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妾?你出來自己說!”慕容烈擡手指着池映梓,又是一聲怒吼。
“慕容烈何必動怒?你如今最不能動怒,難道不知道?”池映梓淡然地說了一句,顏千夏把腦袋從池映梓的手臂邊探出來,只見慕容烈雙目赤火,一臉鐵青,明顯正怒火攻心。
這裡的三個人都明白,慕容烈此段時間肯定未曾好好休養,顏千夏苦心爲他調養,若假以時日,一定能壓制魔氣,可現在卻被池映梓攪亂了計劃,眼看他的雙瞳又燃起了赤火,顏千夏心中暗暗叫起苦。
“你說,你是誰!”慕容烈又怒斥一聲。
難道顏千夏此時說我是舒舒,我剛剛和池映梓只是鬧着玩?她又不敢再拖下去,只有硬着頭皮說了一句,“我是七絃堂主。”
她的聲音也變了,略略有些低,不如顏千夏那樣嬌媚。
慕容烈大步過來,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從池映梓的身後拖了出來,盯着她的眼睛說道:“你再說一遍!”
“我是七絃堂主。”顏千夏梗着脖子,又大聲說了一句。
“你……”慕容烈猛地擡起了手,要往她臉上扇去。
臉不同,聲音不同,可是說話的語調語氣他再熟悉不過,她的香味他再熟悉不過,她的小耳朵他再熟悉不過,她就算化成了灰,就算變成了男人,他都能認出來!
“你有種給我再說一次!”他咬牙切齒,盯着她怒吼。
“我是舒舒……”顏千夏仰頭看着他,喃喃地說了一句。
“你的臉呢?你的臉去哪裡了?”他一手摁住她的臉,在她的臉上亂揉着,想找出面具貼合的地方。
“姐的臉在臉上!你滾開。”顏千夏怒了,他就那麼愛那張皮?那張皮到底有什麼好?
“你到底是誰?”慕容烈突然就起了疑慮,沒有面具,她根本就不是顏千夏!要知道之前他夜夜和顏千夏耳鬢廝磨,也知顏千夏臉上沒有面具。
池映梓慣常愛玩這種把戲,用這假的來迷惑他?他拉住了顏千夏的衣衫,嘶啦一聲……衣衫被徹底撕了下來,還未來繫緊的肚兜也跌了下來,她玉白的身子就完全暴|露於冰涼的空氣之中,他的目光不客氣地掃過她的胸,到了她的手臂上。
顏千夏的手臂上有硃砂,經歡愛而更豔麗,可是她的手上卻沒有!白玉無暇的,像段粉嫩的蓮藕。
他迷惑地盯着她臉,心裡完全亂了。
明明是這樣的感覺,她軟軟的腰肢被他握在掌心,可是一切又這樣不同,五官,臉型,全都不一樣。
怎麼可能?
“到底是誰?”他又唸了一句,鬆開了她的手臂,連退了兩步,胸口又是一陣痛,像被鈍鋸鋸過一般,接着便是烈焰焚過的滋味。
“她是我的小妾,七絃堂主,慕容烈,你左擁右抱,還想和本門主來搶個女人?”池映梓冷冷一笑,脫下衣衫包住了顏千夏的身子,拉住她的手腕,躍上了金色大馬,往小溪的對岸奔去。
慕容烈見狀,立刻凌空躍起,伸手就抓向了顏千夏的手臂,猛地把她拖下馬來,池映梓也立刻抓着她的另一隻手臂,用力一帶,這一下,差點沒把顏千夏給撕成兩半,痛得她慘叫了起來。
“慕容烈,你這個臭烏龜,你去抱着你的司徒端霞去!”她眼中一紅,扭頭就衝他吼,慕容烈心頭一震,連忙鬆開了手。
除了舒舒,誰還這麼大的膽量,總衝他喊烏龜?
“你就愛那張美人臉,我沒有美人臉了,我就是這樣子!你把晴晴還給我,我們母女兩個再也不出現在你面前。”
聽着她怒氣衝衝的聲音,看着這完全陌生的面孔,慕容烈往前走了一步,突然一口鮮血從嘴裡噴了出來,腥紅的血飛濺到了顏千夏的臉上。
“你要不要緊?”顏千夏連忙過去,扶住了他的手臂。
慕容烈扭頭看着她的臉,又是一口血嘔了出來。
“池映梓,怎麼辦,他吐血了……”
“早就應該吐血了,是你拖延了他的毒發時間而已。”池映梓淡漠地說了一句,躍上了金色的馬,向她伸出了手,“我們走吧,他已經是個死人了。”
“你纔是死人!你……救他,求求你。”顏千夏跑過來,拉住了他的袍角,輕聲哀求道。
“你又把媚術給我施展一次?”池映梓的語氣更冷了。
顏千夏連連搖頭,急促地說道:“不施展,再也不敢了,我給你端茶倒水洗衣做飯,我給你當丫環當盾牌,只要你救他,我什麼都肯做。”
“舒舒……果真是舒舒……”慕容烈深吸了一口氣,頹然坐到了地上。
“啊,就是舒舒,我沒那張臉了,不好看了,我就是這樣子了,你認命吧。”顏千夏跺了跺腳,衝着他大吼。
慕容烈低笑了起來,點點頭,低聲說道:“來,不要求他,我的女人,不可以去求人。”
顏千夏吸了吸鼻子,揚頭看着池映梓,細聲細氣地說道:“池映梓,你開條件吧,怎麼才能救他,把江山給你好不好,我和他,還有晴晴走,你不要再害他了。”
“好。”池映梓脣角輕抿了一下,拂開了顏千夏的手,縱馬往前馳去。
“喂,你什麼意思啊?”顏千夏大喊了一聲,轉身就去扶起了慕容烈,又衝着他的馬大喊,“過來啊,瞎了呀?”
馬兒聽懂了,撒開四蹄到了二人面前,跪下去,讓二人騎上了馬。
“怎麼是這麼張臉?”他坐好了,環住她的腰,喃喃地說了句,把頭靠在了她的肩上。
“是啊是啊,就是這張臉,好看得很!”顏千夏賭氣說了句,看在他還能認出她的份上……還在吐血的份上……不和他這外貌協會的大王計較。
“江山,還是我和女兒,你自個兒選。”她拉緊了繮繩,雙腿在馬肚子上踢了踢,“還是我幫你選,我選你,你跟我走,我帶你去找齊隕石珠,你跟我回我那裡去,比這個野蠻的地方好多了,這裡的人只知道打打殺殺,去我那裡,把身上的衣服首飾當古董賣了,我們一起賺大錢。”
“告訴我,你和池映梓到底是什麼關係?”他的手慢慢地摸了上來,指尖落在她的臉上,還是這樣的柔嫩,還是這樣的溫柔。
他指尖上的繭觸到她的臉上,卻像刺到她的心裡。她應該對他的質疑生氣的,可是有兩滴腥鹹的血滴到了她的脖子上,她用手抹了,放到眼前一看,連忙扭頭看向了他。
除了嘴角,連鼻子都在出血,眼睛也合上了,人軟軟地靠在她的身上。
她的霸王一樣的慕容烈,什麼時候這樣虛弱的?要把重量靠在女人身上?
一月前的那場大戰,他已經傷了元氣,這些日子又日夜殫精竭慮,身子虧得更厲害了——如果不是她,如果沒有她,她是池映梓拿去傷他的那支毒箭,她是池映梓用來折磨他的最殘忍的武器,她看着他倒下來,卻無能爲力。
她拉住了他的手掌,把臉貼在他的掌心,小聲說道:“我和他沒關係,我方纔是想誘殺他。慕容烈,你摸我的臉,你聽我的心跳,我在那個世界就是這樣的臉,這樣的眼睛,這樣的鼻子,如果你覺得不好看,我就把臉蒙起來,可是,我們不要分開了,我不想和你分開。”
他的手果然撫了上來,摁到了她的胸口上,不帶任何欲|念地輕釦着她的軟胸,感受着她的心跳,他的下巴緊抵在她的額上,一陣睡意慢慢襲了上來,這一回,他全身的重量都壓到了她的身上。
顏千夏吸了吸鼻子,摸到了他的披風,用力一拽,把它撕成長條,將兩個人的身體綁到了一起。
“慕容烈,只要有我在,你不會有事。不管用什麼方法,我一定要讓池映梓拿出解藥,走了,蠢馬!”
黑馬一聲嘶鳴,高揚起了四蹄,沿着池映梓剛奔去的方向狂奔而去……
這是世間最好的兩匹馬,一個如疾風,一個如閃電,一跑,就是一天一夜。
日月在頭頂交錯,繁星滿天,月兒西懸,慢慢,又旭日東昇。顏千夏終於看到了池映梓的身影,他立在小湖邊上,竹林沙沙響着,金色大馬在他腳邊吃草。
“池映梓。”她和他一起從馬上跌滾下來,她拉開了披風,把他摟進懷裡,狠掐了一會兒他的人中,他漸醒了,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你是誰?”
“我是舒舒。”顏千夏拉起了手帕系在了臉上,小聲說道:“你記得顏千夏的臉就行。”
“是舒舒啊。”他又閉上了眼睛,靜靜地躺在她的懷裡。
“池映梓,怎麼會這樣?”顏千夏扭頭看向了池映梓,拖着哭腔大喊道。
池映梓扭過頭來,冷漠地說道:
“就是這樣,若他未動情愛,只是邪魔攻心,天下因他大亂而已,可惜他爲你動了情愛,所以要提前下黃泉罷了。”
“你怎麼這麼壞?”顏千夏把慕容烈放到了草地上,快步奔到池映梓的身邊,拉住了他的手腕,把他往慕容烈身邊拖,“你救他,你快把他治好。”
“無救,他必死。”池映梓拂開她的手,語氣更冷了。
“能救的,求求你。”顏千夏轉過身來,拉着他的手指,輕輕地搖動着,哀求着他,“你說啊,你要怎麼纔會救他,你要隕石珠嘛,我替你去取,我能取出來的。你是不是還要魏國?我幫你去殺了那個魏王……池映梓,你行行好……你……”
“好了,你走吧。”池映梓突然就發怒了,揮起一掌,把她掀開老遠,看着她跌到了遠處的草地上,又走過來,拔出了劍,抵到了慕容烈的胸口上,“我現在結果了他,省得你在這裡哭哭啼啼惹人煩。”
“不要,我不哭了……”顏千夏尖叫了一聲,連忙爬了起來,撲到了慕容烈的身上,“池映梓,你爲什麼一定要這樣?瑤華島又不是他燒的,你不公平,爲什麼要報復到他一個人身上?你有本事去地底下,把當年燒島的人全揪出來再殺一回……你爲什麼一定要殺他?”
池映梓握着劍的手抖了抖,父債子還,吳國一定要舉國爲瑤華島陪葬,慕容烈,慕容絕,慕氏皇族,一個都跑不掉……然後便是魏國,周國,一個個全應該滅亡……
“我替他去死!池映梓,我本來就不屬這裡,你把我殺了,你放過他!”顏千夏抓住了他的劍,把劍抵在自己的胸口上,仰頭看着他,一雙圓圓的眼睛裡淚珠兒急涌。
池映梓的手抖得更厲害了,他用了點力道,把劍抵進了她的皮肉裡,鮮血漸漸滲出了衣衫,泅成大朵的血花。
“不要,池映梓,你是男人……”慕容烈突然醒了,一把抓住了鋒利的劍,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握着,殷紅的血順着劍一直往下流着,落到她身上,地上,滴滴答答地、和她的血融合在一起。
池映梓緊抿了脣角,死死地盯住了慕容烈,“你也是男人,居然讓女人爲你擋劍,若你現在就死在我面前,我保證好好放她回去。”
慕容烈深吸了一口氣,手撐在地上,慢慢站了起來,然後向顏千夏伸出了手,“來,舒舒。”
顏千夏站了起來,抱着他的手臂,仰頭朝他看着,“慕容烈,都是我不好,我不應該闖進你的生活,如果不是我來了,你還是慕容烈,你會完成你的夢,都是我的錯,我還總責備你,逼你和我走……”
“你錯了,是我自投羅網,心甘情願。天下江山雖好,不及你一笑。”他低柔地說着,伸手拉開了她臉上的錦帕,眼神柔軟地落在她的臉上,“原來你是這樣的,很好,可惜晴兒不在這裡,否則我們三個,也算是團圓了。”
“笨蛋,我的臉一點都不如顏千夏漂亮……你還追上來幹什麼?你爲何一口就咬定我是我?”顏千夏踮起了腳,臉在他的臉上輕輕廝磨着。
“若連你都認不出,豈非是辜負你爲我流的這些淚。”他染了血的手掌摸過了她的臉,低低地說着。
“夠了,你們滾吧。”池映梓被他二人旁若無人的態度激怒了,把劍用力一擲,那劍在空中劃出了銀亮寒冷的弧線,深深沒入了樹幹之中。
顏千夏沒理他,只抱着慕容烈的腰小聲說道:“慕容烈,我們就在這裡玩幾天吧,我們可以釣魚,可以捕蝦,可以烤地瓜,可以採蘑菇,在這裡看水看山,看日出日落。”
池映梓已怒不可遏,大步往湖中奔去,他也不經水下的鐵籠入密地了,直接從廣袤的湖水上往前躍去,腳尖落在湖面上,有巨鱷躍起來,擦過他的鞋底,又落回水裡……他越去越遠,很快就消失在了二人的視線之外。
慕容烈慢慢地盤腿坐到了草地上,勉強運功調息。顏千夏去找了點止血的草藥來,給他敷在了手掌上。
“你的胸口……”他低聲說着,輕輕揭開她的衣衫,劍鋒扎進的地方,血肉模糊。
“疼吧。”他從她的掌心拿了草藥,在嘴裡嚼了,給她敷上。
“慕容烈,你會死的。”顏千夏抱住了他的肩,嚎啕大哭起來,“你傻啊,爲什麼又追出來?你讓千機來,你讓年錦來,你讓他們來好了,你自己跑出來幹什麼?你不知道我根本治不好你嗎?池映梓不肯救你,現在怎麼辦?”
“他們來,我如何能放心?你是我的女人,我的妻子,晴兒的孃親。”他溫柔地說着,手指擦過她的眼睛,抹去她的眼淚,“別哭了,讓我好好看你……你的眼睛,呵呵,真不習慣……說變就變了。”
“不好看是不是?”她擡手在臉上亂抹了幾下,輕聲問道。
“嗯,湊和着看。”他低笑起來,手指停在她的嘴脣上,然後輕輕擰了擰,“不許再叫我烏龜,知道男人什麼樣才叫烏龜嗎?戴綠帽子的才叫烏龜,你給我戴了嗎?”
“我……那個不算……”顏千夏想着她和池映梓那樣的激|情,立刻否定掉了。
“嗯,再有下回,我真會打你,知不知道?你的身子是金貴的,只屬於我的,不可以讓別的男人看到,更不能讓別人碰到。”
“知道了。”顏千夏跪坐起來,抱住了他的肩,把臉貼到了他的臉上,柔軟的脣滑過他的臉,親吻到了他的眼睛上。
“慕容烈,我愛你。”
他的呼吸緊了緊,沉默起來。顏千夏一瞧,他又睡着了。她輕輕地扶他躺下,讓他躺在自己的腿上,拉起了已經撕壞的披風蓋在他的身上。
清風拂過了湖面,她把他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胸口,靜靜地看着遠處的太陽。有片烏雲慢慢地飄過來,擋住了陽光。
慢慢地,天黑了。
慢慢地,星星出來了。
慢慢地,他醒了。
顏千夏的腿已經酸得沒了知覺,她低下頭,看着他勉強笑着,“你睡醒啦?”
慕容烈翻了個身,剛想讓她躺到了自己的身邊,她的肚子咕嚕叫了幾聲,惹得他低笑起來,“原來餓了。”
“是啊,好餓。”
“捉魚?”他指着小湖,低聲說道。
“不能,有鱷魚,兇着呢。”顏千夏連連搖頭,他現在不能用武功。
“無礙。”他站了起來,顏千夏連忙拖住了他,小聲說道:
“我不愛吃魚。”
“那……”慕容烈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到岸邊的小樹林裡,隱隱有鳥啾鳴,“那去獵山雞?”
“好啊好啊,有雞翅膀吃。”顏千夏爬了起來,跑過去,抓住了池映梓擲進樹中的長劍,用力地往外一拔……這廝到底用了多少力氣,居然讓劍扎得這樣深,她使了渾身的力氣也沒能拔動。
“我來。”慕容烈走了過來。
“不用不用,我可以的。”顏千夏纔不想讓他用力氣,腳蹬到了樹上,又是猛地用力——
“呀……”她抓着劍一起跌出了好遠。還沒站起來,只見他突然一擡手,兩枚鏢打了出去,草叢裡悉悉幾聲響,他走過去拎了一隻野|雞出來。
“原來你有鏢呀……我幹嗎去拔這個……”顏千夏提着寶劍沮喪地站了起來。
慕容烈看着她這陌生的小圓臉兒,忍不住一陣低笑,原來這個舒舒這樣可愛的,讓人忍不住的心情大好,忍不住就想抱她親她。
他彎下腰來,捧住了她的臉,脣落在她的眉心,然後是她彎彎的眉、圓圓的眼睛、小巧的鼻頭,花瓣一樣的嘴……
“我的舒舒。”他低喃了一聲。
“我的慕容烈。”顏千夏也喃喃地叫了一聲。
小鳥撲騰着翅膀,掠動湖光月影,有野兔匆匆從草叢裡竄過,一彎月懸於枝梢……靜謐的世界裡,只剩下她和他了……