身邊以監視她爲職責的鳴瑤自然清楚,而且在這段時間,她也異常地被急召進宮,一切推測都把最終結果指向姚舜華,而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只有她纔有動機。
姚舜英沒有得罪過什麼人,除了虞側妃,她也沒擋任何人的路;而自己呢,雖然惹了不少事,但自認也沒得罪多的人,就一個秦悅,一個姚舜華,秦悅自然不會是這件事的幕後指使,那最後就只有姚舜華了。
退一萬步說,就算不是姚舜華,她也不想再把鳴瑤留在身邊。姚舜華她已經得罪了,何必隱忍着給自己身後加一雙眼睛?
今天更八千,下一更在下午,或者晚上~~這兩天有點卡,所以可能會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